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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田芳评书--百年风云》

_6 单田芳(当代)
"打得好!"西王咧开大嘴笑了,告诉传令兵:"通知全军,继续攻城!"霎时,"杀呀!""冲啊--"太平军又开始进攻了。
在这之前,狗官骆秉章正躲在一座暗堡里指挥官兵守城。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激烈的战斗,吓得上牙打下牙,瑟瑟发抖。他很想逃之夭夭,不过,由于责任重大,后果严重,虽然心里活动多次,也没敢离去。目前的形势清楚地告诉他,不是鱼死,就是网破。除了死守,别无出路。城在他在,城破他亡。所以,他虽然怕得要命,还是亲自坐阵,没有半点大意。
太平军再次开始攻城以后,炮火减弱了。骆秉章这才从暗堡里爬出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揉了揉被震得发木的耳朵,由亲兵扶着,站到女儿墙后,透过滚滚的硝烟,往下观看。只见城下的太平军,好像一片红色的海潮,呼啸着奔城墙涌来。这时,一颗炮弹"嗖"的一声,从他头上掠过,吓得他赶紧趴在地上,拼命地喊道:"鲍军门呢?快把他叫过来!"时间不长,鲍起豹匆忙赶到。骆秉章吼道:"你这个饭桶,干什么去了?一定要把城池给我守住!叫他们快打!快把长毛子轰走!""卑职遵命!"
鲍起豹不敢怠慢,手提宝剑,在城墙上跑来跑去,督促官兵抵抗。他还亲手把一名胆小欲逃的千总斩了,让亲兵挑着血淋淋的人头示众。鲍起豹指着人头,吼叫着说:"你们看见没有?这就是怯阵的下场。谁要不坚守阵地,不听从命令,胆敢私离阵地,我就宰了他!"
骆秉章和鲍起豹的淫威,果然起了作用。官兵们都硬着头皮作战。城中的文武百官也都参加了守城。他们亲自动手搬石运土,修补战具,运送弹药。当兵的见了,也鼓起了勇气。太平军这次进攻又失败了。
萧朝贵大怒,把火器营军帅张大功叫到马前,怒问道:"你的大炮为什么减弱了?"张大功答道:"回西王的话,有十门大炮被炸坏,不能用了,弹药也快用尽了,所以……"萧朝贵急得直拍大腿:"嘿!"他又问道:"能使用的大炮还有多少?""共有三十五门。不过都是八百斤和一千二百斤的铁炮,攻打这么坚实的城墙,力量是不够用的。"萧朝贵听了,暗自着急。他一摆手,让张大功退下去,想了片刻,命令道:"调土营的掘子军,把城墙炸倒!"还命令:"集中弓箭掩护!"
一声令下如山倒,兵随将令草随风。太平军又开始进攻了。千百支箭矢,遮天盖地,射向城头;五百名短刀手,如狼似虎,在头前开路;鲁国进、张贤仪、杨跄福领着上营的掘子军,一手持盾牌,一手拿锹镐或火药包,紧紧相随。萧朝贵双手舞刀,紧催战马,冲到最前面。他的蠢旗紧紧随着他,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李开芳见了,大吃一惊,赶到萧朝贵的马前说道:"西王容禀,眼下战斗如此激烈,您应保重贵体才是!"萧朝贵道:"我怕死,别人就不怕了吗?打仗就是拼命,谈什么保重不保重的!"李开芳道:"话不能这样说,您是三军统帅,不亚如万乘之尊;一旦有失,天国危矣。奏劝西王,要以大局为重啊!"萧朝贵冷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古打江山,哪有不死人的?"李开芳再三苦劝,西王执意不听。没办法,只好保护着萧朝贵向前进攻。
这时,攻城战打得特别激烈,敌我双方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特别是太平军,由于武器落后,装备不足,死伤更大。但是,没有一个胆小鬼,一个倒下去,百个跟上来。猛打猛冲,毫不畏惧。
掘子军早已冲到城下。这时,正在紧张地工作。他们分成三组,迅速在城根下挖了三个大洞。一尺、二尺、三尺……越挖越深,终于成功了。鲁国进指挥着掘子军,把一包包炸药抬进洞里,把导火线拉到洞外,又迅速把三个洞口堵死,然后派人飞报西王。萧朝贵大喜,马上下令:"放!"
掘子军接到命令,鲁国进、张贤仪、杨地福三人分别跑到三个洞前,用火绳把导火线燃着:"哧--"导火线喷着火花,很快在缩短;萧朝贵传令:"撤!"太平军知道火药要爆炸了,忙离开城墙,躲到壕沟外面,张口掩耳,伏在地上。顿时,杀声不见了,炮声停止了,长沙南城一片寂静。
骆秉章和守城的官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探头探脑,不住地张望。湖南提督鲍起豹眼睛一转,明白了,他大吼一声:"不好,长毛子要放地雷啦!"一句话,吓趴下二十多人。骆秉章再也不敢在城上坐阵了,抱着脑袋滚下了南城。就在这时,"轰!轰!轰!"三声闷雷响,震得山摇地颤,城墙被炸倒了三十多丈。守城的官兵、百姓,多数被炸死、震死和砸死。城墙倒了,透过硝烟,城里的房屋、街道、以及高大的魁星楼,都暴露在太平军眼前。
萧朝贵乐得直拍大腿:"成功了,成功了!来呀,弟兄们,随我进城!"说罢,一马当先,越过壕沟,奔城墙的缺口冲去。太平军人欢马爹,紧紧相随。
遗憾的是,狗官骆秉章没有死。他失魂落魄地跑进魁星楼,指挥这里的官兵放炮。前文书说过,这座魁星楼是一座很坚固的建筑物,官军在这里安放了十门大炮,有五百官兵把守。魁星楼距南城不远,居高临下,易守而难攻。太平军往城里一闯,十门大炮同时开火,封锁了城墙缺口。这时,东、西、北三城的官兵也赶来助战。霎时,炮声隆隆,枪声大作,箭如飞蝗,织成了密集的火网。萧朝贵一看,顶不住了,刚想喊"撤",突然飞来一颗枪弹,穿进胸膛,他当即坠于马下。李开芳忙从马上跳下来,把西王抱起。只见他胸部流血,染红了征袍,二目发滞,已失去了知觉。李开芳心如刀绞,不敢久停,回头喊道:"撤!"说罢,背着萧朝贵往城外就跑。攻进城里的太平军,绝大部分都壮烈牺牲了。撤回来的,寥寥无几。
西王身受重伤的消息传遍了全军,太平军斗志大减,全线溃败。官军转败为胜,又控制了长沙南城。
李开芳率军撤回妙峰山,忙把军医找来,命他抢救西上。结果晚了,萧朝贵已壮烈牺牲,为天国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全军听了,失声痛哭。李开芳不敢耽搁,一面严密布防,一面飞奏天王。
且说天王洪秀全。他统领大军,扎在郴州静候前军的佳音。几天前,捷报频传,一个喜讯接着一个喜讯,天王的心情非常愉快。这天,洪秀全正与东、北二王商讨调整全军各路人马,设官分职等项事宜。有人启奏:"李开芳有紧急折报。""呈上来!"天王把折报展开,仔细观看,上写:
天父天兄天王万万岁!
东王、北王、翼王各千岁,千千岁殿下:
敬禀者。职等随西王出师,荷天眷顾,所攻必克,一路福星。克永兴,占安仁,攻攸县,得茶陵,下醴陵。
二十六寅刻,自醴陵起程,二十七申刻到长沙。离城十里,停扎在妙峰山上。
二十八日晨刻进兵,至已刻破连营七八里,杀死大小妖官数十余员,妖兵死者二千有余,尸堆如山,可得军粮、大小炮甚多,红粉四千余,骡马不计。至午刻在长沙城外铺户停扎,计程三里。西王列方阵,猛攻省南城。妖兵固守,我军难攻,七次而不利。西王遣掘子军,挖开城基三洞,装满红粉,引线爆炸,城陷三十余丈。西王率军突入缺口,不料妖兵枪炮打中西王,弹从乳胸穿过,流血过多,昏迷不醒。职等兵退妙峰山,着官医抢救,西王竟归天去了。
目下职等困守孤山,纵能破敌,亦未得托守之人。恳求:
天王,九千岁,速遣上将,同进取城,乃万全圣策也。
特达
太平天国壬子年八月初九日申刻
天王览毕,大叫一声,昏倒在地。经左右侍从急救方苏,失声痛哭道:"南王兄弟刚亡,西王又归天去了。股肱折矣,真痛煞人也!"洪秀全越哭越痛,又昏了过去。东、北二王无不落泪。众人忙把天王唤醒。洪秀全咬牙切齿道:"我等定要给西王报仇!不平长沙,誓不为人!"命东王立刻传旨,调兵遣将,向长沙进军。
一八五二年十月十三日,太平军到达妙峰山,与李开芳部兵合一处,当日将西王尸体焚化,并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
这日晚间,天王召集三王议事,决定化悲痛为力量,号令全军弟兄奋力攻城,为西王报仇。当场决定了三件事情:一是为天王制造玉玺;二是仿古代官吏制度,设立左史、右史正副共四人,主记洪秀全每日言行;三是向全军弟兄公布在郴州商定的设官分职,提拔将领这件事情。计有:
李开芳升金一正将军;
林凤祥升土官正将军;
朱希尧升土一总制;
曾水源升伸后副侍卫;
曾钊扬升右史;
黄再兴升左史;
韦俊升监军;
石样祯升殿前左一检点;
罗大纲升金一总制;
黄文金升正侍卫;
陈承锈升伸后副侍卫;
李秀成升副将军;
陈玉成升军帅;
十月十四日,东、北、翼三王率众再攻长沙城,战斗相当激烈。因缺少重火器,敌人防守严密,仍未攻下。后又连攻数日,仍毫无进展。天王和东王、北王、翼王焦急万分,商讨多时,也无良策。
突然,妙峰山外响起炮声,蓝旗飞报,新任两江总督徐广缙,率兵一万余人,从东面杀来;贵州巡抚张亮基,率五千余名官兵,从西面杀来;铁公鸡向荣率张国梁,从北面杀来;骆秉章和鲍起豹,出城杀来。
洪天王听了,大吃一惊。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起,一场大战又到来。
《百年风云》
第三十七回 石达开访贤得宝 洪天王兵进武昌
义军政策得民心,
大江两岸扎下根。
有朝一日妖除尽,
华夏万众笑迎春。
且说天王洪秀全,率兵扎长沙妙峰山,本打算给西王报仇雪恨,哪知官军四路人马出动,把太平军包围。杨秀清当机立断,放弃长沙,北取岳州。
当夜,翼王石达开为先锋,北王韦昌辉殿后,天王、东王统领中军,命林凤祥、李开芳为左护使,胡以晃、罗大纲为右护使,冲下妙峰山,向北方突围。
二更时分,太平军的先锋人马与向荣的官军相遇。官兵见了石达开的旗号,早吓得魂飞胆散,没放一枪一炮,就逃之夭夭了。太平军平安脱险,向北疾进。一八五二年十二月二日攻占益阳。
益阳乃是湖南北方大镇,水陆码头,船户极多。这些靠水为生的百姓,受尽了官府的压榨和凌辱。因此,见了太平军胜似亲人。在石达开进城的第二天,就推选出代表求见翼王。石达开在行辕接见了他们。船户的总代表叫唐正才。此人水性精通,经验丰富,性格开朗,爱憎分明。他对翼王说:"小人几辈都生长在水上,起早贪黑,拼死拼活地苦干,结果连肚子也填不饱,尤其近几年,这个捐,那个税,多如牛毛,生活就更苦了。去年,我欠下五两银子的行船税,被官府抓去,打了二十板子,罚了四十多天苦役,还把我的鱼网、鱼篓没收了。这个世道,可叫我们怎么活呀?听说太平军扶困济贫,专替咱穷苦百姓说话,都盼义军到来。我们两干七百家船户,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加入太平军。不知翼王收是不收?"石达开朗声笑道:"天下百姓皆弟兄,都是天父的子女,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各位乡亲有这番诚意,我们哪有不收之理呀!""谢翼王!"
书要简短。太平军在益阳收下船户五千多人,大小渔船二千多只。从此,太平军又增加了一支水师。这真是一个很大的收获。
石达开委船户唐正才为军帅,暂管水师。唐正才欣然领命。
一八五二年十二月十二日,太平军水陆并进,直取岳州,声势大震。
岳州,形势险要,乃水陆要冲,商业繁荣,物产丰富,为北省门户。湖北提督傅勒恭武亲自在此守把,博勒恭武是蒙古镶红旗人,曾被满清朝廷誉为"巴吐鲁",是一个凶狠残暴的猛将,又是个克扣军饷、虐待士兵、贪得无厌的赃官,民愤很大,积怨甚多。
十二月十三日,翼王兵临城下,博勒恭武引兵出战。双方陈兵在西郊的跑马岭,激战了半个时辰。石达开跃马抡刀冲了过去,官兵抵挡不住,全线崩溃。博勒恭武吆喝不住,败阵而逃。石达开认出他是带兵的主将,紧迫不舍。博勒恭武连射翼王三箭,都被石达开闪过。博勒恭武不服,大吼一声,返身决斗。不下三合,被石达开一刀砍掉他的左手,疼得他几乎坠马,忍痛而逃。这时,岳州官兵早已逃散,城门大开,无人守把。博勒恭武进城,石达开也进了城。博勒恭武不敢回府,扔下一大群娇妻美妾和数不尽的财宝,穿城而过,奔武昌逃命去了。
太平军跟随翼王攻进城内。百姓拥上街头,敲锣打鼓欢迎太平军。石达开立刻命人出榜安民,秋毫无犯。
这一仗收获极大,共得骡马三千头,盔甲二百五十副,大小炮七十二门,火药六十斤,粮米五百多担,金银五十万两,刀枪弓箭数千件。还缴获商船、官船七千多只,大大充实了水师的力量。翼王命人清点登记,分别存入圣库。他还亲自主持放粮,救济岳州饥民,当地百姓对太平军热情拥护,纷纷要求加入。
翼王石达开走马取岳州,威震三省,太平军的声望更高了。
三天后的一天晚上,石祥祯笑着告诉石达开说:"当地的老百姓热情极了,找上门报名当兵的,已超过了万人。咱们的弟兄激战两年多,攻下的城池也不少,从来也没像攻下岳州这么高兴过。照这样下去,满妖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翼王深有感触地说:"是啊!士气高,民气旺,这是关系我们天国存亡的两件大事。尤其民气,更为重要。古人云:'民是国之邦本。'民心顺,则万事通。唐代大政治家魏征,曾把百姓比做水,把朝廷比做船。他说:'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比喻是很恰当的。正因为我们的天王夫承天父的圣意,在人间创立了拜上帝会,解救世上受苦受难的兄弟姊妹,才受到百姓的拥戴;满妖头们背天悸理,残害众生,才受到百姓的唾弃。我们要牢记天父的教诲,何时何地也不能忘记了老百姓,要把'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牢记心上啊!"
石祥祯听了,连连称是,又道:"今日申时,我正忙着给新圣兵登记,突然从人群外挤进一位老人,看样子能有八十多岁了。我问他干什么?他说要求见翼王。我说,翼王太忙,有事对我说好了,可这个老头儿说什么也不对我讲。后来,他给了我一个密封的字柬,千叮咛、万嘱咐地对我说,一定要把这封字柬交到翼王手里。说完,老人就走了。我当时忙得不可开交,也没顾上问他的名姓和住址。"石祥祯说着,从怀里取出字柬,呈给翼王。
石达开接过来一看,牛皮封套封得很牢,上写"内详"二字。翼王用小刀把封皮拆开,抽出信笺观看。上写:
草字信里藏,
诚心禀翼王。
西山一老叟,
姓李贱名良。
深居云雾里,
独住劫虎庄。
死活无人理,
世态多炎凉!
圣兵从天降,
妖魔一扫光。
百姓皆称颂,
地狱变天堂。
为报天王恩,
也为叙衷肠;
更有密事讲,
驾到便知详。
山村野叟冒死进陈
咸丰二年十一月六日
翼王看罢,又惊又喜,忙问石祥祯:"此人的相貌你可记得?""记得,记得!"石祥祯答道:"这个老头儿,身材不高,骨瘦如柴,五官长得像只猴子,两只眼睛很亮,满腮都是白胡子,走起路来,脚步轻快。当地口音,一说话咬文嚼字的,好像是读过书的人。"石达开点点头说:"明天一早,我就去拜望这位老人。""这个……"石祥祯道:"我看不必要吧!"石达开问:"为什么?"石祥祯道:"此人来历不明,行动诡密,就凭几十个字就惊动了翼王的大驾!万一发生意外,让我们如何向天王交待?"石达开朗声说道:"自古英雄不怕死。打天下的人,就是要担风险啊!这位老叟,语言至诚,渴望能见到我的面。我要不去,怎能取信于民?何况,又有密事相告呢?"石祥祯素知翼王性格果断,办事认真,也就不敢拦了。
次日早膳毕,石达开把岳州的军、政事务做了安排,带着石祥祯和二十名亲兵,又携带了不少礼物,离开岳州,直奔劫虎庄。
当地的向导在前面引路,约摸走了十里,就进了大山。之后盘山而上,曲曲弯弯又走了十几里,来到一个山坳里。但见这里:青松翠柏,郁郁葱葱,流水淙淙,云雾缭绕。里边影影绰绰现出一个小山庄,看来只有十几户人家。向导说:"这就是劫虎庄,可不知谁是李良。"翼王催马进了村,叫石祥祯询问。石祥祯跳下马来,带着四名亲兵,奔村口一家走来。这里的老百姓胆子十分小,见着当兵的就害怕,关门闭户不敢露面。经过太平军的解释,才战战兢兢地说:"靠山根儿那户就姓李。"
石祥祯又走了一程,只见前面有户人家,独门独院,两间草房,大门敞着,院中空无一人。石祥祯高声问道:"请问,本宅姓李吗?"屋中有人答道:"是啊!"随着声音,走出一人。石祥祯一看,正是昨天那个老头儿,忙赔笑道:"可把您老找着啦,我们翼王千岁拜望您来啦。"老者闻听,惊喜异常,急忙来到门外。
这时,翼王已经来到门前,从马上下来等着。老者见对面站着一位将军:身材魁梧,头大如斗,口大容拳,方面大耳,二目如电,威严中透着亲切,看年纪也就在二十多岁。老者不敢细看,忙跪倒说:"久闻翼王礼贤下士,尊老爱幼。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翼王把他扶起来,笑着说道:"老人家谬奖了。天下军民皆一家,谁家没有老幼,石某也不例外。"老者不住地点头说:"翼王大驾既然光临寒舍,就请到屋中,容小老儿敬茶!"翼王道:"正想讨扰。"老者头前引路,把屋门推开。石祥祯头一个先进了屋。这可不是越理,是为了察看屋中的一切,以防意外。只见屋里有一张木床,几个粗木凳子,墙上挂着火枪、药葫芦、弓箭袋和几张兽皮,床头摆着两只陈旧的木箱。显得冷冷清清,十分简陋。
这时,翼王已经进来了。老者忙把一张兔皮铺在上首的凳子上,抱拳说:"家中贫寒,连把大椅都没有,请千岁爷屈尊大驾吧!"石达开拉着老人的手说:"不必客气了!来来来,请坐下讲话!"老者不坐,忙着泡茶、倒水。石祥祯一边帮他忙活,一边问道:"请问老人家,您就是李良李老先生吧?""对呀,我就是李良。""那好。我们翼王找您有话说,您就不必张罗别的了。"石祥祯说罢,按剑站在门旁。亲兵们早在院外下好了警戒。
李良坐在翼王下首。翼王一边喝着茶,一边亲切地说道:"昨晚我拜读了老先生的字柬,受益匪浅。敢问老先生把石某唤来,有何见教?""唉呀,不敢当,不敢当。千岁爷大客气了。"李良说罢,定了定神,又接着说:"不怕千岁爷您生气,小老儿太有点放肆了。昨天我就想,您要是能亲临寒舍,我就把一件密事禀告您;倘若王爷不肯赏脸,看不起我这个山村小民,我就不对您说了。"石达开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吗?"李良笑呵呵地说:"是啊,是啊!就凭这一点,你们就与朝廷那般官吏不同啊!小人知道翼王公务繁忙,咱们有话就讲吧!"接着,李良就把埋在心里多年的一件密事,禀报给翼王。石达开听了,大为惊骇!
李良,字少松,湖北岳州人。先祖李国栋,曾在明崇祯年间居官,任山海关守备。后来,明朝大将--山海关总兵吴三佳投降清军,引清兵入关,打败了李自成,为清朝立下大功。摄政王多尔衮奏请顺治皇帝,加封吴三桂为云南王。康熙皇帝即位后,恐吴三桂权重不轨,决定撤藩。吴三桂又气又恨,暗中勾结尚可喜、耿精忠起兵造反。这就是历史上所说的"三藩之变"。一开始的时候,三藩声势浩大,所向披靡。吴三桂的先头部队曾攻占岳阳,直逼武昌。后来,因多种原因,他们失去了民心,转胜为败。吴三桂这个卖国贼,落了个自刎而亡的下场。当年,李良的先祖李国栋,曾跟随吴三桂造反,还做过岳阳总兵。吴三桂失败后,李国栋隐姓埋名,躲人山中,一直未被满清政府发现。李国栋临死前,曾密告儿子李继扬说,在劫虎庄的北山里有宝。结果,没有说完就死了。李继扬把父亲埋葬后,就到北山寻找宝物。结果,找了一辈子也没找到。他不死心,临死前又告诉他的儿子:"北山有宝。"他的儿子也遵照父亲的遗嘱,暗到北山寻找。几十年过去了,除了石头和树木,啥也没发现。他也不死心哪,临死前也嘱咐他的儿子:"北山有宝。"结果,他的儿子也没找着。就这样一代传一代,一直传到李良这辈上。
李良自幼读过几年私塾,看了不少古书,对先人的历史和许多历史事件都很清楚。他下定决心,非解开这个谜不可。李良性情孤僻,没娶老伴儿,只身一人,全靠渔猎为生。他踏遍了北山,一块儿一块儿地挖,一块儿一块儿地找,年复一年,一直找到七十岁,还是一无所获。李良有点泄气了,很多天没去北山。后来一想,我没儿没女,死了告诉谁呢?这个谜岂不永远解不开了?山中宝物如不贵重,先祖就不会留下遗嘱了。对!我可不能泄气儿,还得找!李良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又开始寻宝了。
这天,日头落了,他还在山上转悠。突然,对面来了一只土豹。李良大惊,急忙躲到山崖下边。土豹发现有人,就追了过来。李良急了,对准土豹开了一火枪。结果击中了,土豹受了重伤,掉到山涧里了。李良不舍,攀石而下,来到山底,见这只土豹吼叫着,逃到石崖下躲避。李良赶上去一看,石崖下有一石洞,杂草和荆棘封住了洞口,若不是土豹开道,谁也发现不了。李良仗着胆子,钻进洞内,摸着黑又开了一枪。结果,瞎猫碰死耗子,打死了土豹。李良很高兴,从腰中取出引火的家什,把火纸燃着,往里一看,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洞又深又高,足有五十间房子大小。里边放着成排的大炮,成捆的枪支,还有几百只大木箱子,全用油布裹着。李良打开几箱一看,不是火药,就是金银,还有数不清的盔甲,袍服、旗帜、器械。
神话般的奇遇,把李良惊呆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二百多年的谜,终于揭开了。
他把死豹拖到洞外,又搬石头堵洞,一直忙到天亮,才把洞口堵严。回到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反复思考这件事。毫无疑问,先祖的遗言,就是指这些东西说的。先祖做过岳阳总兵,可能因为需要,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才把大批武器藏到这里。因为当事人都死光了,除了先祖之外,竟无人晓得这个秘密。李良又想:这该怎样处置呢?做私人财产吗?不行,私藏军械是要砍头的;禀报官府呢?也不行。为什么?他恨透了满清官吏,对满清朝廷,不但有旧恨,还有新仇,决不能叫他们捡便宜!那么,究竟应该怎么办呢?他左思右想,苦无良策,只好压在心底,假作不知。就这样,几年过去了。后来,人们纷纷议论太平军的事。李良的心就活了,心想;假如有一天太平军能打到岳州,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们。真是无巧不成书,太平军果然到了岳州,李良喜不胜喜。他要看看太平军与官军有什么区别?在义军进城的第二天,他就写好了字柬,到城中察看。他看到太平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以及开仓放粮的情景,十分感动。这才下定决心把字柬交上去。
书接前文,李良把一切经过讲完,石达开好像听了一个传奇故事,惊喜异常,忙问李良道:"可以领我去看看吗?"李良道:"东西都是你们的,为什么不能看呢?走,咱们马上就去。"说着,他准备了一桶鱼油,几支火把,石达开叫亲兵抬着,还叫亲兵腾出一匹马,让李良坐骑。在门外上了马,李良在前,众人随后,奔北山而去。
约摸走了两个时辰,穿过一道峡谷,来到一座山前。只见此处树木交杂,野草丛生,虽然已是古历十一月了,仍是一片草绿色。李良下了马,径直来到一座山崖前,辨认了一下,回过头来说:"享翼王千岁,洞口就在这儿。"石达开也下了马,来到近前观看:但见这座山崖,高数十丈,崖下果然有一个洞口,仅能容一个人哈腰钻进去。洞口外面杂草丛生,碎石交错,把洞口遮得严严实实,要不细心观察,是不会发现的。李良挽挽袖子,就去拆除垒在洞口的石头,石达开让几名亲兵前去协助。眨眼间,清除了障碍。李良叫亲兵把火把点着,他也举着一支火把在前面带路。石达开借助火光,边走边看。这个洞,越往里走越宽,四壁阴暗潮湿,冷气袭人。不过,地面很平坦,好像经人平整过。往前又走了约有一箭之地,拐了一个大弯,李良就停了下来,用手往前一指:"翼王请看。"石达开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支火把,往前紧走了几步,闪目观看:只见巨炮成排,铁铣无数,还有数不清的大木箱。打开几只一看:
有盔甲,有衣帽,
有军旗,有螺号,
有兵器,枪和刀,
有钱币,崇祯号,
有元宝,个不小,
颗颗都是金银造。
其余各箱封得好,
里边装的是火药。
没受湿,没返潮,
用火一点准能爆。
翼王一看连说好,
乐得心中怦怦跳!
石达开看罢,拉着李良的手说:"老先生,您可为太平天国立下了大功。这些东西对我们打天下、攻坚城,可大有用了。我定要在天王、东王驾前,重重保荐于您!"李良听了,不住地称谢。
石达开留下李良、石祥祯和八名亲兵在此守把,他走出山洞,飞马回到岳州,把李开芳、林凤祥和罗大纲唤到跟前,说明经过。三将听了,乐得直蹦高。石达开命令他们,准备车辆,带兵一千,速把山洞里的物件搬运到城里来。三将领命,高高兴兴地去了。
俗话说,人多好干活。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把洞里的东西运光了。李开芳率人整理清点,开列了一份清单,呈给翼王。计有:
八千斤大炮五十六门;
一千斤至三千斤大炮三百门;
红粉四万六千七百斤;
铁甲战衣八百三十六副;
袍服衣帽一千余件;
枪刀、兵器四千余件;
金银二百三十五万两;
铜钱四万贯;
军旗及各种旗帜四百面;
弓箭上万支……
石达开立刻奏禀正在益州的天王和东、北二王。一八五二年十二月二十日,天王驾临岳阳,在翼王的陪同下,观看了所得的物件。
东王杨秀清道:"这都是天父、天兄的庇佑,天王的洪福,才派李良为咱们看守这些物件。"洪秀全笑着说:"应当重赏李良。"说罢传旨,亲自接见了李老先生,并加封他为典天库之职(职同将军)。李良千恩万谢。此后,他一直跟随太平军,走南闯北。以后因病,殁于金陵。
东王也降旨,全军祝贺。并决定趁热打铁,向湖北省会武昌进军。他还把主要将领做了调整和安排。经天王旨准后,任命唐正才为典水匠,职同将军,统辖全军水师,罗大纲擢升正将军,协助唐正才料理军务。任命鲁国进为典土匠,职同副将军,专负攻坚挖洞之责。石达开为前军主将,协助东王主持全军军务。韦昌辉主管教务和军纪。李开芳、林凤祥、胡以晃、罗大纲、唐正才、李秀成、陈玉成、韦俊、石祥祯、石凤奎、洪仁发、洪仁达、赖汉英、黄文金等,皆在前军听用。
一八五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翼王整顿人马,祭旗出发。千船健将,两岸雄兵。鞭敲金镫响,沿路凯歌声。水流风顺,进展得十分迅速。一路上,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无攻不克。十二月二十二日克汉阳,二十九日占领汉口,控制了龟山、蛇山和辽阔的长江。湖北省会武昌,暴露在太平军眼前。毫无疑问,又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百年风云》
第三十八回 攀坚城八将奋勇 讲道理天王劝民
十万雄兵进武昌,
三镇万民喜若狂。
听讲道理信天父,
脱掉长衣换戎装!
太平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克汉口、占汉阳,欲攻武昌。
汉阳与武昌隔江相望,江面辽阔,每遇大风大雨,交通异常不便。
翼王立马江边,凝神观察两岸地势。李开芳、唐正才、石祥祯、李秀成、陈玉成诸将站列在他的左右。石达开望着汹涌澎湃的江水,注视着烟雾弥漫的武昌城,思考着如何进军。他胯下的宝马"胭脂红",昂着头,打着喷鼻,前蹄不住踏地,好像等候主人的命令。翼王看罢多时,用鞭指着大江说:"我们就从这里渡江,抢占对面江岸,而后强攻省城。你们看怎么样?"李开芳道:"据探子报,湖北巡抚常大淳,龟缩在武昌城里,不敢露面。守城的妖兵,仅有两千八百名。我军攻必取,战必克,无往而不胜。这武昌孤城,何惧之有?依卑职看,怎么打,怎么有理。"石达开听了,十分不悦,目光严肃地看着李开芳道:"自古兵家最忌骄傲。越是顺利,就越应谨慎。武昌乃湖北省城,又是各朝兵家必争之地。城坚而大,易守难攻。贼妖头常大淳,足智而知兵,顽固又好狡,素有能者之名。面对强敌,我们不能有丝毫大意。南王殉职、西王归天的教训怎能忘记?况武昌一战的胜负,关系极大。我辈身为统兵大将,切莫轻敌,千万戒骄戒躁才是。"翼王的语气严厉而又中肯,让人听了,感到心悦诚服。李开芳面红耳赤,连连称是。典水匠唐正才说道:"翼王教诲,语重心长,我等受益匪浅。卑职打算在这里建造浮桥一座,从汉阳的晴川阁直通到武昌的汉阳门,横跨长江,人马得渡,何患武昌不克!"翼王听了,很感兴趣,忙说道:"很好。你再说得详细一些!"唐正才接着说道:"以巨缆横缚大木,上覆板障。人马来往,履如坦途。浮桥左右,多系大铁锚,抛入江中,虽大风浪不能动。"翼王连声夸好,说道:"此法甚妙!这项工程就交给你了。越快越好!""谨遵千岁之命!"翼王又指着罗大纲、陈玉成、李秀成三将说:"你们去协助唐正才兄弟,快把浮桥修好!""遵命!"
书要简短。从这天开始,上万名太平军,在唐正才的指挥下,日夜奋战,浮桥工程进展得很快。
这天,石达开正在江岸视察浮桥修筑情况,忽听对岸传来哭叫之声。抬头一看,武昌城外大火突起,浓烟滚滚,百姓扶老携幼,四处逃散。翼王一怔,忙派人打探这是何故?探马回来禀报说:湖北巡抚常大淳狗急跳墙,正拿百姓撤气呢!
常大淳,湖南衡阳人,道光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历任山东道监察御史、福建粮道、护理布政使、浙江盐运使、安徽按察使、湖北布政使等职。咸丰元年,又升任湖北巡抚。他一生为官,对皇上感情深厚,对义军恨入骨髓,是满清朝廷的忠实奴才。
常大淳见太平军压境,十分震惊,急忙把武昌的主要官员召集到抚衙议事。常大淳说:"王纲不振,贼盗横行,长毛子造反,乃朝廷之大患。时下汉阳、汉口俱失,贼兵压境,武昌危在旦夕。我辈既食君禄,当为皇上分忧。兄弟蒙皇上错爱,身为巡抚要职,守土有责,誓与省城共存亡。倘有不测,宁愿以身报国。"提督双福欠身道:"请中丞大人放心!武昌城池坚固,巨炮百门,弹药足用;又有长江天堑,要塞多处。谅长毛子难以得逞。"知府宋建仁道:"守城官兵士气很高,巡逻放哨无一懈怠。双军门治军有方,中丞大人治民有法。何愁省城不保?"常大淳冷笑道:"话虽如此,也不要疏忽大意。"他问双福:"你的兵力是怎么安排的?""回禀中丞!"双福欠身答道,"按您的意思,卑职已把外围的九营军兵都调进城里了。唯大江要塞,留下五百人马,以防贼兵登岸。"常大淳摇着头说:"不好!应当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到城里来。才能摸成一个拳头,利于防守。""是,我马上就传令。"常大淳又说:"昨天我登城巡视了一下,见城外民房,离城根较近。兵法以清野为先,若不及早毁除,其害大矣。广西、湖南等省,皆因城外民房毁除未尽,致使贼匪藏身,潜掘地道。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他又对知府宋建仁说:"请老兄以我的名义,发出布告,向百姓陈明利弊。限令在五天之内,把城郊的民房毁尽!违抗者格杀勿论!""卑职这就去办。"常大淳欠身离座,当众宣布道:"家贫出孝子,国乱显忠臣。现在是当臣子的为皇上出力的时候,愿诸位各尽其力。倘若有人失职怯敌,唯军法从事!"
常大淳并不糊涂,他已经认识到武昌失守是必然的了,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但他还要做垂死挣扎。由他签署的布告发出以后,咸丰二年十一月初六,提督双福亲自领兵拆毁临城十丈以内的民房。无家可归的百姓,扶老携幼被押进武昌。双福下令,只留汉阳、武胜二门,其他城门皆闭。结果人多门少,被挤死踏伤者,数以百计。当日,官兵还拆毁了望山门外桥,保安门外旧桥。十一月初八,常大淳亲自出马,督促官兵拆房。因房多人少,难以如期拆完,他竟下令放火焚烧。
十一月初九,四城外一齐放火,直烧得土崩瓦裂,浓烟冲天。没来得及跑走的老百姓,尽皆葬身火海。初十,大火越烧越炽。双福请示常大淳说:"黄鹄矶头的观音阁,乃本朝建国初期所建,工程浩大,古迹珍贵,庙中大士金像高三丈,乃国之瑰宝。是不是免烧?""烧!一定要烧!"常大淳说,"观音阁,阁势峻嶂,逼接女墙。倘发逆据之,对我威胁甚大,还有什么可怜惜的?"双福不敢反驳,唯命照办。可叹一座古刹名胜,也毁于大火之中。
书不赘述。这场大火一直烧了十天,城外居民房屋,焚毁殆尽。常大淳的心这才安定了一些。他这种"烧房御敌"之法,还受到很多人的赏识。在此后几十年间,又被各地同类所用。许多通都大邑、名胜古迹,均被清朝官兵弄得残破荒芜。
石达开听了探子禀报,真是义愤填膺,立即命令唐正才,加快速度修桥,以攻城救民。咸丰二年十二月三日,浮桥工程告竣。翼王石达开率领大队人马冲过长江,直逼武昌,双方展开了激烈的炮战。常大淳依仗城墙坚固,火力充足,拼死抵抗。可是,现在的太平军,不仅人多势众、骁勇善战,还有了攻城的巨炮。即使敌城固若金汤,也不难攻破。
石达开在距城一里的板桥督战,炮战进行了两小时后,命令太平军向武昌发动猛攻。李开芳、林凤祥、胡以晃、罗大纲、李秀成、陈玉成、韦俊、石祥祯八员大将,身先士卒,带头冲锋,八匹战马风驰电掣般扑到城下。八将同时甩镣下马,一手擎盾,一手提剑,准备爬城。恰在这时,文昌门被太平军大炮击毁,城墙塌了二十多丈。陈玉成年轻腿快,捷足先登,从这里爬上城头。紧接着,那七位猛将也陆续上来了,与守城清兵交了手。太平军一见主将舍身冒险,一个个奋勇攀城,士气倍增,一声呐喊,抢占了文昌门,太平军大队人马冲进武昌。清军犹作困兽之斗,以巷为战,且战且藏。太平军犹如下山猛虎,猛追不舍。巡抚常大淳见大势已去,抱着他的巡抚大印,投井自杀了。提督双福死于乱军之中,知府宋建仁自刎。余者官吏,皆做了刀下之鬼。
翼王进城后,立刻出榜安民,派兵维持秩序。同时,打开府库,开仓放粮,砸开监狱,释放囚犯。太平军进了武昌,一再申明"官兵不留,百姓勿伤",真是军纪严明,秋毫不犯,深受百姓拥护。没有几天的工夫,人们的恐慌情绪就消失了。店铺开张营业,百姓安心生活,男女走上街头,个个欢声笑语,谈论着对圣兵的见闻。
石达开为消除百姓各种疑虑,加深对太平军的理解,以利扩充兵员,命胡以晃负责,组织太平军走上街头,散发《天条书》和《三字经》,宣讲拜上帝会的教义和太平军杀妖救民的宗旨,名曰"讲道理"。城内百姓纷纷聚来听讲,越听越觉新奇,一传十,十传百,男女老幼接踵赶来,听得非常认真,对太平天国有了初步认识。
一八五三年一月二十旧,天王洪秀全驾临武昌。事先传下诏旨:举行入城仪式,接见全城百姓,亲自向武昌臣民"讲道理"。
翼王接旨后,马上着手准备,鸣锣击鼓,通知老百姓。并派人打扫街道,平整路面,清除垃圾,修补城垣。军民一齐动手,搞得热火朝天。石达开还命太平军在武昌城郊阅马场的宽阔草坪上,面南背北,修筑一座高台,上建彩棚,柱涂红漆,正中设宝座,簷上挑红灯。真是宏伟壮观,古朴庄严。
这天,从黎明开始,十几万老百姓陆续走进会场,男女老少、五行八作都来了。年轻人不拘小节,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孩童们天真顽皮,在人群中蹿来蹿去,追逐嬉戏。整个会场,人山人海,像开了锅。
其实,来得人虽多,可未必都是拥护太平军的。他们之中,有的好奇,有的好胜,尤其多数老年人,都是面色阴沉,心事重重。他们不相信朝代能变,皇帝老子会垮台;更不相信这些草莽英雄能成其大事。还有些人对崇拜上帝有反对情绪,认为这是"左道旁门";还有极少数人从心底憎恨义军。认为推翻朝廷的行为是大逆不道。怀有这种心理的,大都是读书之人、商贾士绅之流和官宦人家子弟。
闲话少叙。正晌午时,从汉阳的晴川阁,出现了一队精兵。跨过浮桥,来到武昌汉阳门,一拐弯,又出现在阅马场上。人们顿时沸腾起来:"天王来了!""新皇上来了!"呼声此起彼伏,人们俱都神着脖子,踮起脚跟,向前张望。但见绣旗开道,罗伞飘摇,上百名穿着锦衣绣袄的卫士,簇拥着几个穿黄袍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台前。卫士布好了警戒,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出现在台上。只见他:
头顶金冠嵌珠宝,
身披杏黄蟒龙袍;
缕金玉带腰中系,
方头黄靴足上着。
左肋佩带斩妖剑,
黄绒剑穗随风飘。
面皮黝黑红光罩,
颧骨突出鼻梁高。
一对大眼明又亮,
两道浓眉插鬓梢。
三绺黑髯胸前撒,
满口洁齿厚唇包。
风度潇洒慈祥貌,
神采奕奕把手招。
这时,阅马场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千万双眼睛盯在洪秀全的身上。"这就是野心勃勃的天王?""这就是那个多次落榜的秀才?""他就是天父的第二个儿子?""他就是未来的天子?"人们的心里划着不同的问号。
天王洪秀全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面对人海,心潮澎湃。阳光映到他的脸上,更显得光彩照人。
"各位父老兄弟姐妹们!"天王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浑厚有力,有节奏,有共鸣,在阅马场上空回荡着。人们被这种十分亲切、中肯而又神奇的语言牢牢地吸引住了,偌大的阅马场上,声息皆无。人人注目凝神,想听听这位天王讲些什么。
洪秀全首先讲了上帝创造山河万物的故事,和他梦游天堂的经过,又讲了为什么要创建拜上帝会以及拜上帝会的教义教规。半小时后,人们听厌倦了,场上开始骚动起来。洪秀全忙把话锋一转,从天上谈到人间。他说:"父老兄弟姐妹们!天父上主皇上帝是我们人间共同之父,山河万物都是我们共有的财产。天下男子皆兄弟,女子皆姐妹。天父不许存此疆彼界之私,起尔吞我并之念。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别。祸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好邪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洪秀全讲到这儿,突然提高了嗓音,收敛了笑容,厉声说道:"清妖违背天父上帝的意旨,吞并我疆土,杀戮我人民。他们不是上帝的儿子,而是阎罗妖,老蛇妖!清妖入犯中国二百年了,使我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把堂堂五千年的文明古国,变成了人间地狱!可是,乱极则治,暗极则光,这乃是天道。如今夜退日升。愿我兄弟姊妹,跳出邪魔之门,循行上帝之道,随我天朝天兵,打碎这人间的地狱,建立起地上的天堂!"
他的话讲完了,场上仍是一片寂静。看来人们仍没有听够,还盼望他多讲几句。后来,见他真讲完了,才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鼓掌声和欢呼声。许多人跳着脚高呼:"洪天王万岁!""太平天国万岁!"
洪秀全再次向台下招手致意。然后,走下讲台。东王杨秀清、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天官正丞相秦日纲,以及李开芳、林凤祥、赖汉英、胡以晃众人跟在他的后面,走进人群,开始接见百姓。
人们欢呼跳跃,自动闪开了一条胡同。洪天王一行,从中缓缓通过。有人要叩头,但又怕不合乎太平军的礼仪;有人想鞠躬,但又觉得礼节太轻,只好呆呆地站着,边看边笑。有个老者,衣衫褴褛,满身污垢,手里领着一个小孙子。这个小孩儿,看样子不满三岁,穿着一身破旧棉衣,把小脸小手冻得赤红,睁着一双大眼,瞅着向他走来的这群穿着黄黄红红衣服的人。这个不懂事的孩子,瞅着瞅着笑了,笑得那么响亮,天真无邪,他这一笑,可把爷爷吓坏了,忙用大手捂他的小嘴。洪秀全停身站住,看了看这一对老小,哈下腰去,把孩子抱在怀中,亲切地吻着孩子的脸蛋儿。老人被惊呆了,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话好,"扑通"跪在天王脚下,哽咽地说:"天王啊,俺们老百姓的大救星!愿您老人家长命百岁!"周围的老百姓深受感动,流下了热泪。洪秀全轻轻地把孩子放下,又亲手把老人扶起来,温存地说:"请老人家保重,咱们一道创建地上的天堂吧!"说罢一回身:"来人哪!"侍从赶紧俯身过来:"天王有何诏旨?"洪秀全说:"你去取几套棉衣、鞋帽和十两纹银,送给这老人。""遵旨。"老人目送着天王的背影,泪水蒙住了他的双眼。
书要简短。"讲道理"一直进行到日色平西。东王低声劝洪秀全道:"二哥,天色将晚,赶快进城吧。"洪秀全点头,他们上了战马,卫队开道,在万众的欢呼声中,向文昌门而去。威武雄壮的太平军,排成四路纵队,步伐整齐,浩浩荡荡,开进了武昌。
次日,太平军开始扩军。青壮年争相报名,那真是"卸却长衣换短装""红中覆首众皆狂"啊!不到十天的工夫,就扩收新兵二十万人。现在,太平军的总数已超过了五十万人。武汉三镇,到处是旗帜,到处是兵营,刀枪映日,兵将如云,鼓角相闻,军歌嘹亮,震撼数十里。到了夜晚,处处设灯火,照得江心通红。水面上,战船密布,帆似白云,桅如麻地。每个角落,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洪秀全和杨秀清重新整编了太平军,又提拔了一大批有功人员。其中有:
天官正丞相秦日纲;
春官正丞相胡以晃;
天官副丞相林凤祥;
地官正丞相李开芳;
殿左一检点黄玉昆;
殿右二检点陈承镕;
地官副丞相李秀成;
冬官又副丞相陈玉成等。
太平军整编完毕,东王杨秀清立即命令全军,抓紧时间操练,备足弹药粮草,做好东进准备,择日直捣金陵。同时,他还派出几批探马,到各地探听官军动向。几天后,各批探马先后禀报,朝廷几路派兵,讨剿太平军,有的奔向九江,有的去了荆襄,有的发兵岳州,都扑空了。杨秀清分析判断,这一定是官军对太平军的去向摸不着头脑,以致弄得手忙脚乱。
杨秀清判断得很对,太平军围攻桂林,兵进湖南,血战长沙,兵陷寻阳、岳州和武昌的警告,飞快地传到咸丰皇帝的耳朵里了。把这位风流天子吓得魂飞魄散,急得五内俱焚,接连召集文武大臣,商讨对策。他大发雷霆,将钦差大臣、大学士赛尚阿撤职查办;逮捕了湖广总督徐广缙,交部严议。咸丰皇帝又降旨,着湖南巡抚张亮基署理湖广总督;湖北提督向荣为钦差大臣,专办两湖军务;张国梁破格晋升为广西提督;云贵总督罗绕典进驻荆襄,全力防贼;两江总督陆建流为钦差大臣,进驻江皖;以署江南巡抚琦善为钦差大臣,驻防楚豫,全力剿贼。咸丰还下了一道严旨:"破敌有功者擢升,怯敌失职者立斩。"在皇上的怒斥声中,朝臣们战战兢兢,一阵慌乱。
其实,咸丰皇帝的这种部署,纯属无的放矢。不仅毫无用处,反而乱了阵脚。有人猜测太平军必然东下九江;有人猜测太平军必然西上荆襄;有人猜测太平军必然南回岳州;还有人猜测太平军必然北走信阳。在这些钦差大臣、总督、巡抚的胡乱猜测下,官兵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简直变成了瞎眼耗子,只弄得人困马乏,兵力分散。
东王杨秀清把敌情禀报了天王。天王立即把各王召来,商讨进军事宜。东王说:"兵贵于神速。我军在此不宜久留,应马上东进,直捣金陵。乘妖兵手忙脚乱之际,打他个措手不及!"翼王道:"东王所见极是。但兵不厌诈,我们不能被清妖摸着动向。应派几位弟兄带少数圣兵,虚张声势,做北取信阳、南回岳州之状,以分散妖兵的兵力,造成他们的错觉。而后,再扬帆东下,飞取金陵。"天王鼓掌称善:"妙计,妙计。就照此行事吧!"于是,东王开始部署,太平军分做三股:一股由罗大纲率领,一路由李秀成率领,一路由翼王率领。前两路为虚,后一路为实。罗大纲部立即开赴信阳,李秀成马上兵进岳州。太平军的主力,于一八五三年二月九日,即咸丰三年正月二日,主动放弃武昌、汉口和汉阳,水陆并进,东下江南。胡以晃、李开芳、林凤祥率领陆路大军,翼王统领水陆大军。天王、东王乘龙舟居中。男女老幼号称百万,帆幔蔽江,衔尾数十里,顺流东下。
从武昌到金陵,是太平军的全盛时期。有人形容说:"太平军水陆并进,朦瞳万艘,蔽江而下,势如破竹。行则帆如迭雪,住则樯若丛芦,炮声遥震。沿江州邑,无兵无船,莫不望风披靡。"还有人形容说:"太平军所向无敌,乘风疾驶,飘忽异常,日行数十里。官兵猝不及防,太平军所欲城池,不战即得。遍地金帛粮米,任其载运,声势炫赫,使官军几无御之之法,实世所罕见。"那个两江总督陆建流,就是这样的处境。
清钦差大臣、两江总督陆建流,按照咸丰皇帝的旨意,离开南京,亲自引兵埋伏在下巢湖的武穴镇、龙坪、老鼠峡一带。这几个地方,地处外江内湖,形势险要,紧扼大江,要塞坚固,对太平军威胁很大。可是陆建流虽然知道太平军已经东下,却不敢主动迎敌,终日龟缩在龙坪要塞里,愁眉苦脸,胆战心惊。
这天,一个报事的蓝旗官突然来到陆建流帐内:"启禀中堂。"说着,跪倒在地。陆建瀛忙问道:"何事?"蓝旗官道:"钦差大臣向军门差人下书来了。""噢?!让他进来!"不一会儿,一个壮年汉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只见此人三十岁上下,脸黑如墨,身体结实,穿着千总服装,给陆建流施完了礼,垂手站在下面。陆建流打着官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人叫张洪喜。""是向大人派来的信使吗?""正是。""信在何处?""在小人怀里。"张洪喜忙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陆建赢忙把书信拆开,定睛瞧看。不看则可,看罢喜上眉梢。他咬牙切齿地狞笑道:"洪秀全,长毛贼,我一定叫你葬身于江底!"
《百年风云》
第三十九回 陆建瀛望风逃遁 石达开智取金陵
舳炉千里扬帆,
盛况亘古空前。
雄师百万震东南,
吓得官军魂断!
两江总督陆建流,忙把向荣的来信展开观看。上写:
御赐钦差大臣向荣,致书于两江总督陆中堂阁下:
据悉,发逆数十万,舳舻东窜,意在窃取金陵。望阁下紧扼下巢湖要塞,切莫使贼得逞!
中堂引军攻其前,在下督师断其后。发逆虽悍,断无不溃之理。切记于咸丰三年正月初八日辰正,你我同时举兵。莫误。
陆建瀛看罢大喜,重赏下书人张洪喜,并详细询问了向荣的兵力及所在地点,然后说道:"向抚台乃当代英雄、神机妙算,本督钦佩之至,请代我致谢。"张洪喜道:"卑职一定把中堂的话转告向大人。"陆建瀛提起笔来,给向荣写了一封回信,用了印,又用火漆封固,递给张洪喜:"这封密信,一定要向大人亲自过目。时下军情紧迫,我就不留你了。"张洪喜又给陆建瀛请了安,转身走去。
陆建瀛马上吩咐点鼓升厅。文武将佐三十余人闻声而到。陆建瀛传令道:"刘长清听令!""卑职在。"话音一落,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他就是前部正印先锋官、副将刘长清。陆建瀛道:"我命你率领水师全部,于初八日辰时出兵,拦截长毛,不准放过一人一船!"刘长清听了,吓得差点儿趴下。心里说:长毛雄兵数十万,战船上万只,我能挡得住吗?这可要了我的命啦!陆建瀛见了,十分不悦:"刘副将,因何不接令箭?"刘长清躬身道:"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就说吧!"陆建瀛白了他一眼。刘长清道:"发逆蔽江而来,势不而挡。不如扼守要塞稳妥……""唗!"陆建瀛大怒:"你身为武将,畏敌怯战,抗我令箭,还敢狡言相辩,真是胆大包天。推出去斩了!"刀斧手把刘长清抓过来,就要捆绑。"且住!"随着声音,走出一人,跪在陆建瀛的面前:"刘将军顶撞中堂,论理当斩。怎奈正在用人之际,请中堂饶了他吧!"陆建瀛一看,求情的正是翼长安徽总兵恩长,不便驳他的情面,便让人把刘长清放开,怒斥道:"若不看在恩将军的分上,岂能饶你!把令箭接过去,按我的话去办!战胜长毛,将功补过;否则,二罪归一。"刘长清脸色苍白,四肢无力,勉勉强强把令箭接到手中,转身去了。陆建瀛又命令道:"恩长将军听令!""在。""我命你调动水陆官军,封锁大江,切勿让贼流窜过去。本部堂亲统重兵做你的后援。""遵令。"
书要简短。咸丰三年正月初八日,太平军浩浩荡荡开进下巢湖,恰与清军相遇。清副将刘长清把战船一字排开,封锁江面,并开炮轰击。翼王石达开看了,不住地冷笑:"螳臂挡车,自不量力!"转身说道:"唐正才听令!""卑职在。"唐正才精神抖擞,躬身施礼。翼王道:"就把这些清妖交给你吧!"唐正才把胸一挺,朗声答道:"我全包下啦!"说罢,转身来到船头,把令旗一摆,点齐了快船一百五十只,每只船上配备水手二十名、炮手五名、火炮一门、火枪十支。唐正才跳上指挥船,把旗一摆,就见快船好似离弦之箭,昂着头,直奔清军的船队扑去。一百五十门炮同时开火,大炮喷吐着火舌,炮弹像冰雹似的,在清船上炸开了花。刹那间,江水沸腾,硝烟弥漫,清船燃起了大火。
突然,一颗炮弹落到清副将刘长清的坐船上,船舵失灵,在江心直打转转。刘长清急得直蹦,又喊又骂,把嗓子都喊哑了。正在这时,又一颗炮弹飞来,"轰"的一声,刘长清飞上了天,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大头朝下栽进大江,到龙王爷那儿报到去了。
主将阵亡,清军不战自乱,中炮、挨枪者不计其数。刹那间,全线崩溃。这次战斗,只进行了半个时辰,真是速战速决,人心大快。
唐正才杀大起,乘胜追击,直追到下巢湖,与安徽总兵恩长相遇。
石达开恐唐正才势孤,又派出李开芳、林凤祥二将,各带兵船五百只,从左右两翼夹击清军。翼王登上眩望楼,手按剑柄,亲自督战。
刘长清阵亡、水师覆没的消息,早已传遍清军。他们一个个胆战心惊,六神无主,哪里还有心作战?又见太平军的水师,压江而来,三路夹击,更吓得魂飞魄散了。旗倒兵散,不战先溃。恩长吆喝不住,只好带着亲兵迎敌。可笑的是,他的亲兵也不亲了,跳水的跳水,躲藏的躲藏,连炮手都跑没影儿了。恩长无奈,亲自架炮射击。刚放了两炮,太平军就杀到了眼前。唐正才飞身跳到恩长的船头,手起一剑,把恩长砍翻在地,又一剑,把人头砍下。接着,马上差人向翼王报捷。一个时辰之后,清军全部被歼,老鼠峡、龙坪、下巢湖几处要塞,均被太平军摧毁。陆建瀛心如火焚,破口大骂铁公鸡向荣失信。他见大势已去,急忙带着几个心腹家人落荒逃走了。他哪知道,下书人张洪喜已被太平军俘获,向荣还呆在武昌听信儿呢。夹攻太平军的计划全部落空了。
陆建瀛一口气儿逃到九江,还没等他这口气儿喘匀呢,太平军又杀到了,陆建瀛从西门逃走。全城文武弃城远避,兵勇闻风先散。太平军兵不血刃,就占领了这座号称安徽、江西、湖北三省门户的九江城。
翼王入城,出榜安民,开仓放粮。一八五三年二月十九日,太平军放弃九江,直插安徽。二月二十四日围攻省城安庆。总兵王鹏飞战死,清军溃散。太平军如入无人之境,当晚就杀进城中,缴库银三十多万两,获大炮百余门,战利品堆积如山。
一路上,沿江的天地会众和工人、渔民,纷纷加入了太平军。太平军心齐胆壮,威震全国。他们乘胜继续向前挺进。二月二十六日克池州,二十八日克铜陵,三月四日克芜湖,三月七日克太平、和州,三月八日就杀到金陵城西南的善桥。六朝古都、江南第一大城--南京,已经危在旦夕。
一八五三年三月六日,太平军逼金陵城下,把这座方圆六十七里的大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太平军水陆连营百余里。水营北起新洲的戴胜关,南到七里洲,夹江立寨;陆营设大寨二十四座,每寨辖兵营三十六盘,好不威武壮观!有赞为证:
大寨一座座,
扎得稳又牢。
围墙设炮眼,
寨外是沟壕。
四外建塔楼,
高耸入云霄。
暗道密如网,
寨口安吊桥。
兵将如猛虎,
军旗如海潮。
刀枪寒光闪,
战鼓咚咚敲。
水陆连成片,
声势比天高。
清军吓破胆,
插翅也难逃!
翼王石达开,安营完毕,立即派出弟兄到城郊各地宣讲太平军的宗旨。并一再强调,全军上下,严格遵守军纪。因此,太平军深受城郊百姓欢迎。四乡八镇的老百姓争先恐后给义军送粮送菜,送猪送羊,军民关系非常融洽。
一八五三年三月十五日,天王与东、北二王,驾临下关,石达开禀报了军力部署情况。天王听了非常高兴。东王杨秀清为进一步鼓舞三军士气,动员百姓助战,决定颁发一道安民告示。上面写道:
真天命太平天国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杨,为浩谕士民各安生业事。
照得天心即应,人意宜从。
概自胡奴扰乱中国以来,暴虐我黎庶,残害我生灵;肆铜臭之熏天,令斯民以扫地。农工作苦,多受其殃;商贾通行,关征其税。四海伤心,中原怒目。
本军师不忍视斯民于涂炭,创义旗以剿妖胡,兴王师以灭魔鬼。郡县所经,如行时雨;旌旗所指,犹解倒悬。自广西起义以来,所到之处,抗王师者前途倒投顺之戈,凛天威者闻丧妖人之胆。兹建王业,切告苍生,士有横经,农须负未,工人居其肆,商贾转其筹。
自谕之后,尔等务宜安居故土,乐守常业。圣兵不犯秋毫,群黎无庸震慑。当旅市之不惊,念其苏之有望。
各宜凛遵,毋违浩谕。
天王和东王还会见了天国所有高级将领。天王宣布说:"赖天父、天兄的保佑,及各位弟兄的努力,大家苦战了两年多,才有了今天的大好局面。金陵虎踞龙盘,六朝古都,物阜民丰,乃江南第一大城,这是天父赐给我们的'小天堂'。希望诸位齐心努力,用最短的时间把它占领。我已请示过天父、天兄,只要我们进了金陵,大家都可以享受快乐。天国诸王、丞相、国宗,乃至军帅,都可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受男女有别这个天条的管束;全军上下,按功封赏,赐给一定的荣誉;分等论级,赐给优厚的待遇。有特殊军功者,擢升越级。"
天王宣布后,将领们深受鼓舞。一个个擦拳摩掌,跃跃欲试,都要在这场战斗中大显身手,以谋进取。
翼王石达开受命督战,他带着偏副将佐多人,起早贪黑,视察阵地,检查军械,拟订攻城计划,商讨战略战术。
这一天,翼王带领李开芳、林凤祥。黄文金、陈玉成等人,来到金陵北城仪凤门外,这里的主将是北王韦昌辉的弟弟韦俊。此人虽然长得细长干瘦、面皮黝黑,却非常骁勇善战,称得起是一员虎将。他陪着翼王众人登上瞭望楼,观察敌情。
石达开举起"千里眼",仔细地向城内外察看。这座仪凤门高四丈五六,城楼上高建三层飞檐箭楼,青砖灌浆,卧砖到顶,十分雄伟坚固。城楼上筑有很多堡垒和炮台,又高又大,无数清兵来回蹿动着,包着铁皮的城门紧闭着。离城不到三丈,就是宽大的护城河。看样子宽约二十丈,深约三丈。污浊的河水,又急又狂。石桥已被清军拆毁,看来很难通过。
翼王登上瞭望楼最上一层,举起"千里眼"向城内察看。因为距离较远,眩望楼不高,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他发现靠城根的民房已经扒掉,连树木也砍光了。街心、十字路口都设了栅栏,筑起堡垒。在街头上,只有官兵活动,几乎没有一个老百姓。沿街的店铺住户,都关门闭户。再往里看,隐隐约约好像还有一道城墙。石达开问韦俊道:"里边怎么好像还有一道城墙?为什么看不到皇宫呢?"韦俊答道:"回翼王的话,据卑职查知,这金陵城,孙吴、东晋、宋、齐、梁、陈、南唐、大明等朝,都在此建过都。建筑宏伟,规模巨大,有外廓城、内城和旧皇城之分。外廓城方圆一百八十里,利用自然土坡垒成城垣,所以,又称土城头。我们看到的是内城,方圆六十六里,城基有的倚山为基,有的则以硬石为基。砖墙的砌缝,是用糯米汁、石灰、柏油等合成的夹浆灌筑,极为坚固。墙高三丈五六,墙宽两丈多,车马畅通无阻。店铺、作坊、菜市、住户、塾馆、银号,都在内城。东南隅那匹城池,就是旧皇城,满洲八旗的将军和统领衙门,都设在旧皇城内。皇宫建筑宏伟壮丽,殿阁颇多。我军拿下金陵,正好用它做天王宫!"
石达开微微一笑,又问道:"清军是怎样部署的?"韦俊答道:"据探子说,两江总督陆妖头已逃进金陵,统领妖兵守内城。满妖将军祥厚守旧皇城,副都统霍隆武守皇宫。全部兵力不超过万人,大小炮五百七十门。其中满洲旗兵二千五百人,余者都是绿营兵和练勇。"
翼王听罢,点了点头,领人下了瞭望楼,回到营盘。用过午饭,命石祥祯把所属将领召来。还嘱咐石祥祯,不经允准,任何人不准私自进帐,也不许在帐外逗留,以防泄露军机。
人来齐了,翼王对众将说:"奉天王诏旨、东王的浩谕,我军负主攻金陵之责。本王决定从明日寅时起,中军发信炮五响,向清妖发动进攻,在仪凤门打开缺口进城。"韦俊兴冲冲地答道:"卑职定把仪凤门打开,迎接众弟兄进城!"石达开道:"光靠你的力量不够。一要各营攻城弟兄配合,二要靠炮营和土营弟兄的支持,三要分散妖兵的兵力。共同对敌,才能破城而入。""当然,当然。"韦俊不住地点头。翼王又问土营将军鲁国进、张贤仪、杨玱福三人:"仪凤门下的地道,需用多长时间能够挖完?"鲁国进笑着说:"请翼王放心,我早把地脉看好了,仪风门下最适宜挖洞。明天日头偏西以前,一定挖成。""好!"石达开满意地说,"事成之后,天王会给你们加功的。""谢翼王。"翼王又命令火炮营将军李世贤:"你调重炮一百门,掩护韦俊攻城!""遵命!"翼王对韦俊说:"现在就看你的了。"韦俊道:"方才我已通知弟兄们,每人准备土袋两只,把护城河填平,以使大军通过。只要土营和攻城弟兄接近城墙,大功就算告成。"翼王道:"千万不可大意,更不能让弟兄们白白死伤。""卑职记住了。"
最后,翼王又讲了一些进城后应该注意的事情,每个人都怀着异常紧张而又兴奋的心情,分头准备去了。
翼王把一切安排就绪,忙给天王和东、北二王写了一份详细禀报,差专人送往下关。
一八五三年三月十八日凌晨,天上星光闪闪,与地下灯火相映。除了偶尔听到几声犬吠之外,几乎没有一点儿动静。金陵城内外,静得可怕。攻城的太平军,早已用完了早饭,装好土袋,箭上弦,刀出鞘,伏在战壕内或营墙后,等待命令。大炮填满了肚子,昂着头,张着口,准备发出震天的吼声。
翼王全身披挂,双手托着三环宝刀,跨着宝马"胭脂红",挺立在指挥营前。一大群将领默默无言,站在他的身后。一个个手握剑柄,目视前方,屏息以待。这阵儿,不断有人向翼王禀告:"土营一切就绪!""炮营一切就绪!""攻城营一切就绪!"……
星斗渐渐稀少了,东方逐渐露出鱼肚白。掌握时间的官员禀报说:"寅时到了。"翼王轻轻地说了一声:"点信炮!"传令已毕,"咚!咚!咚!咚!咚--"五声信炮响了。炮声划破夜空,显得格外清脆。霎时,金鼓大作,螺号声声。太平军好似决了堤的洪水,呐喊着向城墙冲去。
一百门大炮同时响了,大地在颤动,空气在燃烧。偌大的古城金陵,很快被浓烟烈火包围起来,好像开水沸腾,火山爆发。太平军在炮火的掩护下,疾风般冲到宽大的护城河边,迅速把土袋抛到河里。城上的官兵,不停地向太平军发射炮弹、箭矢。前一个太平军倒下,后一个又冲上来,眨眼之间就把护城河填平了。河水出了槽,向两岸流去。
紧接着,太平军的土营和攻城营,冒着敌人的炮火,冲了上来,他们螳着泥水,冲过护城河,很快就攻到城下。土营的弟兄迅速分成几伙,跑到仪凤门下开始挖洞。攻城营的弟兄,很快架起几百架云梯,佯装爬城,以吸引城上官兵掩护土营弟兄的安全。
守在城头上的清兵,也不示弱,拼命地往城下抛掷石块和火雷。登城的太平军毫无畏色,被灰瓶、炮矢砸下去一批,又上来一批。韦俊在后边提剑督队,他见弟兄们被砸下来,心如火燎,立即集中三千名射手,对准城头,不停地开弓放箭。
翼王石达开,一直在前线督战。他双眉紧皱,面色阴沉,心头十分紧张。眼看着弟兄们从云梯上掉下去,城墙下堆成了尸山,鲜血染红了河水和泥土,心都快裂了。他多么盼望土营的弟兄们快把地洞挖成啊!
在太阳偏西的时候,突然一马飞来,向翼王禀报说:"地洞挖成了。""噢?!"翼王的眼里射出光芒:"炸药都填进去了吗?""一切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翼王示下了。"翼王道:"马上引火!"来人飞马过河,去通知土营将军鲁国进。
且说两江总督陆建瀛,他从下巢湖跑到九江,又从九江跑到安庆、铜陵,一口气儿又跑回了金陵。他已知道,太平军非攻金陵不可,忙召集众将,胡乱部署了一下城防。本来由他担负守把内城,可是炮声一响,就吓破了他的狗胆,把守内城的事全推给了金陵总兵裕宽和吴守仁了。他自己呢?一溜烟跑回旧皇城,躲到官邸里,跪在佛前祷告去了。
金陵总兵裕宽和吴守仁,只好哭丧着脸儿,在城上奔跑喊叫,指挥战斗。裕宽还命令清军,把城内的青壮年百姓,统统赶上城头,协助守城。他还怕人不够用,又把老年人、妇女、儿童赶上城去搬运箭矢、炮弹。太平军的箭矢射来,官兵就把这些无辜的百姓拽到自己身前,做挡箭牌,成了官兵的替死鬼。
裕宽和吴守仁,正在仪凤门的城头上督战,突然发觉城下静了下来。他二人躲到城垛后面,探头探脑地往下一看,只见攻城的太平军,好像退潮似地撤了回去,一直撤到护城河外。他俩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正在窃窃私议,"轰隆隆隆--"突然一声闷雷似的巨响,仪凤门晃了几晃,"哗啦"一下,倒塌了,城墙也被炸倒了三十多丈宽,砖瓦、石块和人的尸体被抛向高空。裕宽和吴守仁也变成了"飞人",不知飞向哪里去了。
翼王石达开,一看城被炸开,顿时心花怒放,大声吼道:"弟兄们,冲啊--""冲啊--""冲啊--"太平军都跳起来,奔缺口冲去。翼王一马当先,闯进城中,杀散了守城的清兵,打开了所有的城门。就这样,太平军占领了内城。
石达开命人扑灭城中的大火,抢救受伤的百姓,并出榜安民。
金陵的居民恨透了满清官兵,都盼望义军早日进城,但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炮声一停,胆子大的老百姓就走出家门,迎接太平军,为他们送饭送茶,还主动协助太平军维持秩序,搜捕官兵。太平军在老百姓的支持下,一切工作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翼王派韦俊处理后事,命太平军向旧皇城发起进攻。
再表两江总督陆建瀛,他乃是一个虔诚的佛门弟子。他相信久受他香火的菩萨,定会保佑他死里逃生,逢凶化吉。自从今天凌晨炮响以后,他就跑回官邸拜佛,跪在地上一直没有起来。成股的高香,一炷一炷地烧个没完没了。他念完了金刚经,又念护法经,把腿都跪木了,把腮帮子都累肿了,还不停地咬着牙念。突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音。陆建瀛闭上嘴唇,回头一看,满人将军祥厚,晃着肥大的身躯从外边走进佛堂。一进门,就以足顿地,以手捶胸地说:"完了,一切都完了!内城被长毛子攻占了!""啊!"陆建瀛的佛经掉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冷汗顺着他的胖脸滚落下来:"你……你说什么?"祥厚重复道:"内城被长毛子占了,正准备攻打旧皇城!"陆建瀛哆哆嗦嗦地说:"内城已失,皇城也……也难……保。我……我看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祥厚冷笑道:"中堂大人,咱们跑不了啦!唯一的出路就是死战,死守!"陆建瀛大口喘着气说:"死战,怎么战?死守,拿什么守?天哪,难道列祖列宗都不能庇护我们?神仙上哪儿去了,我佛为什么不显灵?"祥厚道:"中堂,别说胡话了!'快帮助我守城要紧!'""什么,我帮你守城?这……这简直是笑话。本大臣乃圣人之门徒,只知道以文治民,不晓得打仗之事。"祥厚一听,怒不可遏,指着陆建瀛的鼻子说:"皇上瞎了眼,让你这个昏庸之辈做了总督。金陵之败,都坏在你的身上。我要不死,定狠狠参奏于你!"祥厚说罢,怒气冲冲地转身去了。
陆建瀛一屁股坐在拜垫上,如傻似呆,直勾勾地望着那微睁双眼、满脸慈祥的观世音菩萨,嘴里喃喃地道:"难道真没有神佛吗?"
这时,堂外炮声隆隆,堂内灯光昏暗,一束残香还在升着缕缕香烟。陆建瀛用手捂起双耳,瞅瞅菩萨,看看香火,顿时觉得头昏目眩,一头趴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把他惊醒。他的儿子陆攀龙火急火燎地跑到他跟前:"爸爸,大事不好!长毛子攻破聚宝门和水西门、旱西门,已经杀进来了!""啊!"陆建瀛忙问道,"祥厚……祥将军呢?""死了,被石达开斩了!""唉呀!"陆建瀛绝望地看着儿子:"你说……你说……咱……咱……们,也会死吗?"
《百年风云》
第四十回 图苟安修宫选妃 议大计意见分歧
革命任重道远,
切莫贪乐苟安。
安常处顺顾眼前,
必成千古遗憾!
且说两广总督陆建瀛,见内城已失,情知大势已去。他五内俱焚,顿足大哭。其子陆攀龙道:"城破家亡,哭亦无用,儿保护父亲逃命要紧。"陆建瀛摇头道:"晚了,晚了!"这时,炮声愈来愈响,喊杀声越来越近了。陆建瀛乘其子不备,拔剑自刎。
一八五三年三月十九日,太平军攻破旧皇城,占领了金陵。城中大小官员四十六人,皆死于乱军之中。太平军歼灭清兵一万三千多人,缴获大小炮五百余门,火枪四千支,各种兵器五万余件,火药六千箱,骡马近万头,各种衣甲堆积如山;得宫银二百四十多万两,米面数万石,绸缎数千匹,金银财宝难以数计。这是太平军出师以来,取得的最大胜利。
金陵城内百万人民,欢呼雀跃,拥上街头,敲锣打鼓,鸣放鞭炮,热烈庆贺。
经石达开安排,太平军举行了隆重的入城仪式。百姓们都聚在旱西门通往总督衙门的街道两旁,想看看天王。突然。礼炮响了,太平军从旱西门外开了进来。只见在最前面有两队太平军鸣锣开道,维持秩序。紧接着是全套仪仗,后面有三位头裹嵌宝黄巾、身披黄袍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在他们的后面,是一乘由三十六人抬着的黄缎子大轿,轿帘紧闭,有几百名金甲武士护卫在左右,后面是无数的文武官员。接着就是一列列炮营、土营、陆营、水营的大队人马了。
老百姓问了维持秩序的太平军,才知道那三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就是东王、北王和翼王。坐在黄缎大轿里的是天王洪秀全。因为轿帘闭得很严,没有看到天王。
太平军入城后,立即着手修整街道,清除垃圾,修固城垣,肃清敌兵,成立衙门,增添战具,维持治安,加强城防……足足忙了一个多月。
且说天王洪秀全,自从住进总督衙门,就没有过问政事,把一切国事都交给杨秀清了,他一直呆在总督衙门里忙一件事。什么事?修天王府。
他命殿左一指挥蒙德恩担任监工,此人是洪秀全的同乡,该人十分机警伶俐,善于察颜观色,见风转舵,颇得天王欢心。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才让他负此重任。蒙德恩受宠若惊,求之不得,自然格外卖力。经天王同意,决定在总督衙门的基础上进行扩建。他先找人设计了一份建筑图,计算了所需用的器材和原料,招募各种匠人万余名。昼夜施工。为了省事,他决定一切所需材料,均取自明故宫和各大寺观,该扒的扒,该毁的毁,管他什么名胜不名胜的,一点也不心疼。不到两个月,就修得初具规模。
天王洪秀全在蒙德恩的陪同下,到天王府巡视了一番。只见这座新天王府,方圆十里,墙高数丈。大门向南,门上挂一块金字横匾,上刻"真神荣光门"五个大字。这头重宫院,叫"太阳城"。走近二门,抬头一看,门上题为"真神圣天门",左右设有钟楼、鼓楼。走进二门,蒙德恩说:"这里就是'金龙城'。"洪秀全点了点头,只见内设东西朝房二所,正面一座大殿,名"金龙殿",尤为壮观。绕到殿后,就是内宫和后宫了。蒙德恩说:"只因工程浩大,时间短促,妃嫔宫和御花园尚未建成。臣弟当从速督建,天王指日就可受用。"天王满意地笑了。
蒙德恩不但是总监工,还是一位总采办,他想尽一切办法,从金陵各处搜罗各种古玩。这样,历朝珍品,名人字画,奇珍异宝,源源不断地送进天王府。他还不择手段,挑选了苏、扬美女一百多名,送给天王,充做嫔妃。洪秀全一概不加制止,反而乐得受用。从此,蒙德恩越发红得发紫了。
洪秀全住进天王府的头些天,还觉得很别扭。他目睹周围的一切,感到和过去大有天壤之别:轻歌曼舞取代了冲锋陷阵,笙管笛萧取代了鼙鼓螺号,钟磐云板取代了枪声炮声,女官娇娃取代了亲兵卫士,江南红粉取代了文武弟兄,山珍海味取代了糙米咸菜,锦衣绣袄取代了粗布衣冠……礼仪繁琐了,制度严格了,等级明显了,世态冷漠了。各王对他感情淡薄,弟兄们对他敬而远之。总而言之,一切一切,都从根本上改变了,好像置身在另外一个世界。
可是,过了些日子,他就逐渐地从不习惯变成了习惯,而且还被这种环境牢牢地吸引住了。他坚定不移地相信,这都是上帝的安排,这一切都是应该由他来受用的。他更相信,当初编造的那些神话,都是天父授意的。他更坚信,他是天父的次子,是普天之下的大救星。因此,他觉得自己的身价,比任何人都尊贵。他甚至毫不怀疑,自己的一言一行,以及各种各样的想法,都是出自天意,是任何人也驳不倒、改变不了的。他想:历代皇帝,都称自己为"天子",我乃天父的次子,我才是天经地义的"天子"啊!天子要有权威,那么,我有没有权威呢?为此,他不止一次地做过试验。你看,他咳嗽一声,就有很多人跪倒请旨;他的脸往下一沉,偌大的宫殿就顿时鸦雀无声;他只要说一句话,成百上千的人就忙作一团,疲于奔命;他把桌子一拍,人们就汗流泱背,跪倒请罪。他想:照这么说,我叫谁死,岂不谁就得死吗?唉呀,这真是天威凛然,神圣不可侵犯哪!他现在,真正体会到权的威力了。
前些天,他发下一道诏旨,提拔任用了一大批文武臣属。其中有:
天官正丞相秦日纲;
春官正丞相胡以晃;
天官副丞相林凤样;
地官正丞相李开芳;
提督水营事务,恩赏丞相唐正才;
地官副丞相陈承镕;
夏官正丞相,主管刑法事务黄玉昆;
夏官副丞相,国舅赖汉英,主管天王府事务;
恩赏丞相蒙德恩;
殿前左史何震川;
春官副丞相吉文元。
天王还下了一道诏旨,规定了天王府以及各王府、丞相府的等级制度、职权范围和人事配备的章程。
这一天,天王在乐曲声中用罢了早膳,信步走进御书房。女官们慌忙跪倒迎接,山呼万岁。洪秀全理也不理,坐在红木雕花嵌玉的大龙椅上处理政务。龙书案上放着一叠新呈上来的奏章。洪秀全伸手取过一份,上写"臣弟石达开敬呈天王兄御览"。洪秀全把奏章展开,仔细观看。大概的意思是说:清妖向荣,于太平军进城的半个月后,率领三万人马,攻占了紫金山的孝陵卫,立营安寨,声势浩大,是谓"江南大营",又半个月后,清妖琦善为钦差大臣,率吉林、黑龙江、辽东、直隶、山东人马十余万,在扬州立寨,是谓"江北大营"。这两座大营,形如巨钳,控制南北,威胁甚大,恳请天王出兵。石达开还说:"困守金陵,不是长策,请求天王升殿,召对臣工,商讨军国大计。"
洪秀全看罢,皱起了眉头,打了一个咳声。关于清兵建立南北大营、威胁金陵的安全,出兵把它打垮,洪秀全很同意。唯独对石达开提到的"困守金陵,不是长策"这件事,使他很不高兴。远在武昌的时候,洪秀全就提出建都金陵,这件事遭到了石达开和罗大纲的反对。罗大纲主张打下金陵后继续北征,直捣燕京;石达开则强调不能偏安一隅,应全力西征北伐,统一中国,而后再考虑定都的事情。现在,石达开又提出困守金陵不是长策这件事,这不是公然反对在金陵建都吗!
洪秀全知道,杨秀清和自己的看法一致,同意在金陵建都,舍不得扔掉这个"小天堂"。可是那些文武臣属,则众说纷坛,看法很难统一。洪秀全对这件事很伤脑筋。他认为有必要把他们召来议一议,快些把这件大事定下来。
一八五三年五月二十日,天王洪秀全第一次正式升殿。他头顶百宝穿成的双龙双凤金冠,身穿黄缎丝绣团龙袍,腰系珍珠带,足登日月盘龙朝靴,腰挎斩妖剑,在一大群女官的簇拥下,伴着严肃悦耳的乐声,升坐宝殿。雄伟壮观的金龙殿里,龙飞凤舞,金碧交辉。十四棵二人合抱的朱红明柱,顶天立地,分列在左右。雕花描金的天花板上,绘着日月星辰,地上铺着猩红大地毯。从宝座往前看,金龙殿门、圣天门、荣光门连成了一条直线,新铺的汉白玉甬道闪着青光,在左右的朝房前新栽了两排雪松,修了十几个花坛,五颜十色的花卉,争奇斗艳,吐着芳香。三百六十名禁军,顶盔贯甲,手执金瓜钺斧,分列在宝座东西。在他们的前面,站着十二日干正副侍卫二十四人;二十四节气正副侍卫四十八人,全都是锦缎绣成的一色戎装。再俯廊两侧:典天乐三百人,手持笙萧丝弦,不停地吹奏着乐曲;司礼官、掌朝门官、赞礼官、朝仪官、承宣官分列在殿外。左右正副史官四人,垂手站于殿侧,面前放着小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大殿内外,气象万千,庄严肃穆,使人不寒而栗。
午正时刻,天朝门外响起号炮。东王杨秀清、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率领仪卫赶到,在下马牌前,跳下战马,走进真神荣光门。早在这里恭候着的文武官员,给三王见礼,然后跟在他们后面,通过真神圣天门,来到金龙殿前候旨。
这时,乐声停。赞礼官扯着嗓子喝道:"天王有旨,传东王、北王、翼王依次进见!","臣遵旨!"三王整冠抖袍,走进大殿。赞礼官又喝道:"跪!"三王一齐跪倒。赞礼官又喊道:"天王有旨,众官鱼贯而入,各肃朝班,趋跄起跪,不得嚣喧,山呼万岁,听旨传宣,朝觐已毕,站立两边。"三王领头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礼罢,三王垂手立于龙书案旁,文武官员跪拜后则站在殿下。
三王和文武百官,对这一套繁琐礼仪,都很不习惯,人人皱着眉头。天王洪秀全却感到很满意,他坐在上面,像佛一样,在阴沉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影。稍停片刻,他说话了。一字一板,似唱非唱地说道:
"天父天兄在上,
赐予这人间天堂。
今日君臣朝会,
确定建国大纲。
诸人各抒己见,
切莫闭口张望!"
东王杨秀清道:"臣弟启奏万岁。弟现有本章一道,请二哥过目。"说罢,从怀里取出,双手呈上。一个女承宣官接过来,跪在地上,把本章举过头顶,请天王观看。洪秀全扫了一眼,说道:"念!""遵旨!"这个女承宣官站起来,轻轻地把本章展开,然后一字一板,发出十分清脆的声音:
天王亲承帝命,永掌山河。金田起义,用肇方刚之旅;金陵定鼎,平成永固之基。金陵应改天京,一一悉准乎天命;国为天国,在在悉简乎帝心。
况天京王气所钟,襟三江而带五湖;包东吴而连北越,龙盘虎踞,物阜民丰。从此养兵息马,尽沾天父莫大之恩;偃武修文,共享上帝无穷之福。
此乃天父授意,望王兄纳之。
洪秀全听了,正中下怀,不住地点头微笑道:"清胞之言,正合朕意。"东王仰视前方,脸上堆笑,非常得意。可是偌大的金龙殿上,并无反响,使天王感到很难堪。他往左右扫了几眼,问道:"各位兄弟可有异议?""臣有本奏!"有一个人迈步走出朝班,跪倒在地。洪秀全一看,正是官拜殿左一指挥、提督水营副使的罗大纲。
罗大纲情绪激动,声音高亢地说:"金陵虽好,却偏居东南一隅,不宜建都。依臣愚见,请天王移驻开封。然后渡黄河,两路进兵。一路出秦川,定咸阳;一路出山东,定冀州。两路大兵合击燕京,活捉满妖头,则天下可定也。若贪图眼前的富贵尊荣,不谋进取,恐怕大祸不远矣。"
前文书说过,罗大纲原是天地会的一名首领,活动在大湟江一带。后投拜上帝会,到金田团营之后,并无异心,英勇奋战,屡立大功。按他的功绩,何止当个殿左一指挥?早该做个正丞相了。可是执掌军政大权的杨秀清,对罗大纲存在偏见,认为他是来自天地会的人,不是正宗,所以不予重用。相反,遇有机会,还对他进行打击和排斥。罗大纲当着天王的面说这话,东王怎会满意?
罗大纲的话刚说完,东王就忍不住了。他往前大跨一步,指着罗大纲的鼻子说:"放肆!金陵自古就是建都的好地方,上至吴越、孙权,下至明太祖朱元漳,哪个不在此定都?偏你是个明白人!我问你,去开封有什么好处?谁贪图眼前的富贵?是天王,还是我?你怎么知道这就是不谋进取?你怎知大祸就要临头?不用问,你一定是受了妖人的指使,与天王做对。若不严惩,连天父也不答应!"杨秀清越说声音越高,把大殿震得嗡嗡直响。说完,回过头来看看天王,等候天王降旨。大殿又恢复了平静,静得叫人可怕,空气异常紧张,人们屏息凝神,偷偷地看着天王。很多人都替罗大纲捏一把汗。
为人正直的春官正丞相胡以晃,用眼睛盯着他最钦佩的翼王石达开。他深知,在这种场合,唯有这位功高位重、人人尊敬的翼王出面,才能解围。他清楚地看到,翼王的脸色铁青,双眉紧锁,下颏在不住地颤动。
"天王,臣弟有本上奏!"翼王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吐字千斤,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这儿来了。只听翼王说道:"依臣弟看来,罗大纲兄弟的话没有错。方才天王哥哥亲口说过,今日朝会,是要议定建国大计,要兄弟们各抒己见,切莫闭口张望。既然让大家各抒己见,就不同于诏旨和军令,就要允许人家谈自己的见识。边孔丘还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况我们之间,还是兄弟!倘若张口严惩,闭口放肆,请问,还议什么,哪个还敢讲话?"石达开目光炯炯,打量着天王、东王、北王和每个人的脸。大殿里更静了,空气更显得紧张了。天王坐在那里,毫无表情。东王的脸色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白,斜视着殿外,一言不发。北王韦昌辉正眼看看天王,偷眼看看东王,又斜眼看看翼王。他想打打圆场,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恰当,干吧嗒嘴儿,没说出来。
翼王接着说道:"目下,清妖未灭,大局未定,咸丰妖头还安坐在燕京。琦善、向荣各统妖兵觊觎于阙下。我天国连半壁江山都没有,怎能偃武修文、养兵息马?天下父老,大部都在妖头统治之下,生活困苦不堪,渴望天兵拯救。我们光想过'小天堂'的生活,置千千万万兄弟姊妹而不顾,这能说是共享上帝无穷之福吗?慈悲的天父、万能的造物主,能允许我们这样做吗?"
石达开振振有词,有理有据,说得众人心服口服。此刻,天王的脸由白变红,额角上渗出了汗珠。东王杨秀清脸色苍白,头开始往下低了。不过,他还是不服气,偶尔还瞪翼王一眼。
石达开全不理会,继续说道:"罗大纲弟在两个月前,就向天王提出过'北进、图南'二策,我以为都是正确的。兵家之道,古有明训'贵在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自金田起义以来,我军一鼓作气,破永安、占益阳、下岳州、克武昌,直捣金陵。清妖丧胆,天下归心。金陵甲天下,潜米丰足,倚山傍水,屏蔽东南,不愧是六朝都会。如今以金陵之物力以补给,兵不卸甲,马不卸鞍,直捣燕京,则清妖可灭,天下可定。此为最上策。若天王执意在此地建都,则必先出兵,平定南方九省,以解后顾之忧。然后挥师北进,胜则可以平燕京、灭满妖,不胜亦可以偏安江左。然已羁延时日,劳师糜饱,事倍而功半;且清妖于恢复元气之后,必扼我咽喉,牵我手足,使我顾此失彼,疲于奔命。此为中策也,若安常处顺,不谋进取,必使满妖于筋疲力尽之余,获苟延残喘之机,以至死而复苏,卷土重来。此诚养痈贻患,饮鸩止渴,窃为有识者所不取。臣弟冒昧进言,请二哥明断!"
天王听了,背如芒刺,可又驳不倒翼王,只好勉强点一点头,一摆手,让罗大纲归班。又停了片刻,问东王道:"清胞,你的意思呢?"
东王没有立即回答。他稳稳那颗激烈跳动的心,朗声答道:"一鼓作气,直捣燕京,这无疑是对的。而建都金陵,更是无可非议的,绝对不能更改!作为领兵的军师,我不能不替弟兄们着想。大家血染征袍,出生入死,苦战两年多,才拿下了金陵。还没过着一天好日子,就出师北征,我怕冷了弟兄们的心!"
天王听了,感到很舒服,他又问韦昌辉:"昌胞,你的意思呢?"韦昌辉赶紧出班说道:"方才翼王说得很对,兵贵神速,直捣幽燕,上应天时,下顺民心,我十分赞成。不过……东王说的也是对的。在这儿建都有什么不好?我同意这么办。我记得天王哥哥在下关时曾经说过,进了金陵,让弟兄们安享尊荣,有家口的,可准亲人团聚;没家口的,可以娶妻生子,不受男女有别的约束。齐家吗,也就是治国;无家何以有国?时下,连丞相在内,还都打着光棍儿。哥哥代天父、天兄传言,一定要取信于天下,替弟兄们成家立业,也不在血战了二年多。至于北伐还是西征,小弟肚肠嫩,不敢胡说。请天王、四哥定夺!"韦昌辉说完,退归班内。
这时,恩赏丞相、提督水营军务的唐正才出班跪奏道:"卑职早年到过河南,那地方可苦透了。名为中州富地,其实常闹灾荒,地瘠民穷。老百姓丰年都吃不上饱饭,荒年只好啃榆树皮度命。我天兵百万,将佐数千,到河南去吃什么?金陵乃鱼米之乡,物阜民丰,要什么有什么,比天府之国四川,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有长江天险,钟山要塞,易守难攻。实在是天予人归的好地方。我看就在这儿建都吧!当然,北伐西征也很重要,派勇将雄兵也就够了,天王乃万乘之尊,何必御驾亲征?"
洪秀全听了,好像吃了一颗顺气丸,两只眼睛都笑成一条线了。
唐正才刚说完,恩赏丞相蒙德恩出班跪奏道:"东王说的俱是金石之论,唐丞相所奏也是至理名言。臣以为建都天京是完全正确的。"
右史何震川也出班跪奏道:"万岁,金陵乃古今名胜,王气所钟,倚钟埠,瞰长江,接天阙,枕后湖,龙盘虎踞,民物浩繁,足以树永年不朽之基,建万世无疆之业。小臣何震川等四十一人,躬逢其盛,敬以:'建天京以金陵论'为题,各撰一文,敬奉天王。"说罢,将手中一叠文稿呈上。一个女官接过来,轻轻放在龙书案上。
"臣有本奏!"突然一个洪亮声音,把天王吓了一跳。原来是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只见他跪奏道:"翼王所奏三策,皆是正理。万望天王采纳!否则,坐失良机,必误大事。一着棋错,满盘皆空。"说罢归班。金龙殿上又恢复了寂静。看来,没有人想说话了。
东王杨秀清往前迈了一步,面对文武,高声说道:"各位兄弟,且听浩谕。"
太平天国规定:天王说话称"诏旨",东王说话称"浩谕",北王称"诫谕",翼王称"训谕",等级很严格,不许错用。
东王接着说道:"建都金陵,这是天父、天兄、天王的诏旨,是不可改变的。从即日起,晓谕全体官民,把金陵改为天京。"东王扫了石达开一眼,继续说道:"达开兄弟所奏,虽不见得都对,有些地方还是在理的。我同意北伐西征。北伐可委勇将担任,我另有安排。现在安徽至关重要,特浩谕翼王率本部人马,明日起程,径赴皖省安民!"
杨秀清又宣布道:"敬请天王,安坐天京,主持军国大计。凡有重大国策,经天王拟定后,转送东王府,由我用印后,交北王府发布执行。全国各地有何奏章,必先呈北王,再上呈东王,而后敬奏天王定夺,任何人不得逾越。"东王用一对严厉的目光往左右看了一遍,又接着说:"北伐是重要的,镇江、扬州两城更为重要。特诰谕黄金升坐镇镇江府,曾立昌坐镇扬州;李开芳、林凤祥两位丞相,带兵一万,北伐满妖,明天就起程,浩渝李秀成引兵驻钟山,以防清妖的'江南大营';陈玉成引兵驻镇江,以防满妖的'江北大营';唐正才坐镇下关,统领水营,掌管粮草接济。"
杨秀清说罢,以翼王为首,跪倒接旨。他身后跪着李开芳、林凤祥、唐正才、罗大纲、李秀成和陈玉成。东王看看天王,意思是我分派完了,该你拍板啦!
天王对东王的安排特别满意,说道:"达胞辛苦,为朕分忧,天父、天兄都欢喜。盼你出师顺利,早奏捷音。"石达开口称"遵旨",退在一旁。
天王又对李开芳、林凤祥道:"两位兄弟劳师远征,为天国效力,所有的臣民都不会忘记。为表彰你们的功劳,特加封李开芳为平胡侯,林凤祥为定胡侯。望你二人早奏凯歌!"二将叩头谢恩。
洪秀全又嘱咐了罗大纲、李秀成等人,这才抖袖子退殿。
石达开的心情十分沉重,暗自想道:东王独揽大权,为所欲为;天王只顾眼前安逸,无进取心。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身为翼王,有责扶保朝纲,岂能听之任之!他越想越气,决心再上一本,说服天王收回成命。不过,事到如今,能不能挽回呢?
《百年风云》
第四十一回 北伐军所向披靡 咸丰帝闻风欲逃
华北大地响春雷,
咸丰脚下颤巍巍。
君恐臣慌天兵坠,
鸟逃兽散四处飞。
且说翼王石达开,怀着十分沉重的心情,回到王府。草草用过了晚饭,命人把石祥祯叫来,让他通知前军全体官兵,明日午时祭旗西征,石祥祯领命去了。
石达开走进书房,一摆手,侍人们都退了出去。剩下他一个人,独对孤灯,心潮起伏。他回忆着今日朝会的情景和每个人的谈话:不难看出,诸王现已各揣心腹。天王、东王不求进取,用各种借口,苟安天京;北王则趋炎附势,看人眼色,毫不坚持正论。而蒙德恩、何震川、唐正才等人,又专会溜须拍马。这些人目光短浅,全不为大局着想,偏安一隅,坐失良机,甚称千古憾事!
石达开想到东王,更是慨叹不已。这个人心狭量小,好大喜功,拒谏饰非,独断专横,由此人掌朝,岂不贻误大事?难怪南王临终前一再嘱咐,对此人要多加提防。要是甫王不死,西王在世,断不会出现这种局面。现在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孤掌难呜,如何是好?
石达开又想:我既然是天国的重臣,扶顶朝纲,有话就不能不说。哪怕身遭疑忌,也在所不惜!想到这儿,他把纸笔备好,想给天王再写一道本章,陈说利害。
这时,有人在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什么事?"石达开问了一句,抬头一看,进来的是承宣官石禄。他说:"回禀翼王,天国将领听说翼王明旧西征,都来天府送行。现在花厅候谕。"石达开把笔放下,思考了片刻,说:"传我的训谕,除胡以晃、李开芳、林凤祥三位丞相之外,一律挡驾。""是。"石禄刚要走,翼王又把他叫住:"把三位丞相直接请到这里来!"石禄转身去了。翼王站起身来,整整衣冠,站到房前等候。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灯光闪处,三位丞相走来。他们一看翼王出来迎接,并不感到意外。他们知道,翼王礼贤下士,从来也没有摆过架子,因此,对他都很尊敬。"给翼王问晚安。"三人撩衣,欲行大礼。石达开忙拦住说:"免了吧,快些往里请!"三人深施一礼,这才走进书房。几个侍从把角灯燃着,又忙着泡茶,端点心,待三位客人坐定以后,他们才退出门外。
这时,李开芳欠身拱手道:"翼王明日就要远征了,我等特来送行。""你们比我还征得远呢,我也该给你们送行啊!"翼王苦笑了一下。
林凤祥是个急性子人,平日很少说话。可是要遇上投心对意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没个完。他还不隐瞒观点,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他看看屋里没有外人,就毫不拘束地说:"东王也太任性了,明明自己说得不对,还听不进旁人的话。现在不打大仗,什么时候打?兵法云'兵贵神速''一鼓作气';打仗也得和打铁一样,'趁热',要等凉了,什么都晚了。罗大纲说的哪点不对?东王还要处分人家,这不是以势压人吗!"李开芳也忿忿地说:"天下才打了十之一二,就想过太平日子,这不是痴心妄想吗:难道天王就没看见,清妖都逼到大门口了?倘若人家缓过手来,想太平也太平不了啦!"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息。林凤祥接着说:"就因为翼王您说得在理,东王没有办法,才派我们北征。可是,只给一万人马,够什么用的?谁都能看出来,这是敷衍一下,做个样子给别人瞧。"翼王正色道:"天王和东王都这么定了,发牢骚还有何用?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你们也要认真作战。切不可因意见分歧而贻误天国大事!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有话要对你们说。"二将听了,立刻严肃起来,凝神静听。翼王道:"孤军深入,乃兵家之大忌,东王这个决定是完全错误的。但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只好逆来顺受。我希望你们渡江之后,直插燕京,千万不要在路上耽搁,这是一;所经城镇,能打就打,不能打则弃,要略城堡,舍要害,不要为一城之得失而糜费时日,这是二;你们的兵力确实大少。不过,这也无妨。你们可以边打仗,边招兵,不断扩大兵源。当初咱们起义的时候,人马不也是很少吗?只要向各地百姓讲明道理,依靠父老的支持,兵力是会得到补充的。这是第三。《十款天条》和《十项行军纪要》,乃天王所定,是我们克敌制胜的保证。你们定要严格遵守,切莫大意!"李开芳、林凤祥一同站起来说:"翼王的训谕,使我们茅塞顿开,卑职一定铭刻在心。"石达开让他们坐下,接着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要小看了满妖,他们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尤其你们是孤军奋战,天时、地理、人情,对你们都很不利。只有掌握敌情,依靠百姓,多动脑筋,随机应变,才能打胜仗。再者,我的人马比你们多,我决定拨给你们精兵一万名,战马两千匹,任你们安排吧!"
"这个……"李开芳、林凤祥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声音哽咽地说:"翼王,这可使不得!您西征的担子也很重啊!我们怎忍心要您的兵呢?""什么你的兵,我的兵?不都是为了天国打江山吗?我意已决,就不要推辞了!"翼王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哪!"承宣官石禄忙走进来:"翼王有何训谕?"一传我的话,请春官正丞相吉文元来见我。""遵谕!"石禄退出门外。
翼王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对林、李二人说:"孤军作战,困难重重。千万别忘记多向东王请示机宜,求他及时增派援兵,补充粮草。"李开芳道:"只怕东王不……""不要胡猜!"翼王恐他说出不好的话,这才接口道:"东王执掌朝纲,定会分清利弊,断不会抛开你们不管。应该向他请示,我在皖鄂再设法督促他一些。"
坐在旁边一言没发的胡以晃,这时说话了:"请二位丞相放心,只管大胆杀妖。有关援兵和给养的事,就交给我好了。我一定提醒东王注意此事,翼王就不必分心了。"
胡以晃这个人,一向沉着老练,刚直不阿,和石达开的关系很密切。因为翼王明日就要远征,他一是来送行,二是来请示机宜。石达开对他说:"明天咱们就分手了。天京之事,就拜托你了。"胡以晃欠身道:"翼王只管放心,以晃一定秉忠卫国。望翼王早奏凯歌!"
"春官正丞相吉文元到!"随着承宣官的喊声,吉文元跨进书房:"卑职给翼王叩安。""免了。"石达开让他坐下。吉文元又与胡以晃二人打了招呼。翼王道:"原打算叫你随我西征安徽,现在有点变化。我准备叫你协助李,林二丞相北征,你看如何?"吉文元站起身来回话:"卑职没什么可说的,西征、北伐,都是为了天国打江山,到哪儿去都可以。""那好。"石达开笑着说:"我已和李、林二位丞相讲了,拨给你精兵一万,战马两千,任你调遣。""遵命。"李开芳对吉文元笑着说:"北伐的事,就仰仗老兄了。"吉文元道:"文元愿听二位丞相驱使。""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了。
一八五三年五月八日,也就是咸丰三年四月一日,林凤祥、李开芳和吉文元,率领雄兵二万,从天京出发,经浦口,进入安徽境内。一路上势如破竹,所向无敌。克滁州,临淮关、风阳、怀远、蒙城、毫州,遂入河南"。这段战役,只用了二十天,速度之快,超乎意料之外。
李、林、吉三将,遵照翼王的训谕,不断向天京报捷。东王大喜,转奏天王,追封吉文元为靖胡侯。东王在诸谕中说:"……尔等官居极品,奉命出师,统握兵权,务以身先士卒,格外放胆灵变,赶紧行事,共享太平……谕到之日,尔等急速统兵起行,不必悬望。勉之,慎之!"
一八五三年六月十三日,太平军攻占河南归德府。当时,黄河尚未改道。李开芳决定从刘家口渡河,取道山东北上。
出乎意料的是,刘家口并无船只。李开芳差人找来当地乡民询问,乡民说:"官军听说义军来到,全都逃往河北。临走时,把船带走一些,余下的都放火烧毁了。"李开芳无奈,便起兵西行。
六月十九日,太平军来到河南省城开封。清军放火烧毁了城郊的民房,还在城外挖了两道深宽各三丈的大沟,阻止圣兵进城。然后龟缩到城里,不敢出战。
李开芳见开封不易攻破,又下令到方圆二十里内寻觅船只。结果,还是没有找到。
吉文元道:"自发兵到开封,沿路荒芜,粮草困难,又无船只,不宜在此久留。"李开芳点头。大军继续西行,经朱仙镇、中牟、郑州、荣阳、汜水,来到巩县。林风祥道:"我军不应再西进了。应在汜、巩两地觅船渡河。"李开芳点头,派出八路人马,沿河上下寻觅船只。经过几天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事儿,共找来民船三十六只。李开芳传令,马上渡河。
六月二十八日,太平军分批渡河。因人多船少,渡了八天,还没渡完。李开芳急道:"已经过了河的先走,没过来的,继续渡!"他把吉文元留下,自己带着一万八千多人奔怀庆府。
当时的怀庆,是个较大的府城,物产丰富,商业繁荣,百姓生活十分殷实,还盛产火药、兵器。林、李二将急需粮草,便决定把怀庆攻下来。
怀庆攻城战,打得非常激烈。清怀庆知府元寿、总兵赵大光率兵死守。激战了三十多天,也没攻破。李开芳大怒,亲自督战。林凤祥也和弟兄们一样,抬着云梯攻城。眼看着成功在望了,不料清援兵来到。一路是内阁学士胜保,一路是山东巡抚李繐。两支援军合起来足有六万多人,巨炮数十门,对太平军威胁极大。林凤祥对李开芳说:"前有坚城,后有妖兵,力量超我数倍,再战无益,不如弃此他往。"李开芳叹息道:"城未攻破,还空费了一个多月的粮饷,实不甘心!"吉文元道,"翼王说得明白,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舍。如等妖兵合拢,再走可就晚了。"李开芳无奈,当夜撤兵。以最快的速度,绕走济源,插入山西而去。
次日,胜保、李繐两路出兵,想包剿太平军。结果,连个人影也没看见。胜保惊呼道:"贼兵来无踪,去无影,难道他们真会妖术不成?"
且说太平军,进入山西后,连克绛县、曲沃、平阳、洪洞、屯留、潞城、黎城,横扫千军,如人无人之境。他们为的是攻占北京,因此并不停留。在黎城只住了一天,又转身杀回河南,自武安入直隶。九月二十九日攻占临洺关。直隶总督纳尔经额、总兵经文岱,率军三万,赶来阻截。李开芳当夜冒雨劫营。清军远路而来,人困马乏,加上夭降大雨,本想休息一夜,来日再战,没料到太平军杀进连营。纳尔经额来不及穿戴衣帽就光身赤足逃出大营。经文岱更惨,竟死于乱军之中。李开芳大获全胜,穿过清军的连营,乘胜北上。等纳尔经额清醒过来的时候,太平军已经走出一百多里了。
十月十二日,太平军克张登镇,直扑保定。消息传出,北京大震,连咸丰皇帝都觉得脚底下晃动了。
这个咸丰皇帝奕证,是满清入关以来,统治中国的第七个皇帝。前文书说过,他是靠着权术才登上皇帝宝座的。从他登基那天,国家就没有安稳过。内有太平军、天地会、大刀会、小刀会、捻军等起义,外有列强凌辱,国势每况愈下。可是这个昏庸皇帝,却修园林、选秀女、立妃嫔、玩儿汉女,荒淫无耻,尽情地享受。
太平军攻占了南京,全国大哗,咸丰也很吃惊。可是他又觉得中国这么大,北京离南京又那么远,一时半时不会有啥危险,下了几道圣旨,打发向荣和琦善前去围剿,就认为万事大吉,又钻进美人堆里鬼混去了。
咸丰是在圆明园听到太平军攻打保定消息的,当时他正在看戏,闻讯之后,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想:太平军远在金陵,怎么一下子就跑到北京的眼皮底下来了?难道他们会飞不成?他立即起驾,回到紫禁城,升坐大和殿,把六部九卿、内阁、军机、御前大臣等都召集来了,足有一百多人,在他脚下跪了黑压压一片。
咸丰怒气冲冲,面沉似水,高声说道:"朕自登基以来,就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不是内忧,就是外患。全指望你们替朕分忧。可是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连个贼匪都平不了,你们不觉得有愧吗?"文武百官都趴在地上,低着头,连大气儿也不敢喘。
咸丰接着说:"长毛子居然打到保定府来了。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大清国州有州官,县有县官,哪儿都有兵,为什么就挡不住呢?胜保、纳尔经额都到哪儿去啦?各处的总兵都哪去啦?简直都是废物,都是废物!"咸丰把嗓门儿亮得很高,震得大殿嗡嗡直响。
咸丰可能是骂累了,声音慢慢小了。他打了个唉声,长长出了口气儿,然后说道:"肃顺!"户部尚书肃顺跪着往前爬了一步:"奴才在。"咸丰道:"你立刻把户部挪到热河行宫去,你再知会各省,把所收的钱粮悉数送到热河!""奴才遵旨。"咸丰道:"奕沂!"恭亲王叩头碰地:"臣在。""长毛子都打到保定来了。你看,什么人可以打退他们?"恭亲王奏道:"依臣之见,非郡王僧格林沁不可。"
这个僧格林沁,是蒙古科尔沁左翼后旗人,博尔济吉特氏,道光五年,被袭封郡王,在北京居官。该人剽悍凶猛,力大绝伦,还很懂得兵法。咸丰对他很器重。恭亲王奏罢,咸丰的脸立刻多云转晴,忙问道:"僧格林沁来了没有?"僧郡王高声回答:"奴才在此。"咸丰道:"朕命你为钦差大臣,节制直隶兵马,把长毛子殄灭,以慰朕心。""奴才遵旨。"咸丰又说道:"速调胜保回师,配合僧军,会猎于保定,不得有误!"说罢退殿,文武朝散。
僧格林沁回府,立刻让中军官通知兵部调动军队。众人都晓得僧郡王性如烈火,办事雷厉风行,谁也不敢耽搁。几天后,就调齐了三万大军。接着,僧格林沁祭旗出发。
咸丰皇帝得知僧格林沁带兵走了,总算松了口气儿。可是,这位贪生怕死的皇帝,心里还没有底儿,总以为太平军迟早会打进京城,便偷着把几个宫廷大臣唤到面前,密令他们把宫内细软之物运到热河,不好转移的就先埋起来;还嘱咐他们把銮驾备好,太平军一旦兵临城下,就往外逃。
皇帝沉不住气,那些王宫大臣也毛鸭子了,都暗中把金银财宝封存入柜,偷偷运往热河,有的还把女儿送走了。他们备车的备车,备轿的备轿,都做好了逃跑的准备。这么一来,北京可乱套了,那些绅商大户也忙着搬家,光北京西城,就搬走了八千多户。全城逃走了三万多户。可见乱到了什么程度。
且说僧格林沁。他离开北京后,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向保定疾进。十月十九日赶到张登镇,安好营寨,马上点队出兵,讨敌骂阵。
这时,林凤祥、李开芳正在帐中议事。他们原想把保定攻下来,补充粮草。可是,清军把保定城经营得特别坚固。尤其城下沟深壕宽,很难逾越。攻了几天,毫无成效。李开芳心中正有闷火,一听僧格林沁引兵到了,更是火上浇油,马上传令出兵。
李开芳让吉文元留守大营,他和林凤祥点兵一万,来到阵前。这里是张登镇通往北京的大道,道沟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因为要打仗,老百姓都吓跑了。林凤祥引兵扎住阵脚,步兵居中,马队排在两翼,一千名弓箭手护住中军。二将立马旗之下,往前观看:
见敌兵,不用问,
摆的是八门金锁阵。
八色旗,八队兵,
八个阵门都畅通。
骑兵后,步兵前,
三千枪手在中间。
阵中央,挑把伞,
红地绣金刺人眼。
这把伞,弯弯把,
蒙古大马罩伞下。
马背上,坐一人,
虎背狼腰像凶神。
豹子头,环子眼,
扇风耳朵鼻子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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