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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田芳评书--百年风云》

_7 单田芳(当代)
大帽子,珊瑚顶,
孔雀尾巴两个孔。
黄龙袍,马褂罩,
琥珀朝珠脖上套。
红中衣,肥又大,
虎头战靴蹬脚下。
佩宝刀,鱼皮鞘,
手横砍刀镔铁造。
马又高,人又大,
十人见了九人怕!
再看此人身后:一面大旗顺风飘摆,左绣"三军司命",右绣"马到成功",正中绣着比斗还大的"僧"字。左右排开三百削刀手和三百蒙古骑兵,一个个铜盔铁甲,杀气腾腾。一看便知,此人正是僧格林沁。
与此同时,僧格林沁也立马旗下,往前观看:从张登镇西门开出无数兵马,摆下二龙出水阵。太平军都用红中包头,打着裹腿,外罩号坎,胸前是军营番号,背后是"圣兵"二字,每个人身上都挂着一面腰牌,手持大刀、长矛等十八般兵器。正中央红旗招展,三十六名护旗官,高挑两面红缎子大旗,镶着黄边。一面绣着"真天命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平胡侯天官副丞相林",一面绣着"真天命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定胡侯地官正丞相李"。旗脚下两员大将,一个脸色微黑,一个脸色紫红;一个手使大刀,一个手托长矛;全都是红巾包头,黄缎子长袍,腰系丝带,足蹬战靴。虽不如朝廷装束那么威严,可是另有风度,给人一种飒爽明快、生气勃勃的感觉。
僧格林沁一贯瞧不起太平军,说他们是"乌合之众"。在他的想象里,都是一些衣着不整、颜色各异、长短不齐的草寇。今日一见,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是,他还是从心底里藐视他们。他想:只要用软硬兼施的手法,对付一下,他们就会屈服。
僧格林沁把大砍刀一摆,马往前提,对中军说道:"告诉长毛子,叫他们的头领出来,本王有话对他说。"中军官策马扬鞭,来到阵前,扯着嗓子喊道:"僧王有谕,请你们的头领出来有话说。"林凤祥冷笑了一声:"妈的,狗屁僧王!我去对付他。"李开芳道:"杀鸡焉用宰牛刀,请你把军阵压住,待小弟前去会他。"林凤祥道:"清妖诡计多端,兄弟可要多加防备。""知道了。"李开芳答应一声,拍马舞刀来到阵前,高声答道:"我就是头领。"中军官看罢,一拨马,回归本队去了。僧格林沁双脚点镫,乌龙马昂着头,"嗒嗒嗒嗒"来到阵前,在距离李开芳不到五丈远的地方站住,他单手背刀,二目露着凶光,打量一下李开芳,这才朗声问道:"你就是首领吗?叫什么名字?"李开芳冷笑一声说道:"真天命定胡侯、地官正丞相李开芳就是我!"僧格林沁听罢,反感极大。心里说:没想到长毛子也封官赐爵了!什么天官、地官、侯爷、丞相的,驴唇不对马嘴,胡编乱造!他把火气往下压了压,眉毛一挑,摆出朝廷命官的架子,一字一板地说道:"王纲不振,天灾人祸迭出。妖人洪秀全乘隙而出,诡称天父次子,倡邪教,行异端,迷惑百姓造反;自命天王,封官赐爵,杀官夺府,胡作非为,真是罪恶滔天!尔乃无名小辈,起自贫家,为衣食所累,被迫入伙,情有可原。如能幡然悔悟,为朝廷效力,不独将功补过,还可以加官受赏,封妻荫子,享受无穷的快乐。"僧格林沁咽了一口唾沫,又接着说:"开天辟地都是邪不能侵正。上自张良、张角、下自黄巢、李闯,有哪个绿林响马能成其大事?不都是落个挖坟掘墓、株连九族的后果吗?远的不谈,就拿你这次出兵来说吧,孤军深入,就犯了兵家之大忌,只能落个四面受制,八方皆敌,孤立无援,岂有战胜之理!纵然有一城一战之得,这只不过是一时侥幸,到头来兔不了要一败涂地。如能听本王金石良言,归顺朝廷,则转祸为福,否极泰来矣!"
"呸!"李开芳剑眉倒竖,牙关紧咬,高声骂道:"清妖头住口!我主天王,创义教,顺民心,颁新法,改旧制,皆天从人愿。尔已鬼迷心窍,怎会晓得天意?本丞相与尔等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你就少说废话吧!来来来,你我分个高低上下!"僧格林沁大怒,哇哇暴叫:"良言难劝该死鬼。尔可知本王的厉害?"说罢,抡起大砍刀,就朝李开芳砍去。
《百年风云》
第四十二回 围张登清军自拼 打冯官胜保技穷
只为苟安天京,
断送两万弟兄。
太平盛世没建成,
化为南柯一梦。
且说僧格林沁,他恨不能一口就把义军吞掉,手摆大刀来战李开芳,凶猛异常。
李开芳也是一员猛将,身经百战,岂能惧他!双手合刀,与僧王战在一处。霎时间,两人、两骑、两柄大刀,搅在一起,杀了个天昏地暗。
消将富山恐主帅有失,拍马挥矛,前来助战。林凤祥大怒,飞马出阵,把富山拦住。两条长矛上下翻飞,不分胜负。
这时,靖胡侯吉文元放心不下,也到阵前观战。他被眼前这场凶杀恶斗惊呆了,急忙伸手摘弓,搭上一支狼牙箭,对准富山射去。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左眼。富山大叫一声,跌落马下。被林凤祥一矛结果了性命。僧格林沁大吃一惊,稍一愣神,被李开芳一刀砍到大腿上,鲜血染红了衮龙袍。幸亏这一刀砍偏了,要不,他的大腿就难保了。
僧格林沁忍痛带伤,败阵而走。吉文元把令旗一摆,马步军一齐出动,奔清军杀去,势不可挡。清军招架不住,撤腿就跑,抛马扔枪,惨不可言。李开芳恐中埋伏,忙下令收兵,返回张登镇。
僧格林沁败回大营,心神方定,军医进帐,给他包扎伤口。僧格林沁又羞又恼,咬牙切齿地骂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总兵刘振宇道:"王驾身受刀伤,好好将养才是,待痊愈后再战不迟。""胡说!"僧王怒道,"皇上急等捷报,哪里还有养伤的工夫?明日一定决战!"刘振宇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劝了。
"报--"探马进帐来见僧王:僧格林沁忙问:"什么事?"探马道:"胜保大人的大军到了,离我军三里安下营寨。"僧王大喜,暗道:天助我也!
掌灯之后,辕门官入禀:"胜大人到!"僧格林沁忙率队迎接。这时,胜保已经走进辕门,紧走几步给僧王行礼:"卑职胜保叩见王爷。""免礼。本王正盼着你呢!"说罢,一同走进中军大帐,分宾主落座。僧格林沁借着灯光端详着这位弃文就武的钦差帮办大臣。只见他:身高体胖,是个少见的大块头,一张又白又胖的大脸盘子,镶嵌一对又圆又亮的三角眼,两条似有如无的眉毛,塌鼻梁,翘鼻头,两个大鼻孔往外翻着,看样子能钻进个耗子。厚厚的嘴上留着燕尾八字胡,一对下垂的耳朵足有四两重。谈话虽然很客气,但也掩饰不住他的骄傲。僧格林沁对胜保的为人,十分清楚。
胜保是满洲镶白旗人,苏完瓜尔佳氏,字克斋。道光二十年中举人,能写一手好字,曾任光禄寺卿、礼部侍郎等职。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偏要弃文就武,出任兵部右侍郎,驻防郑州、开封和保定。他有一定的军事才能,也很有魄力,不过就是太傲慢了,自高自大,目空一切,得罪了很多人。不然,他早就升上去了。
胜保欠身说道:"卑职于前天接到皇上的圣旨,知发匪北扰保定,这才兼程而来。听说王爷与他们交过战了,不知胜负如何?"
僧格林沁的脸涨得通红。他不明白胜保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有意嘲笑自己。他怔了一下,手拍桌案说道:"本王领兵多年,还没有见过这样剽悍的贼匪。出师不利,大败而归。惭愧呀,惭愧!"胜保道:"兵家胜败乃常事,王爷何必焦躁?胜保不才,率精兵两万前来助战。明日王爷率兵攻其前,卑职陈兵攻其后,使彼腹背受敌,活捉发逆李开芳等人,给王驾出气。"僧格林沁点头称谢,命人设酒席给胜保接风。席间,他们又详细商定了进兵方案,定更之后,胜保才告辞而去。
僧格林沁送走了胜保,忙把各路总兵找来,详细部署了一番。他最后发狠地说:"明日之战,务求胜,而不准败;胜者加官晋级,败者按军法从事!"众将同声领诺,分头准备去了。
到了次日天明,僧格林沁披挂整齐,引兵出战。兵分三队,直扑张登镇。到了镇口,僧格林沁在后边大喊道:"快,快冲进镇去!"霎时,枪声大作,炮火连天。"杀呀--""冲啊--"官兵嚎叫着杀进街心。
突然,从对面射来枪炮,炮火异常猛烈,僧格林沁的官兵成排倒下。僧格林沁眼睛冒火,躲在镇口一棵老槐树后吼叫着:"开炮,给我狠狠回击!""咚!咚!"僧军的大炮喷着火舌,不停射击。片刻之后,突然有人惊呼道:"别打了,都是自己人!"僧王听了,甚是愕然,立刻下令停火,派人侦察情况。时间不大,探子禀报说:"对面是胜大人的军队。"僧格林沁一拍大腿:"嘿!"他这才弄清楚,原来是官军打了官军。
这时,胜保飞马来到,迎面遇上僧王。胜保埋怨道:"王爷怎么向自己人开炮?"僧格林沁鼓着眼睛斥道:"废话!你不打我,我能打你吗?"胜保不敢再辩,只好领兵寻找太平军。结果,连个影子也没看见,闹了半天,太平军在昨天半夜就撤走了,这时,正往天津飞奔。
原来,这是李开芳的计策。昨日大战后,太平军获胜,回到张登镇。他们胜而不骄,用罢晚饭,李开芳、林凤祥、吉文元三人便坐在一起,商议如何乘胜进军。突然,探子来报:"从南面开来大队官兵,离镇五里安营下寨。"李开芳忙问:"有多少人马,带兵的是谁?"探子说:"约有两万多人,是胜保带兵。"李开芳叫他再探。林凤祥皱眉说道:"僧格林沁虽败,但元气未伤,定会卷土重来。况且,又有胜保助他,其势大矣。你我将如何御敌?"吉文元道:"兵来将挡,可分兵拒之。"李开芳沉思半晌,说道:"官军势大,我军不宜再战。况张登镇乃弹丸之地,久留无益。我想连夜撤走,引兵北上,把僧格林沁和胜保甩在后边。我军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打燕京,如何?"林。吉二人鼓掌称妙。
三人计议已定,传下令箭,一不掌灯,二不举火,人衔枚,马摘铃,偷偷地拔寨走了。
为了迷惑官军,他们在镇中虚张灯火,用稻草扎了不少草人,穿上衣服,摆在路口和战壕里。离远看,栩栩如生。当夜,胜保派人侦察,远看镇内灯火通明,沟内人影晃动,以为情况没变,就按原计,埋伏在后路,等待僧格林沁到来。当僧格林沁冲入镇内,枪炮声大作时,胜保以为太平军杀了出来,就命令他的官军堵截。他们就这样互相残杀起来。
这时,太平军早就偷偷越过了流沙河。李开芳、林凤祥和吉文元听到张登镇传来的枪声,会意地一笑。李开芳说:"叫他们自己打吧!"催促太平军快速前进。他们原定直扑北京,又恐在路上与官军纠缠,后来改变了路线,乘虚东进,改攻天津。他们以出奇制胜之法,连克献县、交河、沧州,于十月二十九日占领静海县和独流镇。十月三十日,李开芳率军水陆并进,攻克了杨柳青。太平军勇往直前,陆路到了天津城外,马上架炮攻城。此时,水路前锋已到了天津郊外十里之处。
天津知府钱炘和、知县谢子澄慌作一团,城里的士绅呼嚎乱叫。所幸兵备道梁积仁还有点主见,立刻率官兵和地主团练登城守卫。他们仗着天津城池高大,兵器精良,奋力据守。太平军连攻未克,李开芳十分恼火。次日继续进攻,炮火更猛。梁积仁和钱炘和深感力亏,便把城中青壮百姓赶上城头,协助守城。还将民房扒掉数十座,把砖瓦运到城上,代替箭矢。命老百姓往城下倾砸,攻到城下的太平军多被砸伤。攻了一天,还未攻破。李开芳只好收兵。
李开芳本想来日再战。不料,僧格林沁和胜保的人马当夜赶到,与太平军展开了夜战。城里的官军见援兵来到,也开城杀了出来。太平军三面受敌,招架不住,只好放弃天津,退守到独流河和静海去了。
这时,已到十月末了。进入冬季,地上已见冰雪。太平军多数是南方人,经不住风雪的袭击,手脚都冻坏了。李开芳与林、吉二人商议后,决定在这里过冬,等到来年春天再打天津。李开芳写个奏章,差信使化装送到天京,把北伐军的当前情况禀奏给天王。而后,李开芳引一万五千人马驻独流镇,林、吉二将领二万多人马屯静海县,各建土垒木栅石城自卫。
这时,北伐的太平军,形势还算不错。从一八五三年五月八日起,到十月二十九日占领独流、静海止,为时不到六个月,却走遍了江苏、安徽、河南、山西、直隶六省,兵力发展到四万余人。人们对太平军进军迅速、作战勇敢、意志坚定,非常赞佩。
北伐军占领了独流河和静海,虽然暂时有了安身之地,可是,在这两个小镇,缴获粮草却不多。四万多人马,只能维持一个月,李开芳只好号召弟兄们节衣缩食。每天还派人到四外找粮,然而多数空去空回。这样一来,条件就越来越艰苦了。在太平军步履艰难之时,探马来报:憎格林沁和胜保又追来了。这真是重担未释,又加千斤啊!
原来,咸丰皇帝得知太平军打到天津的消息,急得如坐针毡,立即传旨北京戒严。同时下旨严斥僧格林沁和胜保,还扒下了他俩的黄马褂。旨意中又说,如果不见成效,就来一个全家处斩!
僧格林沁和胜保接旨后,吓得魂不附体。他们都晓得这位皇上龙眼无恩,翻脸无情。所以又忙拼凑了六万大军,加上新纠集的七千团练,匆忙追赶太平军。追到独流河和静海,气儿都不喘,就向太平军发起了进攻。
太平军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尽最大的努力,与来犯之敌进行较量。他们利用村庄的围墙、瞭台、护庄河等有利地势,多次击败官军。在独流河和静海,与清军鏖战了三个多月。
春节到了。北伐军断了粮草,弹药也快用尽了。林凤祥对李开芳说道:"我军当前粮食难济,音信难通,援军难达,弟兄们全靠野菜和马肉充饥。著再坚持,把体力消耗尽了,如何再战?不如放弃静海和独流河,往南撤吧?"李开芳以掌击案道:"天津、北京近在眼前,今日撤走,岂不功亏一赏!"吉文元道:"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烧!等援兵一到,再打回来也不迟啊!"李开芳只好同意了。
咸丰四年刚过春节,太平军主动放弃静海和独流河,沿着运河往南撤退。三位将领骑在马上,心如刀绞,急切盼望援兵到来。太平军经过大城、献县,于一八五四年三月九日攻占了阜城。山东大震。
阜城一丢,清山东官员惊慌失措。山东巡抚张亮基亲自引兵防守德州,藩司崇恩统兵坚守武城的郑家口;济南总兵德山引兵据守临清。各处地主武装也纷纷出动,把守关卡,忙了个不亦乐乎。
僧格林沁和胜保更是急得火燎眉毛,在太平军进入阜城的第三天就追上来了,立即攻城。
太平军分兵把关:吉文元守东门,林凤祥守西门,李开芳守北门,军帅刘文礼守南门。双方打得相当激烈,从中午一直战到深夜,太平军终于把清军击退了,不幸的是靖胡侯吉文元竟中炮牺牲了。
次日,清军又把阜城紧紧围住,太平军无路可走,只好困守孤城。没过多久,粮草又快断了。这天,林、李二将正在商讨对策,有人来报说,抓住一名官军奸细,还说这个奸细有急事要见林、李二人。李开芳让人把奸细带上来,举目看去:这个人果然是官军打扮,年纪在二十五六岁。他见了二将,急忙跪倒:"天父保佑,我可见着二位将军了!"李开芳疑惑不解,问道:"你是什么人,欲见我何事?"这个人忙说道:"小人是黄丞相派来的信使,名叫阿典。"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呈给李开芳。李开芳急忙展开观看,上写:"我等奉东王之命,前来接济三位丞相。现在屯兵临清,望速靠拢!"落款是:"夏官正丞相黄生财、夏官又副丞相曾立昌。"李开芳顿时心花怒放,喜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心里说:援军啊,可把你们盼来了!
前文书说过,天王和东王只顾眼前安逸,坚持在金陵建都,在石达开、罗大纲、胡以晃众人的坚持下,东王迫不得已,才派军西征和北征。他知道,为保卫天京,牵制了几十万人马;西征安徽、湖北和湖南,又用了二十几万人;再去北伐,势必造成孤军深入,难免白白葬送弟兄们的生命。但是,迫于舆论,只好派出少数军队走走过场。杨秀清就这样,把两万多弟兄推进了深渊。太平军远征之后,开始他接到一张张捷报的时候,格外欢欣鼓舞,还盼望这支军队能够顺利攻下北京,后来,北伐军遇到了困难,不断向他告急,杨秀清也慌了手脚,这才传下谙谕,飞调夏官正丞相黄生财、夏官又副丞相曾立昌、夏官副丞相陈士保、冬官副丞相许宗扬四人组成一支七千五百人的北伐援军,驰援李开芳。黄生财和曾立昌都提出援军兵力太少。可是,杨秀清首先考虑的是确保天京的安全,怎能再增兵力呢?
一八五四年二月四日,这支援军从安庆出发,经桐城、舒城,进占六安州、正阳关、颖山、蒙城,入河南永城、夏邑,三月十一日到了盘龙集。黄生财下令在此扩军。只有五天的工夫,就扩充新兵六千多人。他们租用了大号商船四只;抢渡黄河。三月十九日占领江苏丰县,北入山东境内,三月二十五日至章丘。四将原拟由此顺运河直到聊城,北经德州境入河北,直驱阜城,与李开芳会师。不料,在聊城一带,有僧格林沁重兵把守。为尽量避免纠缠,乃改道由阳谷、辜县、冠县去临清。经过一场浴血战斗,北伐援军终于攻占了临清州。黄生财这才派出信使,化装成官军模祥,到阜城下书,和李开芳接头。
书接前言。李开芳与林凤祥商议:"我意今晚就突围,向临清靠拢,与黄兄弟会师,不知你意如何?"林凤祥道:"阜城四面受敌,城中粮米已尽,也只好这么办了。"李开芳马上把各军官佐召来,命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闯出重围,与援军会师。众人听了,点头称是。当夜二更天以后,太平军偷偷打开西城门,林凤祥在前,李开芳在后,接近三更,就摸到清军连营跟前。林凤祥一声令下,太平军向清军连营冲去。这里正是胜保的人马,人多器精,拼死拼活阻截,太平军伤亡惨重。可是,太平军当前的形势是: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只能进而不能退。因此,人人冒着密集的炮火,猛冲猛杀,与清军展开了殊死搏斗,终于打开一道缺口,胜利地突围了。
李开芳借着黎明的曙光,查点了一下人马,仅剩下四千来人了,有两万多弟兄为突围献出了生命!李开芳立马回首,遥望阜城,不由滚下了热泪。林凤祥紧咬牙关,哽咽着说:"血海深仇,非报不可!"二将抹掉眼泪,调过马头,麾兵前进。
一八五四年五月二十八日,北伐军攻占了连镇,急需在此补充粮草,还有一大批伤员也需要在此医治。李开芳让林凤祥留守连镇,他领骑兵两千,赶奔临清接迎援军。临别时,林凤祥拉着李开芳的手说:"兄弟只管放心去吧。盼你早日和黄生财兄弟见面!"李开芳道:"我把精兵都带走了,你的担子就更重了,真叫人放心不下。"林凤祥道:"你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连镇就丢不了。"李开芳点头说:"请多保重!"说罢率队出发。
事情真是变化莫测。当李开芳引兵来到高唐州的时候,听到了非常不幸的消息:黄生财所率的北伐援军,被清军击败了。临清失守,黄生财被捕,曾立昌坠河淹死,陈士保阵亡,许宗扬率领残兵逃回天京去了。
李开芳听了,犹如当头挨了一棒,几乎落马。看来,一切希望化成了泡影,李开芳心中十分着急。第二天,清将胜保又率大兵追到,把李开芳的人马围困在高唐。
形势急转直下,李开芳几夜未眠,二目充血。他想:我受天父天兄天王真命,率军北代理应直捣匪巢;只因自己无能,不仅未能完成天命,反使千万弟兄血染战地,尸横北国。如今只剩两千人了,如再不采取对策,挽回败局,怎对得起天王和死伤的弟兄!只要功成,死而无怨矣!
李开芳想到这儿,立即把仅剩下来的几位军帅召来,请献守城之计。众人慷慨激昂,纷纷划策出谋。有的提出在城外挖壕拒敌;有的提出挖掘地道通到壕内,夜出扰敌;有的提出在壕外挖掘陷坑。李开芳博采众计,归纳了一套完整的御敌方法。众人按计行事。
这天,胜保督军攻城,清军张牙舞爪向东城门扑来。他们刚刚走出一箭之地,人马纷纷落进陷阱。侥幸未落阱的,刚刚走到第一道壕沟跟前,就被伏在壕内的太平军用矛戳死了。跑到第二、三道壕的清军,都遭到了同样下场。清军不敢再进,调转身形就退。胜保骑马督战,杀死几名逃兵、催马向前,逼迫逃兵反攻。他那匹马刚想从一个陷坑边绕过去,两只前腿突然"咕咚"一声,掉进陷坑里了,胜保仰面朝天,摔到坑沿。亲兵一拥而上,把他抢了回去,清军大败而回。
太平军大胜,从壕里回到城内,闭门不出。胜保督军再次进攻,太平军又顺地道跑进三道壕内,戳死不少清兵。胜保接二连三又攻了几天,都得同样后果。
胜保一直攻了半个多月,不仅未把高庸州攻下来,还搭了几千清军的性命,把肚子都要气炸了,恨不得把高唐州一口吃掉!他想用炮轰城,又恨大炮射不到城墙;他想放水淹城,又愁远水不解近渴。他盼太平军出城,一举歼灭,太平军就是匿城不出。胜保终日愁眉苦脸,饮食难进。
这夜,皓月当空。胜保睡不着觉,信步走出中军营帐,登上瞭望台观察敌情,见城下有数队人影移动;书中暗表:这是李开芳派到城外找粮的太平军。胜保怕太平军宵遁,立即派出几股骑兵步勇,沿城站队监视。清军彻夜不眠,人困马乏。黎明之前,战马卧地打盹,清兵也靠马打起响鼻。突然"咚,咚,咚,咚",火弹响声四起,杀声惊天动地,惊马四处逃奔,清军哭爹喊娘,纷纷倒地。侥幸逃脱的清军,回到营帐清醒过来,才知道是太平军找粮回来,发现了他们,投掷了火弹,致使他们惊慌失措,战马惊逃。骑兵步勇十之八九都被惊马踏死、火弹炸死、铁矛戳死,活着回来的寥寥无几。
次日,胜保智尽谋穷,把众将找来献计。有的献筑壕围贼之计,有的献挖地道之计,有的献铸巨炮计,有的献筑高台击敌计,有的献造高木挡牌计……胜保俱都采纳,一一试验。
他首先命人到高唐城郊抓来千余名男女青年百姓,在距城八里之外挖一条宽深各一丈的围城壕沟,妄图把太平军困死在城内。挖了十天,也未挖成。胜保急不可待,只好作罢。又命民工改挖一条通城地道。挖着,挖着,恰巧碰上了太平军的地道。太平军听到声响,刚一挖通,一顿火弹就把民工赶跑了。胜保被迫停挖,又命清军四处搜刮民家铁锅铁器,铸了个一万八千斤的巨型大炮。炮厂和炮营相距五里。先派清军千人,挽绳拖运未成,又加牤牛五十余头,拉了三天,才把巨炮拉到炮营。哪知对城一放,只轰碎城砖数块。胜保气急败坏,下令把献铸巨炮之计的军师斩首。可怜那些方圆四五十里之内的百姓,却落得无锅做饭,叫苦连天。
胜保上了数当,再也不相信他那些狗头军师出的馊主意了。他朝思暮想,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想出一个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良策,于阴历九月初七那天晚上,选了千名勇兵,头顶木桌,手持锹镐,身带火药,绕过塌了的陷坑,悄悄来到城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挖了一个大洞,塞进火药二三千斤,把火药引着。"轰隆"一声巨响,把城墙崩塌,胜保立即大喊大叫,命令清军:"快给我冲进城去!"清军五千余人,蜂拥而上。哪知老天爷不从胜保所愿,忽然一阵大风,朝着清军扑来。硝烟飞沙,迷得清军不能张目,难以逼近豁口。
李开芳没料到清军能够挖洞崩城。闻听一声巨响,才知城被崩塌,立即跨上战马,想率全军开另个城门冲出去。一看大风突起,卷着飞沙向清军扑去,他高兴得大呼一声:"天助我也!"灵机一动,就命弟兄们在缺口竖起木栅,然后埋伏在缺口两侧。待风定后,清军重新扑来之时,李开芳一声令下,城内杀声顿起,枪矛横刺,缺口两侧炮石如雨,倾盆砸下。霎时就把冲到缺口的清军刺死、砸死七八百人。清军只好撤队归营。
胜保用尽了一切手段,也没能把高唐州拿下来。咸丰大怒,降旨把胜保逮京问罪。
在这之前,僧格林沁对据守在连镇的太平军进行了水攻,相继攻陷了东、西连镇。林凤祥受伤被俘,弟兄们尽皆战死。
这个噩耗传到高唐州,李开芳心胆俱碎。他考虑:再也没有坚守孤城的必要了!便决定弃城南返。三月十六日,李开芳率领仅存的八百多人,撤出高唐。
这时,咸丰已严令僧格林沁移兵高唐,围剿太平军。僧格林沁闻听太平军撤离南唐,向南退去,他便紧迫不舍。太平军且战且退,最后退到花平县的冯官屯,被僧军团团围住。
李开芳曾听说:连镇的太平军,就是僧格林沁用水攻败的。他知道冯官屯距运河很近,僧格林沁也会采用水攻。因此,进入冯官屯后,他就选定地势较高的一家姓李的庄院筑墙据守。李开芳的兵力虽少,但地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僧格林沁屡攻不克,便从高唐调炮轰击。太平军深挖地窟躲炮,匿而不出。僧格林沁无奈,只好重操故技,再用水攻。但因李家宅院地高,水难淹没,僧格林沁便命清兵,昼夜修筑长堤,在堤上开渠,引水入屯。李开芳忙命弟兄开炮轰堤。清军冒死抢修。李开芳又命弟兄发冷箭射杀敌兵。修堤清兵每日死伤过百,不敢靠前。僧格林沁亲目出马督修。这天,他来到冯官屯外,突然飞来一支利箭,把僧格林沁的坐马的前胸穿透。那匹马高耸前蹄。把僧王摔到马下。他急忙爬起,抱头鼠窜,再也不敢露面了。
僧格林沁气急败坏,命清兵日夜奋战,终于把堤修成。不到一天,大水顺渠流入屯内;两天工夫,大水淹到李家,太平军被困在水中,院内只剩下能容几张床的干地了。李开芳和弟兄们同甘共苦,轮流上床歇息,余者昼夜站在水中。水深过膝,泡得皮肉发白,小腿浮肿,汗毛脱落,爬满蝇蛆。十数日后,粮草腐烂无物充饥,饿则宰马生食,渴则捧饮脏水。因人马粪便皆坠水中,太阳一晒,蝇蛆浮动,腐臭难闻。不饮则好,一饮当即染病,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染上疫病,葬身水内。半月后,太平军只剩下三十几个人了。
李开芳瞅瞅漂在水面的尸体,看看形如骷髅的弟兄,心如刀剜,双眼泣血。他想:再坚持下去,也无用了。如果突围,还许保住几个弟兄的性命。于是,把牙一咬,决定突围。
再表僧格林沁。他端坐船上,静等困死全部太平军,好向咸丰报捷。哪知过了半月,派人一打探,里面还有动静。他想:再过两日,贼妖则可尽为鱼鳖矣!他正立在船上观望,突然发现有些太平军骑着梁木向东划去。他不由不喊一声:"贼妖欲逃,快迫!"当即派出几只兵船,把突围的太平军团团围住。太平军无力迎敌,尽皆被俘。僧格林沁发现李开芳也在内,当即想起自己曾被他砍过一刀,因此分外眼红:"哈哈哈哈!你没料到会有今日这个下场吧!"忙命人把李开芳押到帐内,要挑灯审讯!
《百年风云》
第四十三回 翼王威震湘皖赣 肃顺治出曾国藩
义军五路西征,
咸丰损将丢城。
怨恨旗官太无能,
推出汉人卖命!
且说僧格林沁,他大破北伐军,生擒李开芳和林凤祥,立即飞奏北京,向皇上报捷。
他又命人在大帐里摆上一桌酒宴,派人把林凤祥和李开芳押来。二将站在僧格林沁面前,调头旁视,气字轩昂。
僧格林沁在连镇见过李开芳一次,所以,把目光就放在林凤祥身上了:只见他头戴黄红相间、白绣花边的风帽,正面绣"天官副丞相"五个字,身穿月白紧袖小袄,青色绉绸单裤,腰系红色绸带,脚蹬短袜和红色绣鞋;大眼粗眉,面色焦黄,颧骨耸立,两鬓长发,脸上有些黑胡茬,长得一副善相。
僧格林沁边看边想:看林逆形状,不似反叛,可见,其凶狠在性,不在形也!
僧格林沁看罢,手拈胡须,哈哈大笑:"二位别来无恙乎?当初尔等多么猖狂,今日竟当了本王阶下之囚,没想到吧?本王惜将如命,虚怀若谷,特备酒宴相待,尔等若能幡然悔悟,归顺朝廷;吾可以恳求皇上,开脱尔等死罪;再要执迷不悟,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二将听了,圆睁虎目,破口大骂。李开芳道:"胜败乃兵家之常。我今被俘,不足为怪;你今暂胜,只喜一时。天国必胜,满妖必败,乃由天定,天王迟早要引天兵杀来。识时务者,还是给你自己留条活路才是!"林凤祥骂道:"天王大将,不食妖禄,一桌臭饭,难买忠心;爷爷生为天国忠臣,死为天国忠鬼。少说废话,快给爷们儿来个痛快!"
僧格林沁大怒:"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中了邪术。好,本王就成全你们吧!来呀,把他两个拉下去,打入囚车,押送北京!"
李、林二将被押送到北京,在刑部大牢受尽了酷刑。但他俩宁死不屈,拒绝投降。清政府无奈,对他们下了毒手。林凤祥于一八五五年三月十五日就义,李开芳于同年六月十一日就义。
后人赞李开芳和林凤祥曰:
两位英雄挥刀枪,
一支孤军插北疆。
惊天动地撼幽燕,
破城斩将震妖皇。
踏遍六省撒火种,
掣住妖兵保天王。
不愧天国忠良将,
留下英名万古香。
太平军北伐,历经六省,直插敌人心脏,威震敌胆,不仅牵住敌人大批兵力,暂时保住了天京,间接支援了西征,而且对北方农民起义也有直接影响。这是太平军北伐战役的成就。但是,假如天王和东王采纳罗大纲和石达开的建议,不三面出击,而是集中兵力,形成一个拳头,全力北伐,清政府就会垮台,李开芳、林凤祥、吉文元和两万多名太平军也不会有这个下场。
闲话少叙,且说咸丰皇帝,闻知北伐军被歼,如释重负,以为眼前的危机已经过去,便传旨隆重祝贺,并把僧格林沁晋升为亲王,免去胜保死罪,封赏有功人员。他哪料到好景不长,从江南又传来了噩耗,安徽、湖北、湖南三省危在旦夕了。
书接前文,翼王石达开奉命西征,率领精兵二十万,兵分五路,水陆并进,声势十分浩大。第一路由罗大纲率领,经扬州、天长、六合,攻取庐州;
第二路由石祥祯率领,出和州、含山、巢邑、霍山、黄梅,攻取浔阳;
第三路由翼王亲自率领,经无为、庐江、舒城、六安,攻取安庆;
第四路由夏官副丞相赖汉英率领,经句容、潥水、太平,攻取芜湖和南昌;
第五路由国宗杨宜清、杨辅清率领,出潥阳,破广德,攻取徽州。
这五路大军,好像五把钢锋利刃,以排山倒海之势,刺向清军。
翼王石达开所部,于一八五三年五月十九日进占和州,一路凯旋。六月十日占领安庆,受到老百姓的热烈欢迎。他们纷纷前来,以钱米鸡豚犒师,以助军需,形势一派大好。尤其太平军的水师拥有绝对优势,在长江水面上,兵船千艘,东来西征,飘忽莫测,把长江完全控制住了。
六月二十二日,赖汉英占领了南康府,二十三日进占吴城镇,六月二十四日围攻南昌,遇上了太平军的死对头江忠源。
这个清朝廷的奴才,因击毙甫王冯云山有功,受到皇上的赏识,擢升江西按察使,驻在省城南昌。这家伙颇有军事本领,把甫昌把守得如铁桶一般,太平军数攻不克。赖汉英遵照翼王的训谕,采取先克附近州县,斩去外围枝叶,断其接济,然后合力进攻南昌的策略,派大将军曾天养领兵,先后攻克了丰城、瑞州、饶州、乐平、景德镇、浮梁、都昌等地。
他们每占一地,首先开仓放粮,救济百姓,镇压劣绅,剿灭土匪。同时,还强迫地主减租,提倡男女平权,废除陈章旧法,释放在押罪犯。这些政策深受百姓拥护。尤其,太平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扶老携幼,平等待人,深受百姓爱戴。民谣唱道:
长毛哥,长毛哥,
事事叫咱暖心窝。
长毛好,长毛好,
处处为咱乡巴佬。
再说另一路太平军。在石祥祯指挥下,攻占了九江,于一八五三年十月十六日克集贤关,十月十四日克桐城,二十九日克舒城。然后,配合罗大纲部夹攻庐州。
庐州就是现在的合肥市,当时为安徽省临时省会。这个地方绾毂江淮,乃所谓四战之区,为兵家必争之地。罗大纲部困城之东北,石祥祯部困城之西南,向庐州发起猛攻。说来也巧,那个江忠源,又被清廷提为安徽巡抚,已从南昌移驻庐州。这家伙拼命防守,罗、石两军屡攻不下。双方正在激战,清军又来援兵。一路是甘陕总督舒兴阿,一路是寿春总兵玉珊。加起来有一万多人马,俱都兵强马壮,器械精良。
石祥祯对罗大纲说:"将军仍然率队攻城,把这两支满妖交给我吧!"罗大纲道:"你的兵力太少,还是我去吧!"石祥祯冷笑着说:"妖兵虽多,无非是乌合之众;我兵虽少,尽是精壮之人,何惧之有!"石祥祯说罢,手提鬼头刀,大喊一声:"跟我来!"率领本部人马四千人,奔清援军扑去。
陕甘总督舒兴阿立马观看:见对面兵如潮涌,尘土飞扬,杀来一支人马,个个头裹红巾,腰系红带,红旗飘摆,真像一片红云飞来,舒兴阿不寒而栗。玉珊道:"发匪惯用声势吓人,未必真有本领,看我胜他!"说罢,双手捻枪,麾军接战。霎时,两支人马搅到一起,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石祥祯在马上长身观瞧:见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人身披铁索连环甲,使一条浑铁长矛,骑一匹青鬃战马,往来奔驰督战,非常骁勇。石祥祯忙问探马:"他是何人?"探马道:"他是寿春总兵玉珊,人送绰号'赛张飞'。"石祥祯大怒,一拨战马,直奔玉珊冲去。说时迟,那时快,人到马到刀也到了,抡起二十斤重的鬼头刀,朝着玉珊头顶剁下。玉珊不敢怠慢,双手托矛往外招架。石祥祯撤回刀来,把刀头往下一沉,奔玉珊当胸便刺。玉珊慌忙闪身扭腰,才把这一刀躲了过去。石祥祯人随马转,刀随人转,顺势来了个"小鬼推磨",刀头便奔玉那的脖子扫来。玉珊见了,忙使了个"缩颈低头"。可是,他低得太慢了,石祥祯的刀来得也大快了,只听"喀嚓"一声,削掉了玉珊的半个脑袋,死尸栽落马下。常言说:"将是兵的胆。"主将阵亡,无人指挥,官军大乱,被太平军杀得尸横遍野,四散奔逃。石祥祯引得胜之兵,乘势奔舒兴阿杀来,舒兴阿被迫勉强应战。由古至今,打仗就是凭士气,士气若是低落了,非败不可。舒兴阿一看招架不住,拨马便跑,官军顿时溃散。但见:
官军溃败如退潮,
哭爹喊娘似狼嚎。
战马无主盲目跑,
旌旗锣鼓满地抛。
受伤倒地无人管,
自相践踏动枪刀。
心急腿软跑得慢,
跪地投降直求饶。
庐州一战惊敌胆,
太平军威震九霄。
石祥祯大获全胜,引军来见罗大纲。罗大纲心情振奋,弟兄们欢欣鼓舞,下决心拼力攻城。罗大纲激动地对石祥祯道:"老弟大胜,小兄无功。你管督阵,我去破城。天父保佑,心诚则灵。我若战死,另派英雄!"罗大纲说罢,把令旗交给石祥祯,摘盔解甲,脱掉长衫,抽出宝剑,带着上营弟兄,直奔东门跑去。
这时,金鼓阵阵,螺号声声,杀声大起。石祥祯传令:"大炮、弓箭掩护!"霎时,火光闪闪,炮声隆隆。炮弹和箭矢,如狂风暴雨一般,向庐州倾泻。庐州城内火起,硝烟遮天,大地颤动。罗大纲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城下,指挥上营挖洞。
前文书说过,太平军的土营,又叫掘子军,专负盗穴挖洞、装药轰城之责,因系矿工组成,训练有素,技艺精湛,功效惊人。就见他们挥动着尖锹、铁镐、凿子、长钎、大锤、扁铲、撬杠、钉耙等各种挖洞利器,拼命地橇砖掘土。片刻的工夫,就在城根凿出一个大洞。
守城的官兵发现了,急忙禀报江忠源。江忠源听了,吓得魂不附体,亲自跑到金斗门上往下观看:果见城根下聚着一二百人,抡着锹镐,正在挖掘。江忠源拼命地喊道:"不好啦!长毛子要用地雷。快,快把他们给我赶走!"喊声刚落,上来一帮火铳手,向掘子军猛烈射击。江忠源又调来一批清军,用灰瓶、火药瓶、循石、滚木往下倾砸,掘子军纷纷倒下。幸亏这个洞越挖越大,越凿越深,里边还有二十多人,仍在不停地挖掘。江忠源预感到不妙,回头一看,总兵刘玉柱正在身旁。他立即命令道:"刘大人,请你辛苦一趟,引兵把洞里的长毛斩尽杀绝,把洞口堵死!""这个……"刘玉柱吓得直扑棱脑袋,嗑嗑巴巴地说,"禀中丞大人,恐怕……恐怕办不到吧!"江忠源眼露凶光,狠狠骂道:"胆小鬼,怕死了吗?这是令箭,不是儿戏!违令者,按军法从事!"刘玉柱不敢再说了,马上点齐官兵五百,在城头上搭了几副滑车架子,由他领头,系绳而下。
攻城的太平军发现官兵下来了,一齐开弓放箭,官兵从半空中"吧嗒""吧嗒"直往下掉。刘玉柱和一些官兵,侥幸活着落了下来。刘玉柱的双脚刚踏到地面上,罗大纲就蹿过来了,手起一剑,把他刺死。太平军往上一闯,把落地的官军围住,双方开始肉搏。经过一场生死搏斗,五百官兵都报销了。
罗大纲跑进洞里忙问道:"挖得怎么样了?"土营的一个旅帅抹着汗说:"成功了。"罗大纲催促着说:"快装药,点火!"掘子军闻风而动,把一箱箱炸药运进洞内,边装药,边添土,边往外退。转眼之间,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那个旅帅,用火绳把炮芯子引着,拉着罗大纲就跑,掘子军都安全返回阵地。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天崩地裂,地雷爆炸了。当硝烟消失的时候一看,城墙倒了二十多丈,罗大纲鼓掌喝彩:"炸得好,炸得好!"石祥祯不敢怠慢,把令字旗一摆,高声喊道:"弟兄们,杀呀--""杀呀--""冲啊--"太平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冲进庐州城内。
且说那个刚当上几天安徽巡抚的江忠源,他情知身逢绝地,大势已去,便抱着他那颗巡抚大印,"咕咚"一声,投入莲花潭内溺死了。
罗大纲、石祥祯进城后,分别派人扑灭大火,张榜安民,向翼王报捷。
就在太平军攻占庐州的第二天,国宗赖汉英也率兵攻占了南昌,收复江西州县二十二个,差人向翼王报捷。
国宗杨宜清和杨辅清也攻占了徽州。
五路太平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捷报频传,威震皖鄂,形势大好。
石达开在安庆隆重庆功,表彰了立功的弟兄。同时,号召大家戒骄戒躁,乘胜进军,收复南方九省。派国宗石镇伦、石凤奎为大将,派秋官又正丞相曾天养、春官又副丞相林绍漳为副将,引兵四万攻湖南。又命石祥祯为大将,韦俊为副将,西征武昌。两路大军领命之后,立刻出发。
先说石祥祯和韦俊,他俩率领西征大军沿江而上,水陆并进。一八五三年十月一日占武穴,十五日大败清军于田家镇半壁山,进占薪州、漕河,十六日克黄州,二十日攻占了汉口、汉阳。大军直逼武昌城下。
再说国宗石凤奎、石镇伦,他们率领大军,直驱湖南。湖广总督吴文溶引军堵截,双方战于堵城。吴文熔根本不懂军事,胡乱指挥,被太平军四面围住,把官军全部歼灭。这位总督大人走投无路,也跳水自杀了。太平军乘胜前进,克岳州、占湘阴、破靖港、克宁乡,直指省会长沙,长沙大震。
当时的太平军,声威远震,势不可挡,本可以乘清军水陆溃败之机,一举得下湖南。再在湖南、两粤天地会响应之下,传檄而定湖南、广东、广西三省。正在这时,曾国藩的湘军倾巢出动,与太平军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诸位要问,曾国藩是何许人也?他的湘军是怎么跳出来的?容我慢慢交待。
太平军西征,威震全国。安徽、湖北、江西三省告急的本章像雪片似地飞到北京,落到咸丰皇帝的御案上。咸丰又气又怕,叫苦不迭。他想:北方刚定,南方又起,这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一点也没有消停的时候。照这样下去,怎么得了?马上召集群臣商讨对策。他把一肚子烦躁,都倾泻在文武大臣身上了,吼叫着说:"国家将兴,必出祥瑞;国家将亡,必出妖孽。长毛子就是本朝不吉利的征兆。难道你们都是饭桶,连些个妖孽都平不了?连个好主意都拿不出来?难道你们就忍心看着把大清的江山断送了?能对得住给我们开基立业的列祖列宗吗?你们总说食君禄、报君恩,现在用着你们了,怎么就不报君恩啦?"
咸丰吵吵的声音太大了,气儿没出匀,冲了肺管子,咳嗽起来。宫女和太监赶来,不住地给他捶背揉胸、递送毛巾和香茶。
大家忙活了一阵之后,咸丰又接着说:"今儿把你们找来,就是叫你们出个主意,用什么办法把长毛子平了?你们现在就说吧!"
众文武跪在地上、两眼低垂,一言不发。为什么?众人都知道,这位皇上难伺候。若说错一句话,冲了他的肺管子,就许把脑袋丢了。再说,这些文武大臣就知道搂钱享福,对经纬大事,一窍不通。到节骨眼儿的时候,真也拿不出办法来。
咸丰等了半天,见没有一个吭声的,可把他气坏了,忽地站起身来,手拍御案,大声吼道:"大清国有钱不养饭桶!我把你们都罢了算啦!"说着,提起朱笔,就要写旨。
在封建社会,皇上是绝对权威,说一不二。真要是传下圣旨,那些王公显贵、六部九卿的饭碗就算砸了。
正在这时候,有人说话了:"请圣主息怒,臣有办法。"声音浑厚洪亮,吐字清晰,一字一板。
咸丰把朱笔放下,闪目往下观看:见此人身高体胖,十分魁梧,大白脸,三角眼,宽鼻子,大嘴岔,嘴角下垂,燕尾胡往上翘着;看年岁也就在四十挂零,身穿一品朝服。原来是户部尚书、御前大臣肃顺。
肃顺是满洲镶蓝旗人,爱新觉罗氏,字雨亭,是郑亲王端华之弟,因大排行居六,也有人叫他肃六。此人乃清朝开国八大王之一、世袭罔替郑亲王的后代,深受咸丰帝的信任,把他从御前侍卫擢升为户部尚书、御前大臣。
肃顺不同于那些昏庸腐朽的满清官吏,他为人好狡,老谋深算,脑袋特别灵敏。他口冷话苛,办事认真,不徇私情,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他眼光敏锐,颇有远见卓识,看什么事情,很有独到之处。肃顺对咸丰皇帝忠心耿耿,咸丰帝和他亲似手足,君臣之间,无话不谈。肃顺成了咸丰的宠臣,遭到很多人的嫉妒。恭亲王就是其中的一个。
当然,肃顺也有不少缺点,如刚愎自用、骄傲自大、恶语伤人、排斥异己、心黑手狠等等,都是他致命的地方。但不管怎样,和那些每日头昏脑涨、无所用心的官们相比,还要精明强干得多。
说到这里,诸位要问:肃顺既然精明强干,为什么咸丰皇帝问话的时候,他不马上说话呢?他有他的打算,他是要看看满朝文武,都出些什么主意?比自己的想法高不高?他是有意在众人面前卖弄自己,来个一呜惊人,取得主子的最大信任。后来,一看皇上真急了,这才张嘴说话。
书接前文。咸丰一看说话的是肃顺,火气就消了一半儿。他重新端坐在团龙椅上,用平和的语气问道:"卿有何法?速速奏来!"肃顺越过众人,往前跪爬了几步,仰着脸奏道:"国家不幸,贼匪横行,当臣子的不能替主分忧,其罪大矣!臣深知皇上天聪圣明,愿做个中兴明主,以求四海安宁,万民乐业。"肃顺的这几句话,既中肯,又动听,咸丰皇帝为之动容,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心里说:知朕者,肃顺也!
肃顺接着说:"长毛倡乱,已有四载,祸及全国,危害极大。洪秀全贪得无厌,杨秀清野心勃勃,韦昌辉好狡乖猾,石达开文武兼备;胡以晃、罗大纲辈,骁勇善战,视死如归;长毛兵凶悍顽强,如狼似虎。仅二年多的时间,他们就横扫千军,席卷六省,定伪都于金陵,西征北伐,志在吞并全国。臣每思至此,背如芒刺,食寝俱废。"咸丰帝不住地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肃顺又说道:"长毛子何以能如此猖撅?臣以为,洪秀全辈纵观史书,颇晓历代兴衰的原委,善于蛊惑民心,这是事实。但寻根溯源,还在于我朝太平日久,官腐兵情,只知贪图安逸,不顾国家兴衰,一县有事,他县袖手,明哲保身,但求无过,大事说小,小事说了,县瞒府,府骗道,道又骗巡抚、总督,一直骗到皇上,都怕负罪丢官。结果饮鸩止渴,挖肉补疮,自欺欺人,给长毛子造成可乘之机,以至酿成今日这个局面。"
咸丰听了,以手捶案,叹息道:"这些昏庸之辈,真是误国病民,可杀不可留!"跪在下边的文武听了,吓得直哆嗦,把头低得更低了。
咸丰手指肃顺道:"卿接着讲下去!"
肃顺嗑了一个头,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臣请求皇上严责八旗官员。他们都是皇上的奴才,在主子的恩庇下,享有特殊的尊荣和富贵,执掌军政大权。可是这些人,大都不学无术,昏庸腐朽。平旧趾高气扬,遇事一筹莫展。见了长毛,不战自溃,把枪炮器械白白送给发匪,更助长了发匪的气焰。像赛尚阿、额尔布隆之辈,举不胜举。皇上要靠旗下官员歼灭发匪,是绝对办不到的。时下长毛子大举西征,三省告急,形势极其紧迫。朝廷如不改弦更张,大胆使用汉人,则南九省休矣!大清江山休矣!"
也只有肃顺敢说这种话;要换旁人,非丢了脑袋不可!文武百官听着,脖子都冒凉气。那些旗下的重臣听了,对肃顺非常不满。心里说:重满不重汉,这是祖宗留下来的家法,谁敢不遵?你肃顺也是旗民,反诬旗人不中用,简直是吃里扒外!那些人恨他恨得牙根都痒痒了,可又拿他没办法,都悄悄地用斜眼瞅着皇上,想看看他有何表示。咸丰听了肃顺的话,不但没有反感,反倒很有兴趣,他说:"对极,对极!卿说得很有道理。朕也看出来了,八旗子弟一辈不如一辈,都把他们惯坏了。你说重用汉人,朕也不反对。可是,在督抚之中,不是有那么多汉人吗?照旧是些不中用的东西!"肃顺说:"汉人也不能都中用。但从中挑几个中用的,和旗下人比比,就强多了。臣大胆保举一人,此人博学多才,文武兼备,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张良、吕望之谋,怀起死回生之略。如蒙皇上重用,剿灭发匪、安定社稷不难也!"咸丰忙问道:"此人是谁?速奏朕知!"肃顺道:"原礼部右侍郎曾国藩是也!"众文武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咸丰皇帝就更清楚了。
曾国藩,湖南湘乡人,字涤生,道光进士。家资巨富,是湘乡一带有名的官僚大地主。弟兄九人,他最聪明好学,多机谋,善权变,精通历史,对兵法很有研究,文学功底也极深厚。曾任四川乡试正考官、翰林院侍讲学士,内阁学士,擢礼部右侍郎。
咸丰皇帝登基之后,立志要当中兴之主,便假惺惺地向文武征求治国之策。曾国藩为向主子表示忠心,本着忠臣直谏的古训,向咸丰献了一份十利十弊的本章,还有"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一折。语语切直、刚直不阿。其中有一条,规劝皇上重德轻,色。这一下可冲了咸丰的肺管子。因为这位皇上最爱女色。奕证一怒之下,把曾国藩的本章撕碎,摘下他的顶戴花翎,还要交部严议。可叹曾国藩这片忠心,竟变成驴肝肺了。幸亏大学士祁隽藻、侍读学士季芝昌和肃顺等苦苦求情,他才兔遭毒手。
咸丰二年,曾国藩的母亲死去了,他按制请假回原籍去了。从此心灰意冷,无意居官,上了一道辞呈,吏部通过,皇上恩准。曾国藩就隐居故上,默默无闻了。
今天,肃顺当着皇上的面,把曾国藩抬出来,不但百官皆惊,皇上也有反感。咸丰沉吟许久,没有表态。
肃顺生怕皇上在众人面前卷了他的面子,便使劲儿地往上叩头,说道:"皇上圣明。要想富国强兵,必须依靠刚直不阿的能人。拒谏忌贤,贻患无空啊!"咸丰觉着肃顺说的是好话,便问肃顺:"曾国藩很有才干,朕是知道的。不过,你说他能治兵,朕可不信!"肃顺挺胸昂首道:"请陛下放心。曾国藩如蒙重用,必有做为。他如不能克敌制胜,臣就是蒙蔽了皇上,请主子摘我的脑袋!"由于激动,肃顺的脸涨得通红。
咸丰对肃顺,一贯言听计从。他一看肃顺都拿脑袋担保,也就不再固执己见了:"好!朕就依卿所奏。"
"且慢!"肃顺道,"皇上圣明。臣以为皇上应给曾国藩发道圣旨,委以重任,假以兵权。国藩感恩,必为皇上殊死效忠。"
咸丰照准,提起御笔,颁下圣旨,恩封曾国藩为兵部右侍郎,督办湖南军务,协助各省督巡剿匪,但不受他人节制。这个权力可不小哇!曾国藩这回可真是:
一旦受宠诚慌恐,
肝脑涂地剿义军。
《百年风云》
第四十四章 曾国藩创办湘勇 石凤奎兵败宁乡
一人好坏两个名,
亦称"剃头"亦称,"公"。
是非功过人民定,
不传美名留骂名!
肃顺在咸丰面前,保举曾国藩。咸丰恩准,马上降旨,差使用八百里的速度送到湖南。湖南巡抚骆秉章,接读圣旨,不敢怠慢,命知府金大卫捧旨去湘乡请曾国藩。
且说曾国藩。他辞官之后,闭门读书,研究程朱道学和历代用兵之法,摆出一副与世无争,视功名如草芥的姿态。其实,他心里一刻也没有忘却前程。身居密室,暗通八方,窥视天下局势的变化,伺机再起,求得更大的功名。所以,他对各地的情况,非常了解。这些消息,都是他的亲信通过各种渠道及时向他禀报的。出于阶级本性,他恨透了太平军和拜上帝会,对每况愈下、腐败无能的清政府非常惋惜和同情。他有心为皇上分忧、为朝廷出力,但又憎恨满清主子的重满轻汉政策。他想:我是汉人,又受过皇上的处分,即使肝脑涂地、为皇上卖命,也不会得到信任。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只好等待时机,再成大事。他竭力掩饰这种心情,从不向外表露。
这一天,他正坐在窗下写诗,他的弟弟曾国荃,一阵风似地跑进屋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消息,好消息!皇上降旨,请哥哥出山了。"曾国藩的心猛烈跳动起来,但表面上仍像若无其事,缓缓问道:"你是听谁说的?"曾国荃道:"长沙知府金大卫,捧着圣旨奔咱家来了。他怕哥哥出门儿,特先派来几个人送信儿,叫你在家候旨。"曾国藩的脑子开始转动起来,他想:即将出现的这种变化,是利还是弊?皇上特意给我降旨,说明事关重大,对我也很荣耀;可是,到底叫我做什么?他有点摸不透,最盼望皇上能赏他个什么官儿!可是,这个官儿做与不做,得看看皇上出多大价钱,是亏本还是盈利。曾国藩一直沉思不语,把曾国荃急得,在屋里直打磨磨。
曾国荃是曾国藩的九弟,贡生出身,此人性情刚暴,武艺精通,抱负很大,也不是个平常之辈。在哥儿们当中,他最敬佩他大哥曾国藩,认为曾国藩才智惊人,气字非凡,多谋善断,是官场之中最有能为的人。对他哥哥怀才不遇深感惋惜,心中一直不愤。
曾国荃和他的大哥一样,对太平军恨得要死,怕得要命。为了保住曾家的基业,在曾国藩的同意下,他组织了一支练勇--也就是反动地主武装,自己出钱购置枪炮,亲自操练,还制订了严格的操练制度。这支不到五百人的练勇,不但为"保卫桑梓"立了"战功",还经常出动疯狂镇压农民运动,维护地主和官僚的利益。为此,受到了官府的嘉奖和乡绅的支持。
可是,曾国荃志不在此,他想通过办团练大显身手,扶摇直上,大展宏图。他把这个希望都寄托在大哥曾国藩身上了。
当他得知皇上颁下圣旨,要启用曾国藩时,乐得简直要发疯了。可是,这样的喜事,哥哥却如此冷漠,他搓手顿足问道:"这么大的喜事,哥哥因何不乐?"曾国藩叹息一声,说道:"宦海多波呀!常言道,'是非只为多出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是尝过做官的苦头了。'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日出三竿僧未起,看来名利不如闲'哪!想当年为兄在朝居官,忠心耿耿,一丝不苟,起早贪黑,鞠躬尽瘁,可以说尽到了臣子之责了吧?到头来,却落了个直言犯君的罪名,差一点丢了脑袋!怎不使人伤心?就因为我看透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所以辞官不做,乐守田园,求个逍遥自在。大丈夫在世,得何足喜,失何足忧?我是立志不再做官了。"曾国荃劝道:"小弟理解哥哥的心情,更同情哥哥的处境,不过,要闹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对哥哥就更不利了。依小弟之见,大哥应该虚怀若谷,目光如炬,不要斤斤计较往事。既然皇上能想到您,又要启用您,其中就含悔意。可见我主还是圣明的。为臣子者,就应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怎能硬钻牛角尖呢?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倘若哥哥固执己见,那就真正成愚人了。"曾国藩听了,还是默默不言。
突然,从外面传来脚步声响,走进一胖一瘦两个人。胖子是曾国藩的三弟曾国华,瘦子是他五弟曾国葆。只见他俩喜气洋洋,五官舒展,满脸都是笑纹。曾国华进门就喊:"听说钦差金大人就要到了。哥哥还不准备接旨?"曾国葆道:"这回可有咱哥儿们出头的机会了。"俩人说完,看看曾国藩,再看看曾国荃,见他俩都沉着脸,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他俩的情绪也立刻低落下来。
曾国荃这下子有了帮手,对这两位哥哥说道:"三哥,五哥,你们来得正好。咱大哥不愿出山,打算抗旨。""啊?"老三、老五同时惊呼道:"这还了得!抗旨不遵是要砍头的呀!"
曾国华没念过多少书,说话比较直率,他挥着拳头对曾国藩说:"我的大哥呀!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读书读糊涂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还得说咱们祖上有德,大哥有能耐。要不,普天下那么多人,皇上为什么偏请你呢?我看你就别端架子了,乐呵呵地接旨,准备走马上任吧!我们也好跟你沾个光啊!"曾国葆在旁边插话道:"我知道,大哥不愿出山,有一定的苦衷。不过,我是这么看的,纵不为社稷打算,也要为咱们曾家着想着想啊!现在,长毛子闹腾得这么凶,洪秀全自命天王,大封功臣,在金陵都坐天下了,不是北伐,就是西征。再让他们闹腾下去,咱们大清国就危险了。倘若他们真把天下吞了,那些穷鬼就会造咱们的反,把咱们剥皮点天灯,咱们的万贯家业就会化为乌有啊!"曾国荃接着说:"五哥说得对。咱们和长毛子誓不两立,有他们就没咱们,有咱们就没他们。大哥,看在祖宗的分上,你就答应了吧!"
曾国藩眼瞅着弟弟们那种心如火燎的样子,暗自好笑。心里说:我比你们还着急呢!我在外表上不能不端着一点儿,买东西还要看看成色呢!看来,他们还是毛嫩哪!
正在这时候,有个家院慌忙跑进来禀报:"奉旨钦差金大人到!"曾国茶忙问:"现在何处?""回九爷,刚到府门。"
此时,兄弟们都把目光集中到曾国藩身上了。曾国藩的脸上毫无表情,室内静了片刻,他这才站起身来吩咐:"你们哥仨快把厅房拾掇一下,摆好香案,我去更衣。"哥仁心里的石头这才落地,急忙准备去了。
曾国藩换完了衣服,命人大开中门,绷着个脸儿,一步一步走出来,亲自迎接钦差,只见长沙知府金大卫怀抱圣旨,昂然而入,侍卫分列两旁,好不威严。曾国藩哈着腰把他让进正厅,此时,香案已经摆好。金大卫把圣旨供上,曾国藩率领全家上上下下跪在案前,由金大卫领着行了三拜九叩之礼。礼毕,曾国藩和全家大小都趴在地上,不敢行动。金大卫站起身来,面对众人,把圣旨展开,喝道:"曾国藩接旨!""罪臣叩问圣安。万岁!万万岁!"说着,又叩一顿头,倾耳静听。金大卫用一口浓重的贵州腔,高声念道:
朕自登基以来,志在安内攘外,四方臣服,万民乐业。恨发匪滋蔓南省,举国震惊,黎民涂炭,苦不可言。
朕每思至此,食不甘味,夜不成寐。
现贼势日炽,气候已成。如不及时剿灭,必酿大患。朕遍数朝野,非卿不能灭之。
朕素知卿,忠心耿耿,才高志大。特授卿为兵部右侍郎,督办湖南军务,协助各省督抚,剿灭匪乱。卿有权筹饷练兵,独自作战,不受他人节制。一旦功成,朕必按功行赏,破例摧升。钦此。
曾国藩听罢,好像吃了一副顺气丸,那个痛快劲就甭提啦,赶紧叩头谢恩,山呼万岁。
金大卫把圣旨交给曾国藩。曾国藩高举过顶,交给总管,供在佛堂正中。
金大卫整冠理袍,对着曾国藩深深一揖:"卑职给曾大人道喜了!"曾国藩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同喜,同喜!"忙派人整治酒席,招待钦差。曾国荃、曾国华、曾国葆作陪。
酒过三巡,金大卫道:"按正理,巡抚骆大人是应该来的。只因贼势猖狂,不敢离城,这才委卑职宣旨。请曾大人恕罪!"曾国藩又客气了几句。金大卫接着说:"抚台大人交代我,请您快些上任。不知大人何时动身?"曾国藩稍微想了想,说:"五日后准到省城。""好,好。卑职回去给您准备公馆。"金大卫说罢,起身告辞。曾国藩一直把他送到门外,这才拱手告别。
消息传开,本地的举人、秀才、绅士、名流、财阀、地主、同族的长者,俱都登门贺喜。曾府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喜气洋洋,好像过年那么热闹,曾国藩整整接待了一天。
第二天,曾国藩命人在府门挂上"免客牌",不管是谁,一律挡驾不见。然后把曾国荃、曾国华、曾国葆、曾国栋、曾国梁,还有他的父亲曾大公和他的长子曾继扬召在一起;又把他的得意弟子罗泽南、李续宾、李续宜找来,讲了一下他出山后的雄心壮志和打算。
曾国藩先说了些感激皇恩、愿意为国效力的话,然后说:"我此次出山,实出迫不得已。皇上没有把我忘了,还抱着很大的期望,做臣子的只有替主分忧,竭尽全力了。不过,长毛子极难对付,光靠一两个人的才智是绝对办不到的,需要大家全力相助。一要不负圣恩,二要忠于职守。有智使智,无智出力。切不可因私废公,混水摸鱼。"
曾国藩又说:"如今朝廷兵制,弊端甚多,此次帮办团练,拟采用'兵为将有'之法,即由统领挑选营官,营官挑选哨长,直到什长挑选兵丁。所收兵勇,均需取保具结。严格控制,以防懈怠。"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连连打仗,处处用钱,朝廷财政枯竭,国家困难重重。为替皇上分优,我想自筹经费兴办练勇。一可兵权归己,他人无法节制;二可练成理想之兵,任我驱使。这样一来,既能战无不胜,尔等的雄心壮志亦不难酬矣!为此,除向本省商贾、巨绅集资之外,我还准备变卖家产充做军费。这件事就交给二弟国栋办吧!"
曾大公闻听,心疼得要命,他哆哆嗦嗦地说道:"这怎么行?家业是祖宗留下来的,也是我一生用心血换来的。创业不易,守业更难。怎能给他们充军费呢?这图个什么?"
罗泽南站起来,走到曾大公身边,笑着说:"老人家呀!我师父做得很对,这就叫上为其国,下为其家嘛!"曾太公一扑棱脑袋:"胡说!家都抖搂了,还叫什么'下为其家'?"罗泽南道:"您老先沉住气,听我把这个理对您说说。长毛子杀人放火,什么都干。他们最恨财主,无论攻到什么地方,先拿富户开刀。见了有钱人就杀,还把财产分光、抢光、烧光。像这样的事情,到处可见。眼下长毛子就要打进湖南来了,先攻省城,后破州县。真要打到咱们湘乡来,您老的房产地业、万贯家财还能保得住吗?岂不白白便宜了他们!倒不如充做军饱,置办器械,打长毛子。将来把他们斩尽杀绝,天下太平了,咱们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吗?""唉!"曾太公长出了一口气,看看华丽的厅堂,摸摸红木雕花桌椅:"我真有点舍不得呀!"
曾国荃有点不耐烦了,站起来说:"爹,你也太糊涂了!谁愿意这么干?还不是叫长毛子逼的!咱不打他,他就打咱们,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祖坟和性命都难保了,这点家业又算什么?"胖乎乎的曾国华道:"老九说得对。现在的世道,就得你争我斗,想太平也太平不了!您没看见种咱家地的那些穷鬼吗?连眼珠子都急红了,都盼长毛子快来,好分咱们的家业。他娘的,没那么便宜。老子把家产都卖了,买枪买炮,非把长毛子和穷鬼宰光不可!"曾太公不住地唉声叹气,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老了,不中用了。儿大不由爷,你们看着办吧!"
曾国藩把这件事情定下来之后,又对曾国茎说:"老九,你马上给安徽的李少荃写封信,请他速到长沙来一趟,就说我找他有机密大事商议。"李少荃就是大卖国贼李鸿章,后文有详细交代。
书要简短。曾国藩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完毕,于一八五四年一月二十九日,率领家族、弟子和仆从一百多人,到长沙上任。
湖南巡抚骆秉章和他的亲信幕僚以及长沙的文武百官、绅商巨贾、头面人物,都到接客厅迎接。曾国藩下马,换乘大轿进城。
当日,骆秉章在花厅盛排筵宴,给曾国藩接风,并邀请各界首领作陪。曾国藩在宴会上大放厥词,张口发匪,闭口长毛,对太平军进行了恶毒攻击。鼓励在座的人同心同德,团结一致,全力对付太平军。他还说朝廷兵制弊端很大,必须进行改革。接着把他创办湘军的打算说了一遍,众人颇为赞同。他趁热打铁,号召众人捐款集资,支持他创办湘军,保卫桑梓。
一提出钱,众人就傻眼了,谁也不愿意出血。经过他软硬兼施,连卡带压,他们才不得不答应掏钱。这时,曾国栋也把家产处理完了,押着银子来到长沙。
经骆秉章的安排,把原来长沙绿州学院改成曾国藩的官邸,在门上挂个"钦命兵部右侍郎督办湖南军务"的大牌子。卫队林立,刀枪耀目,人来车往,好不威风。
曾国藩就职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招兵。别人招兵是重数量不重质量,不管老弱病残,有一个算一个,曾国藩要求得可比较严格,他常说:"将在谋而不在勇,兵不在多而在精。"他嘱咐总管招兵的曾国荃,所招兵勇,不论相貌、年龄、体质、技艺,都要符合他要求的条件,不许迁就。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招募了兵勇七千多人。曾国藩又亲自检查了一下,淘汰了一部分不合格的,选出精壮兵勇五千名,正式命名为湘军。紧接着,他又开始挑选良将。他说:"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带兵的人至为重要。"经过左宗棠、骆秉章等人的推荐,曾国藩亲自考核,最后确定褚汝航、夏銮、胡嘉恒、胡作霖、褚殿元、杨载福、彭玉林、邹汉章、龙献深、周凤山、塔齐布等十一人为湘军将领。
曾国藩废除了满清制度的军制,而采用了明将戚继光的军制法,以营为制。把五千湘军分成十营,各委营官一人。
营下辖五哨,每哨设哨官二名;哨下设十棚,每棚设棚头一名。层层节制,次序分明,使用起来,灵活机动,适于调遣。首领各负其责,能够充分发挥作用。
曾国藩自任湘军统帅,塔齐布为总指挥,曾国荃为总监军,罗泽南为总先锋,李续宾为十路接应使,李宜宾掌管军需。特聘左宗棠为帮办大臣,参与军机。
曾国藩深知太平军的水营相当厉害,已控制了长江和沿岸各地。他决定创办一支精良水师,来对付太平军的水营。责成褚汝航为水师督办。设湘潭、衡阳两个造船厂,派专人购置洋枪洋炮。
一八五四年二月二十三日,船厂建成,相继造成快蟹四十只,长龙五十只,大舢板一百五十只,拖船五只,铁甲指挥船一只。又购民船数百艘,改为兵船或辎重船。在船上都配备了西洋大炮和新式火炮。曾国藩的坐船"苍龙号",更建造得非常坚固,里外都用铁甲包裹。船头配八千斤西洋重炮三门,船尾置六千斤西洋快炮三门。两舷各有快炮五门,还配备火箭炮一门,新式步枪二百支。拿当时的情况来说,能配置这种装备,已经是相当进步的了,真像一座水上堡垒。
曾国藩又招水勇五千名,设水师五营,任命褚汝航、夏銮、胡嘉恒、胡作霖为水师总统。他还把湘军水营命名为"长江水师"。
这时,湘军的水陆兵员已达到一万七千余人。曾国藩并不满足现状,一面不断扩军,一面加紧操练,务求精益求精。
当太平军正以风卷残云之势横扫安徽、江西,国宗石凤奎、石镇伦率军进攻湖南之时,曾国藩的湘军,羽翼已成。
太平军连克数城,距湖南省会长沙只有六十多里,长沙震动很大。昏庸无能的湖南巡抚骆秉章慌了手脚,急忙命人设防,又到曾国藩那儿求援。曾国藩比骆秉章了解得清楚,说道:"中丞大人不必忧虑,你只要把长沙守住就可以了,对付长毛子的事,交给曾某好了。"骆秉章于恩万谢,告辞而去。
曾国藩把左宗棠、曾国茎、罗泽南、塔齐布等人请来议事。左宗棠说:"贼势大而猛,必须派精兵迎头痛击,务求必胜。倘若我军士气受挫,后果万难收拾。"曾国荃说:"贼兵屡胜,其性必骄。我出其不意,予以痛剿,贼兵受挫必乱,我军乘胜攻之。湖南不难定也。"在座的七嘴八舌,各显其能。
曾国藩手拈须髯,一面静听他们讲话,一面在脑子里盘算着这一仗的打法。看大家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才果断地决定说:"罗泽南听令!""弟子在。"曾国藩用咸严的目光逼着他说:"你身为总先锋,应该一马当先,与发匪决战。我给你精兵两千,出城迎敌。只准胜,不许败。湘军能不能立得住,叫得响,这一仗关系重大,你要认真对待!"罗泽南挺胸昂首,说道:"请恩师放心,弟子要是不胜,提头来见。""不不不!"曾国藩道:"你的人头能值多少钱?我要的是必须打胜!你懂吗?""弟子懂得。""好!"曾国藩又叫了一声:"塔齐布!""卑职在。"塔齐布晃着粗壮的身躯,躬身施礼。曾国藩道:"我给你精兵一千,做罗泽南的梯队,以防万一。先锋胜了,你助他进攻;先锋不利,由你替代!""遵令!"曾国藩又对曾国茶说:"老九哇,我给你洋炮手五百名,埋伏在军阵两翼,看准机会,打发匪一个措手不及。火力要猛,打得要准。不可浪战!""小弟遵令!"左宗棠欠身道:"卑职打算随军出发,到战场去看一看,还可以随时与各位将军磋商军情。""很好。"曾国藩转过脸来,对大家说:"你们都要听左大人的调遣。下去吧!"
罗泽南、塔齐布、曾国荃、左宗棠四人,兴冲冲地走出督办府,点齐人马,带着应用的东西,大开北门,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六十多里,一日便到,两军在宁乡相遇。
且说太平军大将石凤奎和石镇伦,他们听说官军杀来,并不感到意外,马上命令出兵,在宁乡西郊摆下战场。往对面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湘军的穿戴与其他清军不同。军服全是蓝色、白边,前后白月亮,前边绣着一个"湘"字,后边绣着一个"勇"字。看年岁都在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刀枪闪光,旗帜鲜明,十分整齐利落。正中央一杆杏黄色大旗,上绣"湘军都先锋罗"几个大字。旗脚下闪出一匹大花马,马上端坐一人:三十岁上下,瓦面金睛,二目有神,头顶紫铜盔,身披紫铜大叶连环甲,双手平端方天画戟,威严之中透着傲气。此人正是曾国藩的弟子罗泽南。
罗泽甫也是湖南湘乡人。他年轻好学,性格勇猛剽悍,武艺高强,还特别爱学兵法,曾国藩才收他做弟子,让他协助曾国垄在乡间创办团练。曾国藩这次发迹,怎能忘了他呢?
石凤奎看罢,对石镇伦道:"想不到湖南还有这样整齐的清妖!"石镇伦道:"外强中干,摆摆样子而已,看我胜他!"说罢,双脚点镣,马往前提,用手中枪一指,骂道:"清妖小辈,还不过来送死!"罗泽南也骂道:"逆贼!竟敢造反倡乱,我叫你们有来无回!"石镇伦大怒,麾兵直杀过来。罗泽南也不示弱,催马挺身,前来迎战。两千湘军呐喊一声,也冲杀过来。霎时间,刀枪井举,斧棍相击,厮杀在一处。石镇伦战住罗泽南,枪戟如飞,杀得难解难分。
罗泽南一边打着,一边偷眼观看,他发现太平军果然厉害,个个又勇又猛,动作干净利落,都有视死如归的劲头;再看看自己的湘勇,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有一股猛劲儿。两军打了个针锋相对,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石凤奎在后面观阵,心中暗自焦急:没想到这支官军竟如此顽强。他怕石镇伦有失,双手荷枪,麾大兵助战。
罗泽南见太平军两路出击,人多势众,心中有些胆怯。正在这个时候,忽听他背后响起一阵锣声。谁都知道:"闻鼓必进,闻金必退。"罗泽甫知道这是叫他收兵,不敢再战,拨马跳出圈外,往后便退。
湘军突然败退,使太平军感到意外。正在这时,从战场左侧出现了一支官军,每人手端一支洋枪,腰中挎着弹囊,一字摆开,迎面把太平军拦住。
原来,方才这场激烈的大战,对湘军帮办大臣左宗棠的压力很大。他在离战场半里以外的高坡上观战,见太平军果然厉害。他怕湘军顶不住,挫伤了锐气,便急忙传令呜锣收兵。这时,曾国荃的洋枪队正埋伏在战场左侧,左宗棠便命曾国荃的洋枪队出阵。
曾国荃瞪着挂满血丝的眼睛,把牙齿错得咯咯响,命令一声:"打!"五百支洋枪同时开火。"乒!乓--"战场上顿时响起了放鞭似的枪声。太平军随着枪声,不断倒下,阵脚大乱。罗泽南乘势又杀了回来,塔齐布也指挥梯队加入战团。太平军招架不住,全线溃退,伤亡惨重。石镇伦、石凤奎无奈,撤回宁乡。
湘军得到便宜不放,在后面一个劲儿地穷追猛打。太平军抵挡不住,又往后退。最后一直退到岳州。宁乡、静港、湘阴都被湘军收复了。
石凤奎大兵退到岳州城,四门紧闭,严加防守,并派人飞报翼王,石达开这才要血战湖南。把眼一瞪:"你敢抗旨不遵吗?"载澄赶紧跪倒,兔冠叩首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同治又笑了,一把把他拉起来,用商量的口吻说:"咱们偷着去,谁也不知道。又不是经常的,你怕什么?只要朕高兴,还有你的亏吃?"载澄道:"陛下可要把太监和侍卫买通。不然,非走风不可。""那是自然。"
第二天,同治把总管太监孙双喜叫到眼前,秘密地嘱咐了一番。就在这天晚上,同治化了装,和载澄出紫禁城,到街上游逛去了。天子脚下的京都,到底与别处不同。华灯初上,游人不绝。尤其是八大胡同,红男绿女,擦肩接踵,到处是笑语欢声。
同治帝真好像鸟儿出笼,只觉着心旷神怡。载澄把他领进一家暗娼,叫来七八个粉头,陪皇上又说又笑,又打又闹,把个少年天子乐得留连忘返。
书不重叙。从此之后,皇上经常化装微行,闹出了不少笑话。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日久天长,秘密终于被揭穿了。第一个知道的,就是总管内务府大臣明善。有一次,天麻麻亮,他刚好在东华门,碰见化了装的同治帝。明善大吃一惊,详细询问禁军,才知道皇上经常外出,他不敢向两太后具奏,但又不敢不说。最后,终于向恭亲王讲了。恭亲王闻听,大吃一惊。他知道西太后脾气不好,没敢对她说,转着弯地向东太后说了。东太后不叫恭亲王声张,她自己偷着找皇上盘问了经过。同治知道瞒不住了,便把实情交代了一番。东太后对皇上又气又爱,哭着劝了半天。为了这事,东太后几夜没睡好觉。她认为:皇上都十七了,整天闲暇无事,难免做出荒唐之事。若叫他亲政,占住他的身子,就不至于如此了。思前想后,她决定撤帘归政。
第二天,她来见慈禧,把撤帘归政的意思向她说了一遍。慈禧感到突然,吃惊地问道:"姐姐,你怎么想到这上头来了?难道说,听了什么闲话?"东太后道:"你不必多心,什么闲活也没听。
《百年风云》
第四十五回 林启荣破洋枪队 赖汉英攻岳州城
清将自恃兵精,
嘲笑义军无能。
孰知大将赖汉英,
暗刀早插敌胸。
且说石凤奎、石镇伦二将兵败,退到岳州城内。偏巧,驻在岳州的大将石祥祯不在,前些天奉命率兵一万西援武昌去了。岳州的兵力十分不足。二将无奈,只好闭城不战,并差流星探马向翼王告急。没料到,信使刚出岳州,就被湘军拿获了。左宗棠从信使口中了解到,城中兵少,布防空虚,便命曾国荃全力攻城。
曾国荃调来西洋大炮十门,日夜猛轰,终于把顺昌门攻破。石凤奎、石镇伦见敌众我寡,无力抵抗,急忙引兵退走,岳州城就这样失陷了。
左宗棠、曾国荃进城后,张榜安民,恢复旧制,向曾国藩报捷。
消息传出,湖南震动,那些豪绅官吏、地主老财、绅商巨贾,都把曾国藩视为救星,纷纷捐款慰问湘军,又给曾国藩披花挂匾,匾上写着"江山保障"四个大字;还有人吹捧曾国藩是"社稷干城",不知怎么溜须好了。
湖南巡抚骆秉章和长沙知府金大卫对曾国藩更是大加褒奖。骆秉章送了一副亲笔题子的锦樟,上写:
运筹惟幄,
决胜千里。
袖吞乾坤,
善断兴衰。
金大卫送来一面颂扬旗,亲笔写道:
知天文晓地理神机妙算;
明阴阳懂八卦善能用兵。
曾国藩手拈胡须,踱着方步,欣赏着各种颂词,那个美劲儿,就甭提啦。又一想:这毕竟还是仕绅官宦写的,价值不大。要是皇上的亲笔该多好哇!
话分两头。且表石凤奎、石镇伦二将,丢了岳州,逃回安庆,来见翼王。石达开大怒,手拍桌案喝道:"自本王奉旨出师以来,攻必取,战必胜,五路大军迭次报捷。唯有你们两个不给我争气,丧师失地,损兵折将,连丢数城。还有何脸面回来见我?推出去斩了!"
石凤奎免冠叩首道:"我等无能,给天国丢人现眼,本应效死在战场。今日活着回来,是为了向您禀报一个重要军情。容我们说完了,死而无怨。""讲!"石镇伦往前跪爬一步,禀道:"我军进入湖南,势如破竹,攻城占地,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竟从长沙杀出一支湘军。据说这支湘军,是满妖头咸丰感到旗人无能,把隐退多年的原吏部侍郎曾国藩请出来创办的。人员齐整,器械精良,很多人都使用洋枪洋炮,打起仗来十分凶悍,与我们所见过的妖兵,极不相同。再加上我们不会用兵,才落了个丧师失地、大败而归。特提请翼王,今后用兵,要加倍注意,以免重蹈覆辙呀!"石达开怒道:"身为大将,必须料天、料地、料人,掌握敌情,知己知彼,随机应变。只因你们贪功心切,麻痹轻敌,才有今日一败。还敢巧言遮辩!"
国舅赖汉英在一旁躬身说道:"二位将军失利,论理当斩。不过,并非他们所愿。请翼王念他们对天国忠心耿耿,饶恕了吧!"众将也一齐走过来给二人求情。翼王无奈,才免了二将的死罪,每人记大过一次,削掉兵权,留在帐下赎罪。
二将千恩万谢,退在一旁。石达开向他二人详细询问了败阵的经过,对湘军有了初步的了解。心中暗道:曾国藩哪,贼妖头,我石某倒要会会你是何许人也!他要亲自领兵攻打湖南。
石达开刚要传令,"报!"就见一名信使慌慌张张走进帅厅,跪在面前:"启禀翼王,东王诰谕到!"说罢,用双手把一份公事呈到桌上。石达开一看,在黄信套上插着三根鸡毛,就知事关十万火急,不由得暗自吃惊。忙把公事展开,定睛观看:
真天命太平天国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杨,为诰谕翼王五千岁回师灭妖,援救天京事。
据查知,清江北大营、江南大营,连日调兵遣将,欲攻天京,其势甚大。经天王恩准,特命你火速回师援救。千万。
翼王看罢,低头沉思。他知道:清军围攻天京的目的,在于解安徽、江西、湖北之危。真要把西征大军撤走,就等于前功尽弃,但又不能抗谕不遵。究竟怎么办好呢?他思虑片刻,把东王的诸谕交给众将,说道:"你们都看看,替我拿个主意!"众人看完,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赖汉英寻思了一阵,躬身说道:"禀翼王,卑职以为,既要回去救援,也不能放弃西征。"翼王道:"你的意思是两路分兵、牵其首尾?""正是这样。"赖汉英道:"天王和东王,都盼翼王回师。看来,您是不能不走了。假如翼王相信,就把西征的事交给我吧!"
翼王沉思不语。
石达开对赖汉英还是比较了解的。他是广东花县人,与洪秀全是同乡。因他姐姐赖淑珍许配了洪秀全,他便成为国舅了。赖汉英出身贫苦,素有大志,颇通文史,兼知医理。他参加了金田起义,授医官,职同军帅,永安封王之时,他升为殿右四指挥,独领一军作战。太平军攻占武昌后,他与罗大纲同领水军,升殿右四检点。天京建都后,授封夏官副丞相。通过几年艰苦磨练,赖汉英学会了不少军事知识,也积累了不少作战经验。这次西征,他表现得很突出,多次立下战功。石达开对他也很器重,但对他能否独立指挥全军作战,还拿不准主意。
赖汉英见翼王没有立刻答复,觉得很难堪,脸涨得通红,又进一步说:"卑职自不量力,说了过头的话,请翼王原谅。不过……我觉碍还有点把握,相信自己能担得起这副重担。要不获胜,甘当军令!"翼王数遍属下各将,的确没有谁能超过他了,便说道:"好吧,我走之后,你就替代主帅吧!""遵命!"赖汉英这才松了一口气。
翼王接着严肃地说:"西征胜败,关系到天京的安危和天国的命运,决不能等闲视之。遇事要与弟兄们商议,不可刚愎自用,更不可骄做自满!千万不要忘记,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关系着千万弟兄的生命啊!"赖汉英也正色道:"卑职一定牢记翼王的训谕。""这就好。"翼王接着说:"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湖南。湘军确是我们的劲敌。曾妖头老谋深算,善于用兵,你要格外小心。"赖汉英称是。
翼王把大印交给赖汉英,当众做了交代。接着,带领五万太平军,回奔天京。
赖汉英送走翼王,回到行辕,点鼓升厅。大将林启荣、韦俊、石凤奎、石镇伦、苏三点等三十多人都到了。赖汉英坐在虎皮椅上,怀抱令旗,威严地说道:"汉英受翼王的委托,临时执掌帅权,重担千斤,实在有些担不起来,全靠各位弟兄辅佐。愿诸位一心一德,为天国效忠!"众将同声回答:"请大帅放心,我等誓为天王争光,为大帅效命。"
赖汉英道:"我军在安徽、湖北、江西三省,进军都很顺利,唯在湖南受挫。本帅有意全力攻打湖南,对付湘军,以了却翼王之念,不知各位弟兄意下如何?"各位将领都同意这么办。赖汉英决定由罗大纲总统安庆军务,余者都随他出征湖南。
一八五四年四月,赖汉英率大兵五万,水陆并进,杀奔岳州。水军战船两千多只,压江而下;陆军犹如长龙,旌旗蔽日遮天,非常威武壮观。进入湖南境内、势如排山倒海。水军攻占了城陵矶,步兵攻占了擂鼓台,直逼到岳州门口,湘军大震。
湘军原准备乘胜进兵安徽,攻打太平军。为此,左宗棠已回长沙,向曾国藩请示去了。岳州城由曾国荃、罗泽南和塔齐布三将把守。他们没有料到,太平军这么快就杀回来了,而且声势很大。曾国茎道:"前日发匪虽然受挫,看来元气未伤,这才卷土重来。我等千万要把岳州守住,休让长毛深入!"塔齐布冷笑道:"此次自投罗网,正好一网打尽。就由我来收拾他们吧!"罗泽南道:"此言正合我意。九弟可守城,我与塔将军出战。"曾国荃点头同意,同时派出专人,调褚汝航率水师攻打城陵矶。
次日寅时,罗泽南、塔齐布二将,点兵三千,杀出岳州,来会太平军。双方在擂鼓台西北摆开战场。塔齐布对罗泽南道:"贼兵势大,人马超我数倍。将军可用洋炮守住阵脚,用洋枪护住中军,看我去战长毛贼。"塔齐布说罢,催马抡刀,来到两军阵上。
塔齐布是满洲镶黄旗人,托尔佳氏,字智亭,初为镶黄旗三等侍卫,后调湖南长沙任都司。因助骆秉章守城有功,升游击,署中军参将。曾国藩创办湘军,物色名将,骆秉章就把塔齐布推荐给曾国藩了,现为湘军前敌总指挥。塔齐布骄做自矜,目中无人,对太平军视如草芥,所以才跳出来讨敌骂阵。
塔齐布骂完了阵,立马观瞧:见对方阵内驰出一员猛将,头包红布,身披赤袍,光着右臂,胯下压骑大黑马,掌中握着一把铁鞭;一张又圆又黑的大饼子脸,扫帚眉,大环眼,塌鼻子,大鼻子头。一张又大又厚的蛤蟆嘴,钢须倒竖,密如乱草,二目闪着凶火,让人看了先有三分畏惧,他就是太平军的猛将林启荣。
林启荣是广西人,后迁湖南。太平军第一次进入湖南时,报名参军。之后,屡建战功。从伍长、卒长、旅帅、军帅,一直升到土官正将军。西征后,又屡建大功,经翼王保奏,升任殿右八指挥。林启荣以骁勇著称,马快鞭疾,性如烈火。他一看讨阵那个敌将,人高马大,力猛刀沉,站在阵前好像半截黑塔,剽悍异常,就知道不好对付,便在赖汉英面前讨下大令,去战敌将。赖汉英允准。林启荣的眼睛都红了,哇呀暴叫,飞马抡鞭,直冲过来。
塔齐布也是一员猛将,岂能示弱!拍马舞刀,前来接战,两人杀在一处。太平军擂鼓掌号,给林启荣助威。湘军摇旗呐喊,为塔齐布壮胆。俩人刀鞭并举,大战了二十多个回合,未分胜败。
湘军总先锋罗泽南恐塔齐布有失,麾动三军,直杀过来。太平军大将苏三点也麾兵应敌。霎时地动山摇,双方展开了一场激战。
太平军一直所向无敌,士气饱满,上得阵来。犹如生龙活虎。湘军初出茅芦,最近连获大胜,更是将骄兵狂。所以,这一仗打得旗鼓相当,不分强弱,双方都付出了很大代价。眨眼之间,死尸盖住了地面,鲜血染红了沙土。
罗泽南一见这种阵势,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说:好厉害的长毛!也就是我们湘军,要是别的官军,早就惨败了。他发现太平军人多势众,硬拼定会吃亏,便想用火器取胜。想罢,一拨战马跳出圈外,命人鸣金收兵,调洋枪队迎战。湘军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响几下锣,是怎么个退法,记得清清楚楚。锣声一响,"哗啦啦"便往左右疾退,把太平军闪露出来。紧接着,湘军队里,门旗一分,五百洋枪队,突然闯出来,对准太平军猛烈射击。枪声震耳,子弹呼啸,太平军顿时倒了一大片,乱了阵脚,林启荣的左臂也受了伤。
别看林启荣长了个凶相,心可挺细,点子也不少。他听石凤奎、石镇伦说过,上次就吃了洋枪的亏,以致大败。他想:洋枪这玩艺儿,打远不打近,越跑越吃亏;假如杀在一处,洋枪也就用不上了。他大吼一声,好像雷呜:"不准退,给我顶住!冲啊--"说着,他头一个顶着枪子儿冲了过去。子弹在他身旁飞过,"吱儿,吱儿"直响。他的战马中弹,林启荣从马上摔了下去。可是他来了个"鱼跃",又站起来,几步就冲到湘军洋枪队前,抡起铁鞭,拼命抽打。洋枪队一阵骚动,火力减弱。太平军随主将杀了上来,挥舞刀矛,展开了肉搏。洋枪队抵挡不住,被太平军赶得鸡飞狗跳墙,损失惨重。塔齐布和罗泽南见势不妙,忙鸣金吐兵,败回岳州。
林启荣杀性大起,也忘了伤痛,引军直追到顺昌门外,占领了官厢。
且说罗泽南、塔齐布。他二人败回岳州,见着曾国荃就说"好厉害呀,好厉害!"他二人说完了经过,曾国荃也很吃惊。他们感到手中兵力太少,马上派人去长沙求援。
次日,太平军向岳州发起猛攻,打得空前激烈,曾国荃、罗泽南、塔齐布亲自督兵守城。他们倚仗洋枪洋炮,击退太平军的多次进攻。
曾国荃等三个骄狂至极,站在城上百般讥讽挑逗。曾国荃跟望城下,冷笑着说:"长毛子,有种的上来。看你们靠什么进我的岳州城?"罗泽南也朝城下拖着长音,挑逗着说:"长毛!你们倒是攻啊,打呀?爷爷等得不耐烦了。有种的上来,爷爷请客,八个菜,两壶酒。"塔齐布也高声喊叫:"听说你们靠天父保佑,今儿怎么不灵了?大概你们的天父上妓院嫖娘们儿去了吧!""哈哈哈哈!"守城的湘军,也不住地狂笑。
林启荣听了,气得"噢噢"直叫,在城外跳着脚骂道:"清妖!你们也听着,等爷爷杀进岳州,扒了你们的皮,拿你们的狗肉下汤锅!"清兵听到骂声,"啪!啪!"一阵子弹射来。林启荣赶紧躲进掩体。
枪声过后,林启荣一怒之下,亲自指挥全军,拼命攻城,也未攻下。又攻了两日,也毫无进展,反而死伤弟兄三四千人。这天晚上,主将赖汉英率领众将来了。林启荣向他禀报了全部经过,赖汉英叫他不要性急。
次日天明,太平军没有攻城。林启荣和苏三点诸将,陪着赖汉英察看了阵地。他们顺着新挖的战沟,来到离城最近的一座掩体里。
这个地方离城不到三百步,原来是座烧锅,房屋高大,砖墙坚固。经过几次大战,烧锅黄了,东家跑了,房子大部分都塌了。太平军利用这个旧址,修了几座堡垒,挖了几道战壕,四通八达,把顺昌门封锁得严严实实。
诸位要问:湘军在城上备有西洋大炮,不早就把它摧毁了?孰不知,那时大炮的威力,和现在的大炮相比,差得多得多。另外,那个烧锅旧址,范围很大,修的掩体很多。把这个掩体打坏了,还有那个。何况,坏了的还可以修好嘛!
闲话休叙。且说赖汉英站在防护墙后,手举西洋望远镜往对面察看:见岳州城果然坚固高大,城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一个个黑乎乎的炮口,对着官厢。城上也修了许多掩体,留着无数箭眼和枪眼,城门紧闭,城墙下是一道两丈多宽的护城壕。看来,要是硬攻,肯定不易拿下。
赖汉英一边看着,一边打主意。过了片刻,忽问左右:"掘子军调来没有?"苏三点回答说:"刚从安庆来到,正在用饭。""你派个人,把他们的营官叫来!""是。"苏三点派亲兵去了。
林启荣问道:"丞相准备用地雷?"赖汉英点了点头:"像这样难攻的坚城,必须叫土营治它。要不,得死多少人呢?再说,湘军不比其他官军。他们手中,洋玩艺儿较多,硬干是要吃大亏的。"一个姓袁的指挥说:"一定要抓紧时间破城。倘若长沙的妖兵到了,就更难对付了。""是啊!"赖汉英一边听着,一边继续往城上观瞧。这时,身后有人跑来:"主帅,土营营官到!"赖汉英回头一看,来的正是鲁国进。
前文书说过,这个鲁国进是湖南长沙人,二年前参加了太平军,负土营全责。两年来,转战南北,为天国立下了大功,被天王授封为恩赏指挥。经他手培训了一支五百多人的掘子军,个个都是挖洞能手。他的两个徒弟张贤仪和杨玱福被东王留在天京,鲁国进率领一部分人随翼王西征。前一个时期,鲁国进配合罗大纲炸开庐州,名声大震,被擢升为殿左三检点。这个人出身贫苦,对天国赤胆忠心,从来不叫苦,不争权,勤勤恳恳地工作,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他。
赖汉英笑着对鲁国进说:"听说你刚到,按理应该休息休息;可是,军情紧迫,就委屈你了。"鲁国进笑着说:"大帅大客气了,我就是为打仗来的。闲着没事儿干,更难受!"一句话把众人都逗乐了。赖汉英把望远镜递给他:"你好好看一看,这座城怎样攻打?"鲁国进举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说道:"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呗!"他的意思是说:和攻其他城没啥两样,不外乎是借攻城的时候,冲到城下,挖洞埋药,点火爆炸。赖汉英问:"能不能变个招儿?"鲁国进忙说:"可以呀!""你再好好看看,变个什么招合适?"鲁国进又把望远镜举起来,端详了一阵,然后说道:"此处离城墙有二百七十多步远。地下是沙土,比较干燥。卑职打算从脚下挖洞,一直掏到城里去……"赖汉英喜道:"你看能办到吗?""差不多。""不行,你必须说准确。"赖汉英盯着他的脸问。鲁国进把腰一挺:"能办到!""需用多长时间?"鲁国进计算了一下,说道:"少说也得三天。"赖汉英摇头道:"不行,太长了。"鲁国进又说:"两天半吧,再不能少了。"赖汉英说:"一天怎么样?""这个……"鲁国进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赖汉英,心里说:大帅疯了吧,这不是瞪眼说胡话吗?他不晓得挖洞的困难哪,三百来步的距离,得挖多少土?再说,城下那十几丈就更难挖了,城里挖到什么地方还不清楚!天哪,就给一天的工夫,除非神仙吹气儿。鲁国进心里这么想,嘴可没敢说。
赖汉英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情,刚想说话,就听"轰--轰--"炮声直响。霎时,一颗炮弹在掩体的正前方炸开了,顿时硝烟四起,砖石乱飞,把掩体震得哗哗直掉土。苏三点道:"请大帅回行辕吧,这里太危险了!"赖汉英把身上的土抖了抖,对城上鄙视地一笑,说道:"等着瞧吧,看我进城再教训你们!"他转身离开掩体。除苏三点留在这儿指挥外,其他将佐都随赖汉英回行辕而去。
赖汉英心急如火,回到行辕,又与鲁国进商量挖洞之事。并命石凤奎把那个最熟悉岳州城内情况的旅帅找来。不大工夫,那个旅帅来了。
这个旅帅是石凤奎的部下,在首次攻进岳州的时候,曾在城内呆了一个多月,非常熟悉城内情况。只见他画了一张草图,指指点点地说:"进了顺昌门,直着走是朝阳大街,横着走是顺城大街。朝阳大街店铺林立,非常热闹。顺城大街靠着城墙,比较荒凉。顺城街有个天王庙,又深又大,五六层院子。当初我就领兵住在这儿。这座庙距城墙很近。假如能把洞掏进庙里,那可就太好了。管保神不知,鬼不晓。"赖汉英听了,特别高兴,便决定把地道一直挖进庙内。鲁国进又详细询问了各方面的情况,计算了一下距离,就把地道的出口定在天王庙的正殿前。剩下就是时间了,他们左算右算,最快也需要两天工夫。赖汉英还拨给鲁国进三百精壮弟兄,以便灵活使用,鲁国进着手准备去了。
鲁国进当晚就选好了地道起点的位置--烧锅的跨院。这地方的四周,有大墙挡着,上面搭上席棚,城上发现不了。
第二天,鲁国进带领着七十名土营掘子军和那三百名精兵,拿着应用的家什,来到地道的起点,动手干了起来,他们挖的挖,刨的刨,运土的运土,进展得又快又顺利。天近中午,就掏了五十多步远。
赖汉英特别关心工程进展情况,亲自来监工。他看了一会儿,挽起袖子,也干起活来。弟兄们见主帅带头干活,干劲倍增,一个个豁出命干。掌灯之前,又掏进五十多步。
为了预防官兵发觉,太平军不断往城上开炮,有时还假意攻城,以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挖了一天一夜,已把地道挖到城下了。不过,越往前挖,越困难了。一来是往外运土的距离越来越远,二来是弟兄们的体力消耗很大,又困又乏。有的人手磨破了,有的人肩头压肿了,腰酸腿痛,疲惫不堪。洞里又黑又闷,呼吸十分困难。众人都咬着牙,坚持往下干。鲁国进手提灯笼,站在最前面,忙着看地脉,找方向,指挥挖掘、运土。
第二天掌灯的时候,赖汉英又钻进地道:只见洞高约四尺,宽约五尺,满可以容得下几个人并肩哈腰通过。赖汉英见着鲁国进,勉励了一番,然后问道:"挖得怎么样了?"鲁国进笑着说:"快挖通了,我估摸二更天以内就能通天。""好哇!"赖汉英拍着他的肩头说:"通天的时候,千万要留神。若被庙里的人发觉,可就前功尽弃了。""卑职一定要多加注意。"此时,赖汉英想:该安排进城作战了,呆了一会儿也就匆匆走去。
掘子军照旧挥舞着锹镐,奋力挖掘。快到二更天的时候,鲁国进估计快挖到头了,他朝着众人一挥手,弟兄们都停止了挖掘。洞里静得怕人,简直变成了一口土棺材。鲁国进侧着耳朵,贴到土上,听了又听。又把灯笼交给徒弟,他自己操起一把尖铲,轻轻地往上挖。挖了几下停住,再听一听。又挖几下,再听一听。他又挖了几下,只觉得尖铲碰上了一块硬东西。鲁国进用手一摸,原来是地面上铺的方砖。他心里一亮,暗道:可算挖到头了。他用手轻轻把方砖托起,一股新鲜空气透进洞里。挨着近的弟兄,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鲁国进探出脑袋,往外面察看:嘿!正是天王寺的正殿前,只见满天星斗,灰蒙蒙的月光,空荡荡的院落,连一点声息都没有。正殿里点着一盏长明灯,灯光忽隐忽现,偏殿里一片漆黑。据观察,和尚们都睡熟了。鲁国进把洞口开大一些,头一个蹿上地面。弟兄们跟着他,一个,两个,都上来了,黑乎乎地站了一院子,鲁国进把一个叫刘春的旅帅唤到跟前,附耳道:"你赶紧回去,向大帅禀报,就说咱们已经占领天王庙啦,请他快派兵来!""是,是,是!"这个刘春钻进地道,跑着送信儿去了。
鲁国进又把几个官佐叫过来,一一做了安排,让大家分头行动。他自己带领一些弟兄把守洞口。众人分成五股,好像燕子一般,轻轻飞进各层院落。
正在这个时候,正殿的门突然开了,从里边闪身走出一个人来。他往院里一看,就叫唤开了:"来人呀,有贼啦--"夜深人静,能听出老远。太平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百年风云》
第四十六回 图尊荣洪杨褪色 讲直言忠臣受刑
西征将帅血染袍,
天王府里乐逍遥。
只因迷恋帝王位,
天国纲领抛云霄。
且说鲁国进率掘子军,刚从地道出来,就被人发现了。这个人是天王庙的小和尚,出来小解,见院中站了很多人,都拿着刀枪棍棒,以为来了土匪,就破着嗓子喊叫起来。鲁国进又急又怕,手起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所幸未被官兵发觉,众人这才放心。接着,掘子军把整个天王庙都控制了。抓住了大小和尚九个,一律捆绑起来,派人看押。
再说那个报信儿的旅帅。他顺着地道,一口气儿跑回行辕,向主帅赖汉英禀报了经过,众将听了,无不高兴。赖汉英立即分派道:"石凤奎、石镇伦、韦俊几位兄弟留下,随我攻城。林启荣、曾天养、林绍璋等几位兄弟,带两千精兵,从地道进城,埋伏在天王庙里,四更天信炮响,一齐动手。城里的事情都交给启荣兄弟了。"
林启荣领命,和曾天养、林绍璋率领二千精兵,身披铁甲,各擎利刃,来到烧锅,分批钻进地道。几个军兵举着火纸在前边引路,林启荣手提铁鞭,紧随在后。时间不大,就来到洞口。军兵把火纸熄灭,林启荣爬出地面。接着,曾天养、林绍璋都上来了。三更天刚过,两千多人都到齐了。林启荣叫他们埋伏在僻静之处待命,他和曾、林二将商议如何抢占城门、火烧帅府、占军械库等事。
话分两头,先说赖汉英,他心情非常激动,传下令去,让弟兄们饱餐战饭,准备攻城。无论排刀手、弓箭手、火枪手,还是炮兵、骑兵、步兵、攻城队,都动起来了。人人心情振奋,忙着准备应用之物。
将近四更天,一切准备就绪。赖汉英领着众将到阵地亲自检查。但见黑压压的人群,一张张模糊不清的笑脸,整齐严肃地等候着命令。抬头看,天要亮了。再看岳州城上,灯光闪闪,人影晃动,偶尔还能听见几句叫骂声。看来,敌人并没有松懈。赖汉英想:万不能疏忽大意呀!一个伍长来到赖汉英身后,低声禀报说:"四更正点了。"赖汉英抽剑在手,立刻命令:"点信炮,开始攻城!"
"咚!咚!咚!"三声信炮,划破夜空,在空中爆炸了,空中顿时出现了三朵红云。紧接着,鼓号声起,太平军以狂风暴雨之势,向岳州发起猛攻。上百门大炮吐着火舌,数千支火枪、火箭同时发射,岳州城一下子开了锅。
守城的官军也开了火。曾国荃、塔齐布、罗泽南都从梦中惊醒,迅速登上城楼,指挥战斗。罗泽南揉揉眼睛骂道:"龟孙子,打搅爷爷的好觉!"塔齐布则说:"长毛子活腻味啦,送命来了,有啥不好!"这些湘军头领,根本没把太平军看在眼里。
"报!"一个千总跑到曾国茎跟前,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禀……禀监军大人,不……不好啦!长……长毛子进……进城了……""什么?"曾国荃一蹦老高,脸色灰白。千总道:"长……长毛子进城了,把行辕、军械库、知府衙门都攻占了。"千总一口气把话说完。曾国荃气急败坏地又问:"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不……不清楚。"罗泽南忙说:"我去看看。""我也去!"塔齐布说完,与罗泽南跑下城楼,只见城里已烧起几处大火,估计那儿是知府衙门湘军的指挥机关。这时,街上已经乱了,人声鼎沸,官兵和百姓乱蹿乱跑。
罗泽南和塔齐布,刚从城下走来,突然从斜刺里闯出一支太平军,约有七八百人,直奔他们扑来。林启荣把铁鞭一挥,哇呀暴叫:"清妖头,哪里走?爷爷在此,要取你们的狗肉下汤锅!"罗泽南和塔齐布听了,魂飞魄散,手足无措,只好硬着头皮迎战。罗泽南在擂鼓台会过林启荣,知道他的厉害,勉强应付几下,就绕路逃走了。塔齐布也不是他的对手,打了几个回合,宝剑就被林启荣用铁鞭磕飞,湘军保着他窜进胡同跑了。
林启荣赶散官军,打开城门大呼道:"弟兄们,冲啊--"霎时间,石凤奎、石镇伦首先冲进城门。接着,大队人马也冲进来了,迅速向纵深扩展。林启荣把手一招,率领太平军奔上城头,追打官军。曾国垄见大势已去,化装成湘勇,夹在官军中逃走了。
天亮了,红日照上城头。太平军获得全胜。顺昌门城上,飘扬起太平太国的大旗。
主帅赖汉英整队入城,出榜安民,很快就恢复了秩序。赖汉英派林启荣出守擂鼓台,石凤奎出守城陵矶,韦俊把守各处要塞,林绍璋负责岳州城防,真是有条不紊,岳州被太平军牢牢控制到手中了。赖汉英马上给东王写了本章:详禀战争经过,保奏有功人员,请示下一步进军方案,差专人飞送天京。
提到天京,诸位要问:天京形势如何?天王和东、北二王都干些什么?听我详细表来。
从太平军进入南京的那夭起,老百姓从未见过洪秀全的面。为此议论纷纷,人们都传说洪秀全死了:有的说他死在武昌,有的说他打金陵时就阵亡了。还有人猜测:密不发丧的原因是为了安定民心和军心。也有人说:压根儿就没有洪秀全这个人!所谓"天王",不过是象征性的名字而已……说法很多,不一而足。可是,天国的高级官员都很清楚:洪秀全不但没死,还活得满有兴趣呢!只是始终呆在天王府里,没有露面而已。
一八五三年到一八五四年,天京城内,比较安定;而天京外围,却是血雨腥风,战事频繁激烈。北伐军孤军奋战,从胜利走向失败,太平天国的杰出将领李开芳、林凤祥等英勇献身,几万名太平军命丧异乡、全军覆没。西征大军争城占地,趴冰卧雪,披星戴月,浴血奋战,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就在这战祸连年、兵慌马乱、生灵涂炭的岁月里,太平天国的上层人物,一变其前期的艰苦作风,开始讲阔气、摆排场了。而洪秀全和杨秀清二人更甚,不但垒巢筑室,养尊处优,还争奇斗富,选妃纳嫔,逐渐腐化堕落起来。
先表天王洪秀全,前文书说过,洪秀全进入天京之后,就开始大兴土木,建造天王府,占地方圆十余里,围筑高墙,分内外两城,外城叫太阳城,内城叫金龙城。正殿叫金龙殿,外城的正门叫天朝门。当洪秀全搬进去的时候,后苑还没建成。现在已经配套,共有九九八十一间殿阁,全都是金顶朱户,画柱雕梁。屋里面堆金砌玉,珠光室气,五彩缤纷。整个天王府,外面皆用黄色涂饰;府内楼台殿阁,雕琢精巧,金碧辉煌。大小门扇皆用黄缎裱糊,绘双龙双凤,侈丽无比。
值得提及的是,这座天王府更有天国的独特风格。诸门之外,皆挂十余丈长的黄绸,洪秀全朱笔大书直径约五尺的大字。上写:
大小众臣王到此止行踪
有诏方准进否则雪云中
在东西朝房门外,还用绸缎扎成彩棚,任风吹雨淋,每月更换一次。真是尊严不可侵犯,排场阔气至极!
再说天王府内,距天朝门前丈余,开河一道,宽深二丈,称为"御沟",上横三桥,以通往来。过桥一里许,砌了个大照壁,高三丈,宽十余丈。在大照壁正中,搭建一座高台,叫做"天台",是洪秀全十二月初十生日那天,登台谢天之所。在天台的两旁,各建一个木牌楼,左书"天子万年",右书"太平一统",红地金字,非常醒目。
据说洪秀全先后娶了八十八个老婆,被他玷污和玩弄过的女人还未包括在内。除了王后赖氏(赖汉英的姐姐)是原配夫人,其余嫔妃都是他到金陵以后挑选的,年纪最大的只有十八九岁,最小的才十四五岁,比洪秀全的女儿还小。他不用太监,全用女孩子服侍。王府里,除洪秀全外,再没有另外的男人。他完全沉醉在红灯绿酒、香风脂海之中了!
洪秀全在金田起义之时,亲自颁布《天命诏旨》,"别男行女行"、实行"男女分营"的制度,后来又分别设立男馆女馆,严禁男女混杂。即使母亲、妻子、女儿,不经允许,也不许见面。就连丞相以下的官员,未经恩准,也不许与女人接触。否则,轻者杀头,重者车裂或点天灯。这种严格的军纪,是太平军取得重大胜利的保证。本来他曾答应过:进城之后,允许文武成家立业,可是,建都天京之后,洪秀全却恃天王之尊位,追色徒的淫行,把天款天条忘得一干二净,只许自己满山放火,不许他人屋里点灯。俗话说:"大梁不正二梁歪。"他自己行为不端,怎么约束他人?上行下效吗,结果,朝野俱都淫乱。天国的事业,怎能不败?
前文书说过,洪秀全刚进城时,还不习惯于宫廷生活。可是后来,逐渐地着了迷,什么顾忌也没有了。从穿衣到吃饭,从梳头到洗澡,甚至一举一动,都得用人服侍。一日数餐,每餐都是琼浆玉液、山珍海味。他还学会了"吃一看二眼观三",光服侍吃饭的就有四百多人。他还添了一个毛病,每时每刻也离不开音乐。每餐必奏乐,出入必奏乐,安寝前必奏乐,起床后必奏乐,甚至在宠幸嫔妃之时,也要奏乐。
洪秀全亲自规定,太平军不准饮酒,有很多人因违犯了这一条而被处死。可他自己,却任意酗酒,不受约束,谁能服他?
性随质变,洪秀全也是这样。洪秀全创拜上帝会,教人崇拜天父、天兄,说他是天父次子,借助宗教迷信反对朝廷,本来无可非议。可是后来,他把自己的胡作非为、胡思乱想,都归之于天意,真是荒唐透顶!从此,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清朝皇帝往往受制于祖训,被许多条条框框约束着;而这位洪天王却是花果山的猴王--不服天朝管。
从此以后,洪秀全的性情也改变了。他暴虐寡恩,冷酷无情,动辙就发脾气,不管侍女或嫔妃,往往因为一件小事儿,比如鞋放歪了,笔没摆正,回答慢了……轻者给以各种惩罚,重者就被活活打死。有些侍女被折磨得忍无可忍,不是投河溺井,就是服毒自缢,不知摧残了多少良家妇女。请看,洪秀全竟堕落到何种地步!
洪秀全沉于酒色,不问朝政,把大权都交给杨秀清了。那么,这位"叱咤风云"的东王又做得怎么样呢?
此人心胸狭窄,视权如命,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大权独揽,连洪秀全也没看在眼里。进入金陵后,他执意在此建都,其目的就是贪图享受。
他把原山东盐运使的私宅,改建成东王府,其规模仅次于天王府。正门曰勤政门,正殿曰勤政殿。东西朝房各十间,门前有上马碑、下马碑。东西牌楼各一,东牌楼上写"太平盛世",西牌楼上写"四海升平"。府门前五丈,有汉白玉砌就的大照壁,东王诸谕张挂于此。府门一色用黄缎子包裹,上绣双龙单凤,金钉八十一个。甬路皆用汉白玉。勤政殿有二十四间房屋那么大,高有数丈,一色用金丝楠木、紫檀木筑成。正中设宝台一座,周四丈,高五尺,雕花镂金,做工精细。台上设九龙宝椅,上面镶嵌着珍珠、宝石、祖母绿、猫眼儿,光这一把椅子就价值连城。
东王府的后宫,有楼台殿阁八八六十四处。苑为后林苑,池为逍遥池,山为福寿山,林为紫竹林。而望云楼、多宝楼,两楼相对,高接云表,飞桥相连,都是千门万户、玲珑透剔,最为壮观。杨秀清经常呆的地方叫"紫霞坞",建于水上,高三层,分八面,金顶朱户,光彩照人,内藏无数奇世珍宝,还有西洋乐器、销魂床、安乐椅、怀春镜、双笑台等淫用设备!他府内清一色是女官,足有千人,简直淫乱到了极点!
至于杨秀清的出行,尤为排场阔气。每行扈从千余人,盛陈仪仗。二百四十名马队开道,后有大锣四十对,长号四十对,龙、凤、虎、鹤旗各十面,绒彩乌鲁数十对,继之是一条长达几十丈的五色龙,全用洋绘扎成,高丈余,行不见人,鼓乐从其后,谓之"东龙"。后面是杏黄大舆,舆夫五十六人,舆内左右立二童,拂蝇捧茶,谓之"扑射",左右有金甲扈卫五百人,舆后百官随从,再后还有一条五色龙,形状如前。百姓见了,无不震惊,都说东王的尊严至高无上。
东王府还是最高行政机关和军事机关,机构十分庞大。有六部尚书,天、地、春、夏、秋、冬正副丞相,检点十二名,指挥二十四名,将军四十八名,总制九十六名,监军一百九十二名。此外,还有军政司、行政司、圣库司、军械司、承宣、侍卫、銮舆、护从等执事人员多达万人。
杨秀清一心养尊处优,完全陶醉于声色之中,把一切军事大计都交给了东殿尚书侯谦芳、李寿春二人。一切政令,都交给了兴国侯陈承镕、林锡保、胡海隆三人。每天文武百官必到东王府听令问安。这不过是一种形式,杨秀清很少露面。因此,禀奏国事,不能面白,都用文书层层转达。手续繁琐,糜费时日,盛行一种天国式的官僚主义和文牍主义,给天国事业造成严重损害。
总之,杨秀清的一切一切,都不次于洪秀全。在太平天国境内,他穷奢极欲,享尽了人间富贵。更为严重的是,随着杨秀清个人权势的发展,代天父传言的性质也跟着有了变化。他把天国群众对皇上帝的敬仰,变成了对个人的迷信崇拜,常利用"东王所言,即是天父所言也"这句《天父下凡诏书》上的活,把个人的意志强加于人,把个人置于"天父"的同等地位上。这种脱离群众、超乎群众、独断专行的错误,是促成天国事业失败的重要因素。
北伐军全军覆没,林、李二将被杀的消息传到天京,全城震动,很多人对这一不幸事件悲痛欲绝。冬官又副丞相吴化鸣对东王孤军北伐这一错误决定,非常不满。当晚,他给洪秀全上了一道本章,指出这次北伐失败的原因,要求东王引咎自责,奉劝天王要远女色、近贤臣、纳忠言、惩好佞、勤于政、爱于民、复于前、虑于后。言词痛切,刚直不阿,可是,洪秀全连看都没看,就转给东王府了。杨秀清看罢,勃然大怒,立即把吴化鸣逮捕,解到东王府审讯。
前文书说过,杨秀清很少和群臣见面。上传下达,全凭文书往来。今天审讯吴化鸣可破例了。为了杀鸡给猴看,竟把群臣都召来了。
杨秀清指着吴化鸣的鼻子问道:"你为什么诬陷本王?"吴化鸣自知性命难保,把心一横,坦然答道:"这不是诬陷,这是事实。""胡说!"杨秀清气急败坏:"我问你,你指的奸佞是谁?你叫天王惩办哪个?"吴化鸣一字一板,铿锵有力地回答说:"凡阿谀奉承、误国病民之辈,皆属奸佞。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谁错了就惩办谁,你东王也不例外!""大胆!"杨秀清忽地站起来,浑身哆嗦,脸色铁青,肺子都要气炸了。从金田到现在,从来没有任何人敢这样顶撞他,今天竟跳出个吴化鸣,怎能容他呢?他怒声喝道:"吴化鸣,你这个胆大的妖人,竟敢以小反上,诬陷天父之子!我把你打下十八层地狱!"吴化鸣冷笑道:"自古忠臣不怕死,你就请便吧!"说罢,把眼一闭,不再说话了。
杨秀清喝令:"来人,把这个妖人押下去,明日游街示众,绑赴刑场五车裂尸!"在场的官员听了,浑身直打哆嗦。谁都知道,这种刑法太残忍了。没想到堂堂的冬官丞相,竟受到这种极刑!可是,谁也不敢言语。只有东殿掌法的芦正春跪倒,说了声"微臣遵诰谕",然后一招手,上来几名侍卫,把吴化鸣拉了出去。接着,众文武一齐跪倒说:"请东王息怒,善保玉体。"杨秀清一甩袖子,离开宝座,在乐声中回宫而去。
次日卯时,大街上布满了岗哨。从东王府到刑场这五里长街,更是戒备森严。受尽酷刑的吴化鸣,满身血污,蓬头垢面,被押在一辆牛车上。芦正春怀抱诰谕,坐骑战马,跟在囚车后面。牌刀手、弓箭手、行刑队,紧紧把车子围住,如临大敌。两对铜锣、四对长号开道,边走边吹打,声音凄厉刺耳。老百姓站在远处,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盯着这个押解囚犯的行列。他们不知道是谁犯了"天条",但从这种形式来看,断定是个大人物。不过,谁也不敢当众发表议论,因为这也是违犯天条的。
囚车从人群中缓缓通过。在接近午时的时候,来到天王府外的天台前。洪秀全规定:在天国文武臣工当中,监军以上的罪犯,都在这里伏刑。这里地势宽阔,能容纳万人集会。人们都要看看罪犯是谁,还要看看车裂这种酷刑是啥样子。这个广场,一下子聚了两万多人。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天放亮的时候,东府卫队就把一切准备好了,从天王府前大街到刑场,卫队站列两旁,维持一条通道,囚车顺利地在天台前停下,几名行刑队员把昏迷不醒的吴化鸣从车上架下来,扔到地上。
今日的监斩官是东殿尚书侯谦芳。只见他下了八抬大轿,缓步登上天台,坐在侧面的一把椅子上。几十名锦衣绣袄的侍者,为他掌伞、捧茶、执扇。
东殿掌法官芦正春也下了马,站在台下伺候着。这时,有五匹高大健壮的雄马,被驭者牵到场内。还有人拿来五条结实的棕绳,每条长约五丈,把绳子的一端,牢系到马鞍和马肚子上,另一端系在吴化呜的脖子和四肢上。
侯谦芳问:"什么时候了?"一个侍者说:"午时整。"侯谦芳向芦正春微微点了点头。芦正春赶紧往前大跨一步,把东王的诰谕举起,轻轻展开,高声念道:
罪犯吴化鸣,人在天国,心在妖域,冒读天威,诋毁东王。不思悔改,与妖魔无异。为整肃朝班,做尤文武臣工,特奉东王九千岁诰谕,将吴化鸣车裂处死。
芦正春宣读完,从行刑队里走出五名骑士。他们一个个身穿彩衣,手提皮鞭,分头跨上那五头健马,准备奔五个方向急驰。这就是所谓"车裂",到了清朝中叶,不用车而改用马,所以又称"五马分尸"。
眼见着这一场惨案就要发生了。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住手!不准行刑!"这一声是那么严厉宏亮,好像炸雷,震惊了全场。喊声一落,就见北面的人群往左右一分,从外边闯进几十匹骏马,马上的骑士都满身征尘,汗流泱背。正中一匹宝马"胭脂红",马上一员大将,威风凛凛,二目如电。来者正是翼王石达开!
上文书谈到:几天前,翼王接到东王的诰谕,叫他火速回天京增援。翼王把兵权交给赖汉英,自己率大军五万,风驰电掣般回到天京。他把大队人马扎在旱西门外,率亲兵进城。石达开一进城就发现形势不对,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派人一打听,才知道要处决丞相吴化鸣。
翼王对吴化鸣这个人是比较了解的。他是广西桂平人,出身贫苦,教过私塾。金田起义时,他报名加入太平军,任典教官。战争当中,他表现得非常勇敢,屡建大功。永安建国时,被封为殿右三十指挥。定都天京后,又升为冬官又副丞相。吴化鸣对天国忠心耿耿,为人心地坦荡,刚正不阿,好说实话。石达开对他很尊重。不知他身犯何罪,被处极刑。为了弄个水落石出,翼王没有回府,直奔刑场而去。真是无巧不成书,若晚来一步,吴化鸣的性命就保不住了。也只有权倾朝野、德高望重的翼王敢这么做。否则,光凭"搅闹法场"这一条,就是斩罪。
翼王飞马来到天台下,仰脸往天台上观看,监斩官侯谦芳不敢怠慢,忙走下天台给翼王施礼。石达开指着躺在地上的吴化鸣问道:"吴丞相犯了什么罪,谁给定的死刑?"
"回翼王,他犯了欺君罔上、诬陷东王的罪。东王诰谕,把他定为死刑。"侯谦芳理直气壮,侃侃而谈,用东王这张王牌来压翼王。
石达开冷笑道:"吴化鸣乃堂堂的冬官丞相。即使身犯死罪,也应由天王决裁。东王这么做,未免有点擅权越轨吧!""这个……"侯谦芳怔了一下,忙说道,"卑职是奉浩谕担任监斩官的,别的我不清楚。""胡说!"翼王怒喝道:"你身为东殿尚方,经常参与朝议,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清楚?""是……"侯谦芳冒汗了。翼王道:"本王也不难为你,请你转奏东王,暂时收回成命,容我启奏天王后,再行定夺!"
侯谦芳见翼王说得斩钉截铁,不敢不从,朝芦正春一摆手,旗卷兵撤,灰溜溜地走了。
翼王从马上跳下来,走到吴化鸣面前,便细问情由。
《百年风云》
第四十七回 主正义达开雄辩 怀叵东王设计谋
浩气冲天宇,
严词震金龙。
翼王立大地,
不见杨秀清!
且说翼王石达开,喝退侯谦芳,来到冬官又副丞相吴化鸣面前,命人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去掉绳索。吴化鸣死中得活,好像做了一场恶梦。他见了翼玉,如见亲人,涕泪横流,放声痛哭。石达开问了事情的经过,直气得虎目圆睁,剑眉倒竖,安慰吴化鸣道:"你暂时受点委屈,容我启奏天王,再做处理。"吴化鸣千恩万说,被东府侍卫押解下去。
翼王飞身上马,直奔天王府。他过了御沟,在下马牌前跳下坐骑,步行来到天朝门外,把值日的承宣官找来,叫他转奏天王,有急事求见。承宣官不敢怠慢,急忙进宫报信儿。
翼王手按剑柄,心潮起伏。他真没有料到,京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心里说:这事天王知道吗?他持何态度?见着天王,我该怎么说呢?倘若天王不同意赦免吴化鸣,又该怎么办?东王能否让步?对他又该怎么办?石达开不住地思考着。
两刻钟过去了,天王还没有升殿,也没人理他。他看着紧闭的天朝门,心情越发焦躁了。等啊,等啊,又过了两刻钟,仍不见有何动静。翼王实在等不及了。便从侧门走进天朝门,直奔朝房。恰巧,与那个承宣官走了个照面。石达开面沉似水,问道:"天王有何诏旨?"承宣官躬身道:"今日万岁龙体欠安,不能升殿。口旨下,请翼王先回府休息,有事明日再奏。"石达开气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想当初,与天王朝夕相聚,左右不离,有事随时都可商议;看现在,深宫九重,虽近在咫尺,却远似天涯,见一面是何等不易呀!他看着殿外悬挂的金钟、玉鼓,真想去狠敲一顿,请天王马上升殿。刚一迈步,又停了下来。他不想鲁莽行事,只好长叹一声,暂时回府。
翼王府是原布政使衙门改建的。虽然也很气派,但和东府、北府相比,就差得多了。翼王在门外下了马,走进大厅。府里的六部尚书、文武臣僚都来问安。石达开询问了一些公事,让他们退出去,起身奔内宅而去。
这时,承宣官传呼:"翼王回府!翼王回府--"王妃黄氏领着女儿宝英、儿子定忠迎了出来。"爸爸!"孩子扑到石达开身旁,搂腿抱腰,非常亲热。翼王把三岁的儿子石明忠抱起来,吻了又吻,拉着女儿宝英的手,向内室走去。黄氏眼里含着激动的泪花,后面紧随。
进了屋内,两个孩子围着爸爸,左右不离,问这问那,亲热了好半天。王妃对孩子道:"爸爸累了,你们退出去吧!"两个孩子不敢违命,低着头,噘着嘴走了。
王妃一边服侍丈夫更衣,一边打听前敌战况。石达开支支吾吾,无心回答。黄氏是个聪明人,见丈夫浓眉紧锁,心不在焉,便满脸堆笑说:"路上累了,躺下歇息一会儿吧!"石达开摇一摇头,长出了一口气。王妃道:"身子不爽吗?要不要找郎中看看?"翼王摆手说:"不用了,我这个病,郎中是医不好的。"王妃一怔,知道弦外有音,急忙问道:"是军情不利,还是什么人惹你生气了?"石达开望着夫人焦急的脸,又长叹一声,说道:"今天要杀人,你可知道?"王妃说:"怎么不知道,全城都轰动了。可不知杀的是谁?""吴化鸣!"翼王道,"你还记得这个人吗?""记得,记得,不就是那个教书先生吗?""是啊,他现在是冬官副丞相了。""要杀他呀?!"王妃惊问道,"他犯了何罪?要杀头!""不是杀头,是车裂--五马分尸!"王妃一听,惊呆了,忙捂着嘴说:"这简直太残忍、太可怕了。吴化鸣犯了什么大罪,要这样处置他?""因他说了真话,做了一件当臣子应该做的事情!"翼王心情激动。王妃迷惑不解,盯着丈夫,喃喃地说:"既是好人,何以被处死?是天王旨准的?""不。是东王的诰谕。"王妃一听"东王"二字,背如芒刺,心头发凉,低声说道:"又是这位东王的诰谕?他做得太过分了!妄杀好人,造孽呀!"翼王道:"不过,吴化鸣并没有死,被我救下了。""你说什么?"石达开又重复说:"他没有死,被我救下了。""天哪!"王妃如释章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问道:"东王可知此事?他同意了?""管他呢,妄杀无辜,我就阻拦!"王妃拉住丈夫的手,担心地说:"东王执掌大权,你怎能和他较量?一旦得罪于他,岂能饶过于你?你……你……你怎能做这样的蠢事呀:"王妃说着,落下了眼泪。石达开不忍叫妻子担心,说道:"你放心好了。东王做事,因人制宜,不会把我怎样。"王妃收住眼泪,问道:"你拜见东王没有?""没有。我要向天王奏本,有话到金龙殿去说。""你估摸着,天王能够替你说话?"翼王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他要向着东王,我就据理力争!""我看,你这样直爽,是要吃亏的。不是我多心,我看天王有点变了,每日匿居深宫,不理国事,事事依靠东王;东王变得更甚,依仗权势,盛气凌人,独断专行。他二人鼻息相通,互相依存。你一个人,力单势孤,怎么会争过他们?倘若闹翻了脸,你……还有咱们……两个孩子……"王妃说不下去了,她越想越怕,瑟瑟发抖。
翼王妃名叫黄惠卿,也是广西桂平县人,父亲是黄玉昆,家资甚厚。惠卿幼读诗书,精通文墨,是位知书达理的闺门小姐。十五岁许配达开,感情甚好,可以说是夫唱妇随、心心相印。金田起义之后,战事频繁。石达开每逢出征,惠卿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不是偷偷流泪,就是默默祷告,盼望丈夫平安回来。为了达开,她把心都操碎了。作为九年的夫妻,王妃是了解丈夫的为人的。他不近女色,不贪高官厚禄,不搞阴谋,秉性刚直,心地善良,满腹才华,能文能武,有远大的抱负,一心扑到天国的事业上,称得起是一个盖世的英雄。所以,并不为石达开转战南北、没有工夫照顾妻子儿女而埋怨。相反,她更爱达开,更支持达开,常同丈夫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进入南京后,住进了豪华的王府,使奴唤婢,吃尽穿绝,好比天上人间。可是王妃的心情,并不愉快,总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她常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经过冥思苦想,得出了结论,原来是天王和东王都变了,许多事情也跟着发生了变化。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关心、体贴、热诚,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猜忌和无情。她读过不少史书,也知道不少典故。陈胜、吴广、绿林,赤眉、铜马、黄中、黄巢、李闯,这些历史人物的后果,总在她脑子里徘徊。她担心太平天国也会重蹈覆辙,更担心丈夫的命运。尤其是近一年来,她的这种担心更加剧了。她有心劝劝丈夫,可又不知从何说起!特别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使她再也无法控制了。
"翼王!"王妃压低声音,无限柔情、婉转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千万别把天王激怒了,也不要伤了东王!能忍就忍吧。不能为一个吴化鸣,把自己断送了!"
"什么?"翼王的脸往下一沉,王妃不敢往下说了。石达开停了片刻,既严肃又温情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怎能见死不救?咱怎能和韦昌辉一样,当八面光?我是翼王,应做天国栋梁,多多为国分忧。不能光为自己打算,更不能看着他们胡作非为,把这个用鲜血换来的江山糟踏了。要那样做,即对不起天父,对不起牺牲的弟兄,也对不起我们自己呀!"翼王看了妻子一眼,接着说:"诚然,我这样做,是要担风险的。他们,特别是东王,有可能对我忌恨、排斥,甚至报复。可是,这有何惧?为国尽忠,死而无怨嘛!话又说回来了,我相信,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我!"王妃忙问道:"这是为什么?难道你有什么把握?"翼王冷笑道:"我有兵权。他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冒这种风险的。"王妃听了,似信非信,轻轻叹口气说:"不管怎样,还是多多提防点好啊!"翼王又耐心地开导了一番,王妃这才不言语了。
当晚无话。到了次日天亮,翼王起床,梳洗完毕,用过早点,换上朝服,来到议事大厅,把王府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吩咐亲兵备马,又命心腹爱将张遂谋、曾锦谦、石玉良、马玉昆,率领一百名参护跟着他,直奔天王府而去。
石达开在下马牌前跳下战马,来到天朝门外:但见文武百官,一个个衣冠楚楚,在此候旨。他们见了翼王,都围过来施礼问安。地官丞相胡以晃走过来,给石达开见礼后,悄声地说:"情况我都知道了。因隔墙有耳,不便多说。"翼王一听,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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