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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田芳评书--百年风云》

单田芳(当代)
《百年风云》
第一回 林则除进京陛见 穆彰阿暗耍阴谋
可恨清廷腐败,
空有天朝虚名。
鸦片毒害任纵横,
苦了黎民百姓。
神州岂无英雄,
试看则徐林公。
禁烟毅然赴广东,
千古留下美名。
道光十八年冬,北京的气候异常寒冷,吐口唾沫能摔成八瓣儿,刚淌出来的眼泪会冻出冰条,真是滴水成冰,冷得透骨。
这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到天亮也没停。北风呼呼吼叫,雪花漫天飞舞,直刮得眼睛睁不开,对面不见人。倘若要上街,一不小心就会踩上一个"路倒"。天坛、前门、大栅栏、九城根下,都躺着不少乞丐尸体,一个个龇牙咧嘴,身体蜷缩。成群的野狗在街上蹿来蹿去,寻觅合适的"早点"。据说,这一天就冻死了七百多个无家可归的饥民,北京城简直成了阴森森的恐怖世界!
此刻,皇宫之内的养心殿却温暖如春。道光帝披着杏黄缎子斗篷,正坐在东暖阁里,聚精会神地看着湖广总督林则徐的奏折。他时而皱眉,时而叹息,时而摇头,时而以拳击案,时而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
值班的太监、宫女,低头垂手,侍立左右。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有什么意外的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
道光帝名叫旻宁,是满清入关后的第六代皇帝。这个人的虚荣心很强,总想做一位万世英主,与唐宗宋祖并驾齐驱,流芳百代。所以,他有时脑袋一热,也做点好事儿。
道光下地转了几圈儿,回到座位上,拿起林则徐的奏折重新看了起来。他低声念道:"鸦片毒害日甚一日,若犹泄泄视之,数年后,中原将无御敌之兵,将无充饷之银……"他念到这里,点了点头,提起笔来,在这几句话上加了圈儿。暗想道:林则徐说得对啊!军队和粮饷,都是坐天下的根基。倘若根基不牢,后果不堪设想啊!
当他看到林则徐在奏折里记录的那首民谣的时候,竟情不自禁地又轻声念了起来:
大清国,大清年,
清明两朝不一般。
大明朝讲的是吃喝玩乐,
大清国时髦抽大烟。
洋鬼子送来慢性毒药,
它比虎狼更凶残!
白银哗哗往外淌,
国破家亡在眼前。
天也愁来人也怨,
何时雾散见晴天?
"说得好,说得好!"道光帝自言自语,情绪非常激动。可是,片刻工夫,他的情绪又缓和下来了。心里说:鸦片的毒害真这么大?它是从什么时候传进来的呢?为了把这些事情弄清楚,他决定找一个有学问的近臣问一问。想到这里,高声喊道:"来呀!""嗻!"总管太监陈胜文赶紧跪在地上:"奴才伺候皇上。""去把杜受田找来,朕要问话。""奴才遵旨。"陈胜文转身去了。
时过片刻,陈胜文回到东暖阁跪奏道:"杜大人到了。"说罢回身,把暖帘掀起。一个身材瘦小的官员,哈着腰走到道光帝面前,放下马蹄袖,免冠叩首道:"臣杜受田给陛下问安,万岁,万万岁!"
道光一伸手:"爱卿免礼,赐坐!""谢皇上。"杜受田把大帽子戴上,侧身坐在一只乌木雕花矮凳上。
杜受田是山东滨州人,字芝农,道光进士,官拜侍读学士,还兼皇储奕詝的老师。此人博学多才,道光帝对他很器重,经常找他聊天,所以,他在皇上面前,并不十分拘束。
杜受田拱手问道:"陛下把臣唤来,有何训示?"道光皇帝口打唉声:"据说,近年来,抽鸦片的与日俱增,又说它的毒害很大。朕要问问你,这鸦片产于何地,何时传到我们中国,它的害处究竟多大?"杜受田躬身答道:"臣才浅学疏,不敢在皇上面前妄谈。"道光笑道:"你不要害怕,但讲无妨。"
"臣遵旨。"杜受田坐直身子,清清嗓音,朗声说道:"鸦片俗名大烟,是罂粟的浆汁提炼而成的。它是一种毒品,有镇静、麻醉功效,可做药物使用。可是,人要经常吸食,就会上瘾。上瘾后,半天不吸,就涕泪横流,骨节疼痛,手足无措,痛苦难当;吸食之后痛苦即止,精力充沛,判若两人。这都是鸦片麻痹人的经络所致。常年吸之,会使人的体力衰退,意志减弱,造成慢性中毒。臣把鸦片比做一条毒蛇,缠得人面黄肌瘦,皮里包骨,血液凝固,直到死掉!"
道光帝静静地听着,面色阴沉,双眉紧锁。杜受田接着说:"咱们中国本不产罂粟。据说它产在万里之外的印度和阿拉伯等国。远在辽金两朝,鸦片就传进来了。不过,那时只做药物使用,数量极少。到了明朝,进得数量逐渐多了,有的人开始吸食了。明神宗就是个大烟鬼,他还给鸦片赐了个美名,叫'福寿膏'"
"糊涂,真是个昏君!"道光帝忿忿地说,"贵为天子,人之师表,怎能做出这种蠢事?国家焉有不乱之理!"您听,就像他比谁都明白似的!其实,他比明神宗也强不了多少,只是没抽大烟而已。
"后来呢?"道光问杜受田。"回皇上的话。"杜受田接着说,"物以稀为贵,那时候,鸦片还是'珍品',一般百姓是沾不着边的。直到本朝开国一百多年,鸦片的危害也还不太明显。可是,近年来就不同了,鸦片泛滥,日甚一日……"
道光皇帝的脸涨红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杜受田却没有注意这点,他还是侃侃而谈:"臣听知,欧罗巴洲有一个英吉利国,商业繁荣,专靠与他国通商维持国计民生。英夷深知我天朝地大物博,资源丰富,早已垂涎三尺。在一百六十多年前,就派人出使天朝,欲与我国通商。后经康熙圣主恩准,允其在我国广州贸易。然而,英夷在与我国通商的一百多年中,并未获利。英夷居心叵测,生出诡计,以商品贸易为名,行贩运鸦片之实,把这种害人的毒品偷偷运到广州。英夷还极力蛊惑、蒙蔽我天朝百姓,说什么鸦片是仙丹妙药,能医百病,还有延年益寿之功,可以先尝后买。可叹我国臣民愚昧无知,上了人家的当,图小利而吃了大亏。十几年来,吸食鸦片之人多达数百万,遍及仕农工商、三教九流。多少人倾家荡产,多少人丧失生命!可是,还真有不少人在鸦片上发了横财……"
杜受田说到这儿,不往下说了。他本想说琦善、穆彰阿之流和八旗中的皇亲显贵,包庇纵容鸦片走私,大发国难之财。可是,杜受田得罪不起他们,怕说出来惹皇上生气。
道光帝一拳擂到龙书案上,狠狠地说:"英夷欺我太甚!"气得呼呼直喘。他背着手转了几圈儿,把林则徐的奏折递给杜受田,说:"你看看这个!"杜受田双手接过来,一页一页看下去,看完又放到桌子上。
道光问道:"你看他说得对吗?"杜受田躬身道:"林则徐奏得都是实情,也指明了利弊,言出肺腑,可钦可敬。""你对林则徐这个人熟悉吗?"道光问。
"回皇上的话,臣与此人同殿称臣,我对他略晓一二。林则徐字少穆,福建侯官(今闽侯)人,自幼家贫,苦读诗书。二十岁中举人,二十七岁中进士,擢庶吉士、翰林院编修,后来做了浙江道台、江苏巡抚、湖广总督等职。林则徐爱民如子,两袖清风,执法如山,铁面无私。朝野上下,颇有声望。依我看,他是陛下驾前难得的忠良啊!"
道光听罢,点点头:"你跪安吧!"跪安就是撵他走。这么说不是好听嘛!杜受田又给皇上磕了三个头,退出东暖阁。
道光提起笔,传下一道圣旨,命军机处转发出去,叫林则徐进京陛见。
且说湖广总督林则徐接旨之后,急命家人打点行装,准备进京。消息传出,湖广文官武将都为他饯行,林则徐一律挡驾。他把总督府的公事移交完毕、在一八三九年十一月上旬从武昌动身,直奔北京。
林则徐一路上晓行夜宿,于十二月初到了北京城。礼部早派人在京等候,把林则徐安排在官邸中休息。第二天,又有不少文武官员前来问候。在这些人中,有的是走过场,有的是关心禁烟的事,前来探听口气。不管是谁,林则徐都一一热情接待。
几日后,林则徐接到通知,明日卯时到乾清宫陛见。这可忙坏了这位林大人,又沐浴更衣,又准备朝服,又写手本,好随时答复皇上的问话。次日天不亮就起床了,梳洗完毕,用了早点,然后上轿入朝。
且说在一八三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这天,道光皇帝旻宁,在一大群内侍的护卫下,来到乾清宫,升了龙位。军机处、内阁、六部堂官等文武官员在偏殿伺候着。御林军排列东西,站了两大溜,一个个盔明甲亮,气势庄严,手中的刀斧闪着寒光。道光皇帝坐稳以后,两片嘴唇微微一碰:"召林则徐上殿。"值日的殿头官领口旨,对着外面高声喊道:"皇上有旨,宣湖广总督林则徐上殿哪!"林则徐早就等着呢,听到宣召,赶紧整官帽,抖朝服,顺着汉白玉石阶走进乾清宫,放下马蹄袖,规规矩矩跪在拜垫之上,行完叩拜礼,口中说道:"臣林则徐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道光皇帝往下瞧着,不住地点头:"林则徐!""臣在。""你的奏章朕看过了,你说得很有道理。鸦片之害,由来已久,误国病民,实在是为祸不浅哪!朕身为天子,一统中华,岂能容忍鸦片泛滥?朕把爱卿找来,就是要你谈谈禁烟的办法,你可详细奏来!"林则徐叩罢头,说道:"皇上圣明,恕臣直言。正如皇上说的那样,鸦片之害,由来已久。据臣所知,自朝廷允许英夷和我广州通商以来,英商就在货船中夹带鸦片运进口岸。因查禁不严,运数与旧俱增,致使大量白银流到国外。自道光十一年至道光十四年,每岁漏银两千多万两;自道光十四年至今,每岁漏银三千多万两。此外,在天津、福建、浙江、山东各口岸,也漏银数千万两。陛下请想,以中国有用之财,填海外无穷之壑;以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年复一年,不知要到何种地步?"道光皇帝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林则徐接着说:"臣以为,禁绝鸦片乃当务之急,势在必行。要禁绝鸦片,首先要切断鸦片来源,严惩那些买办和走私贩,重治吸毒犯。严惩者,就地正法,处以斩绞;重治者,限期一年戒绝,逾期的处死,官吏犯法,加等治罪。与此同时,还要对官民反复讲清鸦片的危害。只要家喻户晓,人人知其利弊,何愁此害不除!""嗯!说得对。"道光皇帝很满意,又问:"如卿所奏,怎样才能切断鸦片的来源呢?""回皇上的活,现已查实,英吉利国是向我国输入鸦片的罪魁祸首,用心极其险恶,一为掠夺银两,二为摧残国人健康,企图灭我天朝。因此,我天朝应首先照会英吉利政府,揭露其险恶用心,指出鸦片之害,并提出强烈抗议,使英夷生畏。再强令沿海之英商、洋商,交出全部鸦片,让他们俱皆认罪,保证今后不再运销。对遵守法令的商人,保护、奖励;对违令不遵的洋商,货即没收,人即正法,决不宽贷!""这个……"道光皇帝听到这儿,不由一怔!他那张刀条脸上的笑纹,一下子就没了。为什么?这位道光皇帝,对中国人,胆子很大,从不惧怕;一提外国人,胆子立刻缩成豆粒了,惟恐把洋人得罪,打起仗来不好收拾!他虽心里惧怕洋人,表面上却能极力控制,做到"谈虎色不变"。为什么?在堂堂大清皇帝的脸上要露出惧怕洋人的颜色来,岂不有损尊严?因此,他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只见他略一停顿,马上拉着长音说道:"这些洋人,身居海外,不通工化,重利而不重德,实属可憎!不过,朕听说英夷船坚炮利,极为野蛮,倘若因禁鸦片,引起兵祸,岂不给百姓带来灾难?"林则徐早就看出皇上胆小来了,马上叩头说道:"皇上乃旷世英主,爱民如子。正因为皇上爱惜百姓,对鸦片就非禁不可!英夷船坚炮利,这是事实,一旦恼羞成怒,也可能与我朝开仗。若果真如此,英夷是自我苦吃,有败而无胜!"
"噢?!"道光皇帝听了这些话,很感兴趣。因为林则徐对症下药,点到他病根子上了。道光继续问道:"卿何以见得?"林则徐道:"英夷远居海外,离我天朝万里之途,军械、粮饷等所用之物,全靠火轮船运载,接济困难,乃必败者一;英夷生在欧洲,背井离乡来到我国,不服水土,气候、环境都不适应,乃必败者二;用鸦片害人,又发动战争,实属不义之战,出师无名,人心相背,乃败者三;彼不知我国地理,不晓我国风情,开战之后,如盲似哑,必败之四。我天朝地阔万里,军民亿兆,官兵一心,众志成城,何惧英人之船坚炮利乎?"林则徐这一席话,把道光皇帝说得心服口服,眉飞色舞,说道:"难为你虑事这么周全,与朕想到一处了,真乃不谋而合呀!朕意已决,非禁鸦片不可。"道光皇帝说到此处,提高嗓音,说道:"林则徐听封!"林则徐急忙叩头:"臣在!""朕加封你为钦差大臣,节制广东水师,全权处理禁烟事宜;并赐你尚方剑一口,赏穿黄马褂,火速起程,去广州禁烟。"林则徐忙叩头:"臣遵旨。谢万岁,万岁,万万岁!"道光皇帝退殿回宫不提。
话休絮烦。林则徐奉旨禁烟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林则徐回到临时官邸不久,在京的文武官员纷纷过府祝贺,把这位林大人忙得不可开交。次日定更已过,林则徐刚要就寝,大总管林升前来禀报:"直隶总督琦善求见。"说罢,递上拜帖。林则徐看了一怔:琦善?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难道也来祝贺?不能,我和他虽然同朝称臣,但是同床异梦,一向是水火不同炉啊!这一定是应了民间那句俗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哪!林则徐还真猜对了。琦善,字静安,满州正黄旗人,沾点皇亲。其性情很不平和,不仅对下属好刁难挑剔,同僚也难以和他相处。他在皇上面前,很会办事儿,皇上爱听什么,他说什么;皇上喜欢什么,他定能投其所好。因此,成了道光皇帝的宠臣。咱不提他虽有二十多个老婆,还要偷香窃玉那些丑闻,也不提他悬秤卖官,营私舞弊等等坏事,单说他在鸦片这件事上,就犯下了滔天罪行--
原来,琦善不但是一个大烟鬼,还是全国最大的鸦片走私贩。因他与广州海关有着非常特殊的联系,便勾结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和他狼狈为奸,欺上瞒下,通过走私、贩卖鸦片,发了横财。可以这么说,鸦片之所以流毒全国,与琦善和穆彰阿有直接关系。说他二人是包庇、纵容鸦片走私的罪魁祸首,这顶帽子并不算大。
据说,琦善每年从走私鸦片上可以获利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银子。因此,他把鸦片看得比命都重要。试想:像这种人还能支持禁烟吗?穆彰阿和他乃是一丘之貉,也是坚决反对禁烟的。因此,人们称他们是"弛禁派",也叫"反对派"。人们管力主禁烟的林则徐、黄爵滋等,则叫"严禁派"。当时这两大派,围绕禁烟问题,明争暗斗,真是水火不相容啊!
琦善早就反对禁烟,谁提"禁烟"二字,比骂他祖宗还厉害。由于他没有摸透皇上对禁烟的看法,所以一直不敢直说。他只能以"涉及洋人利益,应谨慎行事""鸦片在中国已经根深蒂固,一朝一夕难以清除""鸦片虽是毒品,也是不可缺少的药材"……种种借口,千方百计进行阻挠。经他几次试探,道光皇帝始终没有明确可否。为此,琦善特别提心吊胆,生怕皇上降旨禁烟。
最近,琦善听说林则徐和黄爵滋向道光皇帝上了禁烟的奏折,道光皇帝又召林则徐进京陛见,就知道事情不妙。但他又存在一丝侥幸,盼望皇上转变态度。因此,他急忙从天津赶到北京,住在穆彰阿的府里,探听消息,以便采取对策。
这天,穆彰阿回府来,衣服也没顾上换,来到琦善住室,一屁股就坐在太师椅上:"咳--"长长喘了一口粗气。琦善见穆彰阿一反常态,心事重重,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马上问道:"相爷回到府来,为何闷闷不乐?"穆彰阿道:"这皇上太也糊涂了。"接着,就把旻宁同意禁烟,并派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去广州查禁鸦片之事,对琦善说了一遍。
琦善好像当头挨了一棒,当时就傻眼啦。接着,咬牙切齿地吼道:"皇上怎能做出这等糊涂事!禁烟,禁烟,迟早非禁到你我头上不可!有姓林的在,就没有你我立足之地了!"他转脸问穆彰阿:"相爷,难道咱就认输了不成?"他一看穆彰阿没有回答,马上又追问了一句:"相爷,你倒是说话呀?"
穆彰阿,字子朴,是满洲镶蓝旗人,嘉庆进士出身,历任过内务府大臣,步军统领,兵部、吏部尚书,大学士等职,因深得道光皇帝信任,在道光面前红得发紫。他在任内推行"抚夷媚外"政策,包庇走私烟贩和受贿官吏,从中得到肥利,发了横财。因他权高位显,为人阴险毒辣,满朝文武对他又恨又怕。这个老家伙现在六十多岁了,经的多,见的广,为人处事非常老练。
书接前言,穆彰阿听了琦善的问话,离开太师椅,躺在逍遥床上,微睁二目,慢吞吞地说道:"你这是何苦来呢?皇上要禁烟,有何不对?你我作为臣子,理应唯命是从才对。你身居中堂,实为天子之股肱,怎能说出这等目无君父的话来!"琦善一听,气得差点儿断了气!心里说:你这只老狐狸,跟我耍什么花招?我就不信你能同意禁烟!他瞪着眼睛盯着穆彰阿,活像一只因为贪食而噎住脖子的猫头鹰。只见穆彰阿欠欠身子,继续说道:"你还年轻啊,一点也不稳重。千万记住,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都要冷静对待,不可逞匹夫之勇。就拿这事来说,他林则徐有千条妙计,咱们有一定之规。俗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何虑之有哇?再说,皇上的脾气,你还没摸透吗?他从来是喜怒无常,朝令夕改;此一时,彼一时呀。别看他现在听了林则徐的谗言,依我看来,他迟早会有反悔之日。就当前而言,我们应识时务,万不可违抗圣命!否则,会吃大亏的啊!"琦善说:"相爷说得虽然有理,可是我们总不能听之任之吧!"穆彰阿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当然要采取对策偻!"琦善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穆彰阿的跟前,把腰一哈,好像要从他的身上探取什么宝物:"相爷有何高见?"穆彰阿好像严师教徒一般:"咱们要来个先礼后兵!你明日就到林则徐的官邸去一趟,以祝贺为名,探探他的口气,顺便对他开导开导。倘若林则徐执迷不悟,非要跟咱较量,你放心,我定叫他有好戏看!"琦善素知穆彰阿老谋深算,诡计多端,也就不往下问了,单等次日天黑,前去林府。
第二天,林则徐刚刚吃完晚饭,就听家人林升禀报:"琦中堂来访。"林则徐深知琦善为人,本不愿和他见面。但又一想,人已经来了,也只好敷衍一番:"有请。""是。"林升答应一声走去。林则徐马上整理衣服,来到前厅,与琦善相见。琦善一见林则徐,就满脸堆笑地拱手:"恭喜,恭喜!哈哈哈哈,恭贺你老兄荣任钦差大臣,兄弟特来祝贺!"林则徐还礼说:"不敢当,不敢当。中堂大人请坐。"二人寒暄已毕,分宾主坐下后,仆人献茶。
琦善一边喝茶,一边说些恭维的话语。接着,他把茶杯一放,话锋一转,就谈到正题上来了:"请问林大人,何时起身呢?""公务紧急,兄弟打算最近就走。"没有告诉他准时间。"噢!我斗胆再问一句,林大人将用何法禁绝鸦片?""这个吗……我暂时还未想好,有待到广州再定。"琦善又说:"禁绝鸦片,可是个苦差事哟,办好了皆大欢喜,办糟了举国谴责,实在是左右为难,两头受气,有百弊而无一利啊!嘿嘿,就看你老兄怎么做了!"林则徐早就猜中,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哼!"冷笑一声说道,"禁绝鸦片,乃势在必行。林某受皇上知遇之恩,肩负重任,为国除害,是责无旁贷的。差事再苦,事再难办,我也要尽力而为之。只有这样,才谈得上上报皇恩,下慰百姓。至于林某个人的荣辱功过,那只能置之度外了。中堂,您说对吗?""这个……对,对!说得有理,有理!"
林则徐一看琦善,脸色都变了。对琦善违背心意、装腔作势的尴尬样子,感到实在可笑。林则徐正颜厉色地说道:"兄弟此次奉旨禁烟,肯定会遇到重重困难,或许会把我这条性命搭上。不过,鸦片一日不绝,林某决不会知难而退,贪生怕死!"琦善听到这里,一切都明白了。干脆,也别劝他了,说出龙叫唤来也没有用,便假惺惺地奉承几句:"佩服,佩服。林大人真不愧受皇上信任啊!兄弟还有件事,需要对大人言讲,穆相爷本来也要过府祝贺,因偶染风寒,行动不便,特派兄弟代他前来。同时……同时吗,还叫兄弟捎来一份薄礼,请大人路上零用。"说话间,从腰里取出一张二万两银子的银票,哆嗦着双手递过来。
林则徐马上意识到,穆彰阿和琦善没安好心。心里说:这一对卖国贼,真是无耻透顶!你俩想用银子收买我吗?哼,痴心妄想!林则徐也是个火性子人,脑袋一热,就很难控制自己。他"腾"地一声,站起身来,把琦善拿着银票的手,"啪!"往回一推,厉声说道:"多谢二位大人的盛情,林某不敢收受。再……"他"再"什么呢?他原想说: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但是他强压怒火,又把这句话咽回去了。他还想乘机大骂琦善一顿,把他干的那些坏事抖搂抖搂。又一想:不行啊!琦善和穆彰阿手眼通天,势力极大,骂他们一顿,不但无济于事,还白落个出口伤人。再看琦善,他很是尴尬,拿着银票的手,都没地方放了,咧着张嘴哀求:"林大人,你这就不对了。出手的礼物,哪有往回收的道理?还是请您收下吧!"林则徐一拂衣袖:"请中堂转告穆相,在禁烟这件事上,还望二公鼎力相助,不要看林某的笑话!倘有触犯二位大人之处,敬请谅解!我林则徐,公忠体国,执法如山,向来不讲私情。来呀,送客!"家人们也跟着齐声高喊:"送客!"琦善一听,又羞又气,几乎摔倒。无奈把手一拱:"告辞!"琦善就这样被林则徐给端出来了。
琦善怒气冲冲回到穆相府,对穆彰阿把经过讲了一遍。一边说着,一边咬牙。穆彰阿听完,冷笑道:"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何必生气!他姓林的顽固不化,铤而走险,就休怪咱们不客气了。马上走第二步棋!"琦善急忙上前问道:"此话怎讲?"穆彰阿凑近琦善的耳边,轻声说道:"咱就给他在那儿选块坟地!你必须如此如此!"琦善听完,哈哈大笑。
《百年风云》
第二回 韶关镇钦差遇刺 十三行洋奴传情
人分三六九等,
木分桦梨紫檀。
良莽不齐混一团,
都在充分表现。
穆彰阿对琦善轻轻说了几句,忙提笔在手,给广州方面写了一封信。信中指示他们在广州的亲信伍绍荣,就如何对待禁烟、如何对付林则徐等问题,做了安排。然后,派人用六百里急传的速度送到广州。
单表林则徐,他考虑到禁烟事关重要,不应多耽误时间,即刻决定了起程的日期,叫手下人做好一切准备。一八三九年一月八日,林则徐上午入宫陛辞--也就是向皇上辞行;下午,便在北风呼啸中离开北京,向广州进发。
韶关镇是林则徐去广州的必经之路,地方官民早就做好了迎接林钦差的准备。这一天,林则徐一行人员来到韶关镇,欢迎的人群立即沸腾起来:"林大人到了!""欢迎林青天!"整个韶关镇欢声雷动,响彻云霄。
老百姓这样拥戴林则徐,并不完全是出于好奇,想看看这位钦差大臣长得什么模样,而是因为林则徐在湖广总督任上,办案认真,执法严明,有个清官的好名声。更主要的是他一贯力主禁烟,代表了亿万中国人民的心愿。
林则徐坐在轿里,目睹此情,深受感动,便命林升:"卷起轿帘!"卷轿帘做什么?让老百姓随便瞧瞧他,他也好看看老百姓。在封建统治年代,能做到这点就很了不起啦!那时候,当官的又压老百姓,又怕老百姓,官越大越怕,与老百姓好像隔着几座大山。外出的时候,总是带着不少亲兵卫队保护,把轿门捂得很严。总之一句话,就是怕死。林则徐则不然,他秉公办事,爱民如子。他常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让老百姓认识认识自己,有什么不好呢?"
话休絮烦。林升把林则徐的轿帘掀开以后,老百姓立刻往前拥来。可真开了眼啦:就见林则徐五十上下的年纪,四方脸,白面皮,宽脑门儿,高颧骨,狮子鼻,方海口,三络短髯,细眉朗目,大耳朝怀,头戴花翎,身穿黄马褂,端坐轿内,笑容可掬,两只眼睛炯炯放光,给人一种庄严、华贵,望之生畏而又可亲可敬之感。
林则徐的轿帘一掀不要紧,这帮负责维持秩序、保护钦差大臣的地方官员可受不了啦。这要是发生意外,吃不了也得兜着走啊!他们马上又调来几百名地方军兵,打开一条通道,排列两侧,阻拦百姓靠前,连当地的都司、守备、知县、尉丞也一齐出动,在林则徐大轿的前后左右跳跳躜躜,驱赶围观的百姓。林则徐的大轿这才徐徐前进,好不容易来到了十字街头。
这十字街是韶关镇内最热闹的地方,饭馆、茶肆、戏园、浴池、药铺、当铺,什么买卖都有,那真是店铺栉比鳞次,各行各业俱全。在十字街的路东,有一座"太白酒楼",是韶关镇有名的大饭馆,南来北往的客商都慕名而至,生意很是兴旺。今天的客人就更多了,大有人满之患,都想找个好位子,居高临下,看看这位名震四海的林青天。
这时,在太白酒楼二楼靠右边的那个窗口前,站着一个人,身高不满五尺,猿臂蜂腰,骨瘦如柴,青癯癯一张刀条脸儿,大鹰勾鼻子,一字嘴,黑紫色的嘴唇,裹着一口又黑又黄的大板牙,深眼窝儿,高颧骨,一对圆溜溜的小眼睛,闪着贼光;斗鸡眉,燕尾胡,又稀疏又发黄,顶多有一百多根儿;一条黄焦焦的发辫儿在脖子上盘着,身穿一套青色裤褂,十三太保纽拌,挽着袖口,扎着裤腿,腰中还扎着一条板带,倒显得干净利落;手里拎着个长条包袱,不知包的是什么东西。他站在几个人的背后,比谁挤得都厉害,踮着脚,神着脖,紧盯着楼下的十字街头。他一看林则徐的轿子到来,身子不由一振,脸上的横肉绷了几绷,急忙打开包袱,伸手拿出一把雪亮的钢刀,探左臂,把前边那几个人一扒拉,说道:"闪开!"紧接着一踮双脚,往窗外一蹿,"噌!"身子一飘,就从二楼上跳了下来,恰好落在林则徐的轿前。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这家伙把钢刀一捧,恶狠狠地对着林则徐的前心便刺,同时还吼叫道:"姓林的,你就死在这儿吧!"
单说林则徐。他坐在轿内,看着老百姓那种欢欣鼓舞的样子,心中特别高兴,万没想到会遇上刺客。当他看见这个刺客捧刀扑来的时候,再看自己的亲兵卫队,一个个都惊呆了,他们瞠目结舌,手足无惜,连腰刀都拔不出来了。林则徐心头一凉,只有等死。
这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事情就是这样,往往你想都想不到,人家都做到了。诸位看看,这刺客胆子有多大?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蹿进剑丛枪林之中,刺杀钦差大臣!
闲话少叙,就在这千钩一发之际,突然从人群之中蹿出一人,快似猿猴,疾如闪电,跳到刺客身后,飞起一脚,正踢到刺客的手腕上,"啪"的一声,把刺客的刀给踢飞了,这个刺客疼得直甩胳膊。与此同时,从大白楼上又跳下一个人来,伸出两只又粗又壮的大手,像钳子一样,把刺客的双臂抓住,使了一个扫堂腿,把刺客扫倒在地。紧接着,踢刀的那位,从腰中取出一条绳子,以闪电般的速度,把刺客捆绑起来: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不到一分钟之内,眼力差的人,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结束了。当把刺客抓住之后,林则徐的卫队才清醒过来,各操刀枪,扑到林则徐的轿前,把轿护住。要真靠他们保护林则徐的话,林大人岂不早死多时了?
这时,林则徐的心还在怦怦跳动。他稳一稳神儿,长吁了一口气,把脚一跺,大轿落地。大总管林升赶紧过来问安:"大人受惊了!"林则徐一摆手,厉色问道:"刺客可曾拿获?""回大人,刺客早被两位义士抓住了。""噢。快把义士请过来讲话!"林升领命,转身再找义士,踪影皆无,便问跟前的卫队军兵:"哎,人哪儿去了,你们看见没有?"卫队军兵答道:"回大总管,二位义士把刺客绑好,交给我们,转身就走。我们请他二人留步,说什么也不肯。其中那位上年纪的义士留下一封信,叫我们交给钦差大人。"说着话,把信递给林升。林升一边接信,一边跺脚:"你们这些饭,桶,人家替你们把刺客抓住,连个'谢'字也不说,就把人家打发走了!还不赶快给我去找!"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林升怕大人着急,吩咐一声:"把刺客看好,别叫他也跑了。"说罢,拿着书信,见林则徐回话。
林则徐听说义士已走,便感叹一声,沉吟不语。他知道,这两位都是侠肝义胆、见义勇为的英雄,最可贵之处就在于施恩而不望报。他伸手把信接过来,看了一眼,就放到袖筒里了。因怕再发生意外,不便在街上停留。林则徐刚想吩咐起轿,就见本地的文武官员纷纷赶来,一个个浑身发抖,满头大汗,跪在钦差大人轿前请罪。林则徐不怪,问道:"你们可曾备下公馆?"知县答道:"回大人的话,都安排好了,就设在县衙之内。"林则徐立即吩咐:"起轿!把刺客押到公馆问话。"
且说林则徐来到公馆,把地方官打发走之后,便到后厅休息。他斜身坐在床上,从袖内取出那封信,从头到尾仔细观瞧。只见上边写道:
大人来禁烟,
广州万民欢。
可恨英夷酋,
暗设巧机关。
前途多风险,
事事有阻拦。
恳请林青天,
心要稳如山。
为民除祸患,
英名万载传。
如用小民时,
可找邝东山。
林则徐把信看完,辗转思索,感慨万千:邝东山--此人是谁呢?为什么捉住刺客,不见我面?他捉拿刺客,是事出有因,还是巧遇?从信上不难看出,此人晓得的事情很多,必有一定的来历。可惜没有见面,只好到了广州,再寻找他吧!林则徐想到这里,把信保存好,又处理了几份公事,便到寝室休息。
掌灯以后,林大人起来,梳洗完毕,林升伺候他用了晚膳,又略略歇息了一会儿,这才吩咐升堂。林升领命,忙到外面安排。顷刻之间,一切准备就绪,来到后厅,把林大人请到二堂。
林则徐来到二堂升坐,官兵卫队分立两旁。二堂内外,灯火通明,鸦雀无声,静得叫人可怕。林则徐环顾左右,接着吩咐:"带刺客!"值日的衙役急忙传话:"带-刺-客-"时间不长,官兵们连推带揉,把刺客押到堂口,大声吆喝:"跪下,快跪下!"这个刺客还挺光棍儿,任凭你喊破嗓子,他也不跪。官兵一按他的脑袋,他还直着脖子,瞪着眼睛,一个劲地扑棱。可是,这地方不是立光棍儿的地方,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你这条光棍儿,即使有一搂粗,到了这个地方,也会叫你弯下来。官兵们一看不下跪,"呼啦"一声,又上来几个,有的按头,有的按背,有的架膀子,有的踹后腿,三下五去二,就把刺客按倒在地。有个当兵的还怕他不老实,又用脚狠狠踩住他的小腿。
林则徐坐在上面,目不转睛地瞅着刺客在下面折腾。他边瞅边想:这个家伙满脸横肉,决非善茬儿。就冲他这股蛮横劲儿,可能是个亡命徒。可是,你再玩儿命,到我跟前也得收敛点呀!你要连我也没看在眼里,那一定是很有来头了。林则徐见刺客跪稳定了,这才问道:"你是什么人?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因何刺杀本钦差?"
这个刺客,抬头看了林则徐一眼,脸上的肌肉蹦了几蹦,连嘴都不张,又把头低下了。林则徐重复问了几遍,这家伙还是一声不吭,反把眼睛闭上了。官兵们一看,火往上撞,"僻僻啪啪",朝他后背,就是一顿鞭子。这个刺客还真不含糊,光是咬牙咧嘴,就是一声不吭。
林则徐边看边想:这个歹徒骨头挺硬,宁死也不招供。看来,在他背后,一定有人掐着他的脖子,不让他吐露真情。真要这样,就事关重大了,我要慎重行事。
林则徐把手一摆,官兵们这才收住了鞭子。林大人既平和而又严肃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谁指使你前来行刺?难道你不怕死?"刺客闻听,抬起头来,嘿嘿一阵冷笑:"姓林的,你不必费事了。实话告诉你,你就是问到来年,也白费唇舌。该杀该剐,给我来个痛快吧!"林则徐听了,并不生气,接着问道:"你既不肯招认,本钦差也不强迫于你。我只问你为何要杀我,难道你我有仇不成?""这个……咱俩呀……一无仇,二无恨,反正……反正我要杀你。这次行刺失败,乃是天意,该着你走运,我倒霉。我只求你给我来个痛快!"
林则徐一听,纵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我之间,既然无仇无恨,就不该对我下此毒手。可见今日行刺。你是受他人唆使。你哪儿想到,行刺未遂,反当了替罪之羊,真是可气又可笑啊!现在看来,你来行刺,责任并未在你身上。本钦差虽掌生杀大权,但决不盲目行事。今日看在你无知的分上,饶你不死。"林大人说罢,吩咐两旁:"来人,给他解开绑绳,把钢刀归还给他,放他逃命去吧!"差人们一听,霎时间都愣住了:是听错了呢,还是钦差大人说错了呢?一个个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林则徐一看,正颜厉色地说道:"你们还愣什么?快把绑绳解开,放他逃命!"差人这才听明白,真要放走刺客。心里都想:刺客险些把大人刺死,罪多大呀!怎么还轻易把他放了?可是谁敢问呢!只见一个差人赶紧上前,解开绑绳,把刺客从地上扶起来。另个差人取来钢刀和包袱,一边递一边嘟囔:"给你,回家去吧!多咱呆闷了,再来行刺。反正没刺死人,就没事儿!"
林则徐这么做真是出乎刺客意料之外。他开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差人给他解开绑绳,他才相信耳朵没有听错。他站在堂口之下,心绪烦乱。心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难道真把我放了?难道他姓林的就这么便宜了我?简直是不可想象啊!
这时,林则徐和二堂内所有的人,都把眼盯在刺客身上,看他如何行动。只见他步也不迈,站在那儿呆若木鸡。此时,又听林大人说:"刺客,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走吧!今后为人处事,要格外谨慎,切勿再吃亏上当了。"刺客一听,心里翻了个个儿:这位林大人的心肠不错呀!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又狠又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难道我就这样走了吗?回去如何交待?别看林大人把我饶了,那帮家伙对我可不会善罢甘休!我就这样回去了,不但对不起林大人,到他们跟前也不能得好!嘿,这刺客良心发现了。只见他两眼之中,闪着泪花,转身跪倒在地,高声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我求求大人,快把我杀了吧!留下我也是人间祸害。我枉披人皮,我枉披人皮!"说一句,打自己一个嘴巴,连嘴都打破了。
林则徐一看,心中欢喜,说道:"不要打了,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只要你痛改前非,好好做人,还是大有可为的呀!"刺客一听,心里好像打开一扇窗户,又叩头说:"小人误信谗言,贪利忘义,以致做出该死的事来。我以为落到大人手中,准死无疑,这才在大人面前耍蛮撒野。今蒙大人如此恩待,即使我是铁石心肠,也得叫您感化过来呀!罪民没有什么报答您的,我就干脆对您实说了吧!"林大人多有办法,还真叫他来了个不打自招!他把真情供出以后,林则徐不听则可,听罢不由大吃一惊!
说了半天,这个刺客是谁?为什么要行刺林则徐?这里边错综复杂,还有不少文章呢。
前文书的开头已经说过,穆彰阿指使琦善给广州的伍绍荣写卜了一封信,要来个先发制人。这件事就是从这封信上引起的。
伍绍荣,本名叫伍崇耀,字紫垣,是广东南海县人。他的祖先在一七八四年--也就是乾隆九年,在广州创设了一个洋行,就是当时所谓十三行之一的恰和行。伍崇曜的父亲把祖父的事业继承下来以后,怡和行的业务很有起色,跃居十三行的首位,在洋人当中颇有声誉。因他父亲的乳名叫亚浩,所以外国人就称他父亲为"浩官"。伍崇曜承袭父业以后,才起了个商名叫伍绍荣。在当时的行商当中,有子沿父名的惯例,伍绍荣对外也称"伍浩官"。他这个怡和行从祖辈开始,就跟官府勾结,串通外商,贩卖洋货,私运白银,垄断了广州的对外贸易,发了横财,成了买办。特别是近些年来,鸦片泛滥,伍绍荣岂肯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就干起替外国人包销鸦片的勾当,成了广州最大的鸦片走私贩。在那个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便于和官府勾结,就用白银捐了一个三品道员,一跃变成了官僚买办。从此以后,伍绍荣就用银子把琦善和穆彰阿勾结上了。条件是:我大把大把地给你们银子,你们得一个劲儿地给我撑腰。要不,怎能说他是琦善的亲信呢!
那一天,伍绍荣正在怡和行里坐着,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合计买卖。突然,接到琦善的来信。他放下杯子,打开一看,吓得真魂儿都出窍了。信上说:林则徐已被皇上封为钦差大臣,近日即赴广东禁烟。他有先斩后奏之权,又有节制水师之势,对我等十分不利。信中还嘱咐伍绍荣,要他做好一切准备,严防林则徐抓住任何把柄。琦善还警告伍绍荣说:林则徐是死硬之辈,顽固不化,手狠心黑,要特别注意防备,最好设法把这颗眼中的钉子拔掉。琦善最后特别强调,决不允许泄露你我之间的秘密关系,否则对我极其不利。说来道去,就是怕林则徐把他的脑袋拿掉。
伍绍荣非常了解林则徐。因他姐丈是湖北人,经常向他介绍林则徐对鸦片的态度和在湖北所采取的禁烟措施。他深知,林则徐一到广州,就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因此,他连饭也顾不上吃,坐上轿子就奔十三行送信去了。
十三行,也叫"洋货行",是鸦片战争前广州官府特许经营对外贸易的商行。当初行数并非固定十三家,到一八三七年才恢复到十三行的行数。这十三行,共同成立一个公行,享有对外贸易的特权,也是官府和外商交涉事务的中介。前文书说过,伍绍荣的怡和行是十三行中之首,这十三行的公行,当然由他控制了。十三行的公行坐落在广州西关外,英国商人头目颠地和渣甸也长期住在十三行的公行里。
颠地是英国的大商人。这些年来,他借着东印度公司和中国广州通商之机,专门往中国走私鸦片,发了横财,成了英国金融界的巨魁。因他为人老练奸诈,富有和中国商人打交道的经验,又有财势,英国商人就推选颠地为他们的代表和总头目,驻在广州的十三行里,负责策划、指挥英国商人往中国走私鸦片事宜。
伍绍荣首先就找颠地,晚上九点一刻,伍绍荣来到十三行的公行,在小客厅里见了颠地。这个颠地,身高体壮,从外形看,颇像一名举重健将。他身穿一件软缎睡衣,脚套拖鞋;一团带卷的黄发乍蓬在头上,高眼眶里那对蓝眼珠不停地转动着,经过修饰的黄胡子紧贴在两颊,那个高高翘起的鹰勾鼻子,颇有一峰突起之感;厚嘴唇上夹着一支雪茄烟。见了伍绍荣,似笑非笑,一派得意洋洋、目中无人的神气。伍绍荣站在颠地跟前,身着便装,长袍小帽,长得又干巴又瘦小。二人相比之下,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白一黄,一洋一古,十分滑稽可笑。
伍绍荣面对颠地施了个脱帽礼,颠地略微点了点头,然后分宾主落座。颠地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烟雾,不慌不忙地问道:"伍先生,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伍绍荣赶紧欠身:"有事,有事,这件事还不小呢!"颠地看了伍绍荣一眼:"看把你这位伍大人急成这个样子!什么了不起的事呀?"伍绍荣接着就把林则徐要来广州禁烟的事,对他讲了一遍。不过,他没敢提琦善的名字,因为他和琦善的关系对洋人绝对保密。
颠地听完,非但不惊,反而纵声大笑起来,把小客厅震得嗡嗡作响。这下子可把伍绍荣笑懵了,他直着脖子,瞪着一对小黑眼,不知如何是好。颠地一看伍绍荣那个傻样,笑得更厉害了。伍绍荣瞪着小眼睛瞅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颠地先生,这是何意?难道我的话有失检点之处吗?"颠地把笑出来的眼泪擦净,又吸了口雪茄,这才说道:"禁烟,禁烟,这两个字我都听腻了。难道贵国真有能人禁绝鸦片?是皇帝,还是大臣?这简直像《天方夜谭》一样,通通是谎言。事实证明,越禁,鸦片流行越严重;越禁,鸦片进得就越多;越禁,我们就越发财。你把好事看成坏事,难道不惹人发笑吗?"颠他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伍绍荣的心情和颠地可大不相同,颠地越觉得轻松,伍绍荣就越感到有压力。他心头沉重,又急又恼,强捺着性子说道:"尊敬的颠地先生,请听我再进一言。敝国皇上决心很大,为禁绝鸦片,竟派林则徐为钦差大臣。此人非同一般,视鸦片像仇敌,看洋人如鼠辈,脑袋顽固不化,手段颇为强硬,握有生杀大权,控制水师兵力,您不可不防啊!"颠地不以为然地说:"我问你,林则徐难道不是中国人?我看透了,你们中国人都是胆小如鼠、贪财如命之辈。请原谅,您当然例外了。我就不信,林则徐不喜欢钱?等他来到广州,我多给他几两银子不就完了?""不,不。颠地先生,您完全估计错了,他这个中国人与众不同。他冷酷无情,执法如山,而且言出法随。他视金银如粪上,决非金钱所能买动的。我衷心奉劝阁下,还是早些提防为好。"颠地从来没有发现伍绍荣这么害怕过,他看了看伍绍荣,收敛了笑容,问道:"你说,伍先生,我该如何提防呢?""我们中国人有句名言,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阁下最好先到澳门或是海外躲躲,把所有的鸦片统统运走,观望一个时期再打主意……""不,这不是上策!"颠地站起来,打断了伍绍荣的话,他边说着,边挥动着毛茸茸的大手咆哮着说:"你叫我逃到海外,岂不有损于我们女王陛下的尊严,有失于大英臣民的体面?我是决不会向林则徐屈服的!"伍绍荣见颠地又硬邦起来,急得直冒热汗,忙站起身来,苦苦规劝:"颠地先生,还是聪明一点比较合适。'识时务者为俊杰'嘛!现在的退步,实为将来的阔步啊!何必为逞匹夫之勇,而自找苦头呢!"
颠地听了,没有急于表态,背着手在地毯上来回转悠。片刻过去,突然止住了脚步,从眼睛里射出两道蓝光,伸手把伍绍荣的耳朵往自己嘴边一拽:"你常说,'不狠不毒不丈夫'。我看,干脆把姓林的干掉得啦!"伍绍荣一听,心里特别高兴。为什么?这和琦善在信中对他的指示不谋而合。但是,他在这时尽量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让自己把高兴的样子表露于外。因他留个心眼儿,他考虑到要干这件事,不仅需要大批银子,还得挑选合适的人。颠地要把这件事推到自己身上,让自己出钱,选人,假如走漏风声,自己就要承担主谋的责任。因此,他就想一推六二五,叫颠地出头去干!想到这儿,伍绍荣假装害怕的样子,把脖子一缩:"这个……这可太冒险了……"颠地一听,心里话:你纯粹是个胆小鬼。他果断地说:"事到如今,也就得这么办了。你不是说林则徐挺厉害吗,他要来,你不把他吃掉,他就要吃掉你呀!"伍绍荣一听,心里话:我巴不得你这样坚决。就乘机来个顺水推舟:"颠地先生,您执意要这么做的话,请你原谅,我伍绍荣就不介入此事了。"颠地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啊哈!我原以为你伍绍荣胆小怕死,现在我才清楚,你是想躲清静啊!哼,妄想!你要明白,广州还是你们大清帝国的国土。林则徐一来,我颠地一走了事;可是,你
《百年风云》
第三回 选刺客疤六爱计 斩烟犯颠地吃惊
历史长河无情,
淘尽世间英雄。
贡献大小虽不同,
歌颂理当公平。
伍绍荣本想借刀杀人,没料到弄巧成拙,惹恼了颠地。最后,双方讨价还价,达成了协议。这就是:由伍绍荣挑选刺客,颠地出钱。颠地一再嘱咐地说,为了消灭赃证,保存自己,把林则徐刺死以后,再把刺客干掉。两个人又把细节商量了一番,觉得没什么漏洞了,伍绍荣这才上轿回府。
伍绍荣回到府里,心里忐忑不安。他想:现在的形势好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犹如两个角斗士在决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选谁当刺客,更须慎重考虑,一旦考虑不周,挑选不当,刺杀不成,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啊!想到这里,便命家人在门口挂出"谢绝客人"的牌子,躲在府中苦思冥想。
为此事,可把伍绍荣愁坏了。他想:做刺客的这个人,既要有本领有胆略,还要忠诚可靠。他想啊,想啊,最后想在了赵疤六的身上,心里说:对,这个人足可信赖!伍绍荣想到这里,小眼发亮,愁云顿消。
这个赵疤六,原来是个海盗头目,领着三十来个人,在广州沿海一带抢劫渔船、商船。官府多次捉拿,也没把他拿住。后来,为争一个女人,和手下的一个小头目闹翻了。那小头目怀恨在心,到官府把赵疤六出卖了,才把他逮捕归案,因赵疤六一直在沿海一带为非做歹,还有人命,理应按律杀头。也是该着赵疤六不死,这件事竟传到伍绍荣的耳朵里了。原来伍绍荣早就知道有赵疤六这么个人,他不但有一身好武艺,还机智伶俐,胆量超人,是个理想的保镖,只愁没有机会。如今赵疤六落网,真是天赐良机。他便急忙走官串府,用银子把赵疤六买了出来。为此,赵疤六对伍绍荣感恩不尽。伍绍荣对赵疤六倒也不错,除了叫他保镖、护院,还让他当了府里的教师爷。赵疤六自然要忠于职守,奋力图报了。日久天长,就成了伍绍荣的忠实爪牙。
伍绍荣选中了赵疤六,便朝外边喊了一声:"来人哪!""喳!"家人答应一声,赶紧进屋:"老爷,有什么吩咐?""传我的话,让赵疤六赵老师前来见我。"家人施礼退出之后,伍绍荣把备好的东西放在桌下。时过片刻,就听门外有人说话:"赵老师到。"
赵疤六走进门来,满脸堆笑,给伍绍荣施礼:"疤六给大人请安。""免了罢,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谢大人。"赵疤六迈步走到一旁,垂手站好。伍绍荣把手一摆,家人退出,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伍绍荣笑着说:"疤六,坐下!""回大人,小人不敢坐。""这是什么话,官是官,私是私嘛!屋里没外人,坐下好讲。"赵疤六这才一旁落座。
伍绍荣见赵疤六已经坐稳,他不谈正题,先来个假亲假近:"疤六,在这儿还混得过去吧?缺钱花吗?""大人对小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小人啥也不缺。""哈哈哈哈,别见外吗,我拿你当兄弟一般,如有为难之处,只管明言。"伍绍荣说着话,一哈腰,从桌下把准备好的包裹取出,往前一递:"疤六哇,我知道你喜欢这个,这是上等烟土二百两,拿去用吧!"什么叫"烟土",就是没有熬制的鸦片。赵疤六急忙推辞:"不,不,我手里还有不少呢,请大人留着自己用吧!"伍绍荣把脸往下一沉:"这是什么话,你有是你的,这是大人我的一点心意,你还驳我的面子吗?"赵疤六急忙解释:"小人不敢。只怕大人如此加恩于我,小人无法报答呵!""你先把这个收下,我正有用你之处!""谢大人,谢大人!"赵疤六千恩万谢,把烟收好,赶忙说道:"大人有事只管吩咐。叫我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疤六愿为大人粉身碎骨!""好,好,好,我相信你能够做到。"
伍绍荣见火候到了,便站起身来,想说明找他的用意。但在屋里转了几圈儿,没有吐口,他想: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啊!别看他现在见到了好处,摇头晃脑,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向我表白忠诚;可是,他若是个软骨头,事情一败露,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就有出卖我的可能啊!他想了一会儿,又埋怨起自己来了。心里说:伍绍荣啊,你也太优柔寡断了。像赵疤六这种人,是天生的贼骨头,又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还特别注重义气,我对他这么好,能不为我卖命吗?再者,事情迫在眉睫,抓把钝刀也得把乱麻斩断哪!何况,他还是一把利刀呢!如再犹豫不决,就要误事了。伍绍荣拿定主意,转过身来问道:"疤六,我绍荣待你怎样?"就这一句问话,把赵疤六吓得跪下了:"大人对小的恩重如山哪!""既然如此,我有一件为难的事,有求于你,你能否为我去做?""小人万死不辞!"赵疤六说完,站起身来,挺了挺胸脯。"好,你附耳过来!"赵疤六来到伍绍荣的跟前,把耳朵递上去:"大人请讲!"伍绍荣正颜厉色,小声地说:"我命你把林则徐干掉!"
赵疤六一听叫他行刺林则徐,立刻后退几步,浑身哆嗦起来,脸上也露出为难的颜色:"这……这……"伍绍荣顿时把脸一沉,眼中放出凶光,往前逼近几步:"怎么,你害怕了?"又往前逼近一步:"你不愿意?"赵疤六一边后退,一边解释:"不怕……愿意……愿为大人赴汤蹈火。不过……""不过什么?""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怕办糟了,误了老爷的大事。"伍绍荣一听,长长吁了口气,态度立即缓和下来:"这个吗,你不必担心,弄糟了也不怨你,由我兜着嘛!可有一件,倘要发生意外,你死也不能把我说出去,千万要守口如瓶。懂吗?""小人明白,我们吃老横的最忌讳做这种缺德的事儿,我决不能临死还抓个垫背的。"伍绍荣明白,"吃老横的"就是指土匪或小偷而言,是赵疤六当海盗时说的行话。他听了之后,点一点头说:"我伍绍荣特别讲信用,不能白叫你受累。这么办吧,我先给你五百两银子,事成之后,再赏你白银三千两。"说着,把五百两银票扔给赵疤六。"谢大人。"伍绍荣一看,赵疤六把银票拣了起来,揣在怀内,便用斩钉截铁的命令口吻说道:"你明天就动身,选个适当的地方动手,在五天之内把事办好。只许成功,不准失败。倘有万一,不许牵扯他人!""小人记住了。""回去做准备吧!""是!"赵疤六答应一声,提起那包大烟土,退出内厅。伍绍荣目送赵疤六走后,才感到四脚落地。顿时觉得十分疲倦,侧下身子吸了几口鸦片,休息去了。
且说疤六,回到自己的住室,把大烟土往桌上一放,转身把门插上,便倒在床上,掏出银票。他那两只贼眼,一会儿瞅瞅那包大烟土,一会儿瞧瞧那张五百两银票,就在心里合计起来:伍绍荣叫我办这件事儿,虽然有点挠头,又担很大风险,但是,大烟土和银子已拿到手,也满口答应人家了,就得硬着头皮去干了!反正我赵疤六,已经活了三十多岁,刺死一个钦差大臣,即使把命丢了,也算值得。只是缺个得心应手的家什,明天得赶快弄来。想到这儿,就稀里糊涂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放亮,赵疤六就起了床,梳洗完毕,草草吃点儿点心,顺手取了几十两银子,就去元记刀枪铺买刀。
元记刀枪铺,设在北门里顺城街。要去那里,他必须经过广州的一条最繁华的大街。赵疤六出了道员府大门,信步来到这条街上。只见这条街:店铺林立,一家挨着一家;街上行人,密密麻麻,红男绿女,仕农工商,来往不断,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穿着奇装异服的外国传教士;车轮马蹄、叫买叫卖之声,吵得人都头疼。赵疤六心中有事,也无暇多顾,他用手轻轻拨着行人,往前蹿去。不大工夫,就来到元记刀枪铺门前。
因赵疤六常到这儿给徒弟们购买兵器,和铺里的人混得挺熟。掌柜的一见赵疤六,就抱拳拱手,笑脸相迎:"这不是赵师爷吗?屋里坐,屋里坐。"赵疤六也不谦让,把头一点:"不必客气!"迈步进屋,就在柜台前坐下。学徒的给他倒一杯茶,赵疤六端起来边喝边说:"掌柜的,我要买一把钢口好一点的钢刀,尺寸不要太长,给我选一把吧!""好说,好说。我说赵师爷,您要不急用的话,最好是特意给您打造一把,保您称心如意。""你的好意我领了。不过,我等着用,给我挑一把现成的就行。""也好,请您稍等。"说完,掌柜的就去后院选刀。
赵疤六一边喝茶,一边等着。时间不长,掌柜的抱出几把刀来,放在柜台上,让他随意挑选。赵疤六拿起一把看看,摇一摇头,又放下了;又看了一把,还不满意。他抬头问道:"掌柜的,这几把刀,都是样子货,好看不实用。还有好的吗?我不怕多花银子。""看您说的,我有货还怕卖吗?实在选不出来了。不信,您就亲自去看看。""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赵疤六站起身来,随掌柜的往后院走去。
赵疤六跟掌柜的走进货房,抬头一看,但见墙上挂的,案上放的,都是刀枪棍棒,有的还贴着名签,标着号码。一看便知,这是他人的定货,还没取走。他眼睛盯着那些定货,看来看去,突然把眼睛落到西墙。西墙上并排挂着五口腰刀,只见中间那口,黑鲨鱼皮的刀鞘,黄铜刀盘,黄铜饰件,一尺多长的红紫色的刀穗子。赵疤六伸手摘下,按绷簧把刀拽出鞘,眼前立刻闪了道寒光,蓝汪汪的刀锋,十分锐利。他一下子就相中了,回头问掌柜的:"这口就满好吗,你怎么说没有呢?"掌柜的笑道:"这是人家定打的。不信,你看,刀把不是标着姓名吗?"赵疤六一看,果真不假,标签上写着"三元里何玉成"六个字,不免有些晦气。但仍是爱不释手,便和掌柜的商议:"能不能把这口刀先卖给我,你再费点事,给这位姓何的再造一把?""这哪行啊,人家定好了,今天就来取货。"
这时,赵疤六把脸一横,把眼一翻,把当海盗时的野蛮劲儿又使出来了:"掌柜的,咱这么说吧,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我今天是非买不可!"这掌柜的知道他是道员府的教师爷,过去又当过海盗,什么屎都拉得出来,怎敢惹他?这才勉强答应了。不过,他要求赵疤六留下一个条子,写上姓名,说明原因,以防定货的原主找麻烦。同时,也证明一下元记刀枪铺按期付货,没有失信。赵疤六一看,刀也买下来了,要不答应写这个条子,似乎也太不近人情了,便点头答应下来。他拿着这把短刀,和掌柜的一同回到前柜账房,付了十两银子,就提笔写那条子。顷刻写完,递给掌柜的:"要不是爷爷有急用,我才不找这个麻烦呢。你告诉那个姓何的,要是不答应的话,到府里找我去。我出趟门儿,几天就回来了!"说罢,把刀一夹,扬长而去。刀枪铺掌柜的瞅着他的背影,真是哭笑不得。
说到这里,应该交待一句:赵疤六哪里知道,他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早就被人看在眼里。同时,还跟着他的踪迹,牢牢把他盯住了。
且说赵疤六,拿着新买的钢刀,回到府里,马上准备起程。他取来一个包袱皮儿,找出几两大烟,又取来几十两银子,用包袱皮儿包好,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蹬上一双薄底快靴,背起包袱,也不向伍绍荣辞行,就起身上路了。
赵疤六出了北门,顺着大道往前走。一边行走,一边探听林则徐的音信。
这时,钦差大人林则徐前来广州禁烟的消息早已传开,酒馆茶肆,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他听说林则徐快到韶关了,而且,韶关镇的地方官和老百姓,正在准备隆重迎接钦差大人。他便加快了脚步,直奔韶关而去。
这一天,赵疤六来到韶关镇,一打听,得知林大人明日中午进韶关镇。他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林则徐来得好快,可见一路顺风,没有耽搁时间;喜的是,韶关镇这地方较大,前来迎接钦差的人一定很多,秩序一定不好,正好乘混乱之机下手。他想到这里,就先找店房住下。
赵疤六在店房住好,吸了几口大烟,解了解乏,便到街上踩道。什么叫踩道?踩道又叫踩盘子,这是刺客、强盗在下手前,必须做好的一件大事。赵疤六踩道的目的,是要看看林钦差的大轿走哪条路,都要经过什么地方,从什么地方下手合适;行刺成功了,从哪儿脱身;行刺不成,又从哪里脱险;哪条街,哪条胡同,都通哪些地方;哪条胡同是死胡同;官兵都在什么地方把守;周围都是什么环境……如此等等,都需要事先摸清底细。赵疤六干这一行经验丰富,到街上只转绕了半天,就把大部分情况摸清了。只是何时下手,费了不少脑筋。按常规,应在夜间行刺。为什么?夜间便于行动、隐匿和逃走。但他又感到,在夜间行刺没有把握。为什么?他行刺的目标是钦差大臣,官高位显,身边的卫队一定不少,在他下榻的馆驿周围,肯定戒备森严,无机可乘,不如在白天下手;但害处是白天看得清楚,众目睽睽,容易暴露。不过也有有利之处,一般来说,人们在白天难免麻痹大意,防范疏忽,有空子可钻,这是其一;其二,街上人多,追捕不便,利于逃遁。利害相比,白日行刺虽要冒些风险,可是成功的可能性还是较大。赵疤六盘算来盘算去,还是采取了白天行刺这个方案。他把主意拿定,便回店房休息去了。
次日天明,赵疤六提着包袱,出了店房,直奔十字街的太白酒楼。这是他事先踩好的地方。他上了二楼,找了个临街的座位,推开窗户往下一看:这个地方选得真好!楼高不过丈五,凭着自己的功夫,从这儿跳到街心,决无危险;无论行刺成功与否,都可以从太白酒楼对过的酱园子逃走。想到这儿,他心里踏实多了。赵疤六早就摸清,林则徐于正晌午时才到韶关呢!时间尚早,吃饱喝足再说。便找跑堂的要了几个菜,半斤白干酒,自斟自饮起来。
赵疤六一边饮酒,一边盘算行刺时可能出现的麻烦。正在这时,只见从楼下上来一老一壮两位客人。这个老的:身高体健,五大三粗,紫红的脸膛,一把花白胡子,脑门儿又宽又亮,一对大眼睛溜圆,两只大手好像蒲扇,一对大脚恰似旱船,一身蓝布裤褂,手提黄布包裹。那个壮年长得干净利落,潇洒英俊:黄白面皮,细眉朗目,通红的嘴唇,燕尾八字胡,黝黑的大辫子,一身米色裤褂,手提长条包裹,二眸子炯炯有神。这两个人在赵疤六右边那张桌子旁边坐下,要了几个菜,边吃边唠起来。
赵疤六斜眼一看:这两个人来得有点蹊跷!为什么和我一样靠窗坐下?莫非也来行刺?想到这儿,便注意听他二人说些什么。只听那老头儿说道:"方才你到哪去了?害得我到处找你!"壮年人答道:"师父不知,我初到韶关,看哪儿都很新鲜,就到处转游转游,开开眼界,所以晚到一步。"老头儿听了,很不满意,用教训的口吻说道:"往后千万记住,说话办事都要稳妥些。千万别犯了老毛病!"
老头儿说到这儿,赵疤六就想:啊!我明白了,那个小子可能和我一样,过去也是吃老横的,现在洗手不干了。他师父还不放心,便对他教训一顿。我得好好听听,他师父说些什么?又听那个老头儿放大声音,继续说道:"告诉你,这地方没你的便宜可拣!别觉着你聪明,有点本事,就想胡作非为。你可小心点儿,一失足成千古恨,你懂吗?"
赵疤六一听,心里就犯合计:这个老头儿是不是说我?他可佛是指鸡骂狗?不然的话,为什么越说声音越大?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想听个仔细。只听那个壮年人笑道:"师父放心,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用你老替我操心吗?"那老头儿说道:"不见得吧!别忘了古人留下的这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再不快悬崖勒马,仍然一意孤行,可有你好看的!"
赵疤六一听:这不是含沙射影说我吗?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又一想:我何必多心呢!人家教训自己的徒弟,与我有什么关系?想到这儿,再也不想听那一老一壮说什么了,只顾自己喝酒。
正晌午到了,忽听街上有人喊:"林大人进街了!""林大人到了!"霎时间,喊叫声一阵大乱。楼上吃饭的都站起身来,拥向窗口。
赵疤六闻听"林大人到",一阵紧张,心头乱跳,也站起身来,先往四周看看,提起包袱,来到人最少的那个窗户,翘脚往下观看。就在这时,那一老一壮也站了起来。壮年人说:"师父,你算账吧,我到下边看热闹去。"说着,跑下楼去。那位老头儿两眼紧紧盯着赵疤六,当赵疤六伸手抽出那把钢刀,往窗外一蹿,那个老头儿也三步并做两步,随后跳了下去。赵疤六跳到林则徐的轿前刚想动手,先下楼的那位壮年一脚把赵疤六的钢刀踢掉,那位老头儿伸出钳子般的大手,当即把他抓住。这一老一壮就是老英雄邝东山与他的弟子张凤良。后文书还要交待,这里暂不细表。
话休絮烦。且说赵疤六,把前后经过供完,等着钦差发落。林则徐听罢,直气得须眉皆爹。心中暗想:好你个胆大的伍绍荣,竟敢指使凶手刺杀于我,真是嚣张至极!为了谨慎起见,他又详细问了几遍,把口供记录下来,叫赵疤六画了押。林大人最后问道:"赵疤六,你供的可是实情?""回大人,我是个罪该万死之人,事到如今,我说瞎话有什么用?假如大人不信,到广州一查,便知真假。""好,赵疤六,我原想把你释放,但有些事情尚需核对。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还有用你之处,你暂时就受点委屈吧!待完案之后,本钦差对你定有安排,休息去吧!""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林则徐命人把赵疤六押了下去,软禁起来。又嘱咐卫队人等,对此事严格保密,这才拂袖退堂。
林则徐回到寝室,全无睡意,坐在那里,冥思苦想,感慨万千!他想到赵疤六的供词,又想到邝东山的来信;从穆彰阿、琦善又想到伍绍荣,深深感到禁烟阻力之大!他又从广州的伍绍荣联想到两广总督邓廷桢。心里说:此人素有清官之名,颇有才干,德高望重,是我禁烟当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对禁绝鸦片,持何态度,真叫我捉摸不定啊!说他反对鸦片,支持禁烟,可是鸦片在广州如此泛滥,他为何不加以制止?说他支持鸦片走私,反对禁烟,还没有什么迹象证明他是这样。我到广州,邓廷桢要肯助我,那就顺利多了;他要反对禁烟,势必更会加重我的困难。想到这儿,林则徐更睡不着了,坐在灯下,久久凝目思考:我要早些摸清邓廷桢对禁烟的态度。可是,他对如何了解邓廷桢,左思右想,苦无良策。
正在这个时候,大总管林升推门进来。林升原姓范。跟随则徐二十多年。在当时社会,时兴奴随主姓,才改姓林。林升为人忠厚老实,精明强干,对主人忠心不二,一向兢兢业业,是林则徐的心腹。
林则徐见林升进来,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觉,难道有事不成?""回大人,方才守门的军兵告诉我,说广州方面来人了,要见大人。军兵说,大人已经歇息了,有事明天再说。这个人很固执,非见大人不可!并说事关紧急,等不到天明。特来问大人,是见,还是不见?"林则徐听了一怔:"问没问他是从广州何处来的?""问过了,他说是从两广总督衙门来的。"林则徐听了,心一动:总督衙门来的?想必会有要事!想到这里,说道:"叫他进来,到这儿见我。""遵命。"林升退了出去。二总管林祥随后进来,伺候大人换了身衣服,又出去叫来八名保镖的,以防万一。
这时候,林升领人进来。保镖的在室外把这个人拉住,把他浑身上下搜查了一遍,这才放他进屋。这个人来到林则徐面前,跪倒叩头:"钦差大人在上,卑职叩见了。"林则徐借着灯光观看,此人三十多岁,身体魁梧,颇像个武职人员。看了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任何官职?深夜见我,有什么急事?"此人叩头道:"卑职名叫邓国忠,官拜督标参将之职,奉我家两广总督邓制军所差,给钦差大人送封密信。""是吗?"林则徐又惊又喜,忙问道:"信在何处?"邓国忠从怀里把信取出,交给林升,由林升转呈给林则徐,林则徐叫邓国忠一旁落座。邓国忠不敢坐,垂手站在门旁。林则徐把信展开,仔细观看。信上是这么写的:
书奉钦差大人林公台鉴:
廷桢不才,愧为总督,眼见鸦片泛滥而不能清除,吾罪大矣!查鸦片之害,由来已久,祸国殃民,馨竹难书。致使我朝白银外流,国库空虚,平民破产,苦不可言。
廷桢幼读诗书,粗通礼仪,蒙皇恩浩荡,总督两广,敢不尽心竭力以报主上乎?
奈上有权贵当道,下有好人掣时,外有洋人挑衅,内有走狗充奴,上下包庇,内外勾结,廷侦实无用武之地,唯摇首长叹而已。
今闻林公,奉旨来粤,真如旱苗将见春雨,孤儿重见父母,虽黄童白叟,山林隐士,三教九流,亦无不奔走相告。可见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以林公为保障也!
廷桢虽老,贱躯粗壮,愿助公一臂之力,誓为朝廷尽忠,扫除烟害!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林则徐看罢大喜,心里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件事,邓廷桢既然愿意助我禁烟,何愁大事不成!当即重赏邓国忠。又详细盘问了广州的近况,邓国忠一一做了回答。林则徐道:"你辛苦辛苦,明天就返回去,见着邓制军替我问好。你就说,几日后就能会面,不必回信了。我在一路上也知道了一些走私败类、汉好买办的名字,我开列一份名单,你捎回去,呈给邓大人,让他再如实查对一下,假如罪证确凿,就杀掉示众。不过,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你懂吗?""卑职记住了。"林则徐提笔铺纸,把名单开好,让林升用了印,便交给邓国忠,并叫林升先陪他下去休息。
书要简短。邓国忠在韶关住了一夜,次日寅时就走了。他回到广州,见了邓廷桢,把拜见林大人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把名单呈上。邓廷桢见了名单,对林则徐钦佩得不得了。他万没想到林则徐心这么细,在赴任的路上就把此地情况摸清了。邓廷桢看了名单,心想:禁绝鸦片,乃我份内之事。只因豺狼当道,未能如愿以偿。如今钦差大人亲来督禁,我就借此东风,着手做吧!想到这儿,马上用两广总督和钦差大臣的名义,发出了严禁鸦片的布告。总共规定了十八条,内容无非是严禁走私贩运鸦片,鼓励军民检举揭发,提倡自首认罪,否则一律严惩不贷。
这份布告一贴出,轰动了整个广州城。城乡百姓欢欣鼓舞,奔走相告:"朝廷派林青天禁烟来了!""害人的鸦片长久不了啦!"很多青壮年集聚到一起,协助官府缉拿走私犯和吸毒犯。有的人成群结队闯进大烟馆,把掌柜的打了一顿,扭送官府。然后砸了烟灯,撅了烟枪,放火烧了烟馆。还有些人把罪大恶极的烟贩子抓住,给他抹上黑脸,戴上尖帽,挂上牌子,游街示众。街头巷尾,好不热闹。足见老百姓对鸦片是何等愤恨了。
且说邓廷桢,当布告发出之后,马上派出骑巡,配合广州府县,按名单捉拿汉好、洋奴和鸦片走私贩。这一下抓了个鸡飞狗跳墙,第一批就捕了二百多人。经过审讯和调查,把其中十一名证据确凿、罪大恶极者定为死刑。命州知府余保纯为监斩官,刑场设在广州西关十三行公行的门前,把这十一名罪犯用囚车解到刑场,由余保纯分别宣布了他们的罪状,正晌午时下令开刀,人头落地。围观的百姓看了,人人拍手称快,不住地欢呼喝彩。
驻扎在十三行的洋商们躲到二楼上,隔着窗户往外看着,此情此景,真是触目惊心!洋商们清楚:这地方本来不是刑场,也从来没在这里斩过犯人。这次这么做,纯属有的放矢。很明显,这是在我们面前示威,也是一次严厉的警告。当罪犯人头落地的时候,洋人们一阵惊慌,有的跪下祈祷,有的在胸前画十字,有的惊呼:"唉哟,我的上帝,这简直太可怕了!"还有的跑步找他们的总头目颠地,要求他采取措施,保护来华洋商的人身安全。
可是,颠地比那些洋商更不安宁。为什么?他指使伍绍荣派了一名刺客,前去刺杀林则徐,也不知成功没有?自从刺客走后,他茶饭懒用,日夜不安。从近日发生的一切事情表明,林则徐仍然健在。也就是说,行刺没有成功。那么,刺客哪里去了呢?是死是活?死了倒好,要活着的话,会不会株连自己?林则徐来了该怎么办?这一连串的问题,一连串的担心,把颠地的脑袋都搅混了。再加上今天广州府刑场设在他的眼皮底下,更使他心慌意乱,愁上加愁。当洋商把他围住、向他呼救的时候,他实在忍无可忍,一蹦老高,厉声喝道:"先生们,冷静一点!我的头都要爆炸了!你们求我保护安全,我又求谁去呢?"说罢,顺手操起一瓶"威士忌","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狠狠往地上一摔,酒瓶立刻粉碎,把洋商们吓得够战,一个个膛目结舌。
《百年风云》
第四回 拒禁姻群魔乱舞 顶妖风钦差执法
自古忠臣难做,
偏是好事多磨。
一心秉公不为我,
世间能有几个?
话说颠地摔了酒瓶之后,态度逐渐冷静下来,自言自语地说:"看来,禁烟运动形势逼人,再也不能等下去了。我要马上报告上司,要求采取紧急措施,否则对我不利!"说完,马上拟成详文,向他的上司义律报告。
义律是个什么人呢?提起他来,顶风都臭出八百里。他是个英国人,生在北爱尔兰,出身英国贵族。一九一五年加入英国海军,以后,在印度、牙买加等英国殖民地任职。因屠杀被统治者有功,升了少佐,管理奴隶,双手沾满了殖民地人民的鲜血,受到英国政府的赏识、不断升官。一八三四年,随英国第一任驻华商务总监督律劳卑来华,后来升任英国驻华商务监督,积极从事侵略活动,臭名昭著。他还有个上司,叫罗宾臣,是律劳卑的助手。义律是个野心家,对罗宾臣非常嫉妒,经他再三周旋,终于把罗宾臣挤走,自己取而代之。这虽然是狗咬狗的小事,不值一提,但从中不难看出义律这家伙是多么阴险狡猾!他对中国比较了解,自称是"中国通"。他又有统治殖民地的经验,对中国人力主血腥镇压,妄图征服中国。
义律经常驻在澳门,也间或到广州十三行看看。他接到颠地的报告之后,连夜乘船赶到广州。当义律在十三行公行的客厅里出现的时候,受到众洋商的热烈欢迎。这义律,不到五十岁,身躯细长,肩膀高耸,活像一个笔架;在细长的东瓜脸的上部,裹着金黄色的假头套;红白两色混杂的脸皮上面,遍布蜂窝,比桔子皮还粗;鹰勾鼻子底下的两撇绅士胡的尾巴高高翘起,两只狐狸眼睛,躲在近视镜后,更显得阴险毒辣;身穿燕尾服,细腿裤子,尖皮鞋。腰带上挂着十八开金的表链;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红色宝石戒指,以显示他的豪华。
义律面对洋人,笑容可掬,彬彬有礼,频频招手致意。颠地代表众洋商向他汇报情况时,他故意挺着胸脯,两只手插在腰带上,摇头、晃脑,点头、踮脚,活像橱窗里摆的机械人儿。
颠地汇报完毕,洋商们像一窝蜂似地把他团团围住:"阁下,怎么办?""义律先生,快想个办法吧!"只见义律,不露声色,满脸都是笑纹。他是用这种办法安定人心,其实,他心里如何不急!当洋商们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之后,义律才把两手一摊,肩头一耸,说道:"先生们,静一静,我要求你们冷静一点!就目前形势而言,的确对我们是不利的。但是,我们只要透过现象,看看本质,就一切都无所谓了。"众洋人听了,不由窃窃私语。
义律接着问大家:"诸位,我们对付的是什么人?我替你们回答,是中国人。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落后、最愚蠢的人。他们愚昧无知,因循守旧,贪财如命,胆小如鼠。这些,都是我们和中国人长期接触而总结出来的。"
洋商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大厅里鸦雀无声。义律十分得意,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林则徐吗,也不例外。别看他气势汹汹,他来的目的,实质只有一个,就是为了钱。只要我们满足他的欲望,那么,一切危险都将化为乌有。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太多了。先生们,我要求你们安静下来,把心放下;另外,我也命令你们,要保住自己的体面和尊严,一两烟土也不准交出去!我们决不能向林则徐妥协屈服,更不能让眼前的一切把自己吓倒!"
义律真像一个演说家,越说越激动,有时跺脚,有时举手,两条胳膊也随着话声的节奏摇晃着。话音一停,洋商们热烈鼓掌。义律点头还礼,又说:"最近广州街上很乱,请大家注意安全,最好不要离开洋行或自己的货船,随时听候我的命令。先生们,我要说的话已经结束。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尊敬的义律先生,请允许我发表一下看法,可以吗?"
说话的这个洋人,是个大胖子,约有六十多岁,长个皮球似的秃脑袋,小鼻子、小眼儿、小胳膊、小腿儿,大肚皮鼓鼓着,活像冬天堆起的雪人儿。他就是仅次于颠地的大鸦片商渣甸。
义律把双手一摊:"当然可以,请吧!"渣甸这才说道:"本人对义律先生的气魄十分赞赏,对您的精辟见解也非常钦佩。不过,我认为您的看法有些脱离现状。请您不要忘了,对什么人和什么事,都不能一概而论。我们应该承认,林则徐是一个极端主义者,而且还是个言行一致的冒险家。他在湖广任上,就采取了对我们十分不利的措施。对这种人,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必须严肃对待。否则,我们将陷于被动的地位。中国人常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句话值得阁下考虑。"
义律听了渣甸这一席话,非常不满,认为渣甸故意在众人面前抬高自己,打击别人,损害他的威信。他的脸一下子就绷紧了,伸着脖子高声说道:"渣甸先生,你不以为你讲的话太可耻吗?我郑重地提醒你,别忘了你是大英帝国的一个公民,决不允许你说出这种有损于我们英国体面和尊严的话!我再重申一遍,先生们,请你们把我的话当成命令,命令是不能改变而要严格执行的。懂吗?先生们!"
当义律正给洋商壮胆的时候,晴天一声霹雷,林则徐到广州了。
一八三九年三月十日这天,广州晴空万里,日暖风和,天字大码头上,旗幡招展,在接官厅的正中央设着香案,红毡铺地,蜡烛高烧,香烟缭绕,接官厅里站满了广州的司道大员,等待迎接钦差大人。
上午十点十五分,钦差大轿落地,林则徐出现在码头上。顿时锣鼓喧天,礼炮鸣了十九响。两广总督邓廷桢、水师提督关天培,率领文武大员二百多人迎了上去。只见林大人头戴双眼大花翎,身穿御赐的黄马褂,手捧圣旨,脚踏红毡,大踏步地走进接官厅,将道光皇帝的圣旨在香案上供好,率领众人跪倒在地,行了三拜丸叩礼。参拜完毕,彼此寒暄,一一相见,接着,林则徐在邓廷桢和关天培的陪同下,检阅了广东水师和边防营的会操。
中午已过,林则徐升轿,在马队前导之下,浩浩荡荡进了广州城。老百姓闻讯之后,自动拥上街头,热烈欢迎林钦差。一路之上人山人海,自清朝建国以来,在广州还是首次出现这种盛况。咱们说过,老百姓对当官的,恨都恨不过来,根本谈不到什么欢迎。今天老百姓破例欢迎林则徐,是因为林则徐力主禁烟,深受百姓拥护和爱戴。
钦差大人的行辕设在城里藩台衙门。为了迎接林则徐,暂把藩司迁到别处,又命工匠人等把里里外外粉刷一新,林则徐来到行辕下榻,广州文武官员各自散去。
到了第二天,林大人刚用罢早饭,林升前来报告:"广州文武官员等候传见。"林则徐思忖片刻,便命令道:"只把邓大人、关大人留下,其他人一律挡驾。""是!"林升退出之后,林钦差换了便服,来到正厅门前等候。这时,林升已把邓廷桢和关天培请来了。
邓廷桢六十多岁,个子不高,长得干巴巴的,宽脑门儿,眼窝深陷,二目放光,一团精气神。关天培就不同了,此人身高体壮,腰粗膀阔,紫微微一张大圆脸,须发皆白,二目如电,很有威风。
林则徐走上前去,拱手道:"则徐迎接二位大人。""不敢、不敢,林大人太客气了。"邓、关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还礼。三个人说说笑笑走进正厅,分宾主落座,仆人献上水果茶点。邓廷桢欠身说道:"钦差大人,一路辛苦,我等招待不周,万望恕罪!"关天培也向林则徐道了辛苦。
三个人闲谈了几句,话锋一转,谈到正文。林则徐说道:"兄弟奉皇上旨意,前来广州查禁鸦片,自愧才浅学疏,力不从心,还望公等相助!"邓廷桢急忙答道:"大人过谦了。我等同殿称臣,扶保天朝,为皇上尽忠,义不容辞。钦差大人如有用我等之处,愿听驱使。"林则徐接着问道:"近来广州禁烟形势如何?"邓廷桢忙回禀说:"自从钦差大人来广州禁烟的消息传出以后,城乡为之震动,军民人等无不欢呼雀跃,卑职曾用大人的名义发出通告,还逮捕了二百一十多名罪恶较重的烟贩,并把其中首恶者十一人斩首示众;还封闭了七十六家烟馆。现在,追查搜捕还在进行之中。"林则徐听了,不住地点头,继续问道:"洋人对禁烟持何态度?"邓廷桢答道:"据查悉,洋人已经乱了阵脚,洋商头目颠地已把义律从澳门请来商讨对策,目前那些洋商都龟缩在十三行里不敢露面。据我估计,义律不会甘心罢手,我已派人严加监视他的活动。"水师提督关天培躬身说道,"据卑职查知,洋人很是猖狂,英国兵船已做了交战准备。英国水兵们荷枪实弹,气势汹汹。我已命令水师,严阵以待,专候钦差大人的训示。"林则徐对关天培这员虎将很敬重,听罢不住地点头称是。
关天培继续说道:"还有件事,卑职不敢隐讳。我看洋人好挡,家贼难搪!就拿广州而论,替洋人效力的大有人在。其中还包括朝廷的命官、领兵的将领。这些人吃着皇上的俸禄,给外国人做事,胳膊时净往外拐,调转炮口指向自己,实在可气可恨!依卑职愚见,必须依法严惩,决不能姑息养奸。否则,鸦片断难禁绝。"
"这些败类!"林则徐把桌子一拍:"古往今来,坏事就坏在这等人身上。这些人损公肥私,无视国法,出卖民族,与禽兽何异?请二公放心,兄弟奉旨禁烟,定要做到执法如山,赏罚分明。对这种败类,决不姑息!"邓、关二位听了,不住地点头。
这时,邓廷桢凑近林则徐,低声说道:"方才关提督所言极是,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些败类。这些人不仅权势很大,背后均有倚仗,牵一发而动全身,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啊!我这里有他们的名单一份,请钦差大人过目。"林则徐接过名单,看了一遍,揣在怀中,又向邓、关二位大人询问了许多绸节。眼看中午到了,林则徐挽留二人用饭,二人执意不肯,起身告辞。林则徐也不勉强,把他们送到二门,拱手说道:"请邓大人知会广州文武,于明日上午到我的议事厅听训!""遵命。"邓、关二人上轿回府不提。
单说林则徐,他回到书房,从怀里取出那份名单,反复看了这些人的名字和官职,气得直骂:"混帐,败类,可耻至极!"气得他心中怦怦直跳,暗自说道:国家将兴,必有祥瑞;国家将亡,必出妖孽。我大清开基立业,历经二百余载,何能强盛!如今内忧外患,层出不穷,国势日趋不振,不知何时方有转机啊!想到这儿,不住地摇头叹息。然后,又强压愤怒,抖起精神,批阅了几份例行公事,思考一阵禁烟事宜,直忙到深夜方才入睡。
次日寅时,林则徐就起床了,先到院里练了一阵太极拳,然后用了早点。卯时刚到,林升来报:"广州文武都到了,等候大人训示。"林则徐站起身来,一面更衣,一面吩咐:"传我的话,请他们到议事厅!"林升转身来到外面,高声喊道:"钦差大人有话,请各位大人到议事厅!"
只见那帮广州文武官员,一个个朝服袍褂,顶戴花翎,满脸的严肃,个个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怀里都揣着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为什么这样?因为他们都知道林大人厉害,铁面无私,两袖清风,最恨歪门邪道!何况他们身上都多少有些包渣。"新官上任三把火",都怕烧到自己头上。特别是心里有鬼的人,更是怕得要命。他们听了林升的传话,赶紧按着品级和资历,鱼贯走进议事厅,分列东西,面对面地站了两大溜。一个个面面相觑,二目不敢斜视,不时地用两只眼角扫着厅内的一切。只见这间议事厅十分宽阔,足有二十来间房子大小;天花板,方砖地,亮刷墙,红漆抱柱;正中立着八扇雕花嵌钿洒金屏风,前面放着一张丈余长的捕木桌案;桌上摆着文房四宝、飞签捕票和将旗令箭;桌案后面设有一把金漆高椅,椅上铺着一张全虎皮;大厅正面高处,供着道光皇帝的圣旨和一把尚方天子剑;大厅两面列摆着钦差大臣的仪仗黄钺、白旄、立瓜、卧瓜、银枪、长戟、官衔牌、龙凤旗等;桌案两边站着四名师爷、四名幕僚。四名值日童子,一个个锦衣绣袄,干净利落。院子里站着一百二十名站堂军,各持大刀阔斧,长枪利戟,腰中悬刀佩剑,随时等候钦差调用。大厅内外,静得吓人。
就在这时,林则徐在屏风后咳嗽一声,走了出来,带着一身正气,升坐公位。文武官员赶紧施礼,齐声说道:"卑职参见钦差大人。""免。"林则徐一摆手,众官员各归原位。林则徐欠身,让两广总督邓廷桢和水师提督关天培坐下,余者照旧侍立一旁。
林则徐没有说话,他面沉如水,二目如电,直扫堂下。先从右扫到左,再从左扫到右,仔细审视着每一张脸。他的目光落到谁的脸上,谁就冷不丁一哆嗦。尤其那些心中有鬼的人,腿肚子都吓转筋了,额角上立刻渗出汗珠。林则徐再要多看一会儿,准有吓趴下的。
看罢多时,林则徐这才说道:"皇恩浩荡,天子圣明,派兄弟来广州查禁鸦片。还望公等相辅,同心协力为国除害,为民造福,切莫辜负圣意。"众人躬身答道:"请大人放心,我等愿效犬马之劳。""这就好。"林则徐略微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鸦片之害,为祸不浅哪!据本大臣所知,前二十年,我朝就有一亿两白银流到外国,只弄得朝廷空虚,财政拮据,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尤其这鸦片,乃是一种毒品,残害人的体质,戕害人的寿命,一人吸毒,全家受害。天朝有多少人倾家荡产,卖儿卖女呀!又有多少人断送了性命?如若听之任之,大清的江山就要断送了!尤为甚者,在我辈为官的当中,吸食鸦片的就有十之八九!这成何体统,还有些胆大妄为的人,竟敢无视朝廷法令,包庇纵容鸦片走私,从中受贿,损公肥己,甘愿为洋夷充当走狗和帮凶。你们说,对这种人该不该严办?"林则徐越说越气愤,当说到"该不该严办"时,"啪"的一声,将公案一拍,把堂下文武官员吓得直哆嗦。
林则徐接着说道:"这种人做的是大清朝的官,吃的是天朝俸禄,却不为皇上尽忠,更不为黎民除害,真是狼心狗肺,犬豕不如!本大臣公忠为国,执法如山,一定要按律行事!鸦片一日不绝,断无中止之理。"林则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道:"今天兄弟把各位请来,一是表明本大臣禁烟的决心,再就是我想问问,在你们当中,谁包庇纵容过鸦片走私犯?谁给英夷包销过鸦片?谁打着水师营的旗号,替洋夷偷运过鸦片?是谁利用海关的掩护,让鸦片进口?是谁,是谁?你们倒是说呀?"
林则徐这一席话,好像炸雷一样,震撼着厅内许多人的心。他往底下看看,一个个垂手低头,谁也不敢言语,有的连五官都挪位了。整个大厅,人人屏住呼吸,一片寂静。
林则徐停了一会儿,见无人开口,又厉声叫道:"伍绍荣!""在……在……"伍绍荣一听叫他的名字,脑袋"嗡"了一声,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哆嗦成一团,脸色都变绿了。
前文书说过:伍绍荣身为买办,上下勾结,里外串连,走私鸦片,发了横财,还弄了个三品道员。他怕林则徐前来禁烟查办到自己头上,便狗急跳墙,向英商总头目泄漏了真情,合谋刺杀钦差大臣,派赵疤六前去行刺未遂。为这件事儿,近几天来,他坐卧不宁,吃喝不下,总以为大祸就要临头。他又听说赵疤六被抓后当场被杀,便在暗中庆幸;但又听说,赵疤六未死,还供出了真情,犹如沉雷击顶。但是,其说不一,都不置信,他便暗中焚香许愿,敬神拜佛,但求平安无事,林则徐一到广州,他更如坐针毡、茶饭难进,拼命吸着大烟,用以支撑精神。时而像个丧家之犬,感到未日就要到来;时而又有一线希望,认为朝中有他的靠山,林则徐未必敢把自己怎样!心情起伏迭宕,真魂时进时出。现在,伍绍荣一听钦差呼唤他的名字,真魂就出窍了!只听伍绍荣声音颤抖地说:"卑职……卑职……给大人……叩……头。"
林则徐厉声问道:"你可知罪?""这个……这个……有罪便知,无罪不晓!"林则徐冷笑了一声:"你还敢拒不认罪吗?我且问你,多年来,你替英夷包销了多少鸦片?去年共赚赃银多少?""这个……卑职实在冤枉!"
关天培一听,"呼"地站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问道:"伍绍荣,你还敢抵赖?据我查知,你给英夷包销鸦片一万余箱,从中获赃银十二万两,这难道也冤枉吗?"林则徐又问道:"我再问你,你既然心中无鬼,为什么要派赵疤六行刺于我?"伍绍荣这回可傻眼了,汗流如雨,跪在那儿活像一摊稀泥。
林则徐为了叫他心服口服,立即吩咐:"带刺客!"时间不长,赵疤六被押进议事厅,赶紧跪下:"罪犯赵疤六给钦差大人叩头。""赵疤六,你可认识他吗?"赵疤六扭头看了伍绍荣一眼,忙回答道:"认识,认识,他就是我的老爷伍绍荣。"林则徐点点头多"赵疤六,你当众讲一讲,伍绍荣都干了些什么?""遵命。"赵疤六答应一声,放大了嗓门儿,便把伍绍荣叫他行刺林则徐的经过讲了一遍,又揭发证实了其他罪行。
文武官员们一听,无不咋舌龇牙!心里说:伍绍荣如此狗胆包天,干出这种事来!
林则徐见伍绍荣哑口无言,便命人把赵疤六带下去,又问他说:"伍绍荣,你还有何话说?"
这时,伍绍荣正在心里骂赵疤六:赵疤六啊赵疤六,你真是狼心狗肺!我到了阴曹地府,当了死鬼,也要用不散的阴魂把你缠死,以解我心头之恨!他正暗中咬牙,一听林大人问他"有何话说",就知道已经彻底完蛋了,便扯掉脸皮,拿出最后一招,不住地往上叩头,又哭又喊:"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大人饶命啊--"
林则徐也不理他,吩咐左右:"叫他画供。"师爷们早把口供录好,一共四份,拿到伍绍荣的面前:"你看一看,有出入没有。这可都是你说的,把指纹按上吧!"伍绍荣瞅了一眼,也不细看,"嗐"了一声,伸出右手食指,往口供上按了手印。
这时,林则徐高声说道:"伍绍荣身为朝廷命官,执法犯法,罪大恶极,人证、物证俱实,本人也供认不讳,本大臣言出法随,按律办事。来人哪,请尚方宝剑,把伍绍荣推出去斩首!"伍绍荣拼命呼嚎:"大人留情,大人开恩哪--"任凭他怎么撒泼,武士们往上一闯,不容分说,摘掉他的花翎,扒掉他的袍褂,把他五花大绑捆上,像拖死狗似地拖出厅外。钦差大人的中军参将李大纲,怀抱尚方天子剑跟了出去。
伍绍荣被押出厅外,议事厅中人人大惊失色,连气儿都喘不上来了。心里都说:这位钦差大臣心可够硬的,真开刀了!有的竟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脖颈。那些心里没有鬼的,也免不了心惊胆裂!
两广总督邓廷桢见把伍绍荣推了出去,也有点坐不住了,急忙走到林则徐面前,俯耳低声说道:"大人息怒,伍绍荣身犯不赦之罪,按律当斩;不过,在他背后的那些人,都大有权势啊,大人是否从宽……"林则徐知道邓廷桢出于一片好心,是替自己着想,但他毫不在意,一阵冷笑:"大人只管放心,兄弟敢做敢当,怕他做甚!"邓廷桢不好再往下说了,讪讪回去坐下。
过了片刻,中军参将李大纲回到大厅,把尚方宝剑高高举过头顶:"回禀钦差大人,伍绍荣已被正法!"林则徐命人接过尚方宝剑,立即传命:"传我的命令,把伍绍荣的人头挂到街上示众,通知家属收尸!"李大纲遵命退了出去。
林则徐又高声问道:"广州水师副将梁必达来了吗?"
梁必达准知道跑不了他。因他多次替英国人接运鸦片、从中得利。方才林则徐说的"打着水师旗号替英夷接运鸦片",就是指他而言,梁必达一听叫他,"扑通"跪倒,免冠叩首:"卑职罪该万死。"林则徐没有理他,又继续唤道:"广州府知州巴颜山!""在。"
巴颜山系蒙古旗人,六十多岁。这家伙没有什么学问,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就知道贪赃在法,当官儿发财。他也从鸦片上搂了许多银子。别看他四六不懂,还看不起当官的汉人。过去连林则徐也没看在眼里。这回呀,他才领教了林钦差的厉害,见林则徐点他的名字,也发傻了,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请罪。
林则徐也不理他,又点名道:"参将刘成录!""卑职在!"立即跪下叩头。"总督府护边参军李冲!""在!"答应一声,立即跪倒。"广州海关协理副监督齐齐哈朗!""在!"……
书要简短。林大人接二连三,一共点了二十一个人的名字,都是广州的文武官员。嚄!你看:在下边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都哆嗦地聚成堆儿了。这些人都几乎同时在想:伍绍荣哎,伍绍荣哎,等一会儿吧!咱们都是一路货,结个伴儿吧!
林则徐点完了名,又一一述说了他们的罪证,然后又问是否属实。因为证据确凿,想不承认也不行啊!林则徐便命他们一一画供。
画供已毕,林则徐突然站起身来:"本钦差现在接律定罪……"林则徐喊了这一嗓子不要紧,把这帮玩艺儿吓得异口同声大叫:"完了!"再看他们,有的瘫倒地上,有的休克过去;余者面如土色,呆若木鸡。别看他们平时对老百姓作威作福,今天碰上林钦差这个硬茬,都成了熊包软蛋怕死鬼。
林大人一看此情,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尔等身犯不赦之罪,按律当斩!本钦差姑念尔等还能认罪伏法,情有可原,暂免死刑,革职留用,以观后效。"
这帮半死不活的罪人一听,愣了片刻,立即脑袋拱地,"咚咚咚咚"磕起响头,边磕边说:"多谢大人恩典,多谢大人开恩。我等愿意痛改前非,为林大人效力!"有几位竟咧着大嘴哭起来了:"林大人对我等如此宽恩,真好比重生的爹妈,再造的父母啊!"
林则徐让他们退回原位,然后,对两旁人等说道:"本大臣杀了伍绍荣,免了他们的死罪,不外乎是杀一儆百。望众位克己奉公,立功赎罪。如有抗拒禁烟者,唯王法从事!"众人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这时,林则徐的面色和缓下来,开始与众文武官员商讨禁烟事宜。大家一致认为:虽然内患已受重创,洋人却很猖狂,不能坐视不理。林钦差认为很对,马上以钦差大臣和两广总督的名义,给洋商下了一道通牒。并做好了和洋人较量的一切准备。
《百年风云》
第五回 灭威风洋商发抖 显志气虎门销烟
英夷得寸进尺,
黎民忍辱受欺。
同心协力齐奋起,
矛头直指顽敌。
林则徐命人将通牒起草完毕,由他和邓廷桢过目,又重新抄了一遍,盖上钦差大臣和两广总督的关防,便命中军参将李大纲和邓国忠二人带着去见洋商。
前文书说过,那些洋商大多数都躲在西关十三行内。邓、李二将带着一名通译和二十名卫队,在辕门上马,出了西关,来到十三行门前。众人下马,李大纲和邓国忠挺身而入,来到大厅。邓国忠高声喊道:"大家听着!所有的洋商,不管是哪国人,赶快到此集合!"通译用英语又复述了一遍。
洋商们知道他们是清朝官员,来者不善,但不知道是谁派来的,有胆大的问通译:"你们是从哪个衙门来的,为了何事?"通译用英语说了两句。洋商们一听是受钦差大臣林则徐所差,前来下通牒,一个个脸儿都吓白了。他们虽然是外国人,但是,如今居住在中国的土地上,就得服从中国官员的管束。所以,陆陆续续、三五成群地聚拢到大厅,一个个站在地上耸肩摊手,面面相觑。
李大纲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把通牒举起,高声朗诵。他念一句,通译就翻译一句。通牒上是这么写的:
大清帝国一品顶戴特命钦差大臣谕令:
为肃清鸦片之害,整顿广州治安,维护正当通商事。
我朝皇恩浩荡,应英人再三请求,开辟广州为商埠,准予万国与我通商,以互通有无。然有些洋商弃正就邪,专一贩运鸦片,毒我臣民,牟取暴利。
我皇上仁慈宽厚,为此一再降诏劝勉,而洋商忠言逆耳,竟无所收敛,视天朝法令如儿戏。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大臣奉旨来粤查禁鸦片,势必雷厉风行,全始全终,断无中止之理。劝尔等奉公守法,莫怀侥幸。
限各洋商于五日内将所存鸦片如数交出,听候处理,并具结保证,今后不再夹带鸦片上岸。如是者,本大臣准予继续通商,平等对待,并保护其人身安全。如逾期不交,胆敢顽抗者,货即没收,人即正法,停止一切贸易,决不宽贷!望一体周知!
此谕令以发出时生效。
参将李大纲反复读了三次。洋商们听完,脸都变形了,大厅之中一片寂静。李参将把通牒交给一个管事的洋人,一转身,带着来人出了十三行,回行辕交令去了。
李参将等人走后,众洋商如梦方苏,像一窝蜂似地跑上二楼,去找颠地和义律。
当时,义律和颠地都躲在二楼的小客厅里,把门开条缝,听着楼下大厅内的动静,所以,把通牒的内容也听得清清楚楚。李参将等人走后,义律一蹦老高,把牙咬得咯咯作响。心里说:姓林的,你真是我的死对头!颠地抱着脑袋,缩到沙发里,一言不发。
正在这时,"呼啦"一声,洋商们闯了进来。一个个好像挣命似的,举手过头喊道:"义律阁下,快想个办法吧!""上帝呀,这简直太可怕了!""义律先生,你倒是说呀!我们的鸦片交是不交?"嚄!你听吧,七嘴八舌头,粗细高低音儿,什么调门儿都有,差点儿把房盖儿给鼓起来。
义律被吵得够俄,他咬着下嘴唇,瞪着狐狸眼,足有五分钟没说话。突然,他像触电似地,紧握双拳,把两臂使劲儿往上一举,大声吼道:"别吵,都不准吵!"这一嗓子,洋商被吓得赶紧把嘴闭上,谁也不再嚷了。这时,义律把怒火压了压,说道:"各位先生们,安静点儿,都听我说!方才出现的这件事情证明,林则徐的确很难对付。但是,我们不能被他吓住,更不能乱了阵脚。他这个所谓谕令,是极其野蛮的,这是对大英帝国的挑战,是对所有文明国家的攻击和诬陷,这是我们绝对不能容忍的!为此,我们要向清朝政府提出强烈抗议!同时,我还要命令我国商人,奉劝我国的朋友们,鸦片吗,一两也不交,我倒要看看这个姓林的能把咱们怎么样!"
这时,在义律对面的那个美国旗昌洋行的洋商乐了:"阁下,您不仅是英国商人的卫士,也是我们美利坚合众国商人的保护人,我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不过,从目前形势来看,似乎不该采取硬碰硬的办法,还是策略一些为好。先生们,你们说呢?嗯?众洋商们听了,有的赞成义律的主张,有的同意美国商人的看法,有的无加可否。整个客厅内一片议论之声。
这时,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无精打采地说:"我欣赏这位美国先生的高见。义律先生阁下,你的头脑应该冷静一点,硬碰硬会吃亏的。您说呢?"义律反问颠地:"依你之见?"颠地说:"我以为应该采取软硬兼施的办法。比如说,我们是不是交出一部分鸦片,给林则徐一点面子。然后吗,再用金钱运动运动,也许可以转危为安。假如他仍不给我们情面,我们再采取强硬的办法也不为晚!"洋商们都认为颠他说的是上策,纷纷举手表示赞同,义律见众意难违,也勉强同意说:"那就先试试看吧!"
三天之后,义律派人交出一千一百箱鸦片,也没有出具结。林则徐冲冲大怒,马上派李大纲来见义律,指责他是破坏禁烟的罪魁祸首。再一次提醒他交出所有的鸦片,少交一两也不行!几天过去了,洋商们仍耍死狗,没有一点反应。林则徐立刻传令,派兵封锁了十二行,切断内外一切联系,并把在十三行做事的中国人全部撤走,停止供水、供柴、供粮。这一招儿真灵,没有几天的工夫,洋人全部告饶了。他们再一次包围住义律,又吵又闹。这个说:"义律先生,这可怎么得了?我已经两天没有喝到水了!"那个说:"我一天没吃到面包了!""天哪,再过几天,我们都要见上帝了。""义律先生,这怎么办呢?"
义律知道当前形势的严重程度,他为此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熬得他面色憔悴,二目通红。他清楚地看到,如再坚持下去,连自己也得渴死饿死。除了告饶,别无选择!可是,这个一贯以胜利者自居的义律是不甘心屈服的,还想再坚持几天看看。只见义律伸着脖子咽口唾沫,用舌头舔舔嘴唇,煞有介事地说:"先生们,为了我们大英帝国的尊严,少喝口水,少吃顿饭,算得了什么?我要求你们再忍耐一时,情况会有好转的。"众洋商一听,心里都说:你再瘦驴拉硬屎,我们的命就没啦!但他们不敢反驳,只好用无声的行动表示反对。义律看了大家一眼,也一屁股瘫在沙发上,直眉瞪眼了。
且说英商二号头目渣甸,是最怕死的家伙,面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已经哭过三次了。他认为中国人有两句话说得很对:"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无柴烧。"钱是人挣的,有人就有一切。不能光为了什么尊严哪、体面哪,就把性命搭上。所以,他同意把鸦片都交出去,混过眼前的危险,再拿今后的主意。可是,义律固执己见,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急得他简直要发疯了。方才听义律说,还要坚持几天,他实在无法接受,就趁大家瘫在地上、义律两眼发直的时候,暗中把颠地拽到密室,密谋冒险逃走。开始颠地不同意。当渣甸进一步向他说明利害之后,颠地这才同意了。
这天晚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渣甸和颠地一前一后,溜出了十三行,奔海港摸去。这两个家伙还真幸运,居然偷着越过了几道哨卡。他俩认为:哨卡都过去了,偷越空旷的海滩更不成问题了。于是,放大了胆子,加快了脚步,朝着海边摸去。摸到海边,两个人便手拉着手,寻找自己的商船。
这俩人正往海边张望,忽听背后有人喊喝:"站住!干什么的?"两个人同时回头一看,原来是清廷水师巡逻的官兵,二人吓得魂不附体,转身就跑。谁知对面又来了一队哨兵,高挑红灯,上写着"巡逻"二字。颠地一看走投无路,便来了个狗急跳墙,直奔大海扑去。渣甸更不甘落后,紧紧跟着颠地,"扑通!"也跳进水里。
这时,关天培的水师营接到报告,急派快艇前来缉拿。渣甸这家伙水性很好,在英国曾被誉为水中健将,潜入深水就溜之乎也了。可颠地就不行了,跳进水里以后,刚刚游出三四丈远,就被水勇生擒活捉了。
水勇们把颠地五花大绑解到水师营。关天培一看是英国人,又是洋商的头目,事关重大,就向钦差大人做了报告。林则徐命军兵把颠地押到行辕,要连夜亲自审问。
这次夜审是在二厅进行的,只有两名师爷、几名卫兵。
关天培带领水勇把颠地押来,往二厅里一推,颠地就踉踉跄跄站到堂下。林则徐定睛一瞧:颠地胡子很长,面黄肌瘦,身裹大清的民装,浑身全湿透了,头发、衣服往下滴水,不大工夫,他的脚下就湿了一片。这位英商大头目,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水狗啦。
林则徐看罢多时,这才慢悠悠地问道:"你叫颠地?"颠地紧闭双眼,不回问话。"来人!把绑绳给他解开。给他搬个座位!"吩咐已毕,有人给他解开绑绳,让他坐在一旁。但是,他还是一句话不说,两只眼睛死盯着地,二目凝固像个死人。
林则徐通过翻译告诉他:大清国对外国人以礼相待,犯了朝廷王法,只要承认了,就会免去死罪。经过一番解释,他才慢慢抬起头来,两手比比划划,要水喝、要东西吃。
诸位,颠地两天没吃东西,肚子瘪了,要东西吃,这不奇怪。但他方才跳进海里不是喝了不少海水吗?为什么还要水喝呢?原来,海水里面有盐,他"咕咚咕咚"喝了那么多,真是越喝越渴!
林则徐满足了他的要求,叫人端来点心和茶水,送到他面前。这时,颠地也不顾大英帝国的体面了,好像一条饿狗,伸手就抓,狼吞虎咽;端起就喝,如猪喝食。眨眼之间,吃了个一干二净。他吃饱喝足,又向通译伸出两个手指。通译明白,他要吸雪茄。因为林大人的行辕没有这种洋货,只好做罢。
林大人一看,气氛缓和下来了,就开始问道:"颠地,你为何要深夜逃跑?"颠地一看林则徐,并不像义律说的那样蛮横不讲理,反而平易近人,就把林则徐封锁了十三行后,义律想要顽抗到底,自己和渣甸持反对态度,不想和义律合作,忍受不了饥饿,便和渣甸密谋脱逃等事说了一遍。林则徐又向他反复说明了禁烟的政策和决心,让他认真对待。颠地知道,在岸上私藏的鸦片是保不住了,便狡猾地说:"我愿把全部鸦片交出,总数是七百五十二箱。"林则徐冷笑道:"你只说了一少部分,在趸船上的为什么不交?""很遗憾,商船停在海面上,没等靠岸,就逃走了。"
"哈哈哈哈!"关天培大笑说:"一只也没逃掉,都被我们水师控制住了!"颠地一哆嗦,好像泄了气的皮球,闭口无言。
林则徐不想再问什么,便对颠地说道:"因你和义律态度相反,同意交出鸦片,本钦差大臣饶你不死。你今夜就在这里委屈一宿,明晨放你回去。你要向义律传我的话,如果负隅顽抗,其后果将不可收拾!来呀,把他带下去吧!"军兵把颠地带走不提。
颠地昨夜逃跑被擒,传到了义律的耳朵里。义律暗暗咒骂颠地:像这样怕死的胆小鬼,死了倒好。他又想:颠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逃出清兵的手心,看来,自己的下场更糟。
在义律正为自己担忧的时候,颠地狼狈不堪地跑了进来。义律见了,大吃一惊!心里说:难道我见鬼了?他盯着颠地,半天没说话。那些洋商听说颠地回来了,又惊又喜,急忙拥进义律屋里,把颠地团团围住,细问经过。颠地也不隐瞒,照实说了一遍。最后,把林则徐让他捎给义律的话也讲了一遍。
义律听了,也不说话,只是拼命吸烟,两只眼睛不停地转动,屋子里静得可怕,众洋商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射到义律脸上。义律终于开口说话了:"全体集合!"洋商们愣了:差不多都来了,还集合干吗?"都到下边大厅里去,一个也不准漏!"谁敢再说话呀,一个个唯命是从地聚到大厅。没来到的,马上派人找来。不大工夫,大厅里就挤满了几百名洋商。
义律站在他们中间,环顾一下四周的人群:"先生们,我经过慎重考虑,已想出个最好的办法。"洋商们以为他想出了什么妙策,不由一阵兴奋,齐声问道:"决说!什么最好的办法?"义律淡然一笑:"不论是谁,不论哪国的朋友,都要把所有的鸦片交出去!"
义律的话好像捅了蚂蜂窝,话音没落,大厅里就炸窝了。有些洋商冲到义律面前,把拳头举到他的鼻子尖上,大声吼道:"这难道是最好的主意吗?见你的鬼去吧!"有的洋商顿足捶胸:"这简直不可思议。照你说的这样做,我们会破产的,我们将会变成穷光蛋,沦为乞丐!"有的抹一把眼泪哭道:"上帝啊,你太残酷无情了,为什么这么惩罚我们啊!"
义律却很冷静。当这帮洋商闹腾够了,才慢吞吞地解释道:"诸位,听我说下去。鸦片,虽是黑色的金子,我也要你们交出去。这对你们当然是不幸的;对我来说,也是个耻辱,甚至有损于我们女王陛下的尊严。但是,大家也应该明白,林则徐这个人,和我们接触过的那些清朝官员完全不同,是非常强硬的。倘若我们坚持不交,不但难以脱离当前的险境,也会影响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因此,请大家把我的话当作命令,要毫不犹豫地去执行!"义律说到这里,停顿一下,重新燃着一支雪前,猛吸了一口,接着说道:"先生们,你们现在可能被将要出现的严重损失吓坏了。你们考虑的是将会倾家荡产,也许会变成要饭花子,一切美好的愿望将会化为泡影。可是,你们还应该看到,把鸦片交出以后,发大财的机会就会到来。我向诸位保证,你们所受的损失,将由女王陛下赔偿!"
义律的这几句话,好像给众洋商打了一针兴奋剂,一个个立刻眉飞色舞,又好像从中捞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把痛苦全都忘掉了。他们心情振奋,齐声问道:"尊敬的阁下,这是真的?女王会包赔我们的损失吗?"义律很自信地说:"当然是真的,我是代表女王讲话,是算数的!"一个洋商说道:"义律先生,我是荷兰花星洋行的代办。请允许我打听一下,贵国女王也能赔偿我们的损失吗?"义律把腰一挺,"当然能够赔偿,一视同仁嘛!"洋商们听了,热烈鼓掌。颠地似信非信地问道:"义律先生,恕我直言,你的话能代表英国政府吗?"义律笑道:"颠地先生,你太过虑了。方才不是说过,我是代表女王陛下说话的,难道还不能代表政府?要讲做买卖、发财,我不如你;要谈到政治,你就非常可怜了。我所采取的办法,从表面看是个损失;可是,我随后就要用相当严厉的措词向我们的政府报告,要求维多利亚女王陛下,派兵来教训这个国家,到那个时候,他们将要用十倍、甚至几十倍的代价,来包赔我们的损失!"义律说完,颠地和众洋商心情豁然开朗,个个脸上都露出满意的笑纹,把义律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二天,义律叫人开了一张交鸦片的清单,派了几名代表去见林则徐,表示愿把全部鸦片交出,并下了保证,做了具结,赔礼认罪。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震动了整个广州城!老百姓们奔走相告,纷纷来到街头,敲锣打鼓,笑语欢歌,庆祝这一伟大胜利。
钦差大臣林则徐立即命令水师提督关天培负责收缴,把洋商交来的鸦片,全部运往虎门炮台,及时清点,及时封存,及时上报。
书要简短。在一八三九年,也就是道光十九年,从四月到五月这两个月内,一共收缴英国、印度、荷兰、葡萄牙、美国等商人的鸦片,二万零二百多箱,合计二百三十六万余斤。这个数字是何等惊人啊!这是禁烟运动的伟大胜利,也是对各国侵略者的沉重打击。
林则徐把鸦片收缴完毕,封存妥当,便给道光皇帝写了个奏折,奏明广州禁烟情况,请示对收缴的鸦片如何处理。
道光皇帝看了奏折心中大喜:"哈哈哈哈!林则徐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树了国威,除了毒害,理当嘉奖。"他马上传旨,奖励了林则徐和其他有功人员,并传旨把所缴鸦片就地烧毁。林则徐接旨后,立即做了销烟的准备。
一八三九年六月三旧这天,是值得我们永远纪念的日子。
这一天,虎门炮台人山人海,旗幡招展,鼓乐喧天,围观的百姓数以万计。在虎门炮台的高坡上,搭了一座帅帐,高挂着串串彩灯。帅帐中正上方,供着道光皇帝的圣旨和尚方天子剑,下前方设帅位。帅帐前摆着钦差大人的全套执事:立瓜、卧瓜、长枪、银戟、雁翎刀、金钺、铜斧;肃静牌、虎头牌、回避牌、官衔牌,旗罗伞盖,指、掌、权、衡。五百名御林兵分站左右,一个个身穿锦衣,肋挂弯力,甚是威风。在帅帐左右,还搭起两座观礼台。左面台上站满了被邀请来的各界代表,右面台上都是在广州的洋商,有英国人、美国人、瑞典人、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等等。本来也邀请了义律、颠地前来观礼,只因他俩心怀鬼胎,没敢露面。
上午十点,林则徐率领广州文武来到虎门,在一片欢呼声和鞭炮声中,林则徐下轿,升坐帅位,邓廷桢、关天培、广东巡抚怡良、广州知府余保纯等人都入了座。
林则徐今天格外高兴,端坐在帅位之上,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稍微休息片刻之后,问道:"都准备好了没有?"关天培满面赔笑着回答:"都准备好了,钦差大臣请看。"说着,用手指向海滩。
林则徐欠身一看:只见海滩上并排挖了六个大坑,呈正方形,每边长四丈五尺,深约九尺。靠海水那面设有闸门,可以把海水引进坑内。每个坑边都站着五十名水勇,手握长竿、挠钩、斧子、鎯头,把一箱箱鸦片倒在坑里;还有许多人往坑里倒生石灰,然后用杆子把鸦片和生石灰搅拌在一起,在海滩上,鸦片箱子堆积如山,无数水勇持械守护。
林则徐看罢,连说:"好,好,好!"马上传令道:"关将军,传我的令,开始销烟!""是。"关天培手举大令,站在帅帐外高声喝道:"钦差大臣有令,销烟开始!"
这真是"一声令下如山倒,兵随将令草随风"。水勇们听到命令,立即行动起来,忙绞起闸门,把海水灌入坑内。海水遇上生石灰,产生了高温,这大坑里就"咕嘟咕嘟"开了锅啦。气泡连成片,浓烟冲上天,被销毁的鸦片随着海水流入大海,什么也剩不下了。
据说过去也销毁过鸦片,方法是用火烧。烧的结果,鸦片由固体变成液体,这种烟液,一部分化为烟雾飘散,一部分则渗到地里。有些精明鬼儿就把渗进烟液的土挖出来,又炼出了不少大烟。对比之下,用海水和生石灰销烟,实在高明。
闲话少叙,人们看着把一箱箱鸦片倒入坑内,顿时烟雾腾空,变了质的废水流入大海。老百姓欢声雷动,洋商们膛目结舌;中国人扬眉吐气,侵略者狼狈不堪。林则徐虎门销烟,震惊中外,流传千古。
书要简短。从六月三日开始,至六月二十五日截止,一共烧了二十三天,才把两万多箱,共二百三十余万斤鸦片销尽。
话分两头。正当广州人民欢欣鼓舞地观看虎门销烟的时候,义律和颠地正躲在公海的兵船上,用望远镜窥探销烟情况。眼瞅着一箱箱鸦片被销毁,他们心如刀绞。义律咬牙切齿地说道:"烧吧,烧吧!总有一天我会用一把火烧到你们头上!"那位颠地看着看着哭起来了:"唉呀,上帝,一箱鸦片值一千两银子,两万多箱换来的银子能堆成座山哪!可是现在,我的银子被冲进大海里去了!"义律冷笑道:"颠地先生,哭有什么用?他们现在只能痛快一时,在不久的将来,有他们好看的。我现在就向政府报告,强烈要求女王陛下马上出兵,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不但叫他们加倍赔偿我们的损失,还要使鸦片永远合法地运进他们国土!"颠地一听,止住悲声问道:"阁下,用炮舰来迫使他们同意鸦片合法化,虽是你的夙愿,但是,女王陛下肯发兵吗?"义律听了,一阵狂笑:"哈哈哈哈!颠地先生,你知道做买卖挣钱,可就是没有政治头脑。在过去,我们英国一些官吏和商人也不主张鸦片输华,只要求中国放弃闭关政策;但是,我国的东印度公司不听那一套,坚持不断地往中国输入鸦片,换了大批白银,发了横财。后来,政府方面看了,垂涎三尺,便取消了东印度公司的对华贸易特权。我国政府就借对华贸易的机会,直接往中国输送鸦片了。鸦片贸易不但节省了大量黄金和白银,解决了逆差,扭转了亏损,还捞回了大批银子,得了不少便宜。但这毕竟是偷偷摸摸干的,没有公开、合法。我现在以虎门销烟为借口,要求出兵中国。请你想一想,女王能不同意吗?"颠地一听,立刻转悲为喜:"这才好了,但愿如此啊!"义律转身回到船舱,提笔在手,向英国报告了虎门销烟情况,并请求批准出兵中国。
书要简短,义律的报告传到英国首都伦敦,在英国朝野引起很大波动。英国外相巴麦尊看了义律的报告,暴跳如雷,马上到议会发表演说,攻击中国政府,要求议会批准发兵攻打中国。为了这件事情,英国议会反复讨论多次,并把讨论情况及时上报给维多利亚女王。最后,在巴麦尊一再敦促下,女王正式批准向中国出兵。任命驻印度水师提督乔治为海军总司令,任命水师副提督伯麦为海军副司令,率兵船十六艘,大船二十八只,小船一百六十五只,选精兵六千名,大小炮五百四十门,张牙舞爪,开赴中国广州。
乔治也是个老牌侵略者,两手沾满了几内亚和印度人民的鲜血。他这次奉命侵略中国,觉得非常称心如愿。在离开印度的时候,他还举行宴会,发表演说,表示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一八四○年五月十一日,乔治率领舰队来到离广州不远的公海,便下令停止前进,召集各舰舰长、船长、负责军事的将校,到他的旗舰上开会。人员到齐之后,乔治说道:"各位,我们现在商讨一下进兵方案。在我们的面前,就是我们攻打的目标--中国的广州。请各位各抒己见。""我先谈谈。"说话的这个人嗓音嘶哑。乔治一看,原来是大不列颠号舰长休斯拜。"请。"乔治一点头,休斯拜起身说道:"总司令先生,各位阁下,现在谈谈敝人的看法。众所周知,中国的清朝是个极端腐败的政府,他们的士兵是不堪一击的,他们的武器原始,装备陈旧。我记得在两年前,我们的鸦片商船在此路过。为了避免麻烦,聪明的英国人就在船舷上画了几个炮眼。结果怎么样呢?清兵见了,望风而逃!""哈哈哈哈……"英国军官捧腹大笑,有的还笑出了眼泪。乔治边笑边点头:"真有意思,请说下去!"只见休斯拜精神振奋,更加摇头晃脑地说:"尊敬的总司令先生,因此,我建议阁下,不用过多的考虑,应采取果断措施,一鼓作气,占领广州。"说罢,英国军官热烈鼓掌。
乔治不像休斯拜想得那么简单,摇摇头说:"我不同意冒险。中国的《孙子兵法》说得好:'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我们必须看到,我们的对手不是满清政府的其他官员,而是林则徐!这个人很不简单,决不能掉以轻心、打没有把握的仗。我要先派一只小船队,进入虎门海面侦察敌情。究竟怎么打,根据情况再议。"休斯拜一听,站起身来:"我带领船队去吧!我还请总司令批准,允许我抢占虎门炮台。假如不能取胜,你就把我枪毙!"乔治大喜:"很好。我给你兵船十只,水兵五百,马上行动!""是。"休斯拜回到大不列颠号战舰上,率领十只兵船,朝虎门炮台驰去。
休斯拜站在指挥台上,举着双筒望远镜,不住地查看周围情况。但见海面上:无风浪三尺,波涛滚滚,雾气茫茫,黑黝黝的虎门炮台,遥遥在望。他又发现:海面上有几只中国兵船,无精打采地在海面上游荡。可能是发现英国兵船了,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休斯拜一见此情,哈哈大笑,立即命令:"开足马力,抢占虎门炮台,做好战斗准备!"霎时间,英国兵船升起了攻击旗。大不列颠号居中,十只兵船排在两翼,以最快的速度,向虎门扑去。
等休斯拜的船队驶到虎门附近海面、把虎门炮台的一切看得非常清楚的时候,就听"咚"的一声,像天崩地裂,从虎门炮台发出了信炮。紧接着,万炮齐呜,弹如雨发。休斯拜被这突如其来的炮火打蒙了。
《百年风云》
第六回 率军民加强防务 守虎门首战告捷
黎民百姓恨仇敌,
众志成城谁敢欺?
军民团结显威力,
运筹帷幄林则徐。
英国皇家海军大不列颠号舰长休斯拜,真是个狂妄之徒,他眼空四海,目无一切,视中国人民如草芥。可是他万没有想到,中华民族是不可辱的,一旦有人把他们发动起来,是什么暴力也征服不了的,休斯拜的先遣船队,一进入虎门炮台的大炮射程,就受到了我方的大炮轰击,立刻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使这些自以为无故于天下的侵略者,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是怎么回事呢?林则徐清楚地看到:洋商交出鸦片,是迫不得已。特别是英国驻广州的商务监督义律,决不会善罢甘休,随时有爆发战争的可能。所以他一面禁烟,一面着手做反侵略的准备。他向道光启奏,请求朝廷拨款,加强海防,修筑炮台。道光虽然表示同意,但因国库空虚,无力拨款,只好让林则徐设法就地解决。
这可难坏了这位钦差大臣。后来,他绞尽了脑汁,才想起了一个办法。
一天,林则徐把两广的官员请到行辕。首先述说了皇上关于同意修筑炮台、加强海防的旨意。众人同声称颂道:"皇上圣明。"但一听到因国库空虚,无力拨款,让设法就地解决时,这些当官的一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都不言语了。林则徐道:"国库空虚,财政拮据,朝廷拨款确有困难。但不能因此就不练兵铸炮了。一旦外夷打来,我们如何应付?难道就束手待毙不成?因此,我想了个切实可行的筹款办法,特请在座的各位踊跃捐赠。兄弟是钦差大臣,愿捐五万两银子,请各位也量力而行!"接着,两广总督邓廷桢报名捐了五万两,关天培报名捐了三万两。在场的文武官员见此情况,也只好捏着鼻子,忍痛割爱,有捐三万两的,有捐一万两的,有捐三千、五千的,等等不一。林则徐马上命人造册,按名按数收款,几天工夫,就把银子收齐了。林则除一看钱数,远远不够用,便把广州海关协理副监督齐齐哈朗等二十多人找来,逼着他们捐赠。这些人都是因走私、包销鸦片犯罪的官员,他们有多大的能量,林则徐了如指掌,便给他们一一指定了捐款的数目。并告诉他们,这也是为国分忧、立功赎罪的表现,不捐不行,捐少了也不行。
前文书说过,在杀伍绍荣的时候,林则徐就重重地敲了他们一次;如今林则徐叫他们捐款,能不交吗?用这种办法,又凑了不少银子。这两笔钱,加在一起还缺不少,林则徐又命海关拨出一笔巨款。三路筹划结果,钱的问题总算解决了。
筹款已毕,林则徐就在邓廷桢和关天培的陪同下,检阅了水师,视察了海防,重点视察了虎门炮台。
虎门,是广州沿海的门户,珠江就是从虎门这个地方入海的。那里地处要冲,形势险要,是广州海防要地。满清政府为防御外患,早在康熙至嘉庆年间,就在虎门两岸和海上岛屿修建了不少炮台,计有新涌、大角、沙角、镇远、威远、靖远、横挡、大虎、蕉门、永安、巩固等大小炮台十一座,配置大小铁炮三百三十门,并派专人负责镇守。虎门炮台,就是这些炮台的统称。
林则徐通过视察发现,由于清廷疏忽防务,虎门炮台年久失修,武器陈旧,不堪一击。便和邓廷帧、关天培共同商议如何加强防务,并亲自绘制了蓝图,增添了炮台、炮位,再购外国大炮二百门,其中包括威力较大的六千斤的大炮和八千斤的巨炮。此外,又设置了几道拦船铁索,在海底密钉排桩,把防御系统布置得合情合理,周密实用。
与此同时,林则徐还命关天培调整原来的广东水师,把没有用的和不称职的人一律淘汰出去。不足者,给予补充,使广东水师的兵力增加到二千余人,个个身强力壮,精通技艺,提高了战斗力。
林则徐又亲自训练水勇四千人。什么叫水勇?水勇,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水上民兵,是从渔民中招募来的,不属于正式军队编制,由国家发给枪炮船械。用时一召即来,不用时照常打鱼为生,协助官兵巡逻放哨。由于林则徐抓紧时机,日夜练兵,无有一时松懈,再加上训练有素,这些水勇士气旺盛,战斗力强,打起仗来,比官兵还勇敢。
在一人四○年一月的一天,道光皇帝又下了一道圣旨,把邓廷桢调往福建,委任林则徐为两广总督。
林则徐接任总督之后,工作更忙更累,每日工作到深夜,有时就熬个通宵达旦。工作之余,他还要学习。他时常思索孔子的这句话:"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认为这句话很有道理,一个有志于奋发向上、报效国家的人,没有不学习的。他还注意研究各国的国情,特别是英国的情况,他订购了很多外国书报,让通译挑选有用的译成中文,刻苦研读。
这一天,林则徐正在小书斋里翻阅报纸,他一边看着,一边皱眉,时喜时忧,时叹时怒;还有时以掌击案。
林则徐正在看报,忽听门外有人喊话:"关军门到!"关军门就是水师提督关天培,林则徐抬起头来,说了一声:"请。"就听一阵脚步声后,关天培从外边走了进来,礼毕入座。
关天培做什么来了?向总督大人禀报训练水军的情况。他坐下后,见桌上有不少外文报纸,忙问道:"制军大人,您还懂洋文?""哈哈哈哈,我懂什么呀,不过在闲暇时间跟通译学点洋话而已。"接着,林则徐正色说道:"按理说,英文和法文,我们都应该学,不能盲目排斥。我大清国一向闭关自守,墨守成规,这是最大的弊病。孙子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可是我们这些当官的,对洋情却毫无所知。比如说,英国究竟有多大,离我天朝有多远,有多少百姓,它的国情如何,你心里有数吗?"这几句话,把关天培问得脸都红了:"这个……卑职一点儿也不晓得。"林则徐继续说道:"我比你也强不了多少。你想,我辈身为封疆大臣,统兵要员,连这点知识都没有,还如何守卫疆土?又如何抵御外侮?这难道不是我辈的耻辱,天朝的弊病吗?经过连日学读,使我开阔了眼界,知道在我天朝之外,世界之上还有五大洲,好几十个国家。我朝虽大,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员罢了。其他诸如通商、建交、体制、风俗,各尽不同,甚至连排兵布阵的方法也不一样啊!只有掌握了这些知识,才真正叫'知彼知已'呀!"关天培听了,不住地点头:"经制军大人这一指点,卑职顿开茅塞。就这么一会儿,我就懂了不少学问。无怪都说'书里有黄金',原来书里是不分中国和外国呀!"
林则徐很喜欢关天培的爽朗性格,他继续说道:"我有个朋友叫魏源。此人曾游历各国,知识特别丰富。他不仅懂得洋人制造战舰、火器的进步技艺,还学了不少洋夷选兵、练兵、养兵之法。历来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提倡学习夷技,设立厂局,自行制造轮船器械,以使国家富强,防御外患。他还主张'以甲兵止甲兵',据洋夷的兵法,改革我天朝军队。他这种力主革新、要求变法之精神,使我异常钦佩。我曾劝他据《四洲志》一书的内容,再选些中外材料,修成《海国图志》,供我天朝上下官员学用。此书真要编成,举国上下若认真学用,我国之民气将大升矣!可话又说回来,我国臣民,久受闭关自守之害,此书一出,也可能被一些国人看成异书,予以排斥啊!"说到这里,连连叹息数声,接着问道:"战船都修补好了吗?"关天培回答:"都修好了,今天又有两只炮船下了水。"林则徐又道:"我们这些居官的,做什么事,都要言必行,行必果,干净利落。你要知道,我朝是不想打仗的,但决不能没有准备。倘若英夷贼心不死,挑起战争,我们就会做到有备无患,立刻来个坚决回击,毫不妥协!""正是这样。我已命令水师,日夜防范呢!"林则徐又问道:"最近广州民情怎样?"关天培笑道:"太好了。自从虎门销烟之后,民心为之大振,百姓欣喜异常。"林则徐笑道:"你说的只是表面现象。内心如何,你可知道?""这个……卑职不知。"关于培的脸又红了,心里说:好厉害的林大人,你真是胆大如山,心细如发呀!林则徐站起身来,在房中踱着方步,边走边说:"民是国之邦本,民心顺、万事通,民心不可违呀!"
林则徐刚说到这里,见林升在门外往里探头。林则徐问道:"有事吗?"林升进来施礼道:"回大人的话,你要找的那个人来了。""你指的是邝东山?""正是此人。"林则徐听了大喜,吩咐道:"快请到这里来!""遵命。"林升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关天培问林则徐:"邝东山是何人,与制军有何关系?"林则徐就把他路过韶关、遇上刺客、被邝东山抓住的经过讲了一遍,接着说道:"他把我救了,也不想见我一面。他施恩不望报,不愧是当代豪杰。我到广州之后,就派人寻找他,今天总算找到了。我相信,这样的英雄对我们是有用的。"关天培听了,更是称赞不已。
这时,就听院内响起了脚步声。林则徐立即站起身来,整整衣服,关天培也跟着站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迎了出去。
林则徐和关天培刚刚走出小书斋的屋门,就见林升陪着一老一少走来。林则徐抢步来到二人面前,一躬到地:"则徐不死,皆二位恩公所赐呀!"邝东山忙还礼道:"不敢,不敢。小人微献薄力,理所应当啊!"那位壮年,光是一个劲儿地笑着。林则徐转过身来,向这二位客人引见了关天培,互相见礼已毕,便进了书斋落座。接着,仆人献上香茗。
林则徐让完了茶,欠身笑道:"敢问邝老先生宝乡何处,以何为生?这位壮士尊姓大名?"邝东山抱拳说:"小人家住广州三元里,代管大安乡人,自幼捕鱼为业;这是我的大徒弟,绰号'浪里穿',名叫张凤良。"那位壮士一听提他的名字,就涨红了脸,急忙把头低下。林则徐道:"林某前次赴任,在韶关遇刺,蒙二位救我不死,本当重报。未曾想到,二位竟不辞而别了,真使林某惶恐不安啊!""哈哈哈哈!"邝东山听了,爽朗大笑,接着说道:"制军大人也太客气了。替天行道,乃我等本分。小人虽然生在贫家,没有读过诗书,但也懂得好歹二字。大人清名远扬,前来广州为民除害,理应有人暗中保护。我们这样做了,实在应该,怎能要大人以恩相报呢?您是朝廷命官,日理万机,忙得要命,我不忍心耽误您的宝贵时光,所以就不辞而别了。我这样做,从礼貌上讲,有些粗野,还望大人原谅!"林则徐听了,免不了又客气一番。
这时,关天培插话问道:"敢问老义士,您怎会知道有人刺杀林钦差?是巧遇啊,还是事先就探听到了?"邝东山笑道:"军门大人,恕小老儿直言,像我们这些草民,虽不懂得什么国家大事,然而对人间世故,却还一知半解。老朽自幼学过几招粗拳笨脚,专喜耍枪弄棒。因此收了不少弟子,算起来也有二百多名。我这些徒弟,如今散在五行八作,干什么的都有。其中有个徒弟,在伍绍荣的府里担当护院,他曾在窗外听见伍绍荣派赵疤六行刺钦差大人的谈话。最初,这个音信就是他告诉我的。我还有个徒弟,在广州开了个元记刀枪铺。赵疤六前去买刀之事,那个徒弟也对老夫讲了。赵疤六这两码事,都碰在我的徒弟身上,我断定这条疯狗必定咬人,我就带着大弟子凤良,跟踪赵疤六到了韶关,才把他抓住。"关天培笑道:"老义士根深叶茂,耳目灵通,又能见义勇为,实在可钦可敬!我们制军大人把您请来,还望您多多出力哟!""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要有用小人之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主客双方,谈得很是投机,林则徐便命林升备酒接风。
在酒宴上,宾主四人谈笑风生。林则徐从谈话中发现,邝东山博学多才,并不是个粗人。张凤良虽然腼腆,言语不多,但说话很有分量。在谈到可能引起战争这件事的时候,邝东山说:"洋鬼子横行霸道了几十年,视我朝如无物者何也?一是他们仗着船坚炮利,二是我朝官员腐败。也就是说,他们见了软的就欺,欺来欺去,就把他们惯坏了。真要是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他们就老实了。"张凤良红着脸说:"请二位大人放心,洋鬼子胆敢欺负我们,我们就跟他拼了。我们渔家也不是好惹的。""好!"林则徐竖起了大拇指:"我天朝有你师徒这样的爱国志士,就无所畏惧了。"关天培问道:"老义士,你的弟子都能这样吗?"邝东山道:"不是小人夸口,我的徒弟都是有血性的男子汉。只要我说一句话,比您的大令也不差多少啊!"林则徐道:"好!国家正在用人之际,敢烦老义士协助官府防御外夷,不知可否?""小人愿效犬马之劳!"当下,林则徐委用邝东山为水勇督练,并委他组织渔民,配合广东水师守卫海疆。邝东山也不推辞,点头应允。四个人又谈论一阵,邝东山师徒这才告辞去了。从此以后,邝东山除了训练水勇,还带领徒弟和渔民,协助水师巡海,从不懈怠。
说来也巧,这次英国海军侵犯我国领海,那个休斯拜领着一只舰队攻打虎门炮台,刚刚驶到虎门附近海域,就被邮东山的巡逻船发现了。
关天培得到报告,披挂整齐,亲自到炮台指挥战斗。关天培并不马上就打,他使了个稳军之计,有意放英舰进来,直到进了包围圈,这才下令开炮。随着炮声,水师战船也驰了出来。官军居中,水勇居左,渔民在右,万船齐发,直奔英军舰队扑去。这时,各船的炮口一齐瞄准敌舰,万炮齐轰,炮声响彻云霄,经久不息。炮弹落处,巨浪冲天,火光突起,硝烟弥漫。只听英军"哇啦哇啦"直叫,一个个藏头露尾,乱作一团。
原来,休斯拜的十只兵船,有四只已被击沉,三只受到重创,四只带火逃走。接着,休斯拜的坐舰也被大炮击中,舰尾翘起,舰首开始下沉,舰上水兵一看不好,操起救生圈,一个个"扑通""扑通"跳水逃命去了。休斯拜喊破了嗓子,也制止不住。他想:我要再不逃走,也要随着这只兵船葬进海底。便命水兵放下救生船,飞身跳上去,磨船就跑。可是,休斯拜的救生船还没跑出半海里,就与一队民船相遇了。
原来,关天培一看英船要逃,便派渔船快艇二十只,载有二百多名渔民,绕到英军退路前去拦截。为首的那只船上,居中挺立着老英雄邝东山,左有大弟子"浪里穿"张凤良,右有二弟子"过天星"李元海。只见邝东山手中提着一把头号的鬼头刀,上身光着膀子,下身穿着油绸短裤,光着两只大脚,抖着一身威风,大声喝道:"洋鬼子,你跑不了啦!"说着,踮步拧身,"嗖!"跳到休斯拜的救生船上。休斯拜的眼里射出绝望的死光,举起手枪要打。哪知邝东山早有准备,闪身抬腿,一脚把枪踢飞,随手就是一刀。休斯拜躲闪不及,"喀嚓"一声,正好砍到他右肩头上,"吧嗒!"右臂落地。接着,又砍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与此同时,张凤良、李元海也跃上敌船,一鼓作气,把剩下的英军全部消灭。
且说英国侵略军总司令乔治,正在旗舰之上听候佳音,就听虎门方面炮声隆隆。他想:一定是休斯拜的先遣舰队开始攻打虎门了!他怀着兴奋的心情,站在舰头,举起望远镜仔细观看:就见虎门一带的海面上,硝烟滚滚,战船如麻,也看不清是怎么回事。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接到报告,休斯拜阵亡,先遣舰队全军覆没。乔治大惊,英国军官们茶呆呆发愣。
这场战斗是关天培亲自指挥的,军民一心,众志成城,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战争结束,关天培传令收兵。官兵、水勇和渔民编成三队,满载着胜利品,在军民欢呼声中返回驻地。关天培让邝东山负责布防,他自己当夜赶回广州,向两广总督林则徐禀告战斗情况。林则徐听了,兴奋异常,下令嘉奖。同时,他还给道光皇帝上了一道奏折,详奏了战情。道光看了奏折,也是非常高兴,立刻拨国库银五万两,奖励广东水师有功人员,赏林则徐玉如意一把,赏关天培宝刀一口。
再说侵华英军总司令乔治,上次派先遣队侵犯虎门吃了大亏,再也不敢贸然进犯广州了。但他不甘失败,把他带的那些皇家海军,化整为零,分成若干小股,在中国沿海骚扰。总之一句话,就是想钻点空子,得点便宜。可是,这种战术也不灵,结果到处碰壁,走到哪儿都挨揍,落得损兵折将。后来,他总结了一条经验,人称"乔治二十四字真言"。这就是:
广州铜墙铁壁,
武力攻破万难。
要想得到便宜,
换个地方再干。
乔治把地图展开一看,心里的话:唉呀,中国真是太大了,海岸线足有万里长啊!他嘿嘿一笑,对副司令伯麦说:"阁下,虽说广州没咱立足之地,可是,中国海岸线这么长,海口这么多,难道都像广州这样难打吗?我就不信,满清的官员都像林则徐这么难对付,"伯麦恭恭敬敬答道:"总司令阁下高见。人挪活,树挪死吗,我们若换个地方,定能达到目的。"这样,他们选来选去,就选中了福建。为什么?一是因为福建距他舰队停泊的地方较近;二是经过侦察,福建的海防远不如广州那样坚固,防守得也比较松懈。乔治便下令调转航向,直奔福建而去。
在一八四○年七月的一天,乔治的舰队开到厦门附近时,如入无人之境,没有清兵阻拦。乔治大喜,立即命令:"全速前进,占领厦门!"命令传出,船快如飞,划破碧波,冲向厦门。眼看厦门在望了,忽听炮声震天,杀声震耳,福建水师三面杀出。霎时间,炮弹如雨,英船被击沉了十五只,英军死伤惨重,这一仗,打得乔治蒙头转向,急忙传令收兵,一口气儿逃到公海。后来他才调查明白,福建的总督是邓廷桢,他和林则徐一样,都是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干将,事先早有准备,难怪自己吃了大亏。
前文书表过:道光皇帝传旨,委林则徐为两广总督,把邓廷桢调任为闽浙总督。邓廷桢本来不愿离开林则徐,可是圣命难违呀,只好忍痛离别。临分手时,两位总督约好,要互相支援,互相鼓励,随时传递情报。
邓廷桢到厦门后,学着林则徐的办法,广捐筹款,购置洋炮,修筑炮台,训练水师,把厦门经营得固若金汤,与广州虎门不相上下。乔治北上的情报,就是林则徐传给他的。邓廷桢加紧部署,做了充分的迎敌准备,所以才旗开得胜,这就叫有备无患啊!
乔治连吃败仗,气得快要发疯了。心里说:这如何向女王陛下交待呢?副司令伯麦提议继续移兵北上。乔治无奈,打开军事地图,又选择了一个攻打的目标--浙江省舟山群岛的定海县,在一人四零年七月五日,乔治下令挥师北上。
按理说,定海这个地方形势险要,易守难攻。假如加强戒备,英军定难得手。可是,这里的清朝官员,都是一群废物,平日吃喝玩乐,肉鱼乡里,全不把国防大事放在心上。英军都杀到定海县了,当官的还不知道呢。乔治一看这里防务空虚,便严令强行登陆,抢占定海。结果,很顺利地就占领了定海县城,知县姚怀祥投井自杀,守备陈振甲被俘后死亡,乔治占领定海县城后,兽性大发,传令屠城。英军见人就杀,见物就抢,奸淫烧杀,无恶不作。定海县的黎民百姓,从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定海县失守的消息,迅速在全国传开。按理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胜败乃兵家常事,丢了一个县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派兵夺回来不就得了吗?可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呀!定海一失守,那些投降派就跳出来了。
前文书说过:在禁烟这个问题上,形成了两大派。这就是以林则徐、邓廷桢为首的强硬派;以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和直隶总督琦善为首的投降派。这两大派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势不两立。后来,道光皇帝力主禁烟,强硬派占了上风,投降派不敢明争了,只好暂时僵旗息鼓。定海失陷,他们可捞到了救命稻草,找到了攻击林则徐的借口。他们纷纷给皇帝上疏,把这次失败的责任推到林则徐身上,还给林则徐和邓廷桢扣上许多莫须有的罪名。这些奏章,就像雪片似的落到旻宁的手里。
道光皇帝大吃一惊,他把奏折翻阅了几遍,见有这么多人上告林则徐,他的心也动摇了。原来他是力主禁烟的,在一帆风顺的情况下,他的信心很足;现在,刚遇到一点困难,他就大惊小怪起来。你看他,青筋蹦起老高,脸色由黄变绿。马上传旨,叫穆彰阿、琦善到东暖阁陛见。
书要简短。穆彰阿在前,琦善在后,走进东暖阁,跪在道光面前:"奴才给皇上叩头。""奴才给万岁问安。"道光一摆手:"免了。"两个人站起来,垂手站在一旁。
道光皇帝把火气往下压了压,说道:"朕在去年命林则徐前去广州禁烟,一直都很顺利。因何定海突然失陷?"穆彰阿忙施礼道:"皇上派林则徐禁烟是对的,鸦片为害甚大,非禁不可。然而,据奴才所知,林则徐倚仗陛下的圣威,闹腾得实在不像话了。"道光皇帝一皱眉头:"你说这话何意?难道林则徐有什么越轨的行为?"穆彰阿急忙回答:"万岁息怒,听奴才据实启奏!据我耳闻,林则徐到广州之后,不问青红皂白,先杀了广州道员伍绍荣,又罢了二十多人的官,他还无理封了洋馆,切断了各种供应。英夷无奈,才对我朝兴兵。定海失陷,虽属地方防守不当,然追根寻源,实出在林则徐的身上。"
道光皇帝听罢,半晌无语,停了一会儿,又问琦善:"琦善,你说呢?""奴才回皇上的话,方才穆中堂说得俱是实情。林则徐这个人好大喜功,心怀叵测,极不可信!他到广州后就树立个人威信,所到之处,命人夹道欢迎;有一些愚民,竟呼林则徐'万岁'。更有甚者,他还借口为民做主,拢络广州顽民,拼凑什么水勇,发给刀枪器械,横行广州街头。军非军,民非民,真是一塌糊涂。有人指控林则徐收买人心,图谋不轨,我看不算过分!依奴才看来,林则徐所做所为,名为禁烟,实是结党营私,独霸一方,乃天朝一患。奴才怕……"琦善说到这儿,不再说了。道光立刻问道:"你怕什么?""奴才是怕吴三桂之祸再现哪!"这句话像把刀子,正碰在道光皇帝的心尖上了。
吴三桂是明朝未年镇守山海关的总兵。因降了满清、放了满清军队入关有功,升任云南王,充当了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干了数不清的坏事。康熙皇帝怕他权大有变,决定削藩。吴三桂一怒,与尚可喜、耿精忠同时造反。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三藩政变"。康熙皇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定了叛乱,统一了全国。满清政府对汉族本来就不信任,吴三桂这次叛乱,更加深了对汉族的不信任感,不让汉人居官。可是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不用还不行,这才启用汉族。但不给大权,多委副职,井在暗中监视。林则徐是汉族,当然不能例外。
琦善提吴三桂,就是抓住了道光对汉族官员的恐惧心理。他要用这把无形的刀子,暗刺林则徐。
《百年风云》
第七回 屈英夷奸赋受宠 摘顶戴忠良罢官
自古忠奸对立,
水火不能相容。
侫党奸贼留骂名,
忠臣义士可敬。
穆彰阿与琦善,抓住定海失陷这件事,在皇帝面前蓄意攻击林则徐,要置林公于死地。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举不胜举。道光皇帝是个既专横跋扈而又没有主见的人,听了他俩的话,心情十分沉重。不过他觉得,禁烟是他下的旨意,林则徐是他委任的,许多大事,都是经他旨准以后执行的。假如现在收回圣命,处置林则徐,岂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他又想道:琦善和穆彰阿一向与林则徐不合,是不是借题发挥,恶言中伤?因此,道光皇帝左右为难。
琦善比猴还猾,在一旁猜中了皇上的心意,急忙奏道:"英夷攻占定海后,烧杀一空,只盘踞了二十三天就主动撤走了。现在,我军已把定海收复。"道光一听,转忧为喜:"怎么,失地收复了?这可是件好事。不知已派何人驻守定海?""据奴才所知,已派总兵葛云飞接管。不过……还有件事,奴才不敢说。"道光着急道:"有话直说,怕者何来?"琦善道:"英夷放弃定海,并未收兵,他们又沿着海岸杀奔天津来了。奴才干昨日接到大沽的告急,不敢不奏。""什么?英夷昨日就打到天津,你为何今日才奏?"穆彰阿和琦善赶紧跪倒,趴在地上不敢抬头。道光怒问道:"洋兵杀到天津,对京城威胁很大。你们有何退敌之策?"琦善叩头道:"请皇上息怒。奴才已派人查明,英夷已打到天津,但他们并不想争城占地。请我主放心。"道光怀疑不解地问道:"洋人既无心占我疆土,何故来到天津?""回皇上的话,据奴才查知,英兵统帅乔治来到天津,只是向我天朝诉诉委屈,顺便提点小小的条件。只要皇上答应他们的要求,英夷是会退兵的。"道光忙问:"他们要求什么条件?""奴才还不清楚。"道光很不满意,瞪了琦善一眼,说道:"废物!赶快下去,把英夷的来意摸清,速速奏来!""遵旨。奴才今晚就赶回天津。""还有--"道光满面怒容道:"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洋鬼子打发回去!倘若出了意外,拿你是问!""奴才知道了。"道光一摆手,琦善和穆彰阿这才退出。
琦善和穆彰阿离开宫廷,回到穆彰阿的府里,一屁股坐在会客厅内,就议论起来。他俩明白,不趁这个机会把林则徐扳倒,将来对自己更是不利。他们密谋了好大一阵,琦善告辞,连夜赶回天津,回到直隶总督衙门。
转过天来,琦善正在总督衙内处理公事,走来一个内侍,递上一封信说:"启禀中堂,这封信是昨天英国人送来的。因中堂不在,放在文案师爷手中。请中堂过目。"琦善展开书信一看,全是圈儿文,一个字也不认识。他命人把通译找来,译成中文,这才仔细观看。
原来,这封信是以英国总司令乔治的名义写的,措词比较客气,大致的意思是说:林则徐无理封锁十三行,断绝一切供应,强行没收英商货物,危害英人人身安全,给英国造成巨大损失。信中又说:他这次率军来华本无恶意,一是保护英商安全,二是找林则徐说明事理。他又说,他的兵船开到广州后,林则徐拒不接见,反命水师开炮,击沉英船数艘,击毙英兵数百名,简直是无理至极!万般无奈,这才来到天津,陈兵大沽口外,找中国最高当局辩理。信上还说,向闻直隶总督琦善中堂精通外交,深明大义,故致书说明原委。并附有五个条件,如贵国能够圆满答复,英军马上撤走。否则,由此产生的一切严重后果,英国当局不负任何责任。
信的下面是所附的五项条件:
一、包赔英商全部损失;
二、赔偿军费;
三、今后两国文书平等往来;
四、开放广州为正式通商港口;
五、割让一岛或数岛。
这些条件限月末答复。琦善看罢,吸了一口冷气,心里说:洋鬼子的胃口可不小哇,恐怕皇上不能应允!又一想:管他呢,钱要得再多,也不从我的腰包里拿:割让多少岛屿,也没有我的一寸土地。我心疼什么?再说,这第一条提出的包赔英商全部损失,还不是鸦片吗?林则徐要不销毁鸦片,能引起这些麻烦来?嗯,英国人要得对。我看你姓林的怎么担承,我看你皇上如何处置?琦善幸灾乐祸地点了点头,马上提笔写好奏折,当日赶到北京陛见皇上。
话休絮烦。琦善到了北京,还是按照老规矩,先找穆彰阿商量了一番。老奸巨猾的穆彰阿听琦善说完情况,冷笑道:"哈哈,该报不报,时辰未到。这回可有林则徐的好戏看了。走,你我现在就去见皇上!"
书要简短。琦善和穆彰阿见了道光皇帝,把乔治的来信和他提出的五项条件呈上。道光皇上一看,不由得冲冲大怒,用力把桌子一擂,"咚!"把一只玉碗震得滚落到地上,"啪!"摔了个粉碎。琦善、穆彰阿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宫女们急忙把碎碗捡走,把茶水擦净,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此时,就听皇上怒吼道:"洋鬼子太猖狂了!无理至极,可恶至极!"道光把乔治的信"啪"往地上一扔,用手指着说:"叫我们包赔损失。什么损失?鸦片是毒品,是害人的东西,完全应该销毁。难道我们瞪着眼睛,等着受害不成吗?简直是岂有此理!你们听着--"吓得琦善和穆彰阿一哆嗦,忙叩头触地:"奴才听着呢!"道光以手击案道:"军费一两也不赔,土地一寸也不给,那五条儿都不能答复!"琦善和穆彰阿跪在地上,也不言语,也不动弹。道光一看大怒:"你们聋了,听清楚没有?"
穆彰阿和琦善,对道光的脾气摸得很透:当他发火的时候,你别说话;等他把火消了,再慢慢地对付,迟早能把他的主意给说过来。所以,穆彰阿心里特别沉着,一言不发。等皇上问到头了,他才慢条斯理地说:"皇上息怒,奴才有下情回禀。方才皇上说得对极了,洋鬼子的确无理,实在是可恶!条件吗,决不能不复。不过……依奴才看,英国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据奴才以知,他们开来兵船数百艘,巨炮数百门,洋兵洋将过万,是很难对付的。我朝海防年久失修,军械陈旧,而且兵无斗志,要抵一船坚炮利之敌,恐非容易。一旦激成巨变,后果如何收拾?请上纵观全局,从大处着眼,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呀!"琦善接着说道"穆中堂说得很对。英夷要挟我朝属实,但无争城占地之意。只要皇上恩赐他们一点便宜,也就烟消雾散了。反之,英夷骑虎难下,绝不肯善罢甘休。一旦打起仗来,胜负难料,让奴才们替主担忧哇!"
你看这两个人配合得多么默契,一唱一和,给道光皇帝施加压力。这副药果真灵验,道光听罢,火气不像方才那么旺了,呆呆地坐在龙椅之上,一言不发。穆彰阿一看有门儿,又来了一个趁热打铁:"天津与北京近在咫尺,骑兵快速一日可达,奴才对皇上的安危实在忧虑啊!且兵戎相见,胜负难料,一旦事出万一,怎对得起列祖列宗?"琦善往前跪爬了半步说道:"皇上圣明,依奴才之见,对英夷所提条件,可佯允之;待其兵退之后,马上加固海防,飞调精兵良将驻守。此乃权宜之计,望主上明断!"
道光皇帝终于被他们说服了。其实,道光也是个怕死鬼。他最怕英国人打到北京来,把自己的宝座丢了。他沉吟半晌,说道:"二卿之言也有道理。朕为全局着眼,不忍黎民涂炭,对那五条吗……可许者,就许了吧!"穆彰阿、琦善一齐叩头:"皇上圣明。"道光又说道:"琦善,你立刻赶回天津,召集大小臣工商议商议,把结果奏朕知道。与英夷协商一事,只要条件不大苛刻,你就代朕答应了吧。不过,必须叫他们马上退兵。""奴才明白。""还有--"道光继续说道,"你要记住,与英国人协商的时候,不要失掉天朝的体面;既让英夷感恩,又不让他们看出我朝的恐惧。条件议定之后,要速报朕知。""嗻!"琦善和穆彰阿退出,道光的心才安定下来。这且不提。
且说琦善,当夜回到天津总督衙门,稍事休息,次日,马上传话,召集天津的文官武将到督署议事。下午,人到齐了,在议事厅里站了两大溜。琦善大模大样坐在当中,众位官员赶紧施礼:"卑职参见中堂。""免了,请各位坐下吧!"文武官员按品级坐好。琦善清清嗓子说道:"兄弟刚从北京回来,奉旨与你们商量点事,皇上还等着回话呢。各位知道,英国人已经打到大沽口了……""啊?!"众位官员听了,一片哗然,交头接耳,面色骤变。
其实,对这件事,有些武将早就知道了。不过事关重大,谁也不敢妄加评议,以免担惊受怕。
琦善把桌子敲了几下:"静一静!英夷虽说开到大沽,可是,并不打算攻打天津。请各位宽怀安坐,不必担心。昨天,我收到英夷海军司令乔治先生的一封信,业已请皇上过目了。英国人提出五条要求,让我们答复。假如我们都答应了,人家马上就退兵;不答应呢?事情就不好办了。皇上非常圣明,不愿独断。传下旨意,让咱们先议一议,拿出一个办法来。也就是说,让我们集思广议而定。可见,皇恩浩荡啊!"众官员齐声颂道:"谢万岁,万岁,万万岁!"
琦善接着说道:"既然诸位来了,咱们就要把事情议好,不要辜负了圣恩。"接着,琦善就把英国提出的五个条件读了一遍。他抬头一看,大家没有丝毫反映,议事厅内一片寂静,他以为大家没有听清,又重读了一遍。然后提醒大家:"诸位说说看,各行已见嘛。嗯?"文武官员一个个好像泥塑、木雕一般,呆在两旁,缄口无语。
诸位,他们为什么不说话呢?原来,这些当官的心里都明白这是一件大事,不宜妄加评论。一句话说错了,就兴许把官帽子混掉。干脆,明哲保身得了。
琦善坐在中间,往左瞅瞅,往右看看,等得不耐烦了,他把眼睛一瞪:"你们听见没有?难道都是哑巴?"
正在这时,坐在左边第三把椅子上的一个人站起来,抱拳说道:"启禀中堂,卑职有话要讲。"
众位官员一看:这个人五十岁上下,自胖子,八字胡,二目有神,声音洪亮。原来是天津道台陆建流。天津道台,就是天津的最高行政长官。
琦善见有人说话了,忙点了点头:"请吧。"陆建流说道:"这第一条,让我们包赔英商的全部损失,无疑是指鸦片而言。他们为什么含糊其词,不敢提鸦片二字?可见他们是做贼心虚。假如我们答应了这个条件,就等于我们禁烟禁错了;也就是说,他们贩运鸦片是合法的。真是强盗嘴脸,无理至甚!依卑职之见,这第一条是万不能答应的。"陆建瀛的话,引起了许多官员的共鸣:"对,这条不能答应!""纯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琦善怒目横眉,"啪!"把桌子一拍:"糊涂,你太糊涂了。难道皇上不明白鸦片是毒品,难道我不清楚销毁鸦片是对的?人家都打到大沽口了,把炮口已经对准天津了,你还在措词上计较什么?明说也罢,暗说也罢,反正把人家的鸦片给烧了,人家就有权要求赔偿损失。你说不答应,一旦洋人变了脸,打进了天津,逼近了北京,惊了圣驾,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琦善用一阵雷烟大炮,就把陆建瀛给顶回去了。
在场的文武官员一听琦善这个口气,全明白了:什么集思广议呀,什么大家商讨呀,都是欺人之谈!既然你们当皇上的、当中堂的都同意了,还叫我们商量什么?原来你们怕落埋怨,就走走过场、遮人耳引刚文武官员这么一想,都不言语了,有的还把眼睛闭上,全场又恢复了寂静。
琦善见大家服了,便又假惺惺他讲了一套道理。他边说着,边往下看,有的哼哈答应,有的点头称是,再也没有人跳出来反对了。他认为到了火候,便拿起英国人提出的那五个条件,一条一条问大家同意不同意!"可以。""同意。""对。""是。"五个条件全都通过。琦善狡黠一笑,一摆右手,全体散去。
书要简短。琦善回去,马上写了个奏章,把商讨结果禀报道光皇帝。道光一看,百官们都同意答复五个条件,也就顺水推舟,降旨恩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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