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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田芳评书--百年风云》

_2 单田芳(当代)
琦善接旨后,马上派专使到停泊在大沽口的英国兵船上去见乔治,表示一旦英军退回广东,当有满意的结果。并于次日,请乔治到总督衙门赴宴。乔治大喜,答应赴宴。专使走后,乔治对部下说:"琦善是个软骨头,是我们很理想的应声虫,正好为我们所用。我看中国,除了林则徐和邓廷桢,统统都是怕死鬼。"说罢,洋人一阵大笑。
到了第二天,总督衙门张灯结彩,红毡铺地,人们忙忙碌碌,准备隆重迎接屠杀中国人的洋刽子手。上午十点左右,乔治率领洋将十名、洋兵五十个,坐着琦善派去接他的大轿,气势汹汹地来到总督衙门。琦善笑脸相迎,露出一副十足的奴才相。
在宴会上,琦善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口中不停地吐着"请"字,给乔治敬酒布菜。酒过三巡,乔治问琦善道:"总督阁下,贵国政府对敝国政府提出的五项要求,将如何看待呢?"琦善一听,两眼都笑得眯成一条线了,站起身来,哈腰点头说道:"总司令先生,我已派出专使答复过了,只要英军回到广东,定有使你满意的结果。现在就明说了吧,对贵国的五项要求,皇上全接受了。至于每一条的具体内容,还有待贵、我两方磋商。""很好,很好。总督阁下豪爽果断,深明大义,堪称我国的好朋友,我代表女王陛下向您致敬!干杯!"琦善闻听,受宠若惊,感到美得不得了。他认为:能受到外国人的表扬,比什么都荣幸。他也举杯在手:"过奖了!干杯,请,诸位请!"乔治把一杯茅台酒喝净,又夹口菜送到嘴里,边嚼边说:"假如贵国官员都能像总督阁下这样开朗,我相信,战争是不会爆发的。我现在,代表英国政府郑重声明,我们对林则徐是不满意的,该人要继续留在广州,贵、我双方只能产生麻烦;我还要求总督阁下到广州去,取代林则徐的官职。那样的话,我们两国之间的事情就好办了。你能答应我的要求吗?"琦善急忙回答:"感谢总司令先生对我的信赖。我一定把您的要求启奏皇上,尽力争取前去!""OK,很好!"乔治乐得得意忘形,离开座位,又跳又唱。紧接着,他带来的那些洋人,也随着跳了起来。这时的宴会厅内,群魔乱舞,丑态百出。直闹了一个通宵,乔治才告别琦善,回到大沽兵船。
过了两天,琦善得到报告:乔治率船队返回广州。琦善这才透过一口气儿来,急忙赶到北京,向道光皇帝详细启奏了和乔治谈判的经过。道光听说洋船走了,心里的那块石头才落了地。他认为洋人说话算数,很重信义。琦善乘机又狠狠地参了林则徐一本,并把乔治要求惩办林则徐的话说了一遍。这位反复无常的道光皇帝,开始对林则徐不满意了。他认为:定海失陷,英兵北犯,都是林则徐捅的马蜂窝。要能像琦善这样灵活行事,何能引起这么多的麻烦?想到这儿,马上传旨,派琦善为钦差大臣,查办广州,处理善后;将林则徐、邓廷桢革职,交部议罪。琦善急忙叩头谢恩,准备走马上任。
道光皇帝的这道圣旨一下,朝野震动。主持正义的人都替林则徐鸣不平,但又无济干事。投降派人人拍手称快,奔走相告,弹冠相庆。
且说琦善,挂了钦差大臣的官衔以后,先向皇帝陛辞,又向穆彰阿请教机宜,离开北京南下,于一八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到了广州。
林则徐听说钦差大臣琦善到了,就预感到事情有变,立即率领广州文武官员,来到天字码头迎接。他一看琦善:嚄!可够威风的,官架子摆得挺大,连八抬轿都没下,直奔总督行辕。卫队荷枪实弹,前呼后拥,如临大敌。
琦善来到总督衙门,先在花亭休息了两个时辰,然后传点手下,升坐议事厅。议事厅正中,早把皇上的圣旨供好。琦善领着文武官员,先给圣旨叩头。百官们叩完了头,刚站起来,琦善又大声宣道:"万岁有旨。"文武们又重新跪下。琦善清清嗓子,把圣旨高声朗读了一遍。大致的意思是说:朕在去年,差林则徐到广州禁烟,实指望消除烟害,安定海疆。可是,林则徐禁烟措施不力,一意孤行,引起争端,逼得英人动武,两国开战。后果是英军陷定海、攻天津,直接威胁京城安全。圣旨上还说:禁烟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林则徐上辜朕意,下负臣民,不但烟害未除,反而劳民伤财,惹起祸端。因此,命琦善为钦差大臣,前往广州查办。自到广州日起,接管两广大权,办理通商及其善后事宜;将林则徐革职,交部严议,听候处理。望诏谢恩。
琦善念完圣旨,眼光落到林则徐的脸上。林则徐在下边跪着,听完圣旨,一不惊慌,二不畏惧,两只眼睛射出两股愤怒的光芒,紧紧盯着琦善,高声说道:"罪臣林则徐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般的人,听说叫皇上把他革职查办了,还不早就吓瘫了!可林则徐,为什么还这样泰然自若呢?这是因为林则徐做事问心无愧,心里早有准备。
自从虎门销烟、大败英军以后,林则徐心里特别痛快。他一面叫关天培加强海上巡逻,严防敌人偷袭;一面整顿广州城内秩序,保护洋商合法贸易,把广州治理得井然有序,把鸦片毒害一扫而光。在此期间,关天培还击退一小股英军的进犯。在磨刀洋打了一次胜仗,形势大好。尽管如此,林则徐也预感到朝廷有了变化。为什么?原来,道光皇帝对禁烟非常关心,三天两头传来旨意。可是最近一个时期,圣旨不见了。他给皇上上了几次奏折,也没有回复,和朝廷断了联系。另外,他对英军攻陷定海、北上大沽口这些事,虽然知道了,但因他是两广总督,管不着其他省份,有劲儿也使不上,只在暗中着急。后来,他听说英军退出大沽口,朝廷答应了几个条件。具体内容是什么,林则徐一无所知。但他从近些天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看,皇上对禁烟的态度可能有了变化。同时他也感到:情况要真是这样的话,穆彰阿和琦善再在火上浇一点油,皇上就有可能把英军北犯、侵占定海和大沽的行动,归罪在自己身上,自己就有可能被皇上撤职治罪。他又一想: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把奉命到广州禁烟的经过仔细回忆了一遍,认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上对得起国家皇上,下对得起臣民百姓。至于自己今后会得到什么结果,刀把子在皇上手里摸着,只能听天由命了,皇上也有可能把自己置于死地。真要这样,我的功过,就让后人评定好了。他又想道:我现在还是两广总督,只要在广州一天,就不准鸦片存在,更不容许英兵进犯。因此,他这几天,精神特别振作,抓紧所有的时间,兢兢业业办理国事,毫不懈怠。因为他心里早有这种准备,所以在琦善宣布皇上对他革职治罪的时候,特别沉着冷静,从容不迫。
书接前言。林则徐高呼万岁,谢恩以后,琦善便命令左右:"摘掉林则徐的顶戴花翎!"说罢,有人过来,把林则徐的顶戴摘掉,花翎拔去,又把御赐的黄马褂扒了下来。这就等于把官拿掉,变成庶民了。
正在这时,有人高声说道:"且慢,我有话讲。"这一嗓子,好像炸雷一般,把琦善和百官吓了个够戗。琦善怒问:"这是谁?"众人顺着声音一看:原来是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
关天培这个人心直口快,为国为民,一片赤胆。他对林则徐非常尊重,也为朝廷能出现这样的忠臣而自豪。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道光皇帝竟把忠臣革职!简直把肺都要气炸了,心里说:皇上啊,你这是怎么了?下旨派他禁烟的是你,查办禁烟大臣的也是你,你也太不讲理了!我随林大人一年多了,怎么就没有看出哪件事情"处理不善"呢?你呀,真是个无道的昏君!可是,关天培虽然心直口快,但他哪敢说出来呀!关天培一听琦善问"这是谁",急忙抬起头来说道:"卑职关天培,有一事不明,当面向钦差大人请教。"琦善早就听说有这么个关天培,看了他几眼说道:"将军有话可以讲嘛!"关天培道:"林大人奉旨来广州禁烟,所做所为,光明磊落,执法如山,人心悦服。我随他一年多了,耳闻目睹,未见他有办理不善的事情。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圣旨上说,林大人'禁烟措施不力,一意孤行,引起争端,逼得英人动武。'这话实在无理。请问,要想禁烟,就得收缴鸦片;缴得的鸦片,就得销毁。这些办法都是经皇上恩准的,为什么又说措施不力?谈何一意孤行?再者说,英夷闭口不谈他们贩运鸦片、毒害我国臣民,只看到自己财产受到损失。他们恼羞成怒,竟用武力威胁我朝,侵我领海,杀我臣民。林大人为封疆大吏,守土有责,奋起反击,这是理所当然的。'逼得英人动武'这句话,又做何解释?我再请问中堂,英夷为什么不敢攻打广州,而绕路去打天津?为什么他们不敢对林大人用武,而去威胁你们?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谁心里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会说的不如会听的,我听来听去,这些罪名都是立不住的。请中堂替天培代奏皇上,收回成命才是。"琦善一听,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他把桌子一拍:"住口!关天培,你要造反不成?圣旨是皇上下的,话是皇上说的,你竟敢一一驳斥,反诬皇上的话没有道理,又说皇上处理不当!唉呀呀,你这不是疯了吗?就这几句话,你就犯下了大罪!"
要是一般的人,就被琦善镇住了;关天培可不听这一套。他自己把帽子摘下来,气呼呼地说道:"我既有罪,怎样处置,随你便吧!"这一来,把个琦善气得差一点炸了!心里说:姓关的,你小子够厉害的,竟敢当众顶撞钦差大臣,这还了得!要不制服于你,今后谁还听我的?琦善想到这里,满脸杀气:"好吧,我马上成全你。来人,把关天培推出去斩了!"
《百年风云》
第八回 露真形琦善卖国 显忠心陈氏牺牲
拒谏听谗,
贬忠宠奸,
昏君症结古见多。
今日登宝殿,
仍昏乱,
何不借,前车鉴?
目盯权,
权遮目,
混忠奸;
顺我生,
逆我亡,
国必乱,
骂名永传!
琦善来到广州,先把林则徐革职。水师提督关天培不服,与琦善顶撞起来。琦善冲冲大怒,使出钦差大臣的权威,要斩关天培。广州文武,也多有不服之色。他的幕府张道经在旁边站着,目睹此情,很为琦善担心,便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中堂,这样做是否有些过分?他乃朝廷命官,没有圣上旨意,怎能斩首呢?您看,在场的文武,多为此不满。为斩他一人,触怒了百官,对中堂可大大不利呀!"经张道经这一提醒,琦善有点明白过来了,便命人给关天培松绑。他还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对关天培说道:"姑且免罪,今后多加注意才是!"关天培还想争辩,林则徐急忙以目止之,他这才不言语了。
琦善命人把林则徐带下去,暂居别馆,听候处理。然后,他又说道:"兄弟奉皇上圣旨,来广州处理善后事宜,大家都看到了,林则徐因禁烟不善,引起很多麻烦,已被皇上革职问罪,这可是王法无情哪!本大臣业已查明,跟林则徐跑的,在广州大有人在,本应一体问罪。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们都为朝廷办事,过错在所难免,本大臣体上天好生之德,也就不追查了,望诸位今后办事多加小心就是了。不过咱可说清了,若再有人暗中与林则徐勾搭连环,可休怪我不客气!"他说到这儿,着重看了关天培一眼,然后拂袖退堂。
到了次日,琦善可真忙起来了。凡是林则徐在广州所采取的措施,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反对,不是釜底抽薪,就是自撤藩篱,到处安插亲信。他的目的,就是为英军扫除障碍,想方设法保护自己的利益。他先命人把关天培找来,命令解除海禁,拆除拦船铁索和海底木桩。他还振振有词地说:"当兵的就当兵,做民的就做民,成立什么民团水勇?这简直是胡闹!你给我一律遣散,叫他们各安生业,不准干预官府的事情。今后再有人聚众闹事,唯王法从事!"关天培只是绷着脸听着。琦善又说:"英夷深通情理,本无意与我做难,何必虚张声势,草木皆兵呢?我们越这样准备,人家越要打我们!"琦善认为广州水师人太多,开支太大,逼着把兵员减少了三分之一,还把亲信都安插在重要单位。关天培想:这真是一个将军一支令,投降。爱国两分明啊!
紧接着,琦善就派一帮人调查林则徐的弊病。可是,花了很大工夫,什么毛病也没有挑出来,使他很为恼火。俗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查来查去,查出一笔茶叶费来,上面写的是:"英商每交出一箱鸦片,就赏五斤好茶叶。"这是林则徐为鼓励洋商多交鸦片而制定的奖励办法。琦善如获珍宝,大喜道:"姓林的,你真会收买洋人的心哪!一箱鸦片换五斤茶叶,累计一下,得多少斤茶叶?这笔经费从何而来?难道这是皇上旨准的吗?"便叫参预调查林则徐的人写个奏折,想叫皇上再给林则徐攘一锥子。那个人马上说道:"大人,别写奏章告林则徐了,你告也告不倒他。"琦善莫名其妙地问道:"何以见得?"这个人说:"买茶叶的钱,是林则徐自己捐出来的。为这件事,他把自己的家产都卖光了!"琦善听了,好像泄了气的皮球,那股高兴劲儿全没了。
琦善不把林则徐置于死地,怎肯罢休?他又从鸡蛋里边挑骨头,抓住一件事情为借口,想把责任推到林则徐身上--
原来,在广州水师里有个副将,叫陈连升。曾于几个月前,指挥水师,打死了不少英国水兵,击沉英国兵船五只,琦善想:皇上说"惹起祸端",这不就是"惹起祸端"的罪证吗?他马上升堂,用大令把副将陈连升调来,查问此事。他想通过陈连升的嘴,咬住林则徐,把惹起祸端的罪名落实了。谁料陈连升不从他意,据理力争。琦善大怒:"像你这样执迷不悟的人,就得从严惩办。来人,绑出去杀了!"陈连升喊道:"冤枉!"并申诉道:"半年前,英夷兵船数艘,侵犯我朝领海,开炮击沉我国渔船,打死打伤我渔民近百人,并声言要占广州。卑职那日奉命巡逻,在穿鼻洋遇上此事,岂有不管之理?为慎重起见,我先命水勇向他们发出停止炮击的信号。英夷不但置之不理,反而继续开炮向我射击。卑职无奈,立即请示了林大帅,这才开炮还击,把英夷赶走。请问中堂,我身为水师参将,守土有责,抗击英夷,何罪之有?林大帅命令开炮还击,怎能说是'惹起祸端',逼反英人?难道视而不见,给英夷大开方便之门就对了吗?"琦善更怒了:"你们这样做,都酿成大祸了,还敢巧言狡辩?推出去杀!"琦善这种荒唐透顶、胡作非为的做法,连他的亲信也看不惯了。众位官员立即跪倒,给陈连升求情,而且不答应就不起来。琦善一看:真要把陈连升杀了,手下人非造反不可呀!他想了半天,只好命人替陈连升松绑,打了四十棍子,才算了事。
琦善的种种倒行逆施,在广州引起了公愤。凡是有一点正义感的人,都把他恨之入骨。都在等待时机,把这个害人虫除掉。话分两头。且说英军司令乔治,率领英兵从天津返回广州,把兵船停在公海上,等待清廷派人签字,使他提出的那五个条件生效。为此,他不断派人探听广州的情况。他一听琦善到广州来了,便称赞琦善言而有信,真是难得!还听说林则徐已被革职,更为琦善替他铲除了一个强敌而沾沾自喜。最近他得到报告,说琦善已下令拆除了海防工事,解散了水勇,削减了水师兵员,为他扫清了进兵的障碍。他想:有琦善在,迫使清廷赶快签字是不成问题了。便把英国驻广州商务监督义律请来,在兵船上举行宴会,一为庆祝林则徐被革职,二为商讨如何充实五项条件的具体内容。在宴会上,乔治举杯说:"林则徐被贬,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大的喜事,去掉了我们眼中之钉,肉中之刺,琦善按着我的意图来到广州,更值得我们欣慰。我相信,他这种人不论现在和将来,邹会按着我们的意图办事的,因为他的利益和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干杯,干杯!"乔治说完,英军一阵大笑,举杯祝贺。义律问乔治:"尊敬的总司令先生,形势对我们如此有利,您今后打算怎么办呢?""哈哈哈哈!"乔治大笑过后,把眼睛一瞪:"这个,我早就安排好了。中国有句俗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就抓紧时机,利用琦善给我们打开的这个方便之门,让他们按着我们提出的那五项条件签字。只要达成协议,我们再到中国,就像踏上我们英国领土一样,畅行无阻了!"乔治说罢,一阵热烈的掌声。接着,人人离开座席,互相拥抱,狂歌乱舞起来。就这样,整整闹腾了一天。
宴会散后,乔治把伯麦、义律和几名高级军校留下,秘密商讨如何得寸进尺地修改补充五项条件的具体内容,来个层层加码。
次日,乔治命人通知琦善,请他到兵船上谈判。琦善一听英国人叫他,哪敢怠慢?忙带着广东巡抚怡良、广州知府余保纯,以及两广主要官员起身,乘船驶进穿鼻洋,来到公海,登上乔治的旗舰。
旗舰上早已布置得焕然一新。船上高悬着英国的米字旗和大清国的黄龙旗,在旗竿的四周还挂着五色彩旗。在甲板上安放了两排桌子,桌后放着两排沙发椅。每张桌子都放着花瓶,瓶中插着鲜花,还有各种点心和饮料。
琦善一看英国人对他这样热情接待,更是受宠若惊。乔治、义律、伯麦上前和琦善热烈握手,然后分宾主落座。乔治首先站起来发言:"尊敬的钦差大臣阁下,您的光临,使我们感到荣幸,我仅代表我的同事,向您和您的同事,表示热烈欢迎!"琦善听罢,感激涕零,忙起身道:"不敢,不敢。敝人蒙各位如此热情接待,真感激不尽。我代表我的同事们向总司令阁下与诸位先生们致谢!"琦善说罢,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相互客套完毕,双方又把参加会谈的人员做了引见。
上午十点,谈判正式开始。乔治在谈判会上首先发言:"两个月前,我与阁下在天津会面,就我方提出的五项条件商谈时,阁下表示如果英军退回广东,当有满意的结果。依我理解,贵国对五项条件已经完全接受了。现把阁下请来,就是把每个条件的具体内容定好,履行一下正式手续,好在法律上生效。"琦善满脸赔笑说道:"对极了,对极了。'空口无凭,立字为据'吗,当然要履行一个手续喽!请问总司令阁下,不知五项条件的内容有无变动?""您太聪明了!钦差大臣阁下,五项条件基本未变,只在具体内容上有所增减。"乔治侧身说道:"副司令阁下,请你把条件给钦差大臣念一遍。""是。"伯麦答应一声,把条款详文展开,高声朗读,并对每条的具体内容一一做了解释。
伯麦道:"第一条,包赔英国商人全部损失费用。林则徐来广州查禁鸦片,使英国商人受到了巨大的损失。我们算了一下,数目是相当惊人的,贵国必须赔偿。后经我们再三考虑,鉴于琦善大臣阁下为我们出了不少力,为了表示感谢,尽量压缩赔偿数字,只要求大清国赔偿白银六百万两就可以了。"伯麦说到这里,把琦善吓得吐了下舌头,心里的话:幸亏我给他们一些好处,不然的话,我的天哪,把国库倒过来也填不满他们的胃口。伯麦继续说道:"你们大清国无是生非,我国政府才被迫出兵。结果,被你们击沉兵船数十艘,击毙击伤英军近千名。所以吗,这第二条要求你们赔偿军费白银六百万两。"怡良、余保纯听了,直冒冷汗!他俩偷着看看琦善,只见他绷着老脸,坐在那儿像个木偶,毫无表情。此时,又听伯麦接着说道:"贵国一贯以天朝自居,视我国为'蛮夷小邦',鄙视我国臣民。今后,要求两国平等往来,大清皇帝陛下对我国女王陛下,应以平等礼仪相待。"琦善听罢,点头说道:"好说,好说。"伯麦继续说道:"以上是第三条款。再说第四条,把广州辟为正式通商口岸。在此以前,贵国对广州这个贸易港口忽开忽闭,常使贸易中断,以致英商蒙受很大损失。从条约生效之旧起,中国一方无权关闭;否则,英商的一切损失,将由贵国承担。"伯麦接着说:"第五条,原来提到贵国政府割让一岛或数岛给英国,后经我们磋商,只把香港一岛让给我们就可以了。"琦善听罢,呆呆发愣,半天也没喘过气儿来。原来他对乔治提出的割让一岛或数岛,这件事还没有往心里去。只盼着英国退兵,皇上满意就行,所以就哼哈答应了。可是,今天人家一叫真儿,他才想到这是关系到领土主权的大事,不敢做主。所以,愣在那儿了。
"钦差大臣阁下,您都听清楚了吗?就请签字吧!"乔治高声地催问着。广东巡抚怡良一看琦善还在发愣,就捅了他一下。琦善这才如梦方醒,擦擦头上的冷汗说:"都……都听清楚了。不过……我以为这些条件太苛刻一点,我大清皇帝恐难接受!"
乔治一听就火了,青筋立刻蹦起老高,大声喝道:"岂有此理!这五项条件,你在大沽和我商谈退兵的时候,不是都答应了吗?现在,经我们再三研究,已经降低了不少,你们的皇帝因何不准?我看,是你琦善不准吧?"乔治这一发火,有几个英国军官站起身来,怒目横眉,有的握刀,有的举枪,看意思要武力解决。
义律十分狡猾,怕把事情弄成僵局,到嘴的肉吃不着了,所以,马上站起身来打圆场:"决把刀枪放下!我们英国人心直口快,请钦差大人原谅!不过这字吗--是一定要签的。"琦善把两手一摊,为难地说:"敝人实在做不了这个主,需启奏皇帝之后才能定局。我想……这损失费吗,还好办一点;唯独割让香港的事情,我可没有把握。因此,我要求暂缓签字,从长计议。"乔治一听,恶狠狠地说:"你既然提出暂缓签字,我们就保留自己的意见。我现在代表英国政府声明,在贵国政府没有签字之前,我们有权采取一切军事行动。一切后果,由你们负责。"琦善站起身来,点头哈腰,连声称是。然后,带着自己的人逃回广州。
琦善走后,乔治余怒未消,马上把参加谈判的人留下来开会。伯麦不满地说:"我以为,今天的谈判,我们表现得很无能。为什么不逼他签字?为何轻易把他放走?"乔治接着说:"通过这件事情,引起我的回忆。在我将要离开伦敦的时候,巴麦尊外相曾接见了我。他对我说,'跟中国人打交道,最好的方法是用武力!对这个古老的东方大国,非得狠狠地教训不可!打得越疼,收获越大。'事实证明,这是绝对正确的名言,是我们的指路明灯。所以我建议,我们继续使用武力,打,打,狠狠地打!占领广州,打到北京,争取更多的利益!"英国军官全体鼓掌同意。接着,他们就开始研究充实军队、补充武器弹药以及进军路线、战斗部署等问题。
在一八四一年一月七日这天拂晓,英军突然不宣而战,乔治率领舰队浩浩荡荡向广州进兵。乔治、伯麦、义律三个人,全身戎装,站在旗舰的指挥塔上,命令舰队开足马力,全速前进。时过不久,有人报告说:"我舰队已驶过穿鼻洋,前面就是虎门要塞的第一道重要门户--沙角炮台和大角炮台了。"
乔治举起望远镜观看,但见沙角和大角两座炮台,建筑在两座山上。这两座山相互对峙,好像卧在水里的两只猛虎,昂首挺胸,守着大门。往前去,海面越来越窄,兵船必须在山脚下通过,真是天然的险地。再看海面上,没有船只,也无障碍,乔治这才放心,忙命令道:"继续前进!"
英国舰队接到命令,劈波斩浪,向前疾驶。刚要接近炮台的时候,"咚!""咚!"信炮突然响了。接着万炮齐呜,炮弹像雨点儿似地直奔英船打来。炮弹落处,英船火起,浓烟蔽日。转眼间,击沉兵船九艘,英兵被打死打伤八十余人。
乔治一看不好,马上命令撤退,英船调头就跑。等跑到安全地带,乔治才透过一口气来。他回头看看海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扔下的那几只船还在冒着烟火。乔治放下望远镜,怒不可遏地问左右道:"中国方面是谁负责把守这两座炮台?"有个参谋忙报告说:"关天培手下的陈连升和他的助手陈长鹏。""可恶至极!"乔治暴跳如雷:"我们一定要给他们以毁灭性的报复!我命令伯麦副司令率兵船二十只,水兵二千名,猛攻大角炮台。限你在两小时内给我夺下来。否则,将以军法从事!""遵命!"伯麦答应一声,准备去了。乔治转身又对义律说:"商务监督阁下,我命令您与我合作,抢占沙角炮台。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一百二十分钟之内获胜!""我愿奉陪到底。"义律也准备去了。
英国侵略军经过重新部署,兵分两队,像两条巨大的毒蛇,又开始进攻了。
守卫大角、沙角两座炮台的主将陈连升,是湖北鹤峰县人,行伍出身,官至参将。时年四十八岁,是一位爱国将领,也是近百年史上有名的民族英雄。他性情耿直,主持正义,热爱祖国,痛恨英国侵略者。在一年多以前,他协助林则徐禁绝鸦片、抗击侵略者立了大功,也曾受过道光皇帝的嘉奖,摧升为三江口副将。林则徐被无理贬职和琦善的种种倒行逆施,气得他两肋发胀,寝食不安。本想辞官不做,可又想道:我是朝廷的一员武将,守土有责。大敌当前,国家有难,我怎能袖手不管呢?便咬牙发誓:只要我陈连升职在命存,就要为国效力,决不容忍英夷横行。前些天,琦善想要杀他,幸亏百官求情,才免去一死,结果挨了四十军棍。陈连升虽然接连不断地受到严重打击,但他爱国之志毫不动摇,更不泄气,仍然挺着腰板,为悍卫祖国的海防而日夜操劳。
前已说过,林则徐在职之时,为防英夷动武,曾想方设法捐款拨银,修筑炮台,购铸巨炮,巩固海防。因沙角、大角炮台是虎门要塞的第一重要门户,便派精兵二千余名在此把守,还配备了大小炮一百二十余门,加强了火力。并在两个炮台之间海面上,加了三道拦船铁索,在海底浅处,还钉了三排木桩,以阻敌船偷袭。真够上戒备森严,易守难攻了。
自从琦善到任之后,为投英夷所好,一切都反其道而行。不仅拆除了拦船铁索木桩,还撤走了大炮八十余门和大部分军兵。现在,两个炮台只留下驻军不足六百名。好端端的两座炮台,被琦善弄得装备不佳、弹药不足、人力有限,几乎处于半瘫痪状态。
陈连升并没有被这些困难吓倒。他养好棍伤,率领全体官兵,布置防务。他还和大家讲了当前的形势和处境,要求官兵克服困难,把两座炮台守好。他自己也以身作则,与军兵们同吃同住,一块儿修补战船,加固炮台和防御设施。日夜带头巡逻,严密监视海面。
有其父就有其子。陈连升的儿子陈长鹏,和他父亲一样,也是近百年史上的爱国英雄。陈长鹏自幼好学,文武兼备。从小就立志当个像父亲那样的将军。二十几岁就考中了武举人,当了陈连升的助手。林则徐对他很器重,提升他为游击将军,带兵驻守大角炮台。这次英军进犯,就是陈长鹏先发现的,父子二人商议之后,决定狠狠反击。结果,一顿大炮就把英军击退了。
陈连升想:英夷此次进犯,来势之猛,规模之大,都异乎寻常。虽然受挫,决不会善罢甘休。便把陈长鹏找来,谆谆告诫说:"儿啊,英夷这次来者不善。虽然受挫,一定会再来报复。你千万要记住,人在炮台在,人亡炮台失。只要有我父子三寸气在,就要把炮台守住,决不允许英夷猖狂!你还要告诉弟兄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在是我们尽忠报国的时候了。"陈长鹏把胸一挺,奋然答道:"请父亲放心。儿虽年轻,也懂得国家兴衰的道理。儿早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拼死也要守住炮台;洋鬼子再来,我就跟他们拼了。"陈连升说:"你要切记,硬拼是不行的。我们兵微将寡,人少力单,而且火力不足,弹药有限;只能用智坚守,不可孤注一掷。能多守一时,便是一时,以待广州援兵。"陈长鹏冷笑道:"父亲还指望琦善援救我们吗?我看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是不会发兵的。"陈连升长叹一声道:"国家将亡,必出妖孽,我朝坏就坏在这种人的手里了。不过,虎门真要失守,他也推卸不了责任。此人虽坏,也不见得坏到这种地步。我马上派人向他禀报,请他速派援兵。"陈连升提笔在手,给琦善写了搬兵求援的信,加了十万火急的标记,派专人送往广州。
信使刚走,就听海上炮声隆隆。片刻过后,有人报告:"洋鬼子分兵两路,又杀回来了。"陈连升马上命令:"长鹏,你马上赶回大角炮台,传我的命令,人在炮台在,违者军法从事!""遵命。"陈长鹏率领几名部将走了。
陈连升披挂整齐,"锵锒锒"擎剑在手,健步如飞,来到炮台指挥楼内。军兵们也以最快的速度各就各位,目视海面,严阵以待。陈连升举起望远镜,清楚地看到:在海面上,出现了几百只兵船,分左右两翼驶来。船上的巨炮,喷着火舌,不住地射击。海空炮弹横飞,水柱冲天腾起,大角、沙角两座炮台变成了一片火海。陈连升想:看来英夷这次是想拼个长短了。他手举信号旗,紧咬嘴唇,目不转睛地观察敌情。
敌人越来越近,炮火越来越猛,炮台上下不断有人倒下去。没有伤亡的官兵仍一动不动地坚守岗位,等待着主将的命令。陈连升考虑到弹药不足,不能无的放矢,所以,一直忍耐着,没有下令开炮。等啊,等啊,眼看敌船就要靠近炮台岸边了,陈连升猛地把旗一展,大吼一声:"开炮!"话音一落,"咚!咚!咚!咚!"两座炮台的大炮齐声怒吼,炮身不住颤抖着,炮口喷吐着火舌,霎时山崩地裂,连大地都跟着摇晃起来。侵略军的舰队被打乱了,十几只兵船飞上了天,还有几只翻了个个儿扎进海里。英国鬼子狼哭鬼嚎,一片混乱。
"打得好!"陈连升大喜。他再向对岸的大角炮台观看:只见浓烟弥漫,烈焰冲天,进攻大角炮台的英军兵船,也在沉的沉,退的退。陈连升不住地点头,好像看见自己的儿子陈长鹏手举号旗、满脸汗水,正在指挥战斗。心里说,好孩子,没给天朝丢脸,没叫爹爹失望啊!
这时,海面上突然静了下来。陈连升明白:这种安静只是暂时的,需要准备几倍的力量,迎接英夷更加猛烈的进攻。果然,两刻钟之后,侵略军又展开了新的进攻,炮火比前两次更加凶猛。沙角、大角两座炮台,都被炮火包围。更严重的是,十几门八千斤大炮已经哑巴了。陈连升赶紧派人前去查问,去了片刻,回来报告:"炮被炸坏,弟兄们大部分都牺牲了。"陈连升心中一阵绞痛,赶紧离开指挥塔,直奔炮台跑去。透过硝烟和烈火,他发现所有的重炮都废了。官兵的尸体,横躺竖卧;还有一部分人没有死,他们满身是血,用战衣包着伤口,紧握刀枪,仍然坚守阵地。军兵们看见主将来了,俱都热泪盈眶,急忙起身见礼。陈连升强忍心疼,把他们按住,替他们包扎伤口,把军兵们感动得俱都低声抽泣。
陈连升走到一号阵地,发现这里还有一门重炮未坏,炮兵大多数受了重伤,他举起火绳,命轻伤炮兵装弹,亲自发射。敌军炮弹更密了,弹片横飞,又有几个炮兵中弹身亡。活着的炮兵都劝陈连升赶紧躲开。陈连升大声吼道:"你们是人,我也是人。你们都不怕死,难道我怕死吗?"仍然沉着冷静,继续发炮。正当他打得非常起劲儿的时候,忽然发现所有的大炮都哑巴了。他擦了一把汗水,急忙间道:"为什么停止发炮?"军兵说:"启奏副将大人,炮弹都打光了。"陈连升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刷"一下子凉了半截。他早就知道,迟早也要弹绝人亡,可没想到这个噩耗来得这么快!他马上命令:"通知军兵,准备刀枪棍棒迎敌!"
再说英军司令乔治,从第三次发起进攻到现在,已经过了六个小时,别说登陆了,就连炮台的边儿也没沾上。他查点一下兵船,已损失了四十多只,水兵伤亡将近五百来人,把他急得嗷嗷直叫。当他组织第九次冲锋的时候,发现沙角炮台不还击了,这真使他喜出望外:"哈哈,他们没有炮弹了,活该我军胜利。"他马上传令:"给我登陆,抢占炮台!"英国侵略军在密集的炮火掩护下,终于登陆了。义律压着后阵,开始向纵深推进!
陈连升把这种情景全看在眼里,他手提宝剑,高挽袖面,大喊一声:"弟兄们,随我杀呀--"炮台剩下的几十名官兵,跟随主将,怒吼着,向前杀去,双方展开了极为残酷的白刃战。兵对兵,将对将,混成一团;喊杀声,兵器声,响成一片。敌我对方都不断有人倒下。由于敌众我寡,最后,清兵只剩下二十多人了。这时,陈连升已经血染全躯,喊声嘶哑,还在与敌人战斗。他一口气连斩了三个英兵,当他奔向另外一名英军时,突然从他身后扑来一个英兵,一刀把他刺倒了。
且说义律,他对陈连升又怕又恨,一看他受伤倒地,心中大喜,喊道:"冲上去,活捉那个当官的!"话音一落,侵略军直奔陈连升扑去。这时,陈连升已经清醒过来,他倒在地上,透过烟雾,看到洋兵,露着凶相,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快枪,向他扑来。他想:大将军受杀不受辱,决不能被他们抓活的!他用尽平生的力气,一跃而起,朝着义律扑去。可把义律吓坏了,急忙后退了十几步,吼叫道:"开枪!快开枪!"陈连升连中数弹,大叫一声,绝气身亡。他为保卫祖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义律恨透了陈连升,刚想让士兵砍下他的人头,猛听身后一阵大乱:"冲啊,杀呀--别叫洋鬼子跑了!"义律一听,不由大惊失色。
《百年风云》
第九回 道光帝怒斥穆相 关天培捍卫虎门
忠臣徒自捐躯,
好贼竟然幸免。
当世正人在自叹,
自有后人评判。
陈连升胸中数弹身亡。义律猖狂已极,就要命英兵把首级割下,妄想乱刃分尸。正在这时,忽听背后杀声大起。义律回头一看:有五六十名中国水师军兵,像下山猛虎一般,奔他冲来!为首的一员青年将军:头顶铜盔,身贯铁甲,骑着一匹大马,手舞宝刀,寒光闪闪,好不威风!宝刀到处,血肉横飞。霎时间,杀得英军尸横遍地。此人是谁?正是陈连升的儿子,陈长鹏。
陈长鹏原受父命,坚守大角炮台。战斗开始时,他和父亲一样,打退了英军数次进攻,阵地巍然屹立。打到后来,弹尽援绝了,英国侵略军副司令伯麦这才攻破防线,抢占了大角炮台。陈长鹏原想就地战死,有的亲兵对他说:"我们现在只剩下六十多人了,众寡悬殊,战也无用。不如和沙角炮台兵合一处,死守沙角,等待援兵。"陈长鹏听着有理,忍痛放弃大角炮台:"来人,把战马拉来!""是!"亲兵答应一声,转身拉来一匹高头大马。陈长鹏心爱地抚摸了几下,飞身上马,率领众人奔向后山,尔后上船。
这匹马原来是陈连升的坐骑,经过多年驯养,颇懂人性。这匹马,驯服时好像一头羔羊,激怒时亚赛一头雄狮。阔背力驮千斤,脚力快如闪电!陈连升爱如珍宝,给它起名叫"陆地龙"。后因需要,便把陆地龙给了儿子骑用。他这样做,当然也包含着对儿子的激励。陈长鹏更是爱马如命,左右不离。这次撤离大角炮台,当然不能把它扔掉。
陈长鹏和众人上了战船,急往沙角炮台驶去。他站在船头,向沙角炮台眺望:只见沙角炮台浓烟笼罩,英军到处晃动,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自己的父亲和四百官兵,一定凶多吉少了!便命水手加足马力,快速前进。
由于两岛之间海面狭窄,时间不长,就靠岸了。陈长鹏刚登陆,就知道父亲已经壮烈牺牲了。同时,全岛弟兄无一幸存。陈长鹏真像疯了似的,两眼充血,飞身上马,"刷"一声抽出宝刀,双脚点镣,直奔侵略军冲去。他手下的五六十名弟兄也怀着深仇大恨,各抡刀枪,跟着冲杀上来。
俗话说,"一人舍命,万众难抵。"这句话确为有理,人要是把命都豁出去了,还怕什么?陈长鹏催马向前,一口气杀了五十多个英国鬼子。义律见抵挡不住,急忙退到海边。
且说乔治,此刻他正站在山头上观察战情。他看见那匹战马,喜不自禁。马上命令道:"人要死的,马要活的!快快开枪。"英兵受命,瞄准陈长鹏等人,一齐开枪。霎时间,枪声密集,陈长鹏胸部连中五弹,两眼一黑,从马上摔了下去。英军见了,连忙吼叫:"捉活的--"齐向陈长鹏扑来。陈长鹏咬牙忍痛,坐在地上,圆睁二目,怒视着这些英国鬼子,心中想:父亲哪,孩儿对得起你,没给天朝丢脸。他又想到琦善,对他更是痛恨不已:我天朝就断送在这些卖国好贼的手里了!
这时,英军已经扑到他的跟前。陈长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一跃而起,挥舞利刃,砍倒一名英军,然后横刀自尽,为国壮烈牺牲了,时年仅仅二十六岁。
英国侵略军,凭着武器精良,人多势众,再加上卖国奸贼琦善不发援军,暗为英军让路,终于抢占了大角、沙角两座炮台。陈氏父子以身殉职,两座炮台的守军,没有一人投降,都壮烈牺牲了。这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和高度的爱国精神。后人有诗赞曰:
老将陈连升,
豪气贯长虹。
血染边睡土,
万古留美名;
壮哉陈长鹏,
严父铸英雄。
丹气冲霄汉,
激励后人行。
再说英军司令乔治,他下令炸毁了大角、沙角两座炮台,把胜利品都运到船上。最使他满意的是得到一匹好马。他命英军把马牵来,这边瞧瞧,那边看看,连连称赞。只见这匹马:
蹄至背,高六尺,
头至尾,九尺长;
根根毛管发光亮,
浑身皮毛甘草黄;
蛤蟆脸儿,高鼻梁,
大嘴岔儿,脖颈长,
葡萄眼,明珠镶,
耳赛竹叶立两旁,
蹄碗大,腿粗壮,
长嘶一声如虎狼。
乔治越看越爱,一面用手摸着皮毛,一面嘿嘿直笑。前文书已经说过,这匹马颇通人性,尤其对生人、熟人,分得很清。它对乔治恨透了,突然调转身躯,就狠狠来了一蹄子,把乔治踢得"啊呀"一声怪叫,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滚,连尿都出来了。英兵慌了手脚,忙找军医抢救。乔治躺了三天,才勉强站起身来。此后,对这匹马又恨又爱,指派专人喂养,指望回国以后,自己好来受用。后来他把这匹马运到香港,洋人喂它东西,它摇头拒食。乔治又找个中国人喂它,也不吃一口草料,终日无精打采,二目不停流泪,朝着大陆嘶鸣,终因绝食而亡。消息传出,人们深受感动,称陆地龙为"义马"。金石匠还把陆地龙的图像錾下来,称做《义马图》。一些文人墨客还为这匹马写了不少颂诗。至今,这些古物犹存,以供后人瞻观。今人有诗赞义马曰:
义马比君子,
胜过败类人。
牲畜皆明理,
岂不愧奸魂!
且说乔治,虽然抢占了沙角、大角炮台,但损失也非常惨重,不得不向英国政府请求援兵。同时,继续对琦善施加压力,步步紧逼,威胁琦善说:再不在五项条件上签字,英军就要杀进广州。并命令英国舰队在珠江口外放炮示威。这一招儿,对贪生怕死的琦善果真灵验。
琦善在英人面前真像一只避猫鼠。他在广州的所做所为,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不得罪英人。英军进攻沙角、大角炮台时,陈连升请琦善派兵援助,他按兵不动。两座炮台失守后,他反责骂陈家父子招灾惹祸、自寻死路。
乔治早就摸透琦善的脾气了,派人去见琦善,要求举行第二次谈判。琦善急忙叫人传话:只要英军停止在珠江口放炮进攻,一切都好商量。乔治同意了他的要求,于是,第二次谈判,就在听不到英舰炮声的情况下开始了。
在一八四一年一月二十五日,琦善领着广东巡抚怡良、广州知府余保纯等登上英舰。琦善见了乔治,先鞠躬,后道歉,又把陈家父子责骂了一顿,充分显露出一副奴才相。
乔治今天对待琦善,可一点也不给面子,不论脸色和语言,都显得粗野蛮横。还没等琦善说完,便把蓝眼珠一翻,拿出吃奶的力气大声吼道:"我提醒你,别再耍嘴皮子了。我们大英国的官员是最重实际的,你今天要是没有明确答复,我就要用大炮讲话!"琦善一听,吓得魂儿都跑了一半儿:"请司令阁下息怒!作为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复。不过,我说了不算哪。不经皇上允许,岂不是一纸空文吗?"乔治大怒:"不管你们皇帝什么态度,你是要有行动的。否则,还算什么钦差大臣?"
琦善也很狡猾,在会见乔治以前,也给自己想了一个下台阶的办法。这就是:如果实在搪不过去,就和乔治先签一个"草约",待奏请皇上旨准以后,再行生效。他把这个意思对乔治说了一遍,乔治本想拒绝,但又一想:现在援兵尚未来到,弹药给养也有困难,万一出现了麻烦,就会前功尽弃。所以,也只好点头同意了。
经过一再谈判,双方意见一致,决定暂时议定一个草约。因为这个草约是在穿鼻洋上签订的,就名为《穿鼻草约》。
《穿鼻草约》主要规定:割让香港,赔偿英国军费和英商损失费白银各六百万两,开放广州为通商口岸,英军撤出大角、沙角炮台,归还定海县等。
这就是近百年史上清朝钦差大臣琦善与英国代表乔治私订的卖国草约。
琦善回到广州行辕,马上给道光皇帝写了个奏折。他为讨得英人满意,使《穿鼻草约》在皇上那儿顺利通过,竟耍了个花招,蒙骗道光皇帝:他把向英国赔款,诡说"商欠",也就是说暂不付款;把割让香港,说成是允许英人在外洋一个小岛寄居。琦善把奏折编好,立即委派专人,送往北京。与此同时,广东巡抚怡良也写了一个奏折,派人密送给道光皇帝。
这天,道光皇帝正在御书房内看书,内侍呈上两个奏折。道光皇帝对广东方面的事情很关心,一看这两份奏折都是广州来的,便放下书本,首先拿起琦善的奏折,打开观看。他边看边在心中夸奖琦善会办事儿。
道光皇帝看罢琦善的奏折,放在案上,又顺手拿起怡良的奏折。一看上边写个"密"字,不觉一怔。看罢大惊,好像当头挨了一棒,方才那股高兴劲儿全没了。
为什么?原来怡良在奏折里揭露琦善卖国求荣、欺骗皇帝的罪行,如实讲了沙角、大角炮台失守以及陈氏父子为国捐躯的经过;还有琦善议定《穿鼻草约》,赔银一千二百万两,把香港割让给英国的经过。怡良还说:英夷在香港贴出安民布告,宣布香港已归英国所有。怡良还把英国政府在香港张贴的布告抄件,附在奏折后面。
道光皇帝看罢怡良的奏折,"噌"地站起身来,"咣当!"一脚把御案踢翻,大声吼道:"好一个胆大包天的琦善,你竟骗到朕的头上来了,真是该杀!"道光越想越气,把牙齿咬得"咯嘣咯嘣"直响。宫女和内侍吓得面如土色,慌忙跪倒:"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只见道光皇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传旨道:"去,快快把穆彰阿给朕唤来!""遵旨。"值日大监应声跑去。道光皇帝转身归座,宫女们急忙整理桌案。
片刻过后,门外传来脚步声响。接着,有人拉着长音说道:"奴才穆彰阿告进!"宫女把暖帘掀起,形似骷髅的穆彰阿轻步走了进来,刚迈进一步就跪在地上,爬到道光皇帝脚前叩头:"奴才给皇上问安。"道光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喝道:"穆彰阿,你可知罪?"穆彰阿吓得浑身战栗,慌忙叩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说着,头上渗出汗珠。道光怒斥道:"琦善是你的学生,是你一再保举他,朕才重用这个奴才的。朕这次让他去广州办理善后,也是你保举的。你可知,他在广州都干了些什么吗?嗯!""奴才不知。"道光皇帝把琦善和怡良的奏折"哗啦"往地上一扔:"你把这两个奏折仔细看看,他干的是什么事!""遵旨!"穆彰阿擦擦头上的冷汗,拣起奏折,仔细观看。此时,又听皇上说道:"这个该死的奴才!到了广州,又割地,又赔款,把我天朝的面子都丢尽了,竟敢欺骗于朕!纸里能包得住火吗?你说该怎么办?"
穆彰阿边听边想:就数你的嘴大,咋说都行。当初同意英国人提出五个条件的是你,割地赔款也是你点的头。要不,英国的兵船能从大沽退走吗?你现在又倒打一耙,怪在琦善头上了。唉呀,这个理向谁讲去呀!
穆彰阿心里是这么想的,可他嘴里可不能这么说,他敢和皇上辩理吗?穆彰阿略思片刻,往上叩头说道:"琦善辜负了圣恩,理当严惩;奴才保举得不对,用人失误,也罪不容赦。请皇上发落。"他边说边叩头,从眼睛里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道光皇帝对穆彰阿一向特别宠爱。他一看穆彰阿这副可怜相,心就软下来了,把手一摆说道:"不要啰嗦了,朕这次就宽恕了你。传朕的话,把琦善革职,交部严议。"穆彰阿知道皇上任性,自己都险些卷了进去,哪还敢给琦善求情?忙说:"皇上圣明,奴才谢恩!"
道光皇帝又问他:"你看什么人接替琦善好呢?""这个……"穆彰阿不敢说了。心想:你这个皇上太难伺候了,一会儿是风,一会儿是雨;朝令夕改,变化无常;时软时硬,性情古怪。一旦保举不当,我就活不成了。他想到这儿,便支支吾吾起来:"奴才老迈昏庸,一时想不出合适的人来,请皇上定夺吧。"道光皇帝也看出他心里有顾虑了,不便勉强,他闭上眼睛琢磨起来:汉人、外人都不是可靠的,还是从皇族里挑选一个人吧!究竟选谁好呢?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走了几趟,心里突然一动:对呀!叫这个人去,可比琦善强多了。谁呀?道光皇帝的亲侄奕山。
奕山,爱新觉罗氏,字静轩,现年三十五岁,满洲镶蓝旗人,是道光皇帝的侄儿。侍卫出身,现任御前大臣,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在道光皇帝眼里是个能文善武、很有韬略的人,过去就很器重他。
道光选定奕山,就问穆彰阿:"叫奕山去广州怎么样?"穆彰阿也料到皇上要选他,急忙顺水推舟地说:"皇上圣明,奕山将军堪胜此任。"道光主意已定,马上传出两道圣旨:一把琦善革职,交部严议;二任奕山为靖逆大将军兼钦差大臣,节制两广军政事务。
两道圣旨下达后,京城又是一片哗然。尤其是官场之中,人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为自己的前程担心,怕踏琦善的覆辙。
一八四一年一月十八日,奕山奉旨到宫中陛辞。道光皇帝说:"朕命你为靖逆大将军、钦差大臣之职,去广州接替琦善,担子可不轻啊。你要吸取琦善的教训,莫负朕意!英夷得寸进尺,野心极大。《穿鼻草约》欺人太甚,朕万难应允。你对洋鬼子不能客气,能抚则抚,能剿则剿,要软硬兼施。倘若你办理不善,给天朝丢了体面,朕可决不饶你!"奕山叩头道:"侄儿记住了。不过,广州混乱,官兵都不可靠。臣打算从外省抽调军队,不知圣意如何?"道光点头:"这个,朕替你想过了,朕命陕西提督杨芳为你的帮办大臣。他手下尚有精兵一万余人,可以归你调动。再命协办大学士巴彦山辅佐于你。近日就起身吧。""臣谢恩。"
奕山退出,回到府内。嚄!溜须拍马的都上来了。府外车轿盈门,川流不息。奕山洋洋得意,神气十足,几天的工夫就收了不少礼物。奕山贪财如命,对送礼的,向来是敞开大门,来者不拒,送什么都收,哪怕是一叠烧纸也好。
这几天除了收礼、准备上任,还把自己心腹和账房先生找到密室。干什么?给他算算这一任能搂多少银子,要达不到目的,再从什么地方下手捞外快。像这类的将军,到了广州能打胜仗吗?可见道光皇帝多有"眼力"了。
且不表奕山起程,再说英国侵略军司令乔治。他请求的援军,在前几天已从印度开到了。大小兵船增加到三百多艘,军队扩充到万人,重炮八百五十门。乔治又抖起威风来了,他收买了一批汉好,替他搜集清朝的情报。对奕山挂帅、琦善革职、废除《穿鼻草约》这几件事,乔治都掌握了。他马上召集军事会议,商讨对策。
伯麦在会上气冲冲地说:"阁下说得太正确了,对这个不守信用的国家,必须用武力狠狠地打!打得越痛,对我们越有利。他们既然撕毁《穿鼻草约》,又派了个奕山为大将军,很明显是对我们宣战了。先下手为强,我建议我们马上出兵,抢占广州。"义律说道:"我是一贯主张付诸武力的,只有大炮最有效。因此,我完全拥护伯麦副司令的意见。"到会的其他英国军官,也都发表了同样看法。乔治最后做出决定:"既然诸位意见一致,现在我命令,兵发广州!"于是,又一场激战开始了。
次日,也就是一八四一年二月二十五日破晓,英国侵略军兵分两路,从沙角、大角两炮台出发,直向横挡、永安两炮台扑去。
前文书说过,虎门炮台是广州门户,共有三道防线,当时称做三重门户。沙角、大角炮台是第一重门户,原由陈连升、陈长鹏父子镇守,已被英军攻占。南山、镇远、横挡三座炮台为第二重门户,大虎炮台是第三重门户。假如这三道防线失守,广州就保不住了。因此,林则徐到广州后,一面禁烟,一面加强了虎门炮台的防务,增加了靖远、永安、蕉门、巩固、新涌等新炮台。
二十五日,英军包围了横挡、永安两座炮台。二十六日拂晓,英军发起猛攻,清军奋勇还击,终因炮台弹药不足,援兵受阻,两座炮台均被英军占领了。接着,英军又开始向靖远炮台发起猛攻。靖远炮台的守将是谁?就是那位广州水师提督、老英雄关天培。
关天培,江苏山阳(今淮安)人,字仲因,出身行伍。自幼家境贫寒,素有大志。成人后,专喜使枪弄棒,骑马射箭,练就了一身好本领。进了军队不久,就从一个当兵的提为一名小武官。因他办事认真,为人忠正,此后逐年提升,历任江苏太湖营水师副将、江南苏松镇总兵、江南提督等职。在一八三四年调任广州水师提督。
关天培认为,广州的地理位置特别重要。在这儿当提督,和在别处大不相同,这是守卫中国的南大门啊!这个门官儿,只能当好,不能当坏。所以,关天培到任以后,首先观察了广州的海防工事。结果一看哪,心里凉了半截。为什么?虎门海口那十几座炮台,因年久失修,破烂不堪,那些大炮,都是康熙、乾隆年间铸造的,最大的才三千斤,哪儿抵得过洋人的巨炮?一旦打起仗来,必败无疑。其次,水师定员是八千人,实际不过四千人,光老弱病残者就占了三分之一,能打仗的只有一千多人。特别是那些当官的,多数不会领兵,就知道吃空额,克军饷,宿妓院,抽鸦片。老英雄看到这里,心情十分沉重,决心把海防工事和广东水师整顿好。他把原有的几座炮台整修一新,增设了虎门、南山、横挡几座炮台。又用石条筑造了防炮墙和掩护沟,新铸了巨炮四十余门,还从外国购进最新式的转环炮十六门,把虎门海口的防御工事修筑得十分牢固,那十几座炮台就像十几尊金甲天王,手持利刃,威严地把守在虎门海面上。广州水师经他整顿和训练,人员达到了六千人,战斗力也大大提高了。林则徐来到广州后,对广州水师和海防更为重视,与关天培通力合作,把海防整治得固若金汤。关天培特别反对英国人把鸦片输入中国,禁烟运动开始后,曾配合林则徐收缴洋人的鸦片,为禁烟运动立下了汗马功劳。
晴天一声霹雳,道光皇帝把林则徐革了职,派琦善来到广州,禁烟运动遭到彻底破坏。关天培对此痛不欲生。前文书已表过,由于他敢于和琦善辩理,差一点把命丢掉。后来他想辞官务农,林则徐规劝他说:"现在国家不幸,内优外患,正需我等出力。我已被贬,想报效国家也无能为力了。将军现在仍握兵权,应振作精神,为国出力。如果我们被贬职的贬职,辞官的辞官,谁来为国尽忠呢?难道能依靠琦善这些人吗?"林则徐这一席话,使关天培受到很大鼓励,他含着泪说:"大人指点迷途,天培顿开茅塞。我决不辜负您的期望,只要我天培不死,还当这个水师提督,就决不允许洋鬼子横行和琦善等人卖国!"从此,回到任上,情绪大振,率领水师官兵,日夜守卫着虎门海防。
前次沙角、大角两炮台失守,陈氏父子阵亡,关天培放声痛哭。他原想领兵支援,可是琦善下了死令,不允许他出兵援助,干着急也没有办法。两炮台失守后,他亲到靖远炮台,坐镇指挥。经过琦善的破坏,关天培手下只剩四百五十名官兵和几十门大炮了,弹药不足,给养困难。
这天,关天培早早起床,借着月光,站在靖远炮台的最高处,向远处眺望。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沙角、大角两座炮台,不由心里一阵难过,他想起了陈连升、陈长鹏父子,想起了死难的几百名弟兄,不由掉下了眼泪,心中默默说道:死难的弟兄们,你们安息吧!你们死得荣耀,死得其所,万古流芳。你们是关某的楷模,我一定像你们那样,不给咱大清国丢脸!
关天培走下山来,巡视了一下阵地,回到寝帐,把蜡烛燃亮,提起笔来,给远在家乡的老母写了封信。然后,又找出几件东西,连同书信一起锁在一只小箱子里。有个亲兵在一旁看着,不敢询问。这时,关天培朝那个亲兵嘱咐道:"你辛苦一趟,把这个箱子送到我的原籍,亲自交给我的老娘。并告诉她暂把箱子好好保存起来,不要启封,一个月后,再打开观看。千万千万!"亲兵应声道:"是。"关天培又取出五十两银子说道:"你把这点银子拿去,路上用吧!"亲兵接过银子,背上木箱,施礼转身走去。关天培一直看到他上了小船,这才回来,坐在灯下,又想着当前事态。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炮声。军兵跑来禀报:"英国鬼子杀来了!"关天培并不感到突然,他沉稳地站起来命令道:"全体集合!"口令传下,守卫靖远炮台的官兵"哗"的一声,从自己的岗位上跑来,整齐地站在沙滩上。关天培全身披挂,腰悬宝刀,威风凛禀,站在军兵排前,说道:"弟兄们,洋鬼子打来了,一场大战就要开始。我们人少,炮少,弹药不足,困难是比较大的。可是我相信,我们都是不怕死的英雄。陈连升将军就是我们的榜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炮台失守,你们说呢?"官兵们同时答道:"人在炮台在,誓与将军共存亡!"这声音震撼着山谷,在四周引起回响,经久不息。
关天培微笑着不住地点头,然后,又严肃地说:"现在,我命令你们各就各位,拿起武器,坚守阵地!"军兵们听了,"哗!"马上散开,进入阵地。关天培又派几名军兵,到靖远、威远、巩固三个炮台传话,让各炮台的官兵做好战斗准备,坚守阵地,定与炮台共存亡。如有疏漏,军法是问!传话的军兵忙乘小船而去,关天培也到靖远炮台的半山腰观察敌情。
这时,天色渐渐亮了,日头刚刚露出半个脸来,映在海里,海水闪着道道粼光。远处海面出现了无数黑点,由远而近,越来越大。又过了一会儿,能看清船头、桅杆和飘动着的"米"字旗了。隆隆的炮声也越来越响,发发炮弹呼啸着在海边降落,海水不停地翻腾。卯时左右,侵略军的兵船驶近了炮台。
关天培,钢髯倒竖,虎目圆睁,把号旗一摆:"开炮!"军兵们齐喊:"杀敌保国!"霎时间,几十门大炮一齐开火,命中率之高是空前的,可以说弹无虚发。"咚!""轰!""咚!""轰!"炮弹落处,敌船着火,还有三只迅速沉入海底,英军一片混乱。
且说英军司令乔治,早已探明关天培在此驻军。他知道这员老将的厉害,所以格外小心,亲自带兵攻靖远炮台。当受挫后,他马上命令铁甲舰在前,木船靠后,集中几百门大炮,一齐猛轰。霎时,靖远炮台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烈焰腾腾,什么也看不清了。英国侵略军在强大的炮火掩护下,迅速靠岸登陆,一个个猫着腰、端着枪,向前冲去。
关天培把这些情形早看到眼里,他"刷"的一声,抽出宝刀,纵身跳上壕边,高声喊道:"弟兄们,随我杀呀--""杀呀!杀呀!"军兵们一边呼喊,一边紧跟着关天培向敌群冲去,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
关天培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抡起宝刀,一刀竟砍死三个鬼子,你说这劲有多大!主将玩儿了命,军兵们更勇敢了。这就叫兵助将胆,将助兵威,这几百人,一下子就迸发出几千人的力量。就这一次冲锋,便把英军杀退了。敌人互相拥挤着,践踏着,咒骂着。有的上不去船,干脆就跳进海里。真是敌兵惨败如山倒,太叫人痛快了。
《百年风云》
第十回 换钦差依然卖国 平英团大显威风
腐败无能满清,
误国病民惨重。
官逼民反起飆风,
群众才是英雄。
老将关天培,率领官兵,杀退了英国侵略军的进攻,显示了中国人民不畏强暴的爱国精神。英军司令乔治又恨又怕,重新部署兵力,杀回了靖远炮台。结果,又被关天培率军杀退了。
书不重叙。就这样反反复复,整整战了一天,关天培把英军杀退了七次。但是,终因寡不敌众,靖远炮台失守了。关天培仰天长叹,横刀自杀。这位五十九岁的老将军为中华民族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使人感叹的是,靖远炮台所有的官兵,没有一个人投降,全部光荣战死。与此同时,镇远、威远、巩固这三座炮台也相继失守,守卫各炮台的官兵也没有一人投降,为保卫祖国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整个虎门炮台,从此陷入敌手。
英军司令乔治,兵占虎门炮台之后,暂时按兵不动,以待补充兵力之后再取广州。
虎门炮台失陷、水师提督关天培阵亡的消息,像闪电一般传到北京。当然,也传进道光皇帝的耳朵里。道光一听,气冲两肋,马上传下圣旨,把琦善逮捕,家产充公;催促奕山快速进兵,对英宣战。
琦善是个地地道道的投降派,是中国近百年史上的一个罪人,他丧权辱国,遗臭万年,逮捕问罪是完全应该的。不过,真正的投降派还是道光皇帝,他才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琦善不过是他的替罪羊罢了。
话休絮烦,且表靖逆大将军奕山,接旨后不敢怠慢,加快了进程,于一八四一年四月二十五日来到广州。
奕山这个人,官气十足,架子很大,就是怕死。在他要到广州的头两天,就派人骑快马通知广州知府余保纯,让他隆重接待。并要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以示皇上的天威。什么皇上天威?不过是怕有人要了他的狗命!
奕山到广州后,头三天,一不办公,二无训示,只是倒在行辕闭目养神,匀匀乎乎地喘气儿。到了第四天,才把两个官员找来,简单问了问各方面的情况,就叫他们退回。紧接着,他可就忙起来了。他忙什么?忙的是吃喝嫖赌,寻花问柳,贪赃受贿,可劲儿地搂钱。行辕里歌声缭绕,美女成群,宾客盈门,礼品如山。这位靖逆将军,陷入了肉山酒海之中。
几天后,北京又传来道光皇帝的圣旨,催促他速速发兵,对英宣战。奕山无奈,才下令调兵。他先后从江西、湖北、湖南、安徽、广西调来三万余人。他还独出心裁,把这几省军兵拆散,重新编队。他还把带兵的官员进行了调换,说什么这样可以防止拉帮结派,营私舞弊。结果,可乱套了,兵不认识官,官不认识兵,有些当兵的都找不上号头了,甚至无处领取兵晌,弄得官兵怨声载道。
奕山把自己的亲信安插到各个军里,委以要职。还下令把原来的广州水师裁掉,把当官的一律免职。他还指使广东所有的官员相互揭发罪行,名曰肃清内患。这样一来,有的无中生有,借机陷害他人;有的进行报复,捏造罪状。有的为排除异己,对他人恶语中伤。把政界弄得一片乌烟瘴气。奕山还自做聪明,表示果断,凡有告发者,也不问青红皂白,是真是假,把被告人一律斩首;被告人不服,反诬原告,奕山也不调查,照样杀头。告来告去,原告、被告都告掉了自己的脑袋。这奕山忙得不可开交,天天杀人。广州城内,笼罩着一片白色恐怖。
奕山如此胡做非为,当官的必然上行下效。他的亲信也利用职权,贪污受贿、吃喝嫖赌、克扣军饷、私卖军械,无所不为。奕山对此,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不予理睬。当兵的见当官儿的都肥了,也红了眼睛,便私下结帮搭伙,四出抢劫,奸淫烧杀,什么坏事都干;还任意指控平民百姓是奸党,是强盗,抄家灭门,干尽了禽兽之事,广州人民更陷入苦海之中。
这天,奕山正在行辕里看戏,忽然来人向他禀报:"将军大人,大事不好啦!"奕山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什么事,值得这么鸡猫喊叫的?""英国鬼子打来了!""呀--"奕山闻听,魂不附体,一摆手,把戏停了。他急忙让中军传令,通知参赞大臣隆文、提督杨芳、广东巡抚怡良、左翼总兵胡林、右翼总兵哈济格等十五位重要官员前来议事。时间不大,都到齐了。奕山首先说道:"兄弟这次奉旨前来广州,意在收复失地,废除《穿鼻草约》,把洋鬼子赶走,确保天朝安宁。可恨英国鬼子野蛮成性,肆意对我挑衅,本大臣岂能袖手不管?方才接到战报,洋鬼子的兵船开始攻打广州了,真是得寸进尺,胆大妄为。现在把诸位请来,就是为了商讨对策。请说话吧!"提督杨芳先发言:"启禀大人,卑职有话要讲。""请!"
杨芳,字诚材,身材魁梧,是个大块头,青面黄胡,满脸横肉,现年五十四岁,他是贵州松桃人。因屡试不第,才投身行伍。后来,这个人在镇压农民起义和镇压新疆少数民族上有功,升任总兵、提督之职。由于他屠杀得人多,被朝廷誉为第一流的"猛将",赐黄马褂,赠号"巴吐鲁",意思就是"勇敢的英雄",封"果勇侯"。这次道光皇帝下旨,委杨芳为参赞大臣,把他和他的军队调到广州,寄托着很大希望。可是这个镇压人民的"英雄",却最怕洋人。他勉强领旨来到广州,一头扎进营内,不敢露面,生怕叫他收复失地。他听说奕山召他议事,心就跳个不停;方才听了奕山这一席话,有打仗的意思,更是怕得要命。他怕别人主战,就抢先说出自己的看法:"将军大人,恕我直言。洋鬼子船坚炮利,装备精良,不是轻易对付得了的。陈连升、关天培怎么样,不是都自食恶果了吗?皇上经常训示我们,不可轻起衅端,我们可不能贸然行事啊!依卑职所见,事关重大,还请大人慎重为妙。"参赞大臣隆文接着说:"杨将军之言是也。这慎重二字至关重要。请大人要记取以往的教训,不可草率出兵。否则,军威受挫,后果不堪收拾!不过,也不能因为慎重就不出兵了,仗是一定要打的。不然,我们向皇上如何交待?"
隆文,是满洲正红旗人,伊尔根觉罗氏,字存质,历任尚书、军机大臣等职。和奕山、杨芳比较,他还有点人味儿。道光委派他为参赞大臣,辅佐奕山,办什么事情,还能动动脑筋,比较认真对待。后来,杨芳畏敌求和,奕山签订《广州条约》,隆文竟忧愤不食而死。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书接前言。奕山没有表态,转过脸去问怡良:"老兄有何高见?"怡良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说道:"卑职与杨将军所见略同,也是不战为好。洋鬼子诡计多端,善于用兵。大将军初来广州,不熟敌情,一旦筹划不周,出现意外,怎向皇上交待?"
奕山听了,很不痛快,他认为怡良这是看不起他,言下之意是说他不会带兵,刺伤了他的自尊心,遂冷笑一声说道:"诸位所谈,虽然近乎情理,但忘了'根本'二字。兄弟到广州是干什么来了,皇上在圣旨上是怎么训示的?让我辈对英宣战,废除草约,火速进兵,收复失地。要像众等如此怕战,草约如何废除,失地何时才能收复?到这里来不打仗,能向皇上交待过去吗?"众人听了,低头不语,都在心里合计:奕山哪,你就知道动辄训人,怎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来广州究竟干了一些什么?此时,就见奕山拿出自命不凡的样子,装腔作势地说道:"本大臣自幼苦读兵书,深知兵法要领。今率师南来,意在必胜。只要我略施小计,就能挫其威而灭其风,大获全胜。"众人听了,不由一笑,心里说:你奕山懂个什么?你只懂怎么活得痛快!在大家面前,还装什么大瓣蒜!
奕山正色喝道:"现在听本大臣的令!"众人"哗"的一声都站起身来,垂手侍立,等候调遣。只见奕山绷着脸,左右看看:"杨芳听令!""卑职在。"杨芳离位躬身,来到帅案前。奕山从桌上取下一支大令道:"我命你率本部人马为左翼,攻打洋鬼子,务必把他们赶下海去,乘势收复虎门要塞。""遵令。"杨芳接过大令,退在一旁。奕山又拿起一支令说:"隆文听令!""在。"隆文已经六十多岁了,从来没领兵打过仗。他心里害怕,双腿哆嗦,勉强支持着听从分派。奕山道:"我命你率中军八营及左右二总兵,向洋鬼子进兵,把他们赶出穿鼻洋,收复沙角、大角两炮台,不得有误!""是,是。咳--"隆文吓得直打咳声,心里说:这可要了我的老命啦!奕山又命怡良守城,余保纯为后勤接应使。等分派完毕,大声喝道:"诸位,现在是我辈上报皇恩的时候了。只许胜,不许败;胜有赏,这败吗,按军法从事!"众人听了,分头去做准备。
众人走后,奕山好像卸掉了千斤重载,长长吁了一口气。接着,回到宅内听信儿去了。妻妾们看奕山回来,将他团团围住,这个给他捶背,那个给他揉腿,个个眉飞色舞,尽情献媚。奕山大喜,早把出兵打仗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掌灯时,奕山得到报告:"恭喜大将军,前方告捷!"弈山一轱辘从床上坐起来忙问:"前方在哪儿?告的什么捷?"报事人笑着说:"杨、隆二位大人出兵得胜了。"奕山大喜,满脸堆笑地说:"快快详细禀来!"报事人说道:"杨芳将军在左,隆文大人在右,两路精兵像钳子一样杀到天字码头,洋人望风而逃。两位大人命令开炮,打死洋鬼子一百多名,击沉鬼子兵船二十多只,现在正乘胜追击。"
"哈哈哈哈!"奕山乐得手舞足蹈,把床晃得"嘎吱嘎吱"直响,马上吩咐:"摆酒祝贺。"时间不长,广州的文武官员都来了。钦差大臣的行辕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后花园里唱起了大戏。奕山坐在逍遥椅上,摇头晃脑,得意洋洋。众人都向奕山道喜祝贺,许多文人还吟诗赋词,歌颂奕山的"雄才大略",甚至把他比成韩信、岳飞、张良和姜尚。奕山眯着眼睛,频频点头,心里美得不得了。
定更天又有人来报:"恭喜大将军,二位大人率兵又击沉洋鬼子兵船三十多只,打死英兵二百多人。炮轰正在继续。""打得好!"奕山兴奋得双手高举过头:"来人,赶快起草奏折,向皇上报捷。""是。"有个姓曹的师爷答应一声,起草奏折去了。
三更时分,曹师爷手捧奏折走来:"大将军,给皇上的奏折拟好了,请大人过目。""念!"奕山看也不看,眼睛盯着戏台。"是。"那个曹师爷摇头晃脑地念道:"天朝神威赫赫,皇上圣明过天。奴才奕山奉旨来到广州之后,每日操兵布阵,精心筹划,于今日对英宣战,当即出师得胜。共击毙洋鬼子千名,击沉洋船百艘,得战利品堆积如山,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曹师爷刚念到这里,突然响起炮声,"咚!咚!"行辕里一片哗然。紧接着,"咚!咚!咚!"炮声越来越大。奕山纳闷儿:这炮声是从哪儿来的,怎么越打越近呢?报事人飞步跑到奕山面前:"报!禀报大将军,大……大事不好了!"奕山一怔:"快讲!""杨军门和隆大人的两路军兵都败下来了。洋鬼子已经占领了天字码头,向广州杀来。""呀!"奕山面如白纸,一下子瘫在椅子上。
这时,戏也不唱了,曹师爷也不念了,花园里顿时鸦雀无声。奕山气坏了,"啪!"打了报事人一记耳光,然后怒问:"你方才还报,二位大人得胜,击沉敌船几十只,打死洋鬼子几百人,怎么屁大的工夫就败了?""回禀大将军,那战报是杨军门叫报的,与实情不符。闹了半天,杨军门击沉的是百姓的渔船,打死的都是沿海渔民……"奕山听罢,呆若木鸡,头上冒出冷汗,在场的人全都傻眼了。
天刚破晓,杨芳和隆文就败回来了,忙向奕山请罪,说什么洋鬼子人多势众,有些卖国好民充当英夷向导,英兵绕道登陆,我军中了埋伏等等。其实,这都是杨芳为了开脱自己的罪责胡编的。
原来,杨芳和隆文两路分兵,来到码头,就不敢往前进了。杨芳下令冲着海里放炮。当兵的还管那一套,见船就打,见人就射,结果打的都是停在海里捕鱼的渔船和渔民。有人提醒说:"请军门下令,别打了,打的都是自己的百姓啊!"杨芳明知打的都是渔民,可是这个黑心贼,为了假冒战功,居然下令说:"管他呢,打就打吧,要不如何交待!"奕山在行辕听到的那些胜利消息,都是杨芳谎报的军情。
诸位要问:英军没有来吗?难道杨芳和隆文望风扑影不成?不是。英军确实是杀来了,不过杨芳和隆文两路分兵,来到码头的时候,英军距他们还很远呢!杨芳命令开炮,是想把英军吓唬回去。没想到,英军根本没理那套,仍然继续前进。等杨芳的炮弹也快用完了,英国的舰队已经驶到码头跟前了。英军的大炮刚开火,杨芳和隆文就吃不住劲了,马上命令全军撤退,两万多军兵不战自溃,全都跑回广州。这样一来,乔治没费力气就占领了天字码头。奕山不明真相,也没有处分二人,只好下令紧闭城门。上下人等,乱作一团。
且说乔治,他占领了天字码头后,便命副司令伯麦、商务监督义律率兵攻打广州。英国侵略军兵分三路杀来,一路之上,奸淫烧杀,很快就杀到泥城炮台。
泥城炮台是广州的门户,备有重炮一百余门,守军三千多人。如认真抵抗的话,英军是不会得逞的。可气的是,这些官兵腐败透顶,畏敌如虎。还没等英军杀到呢,就逃得无有踪影了。义律兵不血刃,占领了泥城炮台,命令英兵用炸药把炮台炸毁,留下一千人把守,接着就向广州城外的四方炮台进攻。
四方炮台筑在山上,形势险要,易守难攻,修得非常坚固。林则徐在时,在这里设大炮八十门,精兵五百余名,捍卫着广州城的安全。琦善来到后,减兵撤炮,四方炮台名存实亡,被英军顺利地占领了。在一八四一年五月二十六日,义律命人把所有的大炮架到山头,对准脚下的广州城,猛烈轰击。广州城内,顿时砖飞瓦裂,房倒屋塌,一片火海;百姓哭爹喊娘,惨不忍睹。
奕山的行辕也没有幸免。那位靖逆大将军被震得懵头转向,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广东巡抚怡良,让奕山到巡抚衙门暂时躲避一下。因巡抚衙门位于越秀山下,比较安全。奕山欣然同意了,急忙收拾收拾,率领广州官员一百多人,逃到巡抚衙门避难。至于百姓死活,他可就不管了。那位参赞大臣隆文,也随奕山来到此地,因不满奕山和杨芳倒行逆施,竟忧愤不食而死去了。
英国侵略军用大炮轰了三天,把广州城几乎摧毁了一半,城内百姓死伤惨重。英兵的炮弹好像长了眼睛,紧紧盯住奕山不放,奕山逃到巡抚衙门,英军炮弹就落到越秀山下。奕山实在撑不住劲了,他想:再不想个应急的办法,自己也将变成炮灰了。什么应急办法?马上传令,挂白旗投降。英军看见广州城头飘起白旗,这才停止了炮击。
奕山听不见炮声,心里踏实了一些,马上与大小官员商量投降事宜。商量的结果是,派广州知府余保纯为代表,到城外与英人谈判。
余保纯,字冰怀,是江苏武进县人,嘉庆进士出身,曾在广东省做过知县、知州。林则徐来到广州禁烟,曾跟林则徐做了一些好事,由南雄知州升为广州知府。但这个人,毫无主见,更无气节,乃是一棵墙头上的草,谁硬就往谁那边倒。不管好人叫他干些好事,或者坏人叫他干些坏事,他都干得不错。他一听奕山叫他出城谈判,脑袋上立刻冒出冷汗:"卑职权小职微,恐难担起这个重任啊!"奕山正颜厉色道:"我授权给你,你的权力不就大了吗?到那儿机灵行事就可以了。"余保纯无奈,带着随从十八人,也没敢坐轿,命守城军兵打开城门,徒步朝四方炮台而去。他怕引起英国人的误会,命随从挑着一面白旗,比广州城头上挂的那面白旗还大。
且说英国侵略军副司令伯麦和商务监督义律,一看广州城挂出了白旗,二人相视大笑:"哈哈哈哈,巴麦尊外相说得太对了!打,是对付中国人的最好办法。只有狠狠地打,让他们吃到苦头,他们才能屈服。""哈哈哈哈!"两个人又相对大笑了一阵,一个英兵跑到他俩面前:"报告副司令,广州知府余保纯,求见阁下。他说他是奉命来谈判的。""嗯?不要叫他见我。"他向身旁一个大个子军官招手:"卧乌古,我派你为我的代表,去跟余保纯谈判!条件吗,叫他们拿出一些'赎城费',让清兵退出广州城,我们就答应不进广州!至于要多少银子,清军退出多远,你就酌情办理好了。"
卧乌古是伯麦的参谋,今年三十挂零,长得又高又大,一脸凶相,一贯瞧不起中国人。他领命之后,带了一百五十名英国兵,雄赳赳,气昂昂,来到四方炮台山下,命英兵搬来一把椅子,卧乌古往上一坐,卫队荷枪实弹,站在两旁,静等着余保纯到来。
余保纯带着十八个人,举着一面白旗,犹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来到卧乌古面前。这位堂堂的四品知府,腿一软就跪下了,给卧乌古行了三叩九拜大礼,把脑门子都叩肿了。卧乌古不懂汉语,不知余保纯说些什么,忙叫翻译译成英文。翻译对他说:"他是广州知府,叫余保纯,是钦差大臣奕山派他来的。他说,只要英国退兵,提出什么条件,他都能代表奕山将军接受。"卧乌古大喜,心里说:这回你们可服了吧!伯麦将军虽把底儿交给我了,我也得狠一点儿要,回去好领功受赏。卧乌古挺着胸脯,傲气十足地说:"这次双方开仗,责任全在贵国,我们英国是不负责任的。这次出兵,我们发了无数炮弹,花了很大经费,这些损失要由大清政府赔偿。限你们在五天内交纳六百万银元做赎城费;否则,我们就要占领广州。"翻译照着原话对余保纯重复一遍。余保纯唯命是从:"是,是,是!六百万银元,五天之内一定交出来。"卧乌古又说:"还有,为避免双方军队接触,你们的军队必须从广州退出六十里!同时,你们那个什么靖逆将军,叫奕山的,也得给我滚!假如这个奕山不离开广州,休怪我们不客气!""嗯,好办,好办,我回去就如实转达,如实转达。""好吧,我再重复一遍,限你在五天之内,亲自把银子送来;叫奕山和他的军队全部撤走。听见了没有?""全记住了。""你在条款上签字吧!""马上照办!"余保纯答应一声,在卧乌古早就准备好了的条约上签了字,带着随从们回城去了。
诸位记住,这就是继《穿鼻草约》之后,在奕山的主持下,腐败无能的满清政府和英国侵略者在一八四一年五月二十七日签订的丧权辱国的《广州和约》。
余保纯回到城里,见了奕山,禀报了谈判结果,并把《广州和约》的副本递了上去。这位靖逆大将军看了,连个屁也没敢放,连连点头:"可以,可以,马上照办!"
话说得倒挺容易,办起来可就难了。这六百万银元的数目可相当惊人啊!上哪儿弄去?五天之内就得付款,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呀!这位靖逆大将军和余保纯一商量:嗳!有了,先在两广大员里面捐一部分吧!捐的结果,数目有限,又把广州海关的银库打开,搜刮一空,还是不足,最后又逼迫广州各商号捐款。到了第四天,才把六百万块银无凑齐。仍由余保纯当代表,乖乖地给英国人送去了。
这回是商务监督义律接待的余保纯。义律过了银子数目,挺满意,然后又问:"请问贵府,你们的军队什么时候撤离广州?奕山什么时候滚蛋?""嗯--回先生的话,他和军队马上就走,现在没走是因为在这儿筹款,可能明天就能离开。""嗯!限他明天黎明以前离开广州。如果不走,休怪大英帝国不客气了。""是,是,是,马上照办。"
余保纯回来,跟奕山一说,奕山还真听话,马上布置清军撤退。当天晚上他夹着行李,仓皇离开广州城。奕山搬到哪里去了?广州城外六十里处有个金山,奕山就跑到那儿安营下寨了。把广州的事儿,全交由余保纯处理。
闲话少叙。且说伯麦和蚕治,都认为这么撤走大便宜中国人了,还应该捞一笔横财。于是他们领着军队,边撤边抢,奸淫烧永,什么环事都干过了。他们以为,满清军队腐败无能,在这块国土上可以为所欲为。英国侵略者们想错了,中国人民不是好惹的,广东人民更不允许洋鬼子们在自己的家乡横行。他们起来反抗了。
在广州城北五里地,有个叫三元里的地方,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畦田葱绿,阡陌纵横。在这里住着的几十户人家,多数以种植蔬菜为业。人们终年在田间劳动,虽然苦点累点,但还能过上温饱的生活。
英国鬼子占领了四方炮台、用大炮轰击广州的消息传到三元里,打破了这里的安静。人们奔走相告,议论纷纷。有的埋怨清朝官吏腐败无能,有的痛恨洋鬼子凶狠残暴。恨得人们咬牙切齿,气得人们跺足捶胸。
正在这时,忽听村外"咣!咣!咣!咣!"一阵锣响,有人大声喊叫:"洋鬼子来了,快打洋鬼子呀--"人们顺声音一看,见菜农韦绍光手持铁锄从村外跑来,气喘吁吁说道:"有一股洋鬼子从四方炮台窜进村里来了,正在村头几家调戏妇女,抢劫财物,快跟我去打洋鬼子!"村民们马上回家取来长枪木棒,铁锹菜刀,霎时间聚来一百多人,跟着韦绍光赶到村头,把洋鬼子紧紧围住,又杀又砍,当场就打死了十多名,剩下的英国侵略兵狼狈逃回四方炮台。
三元里的村民打败了英国鬼子,便自动聚集在村头的三官庙前,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这次抗英斗争的胜利。有的人说:"白鬼子决不会甘心失败,过几天准来报复。官府已经不中用了,咱们该怎么办呢?快拿个主意吧!"菜农韦绍光兴奋地说:"耳听是虚,眼见为实。通过今天这一仗,看出洋鬼子并不可怕,官府不管,咱们自己起来惩罚这些外国强盗。人心齐,泰山移嘛!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就什么也不怕!"又有人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没有领头的哪行?"最后有人出了一个主意,去找邝东山。
咱们说过,老英雄邝东山,为帮助林则徐禁烟出过不少力,为抗击英国侵略者也立了不少功。后来琦善来了,遣散水勇,把邝东山也遣回家了。邝老英雄虽有报国之心,但无用武之地,一直呆在家里。
这天,三元里的居民派代表前来请他,把英国鬼子到三元里奸淫妇女、抢劫财物、被居民打退的经过说了一遍。邝东山听了,激动万分,后悔自己没有参加这次战斗。当他听说请他带领大家打洋鬼子,他激动得对大家说:"只要我邝东山活着,就率领大家抗击洋鬼子!"众人热烈鼓掌。老英雄立即吩咐各位代表,到三元里附近各个村落通知爱国村民,于明日到村头的三官庙前集合,商讨抗击英军的事宜。
第二天,三官庙前热闹极了。从三元里附近的一百零三个乡村,一下了来了五千多人,手里拿着长枪、棍棒、短刀、长剑,有的还拿着盾牌和火绳枪。邝东山命人把庙中的黑地白边三星旗作为令旗,挑了起来。老英雄站在庙前的石台阶上,和大家讲了组织起来的必要性,并提议成立"平英团",选举平英团的首领。一百零三乡的父老乡亲,一致推举邝东山为平英团的首领。他还让各乡都选出一个头领,服从平英团的统一调动。邝东山为平英团制定了几条规矩:不管英国人到什么地方,一家有难,众人帮忙;一村报警,八方支援,都不能袖手不管;以三星旗为令,旗进人进,旗退人退,打死无怨。还规定老年人放哨站岗,年轻人编在平英团里,参加训练,准备打仗;妇女做饭,儿童送信,谁也别闲着。
邝东山把人安排好了,便把青年人留下,着手进行训练。从此以后,三元里周围,处处是口号声和喊杀声,到处飘着平英团的大旗。
单说这天,邝东山领着各乡的头领正在三元古庙议事,忽然有人报信儿:"白鬼子开始撤离四方炮台了。但是他们不直接撤走,却奔佛山镇抢劫去了。请头领定夺。"邝东山点头道:"嗯,英国鬼子要奔佛山镇,必须路过咱们三元里!来人,传我的命令,晓谕一百单三乡的平英团民,速速赶奔三元里,集合听命!"霎时间铜锣紧响,四面八方全知道了。离着近的人当然来得快了。到了第二天,就集合了七八千人。团民们头裹方中,腰系布带,手拿铁鍬、兵耙、刀枪、棍棒,挑着各乡大旗,按次序排在三官庙前。邝东山身背大刀,手提花枪,对各乡团民简单说了几句,就带领大队,埋伏在路旁的密林之中。
正当午时,有人报告:"洋鬼子来了。"邝东山手搭凉棚,定睛观看:顺着大道果然来了大队英国侵略军!少不了又是一场血战。
《百年风云》
第十一回 牛栏岗引牛入圈 平英团计平英军
独木再好林难成,
众人齐心力无穷。
当年若有共产党,
神州岂能受欺凌!
老英雄邝东山领着平英团,埋伏在大道两旁的树林内,举目一瞧:英国鬼子排着队、大摇大摆走来,根本没把中国人看在眼里。他们有的手里拎着包袱,有的往嘴里塞东西吃。在后面的车上,押着不少被他们抢来的中国妇女和金银财宝。老英雄邝东山两眼紧紧盯着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强盗,肝肺都要气炸了。
书中代言:这股英国鬼子是由英军副司令伯麦领来的,名为撤退,实际是赶奔佛山镇去抢东西。顺便再抢些有姿色的中国女人,带到船上玩乐。伯麦骑着高头大马,押着后队,由两名先锋官--一个毕侠、一个卧乌古--领着三百精兵头前开道。走在队伍最前边的是伯麦雇来的一名中国汉奸。这小子只有一只眼睛,人们送他个绰号,叫"独眼炮"。只见独眼炮伸着脖子,贼眉鼠眼地东瞅瞅西看看,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哎,这小子眼睛还真尖:"啊?!树林里怎么有那么多人呢?啊呀,人人手中还拿着刀枪!"这个汉奸一摸脑袋,知道事情不妙,赶紧转身跳到两个先锋官的跟前:"报,报告大人,可……可了不得啦,前边有埋伏!"
卧乌古和毕侠一愣,勒住战马,举起望远镜就往对面树林处看:只见林内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手里拿着刀枪棍棒,挑着无数杆大旗。他俩看罢,大吃一惊!卧乌古问独眼炮:"这帮人是干什么的,旗上写的是什么字?"独眼炮哆哆嗦嗦比划着说:"旗上写的是'平英团'三个大字,他们都是中国老百姓,看样子是冲着贵国军队来的。"他俩听了,吓得不知该进该退,立即拨转马头请示伯麦。伯麦闻听,把眼一瞪:"这有什么可怕的?中国的军队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何况是些无知的老百姓呢?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按原来的路线,给我冲过去!"毕侠刚想要说:前些天在三元里,我们那十几名英国兵就是叫这些老百姓打死的呀!但又一想,伯麦一向瞧不起中国人,一时很难说服他,就和卧乌古一齐调过马头,边往前走,边传伯麦的命令:"做好战斗准备!加快脚步,冲过去!"当兵的一听,"喀嚓"一声,人人都把子弹推上了膛,端着洋枪,继续往前行走。
这时,老英雄邝东山正藏在一棵大树后面,观察敌情。他见英兵上来了,"仓啷"一按绷簧,抽出鬼头刀,往前一蹿,跳到大道上,振臂高呼:"乡亲们,杀人的白鬼子送到眼前来了,报仇的时候到了。冲啊--"一声令下,万众响应:"冲啊--"平英团民各摆武器,把英军拦住,齐声吼道:"洋鬼子,别走了,此路不通!""快把我们的姐妹和东西留下!"
伯麦打马上前,明知故问:"你们都是干什么的?"平英团中有的人说:"我们是专打英国鬼子的!"怕麦不懂中国话,独眼炮凑到跟前,低声说道:"副司令阁下,他们都是暴民!"伯麦不解其意,忙问:"暴民是干什么的?"独眼炮解释说道:"广东民气刁钻,不服朝廷管束的人很多。他们反抗官府,目无法纪,这些人就是暴民!"伯麦冷笑道:"我的军队是无敌于天下的,还怕什么暴民?我倒要领教领教他们有多厉害!"伯麦说着,双脚一磕马镫,他骑的大白马往前走了几步,把马勒住,闪目往前观看:只见面前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足有上万人哪!人人手里都拿着家什,什么刀、枪、棍、棒、斧、钺、钩、钗,七节棍、三节鞭、烧火棍、顶门栓、大钉耙、大木锨,匕首、锥子、铁铆头,土坯坷位大方砖,这么说吧,没有空手的,拿什么的都有。那面平英团的大旗,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
伯麦看了大笑:"哈哈哈哈!我以为是什么暴民,原来是一群花子队,竟敢跑到我的面前撒野来了。我命令,冲过去,把他们赶散!"汉奸独眼炮闻听此言,吓了一跳:"啊呀,这可不行啊!我的副司令先生,你还不了解这些人的情况,他们是不怕横的;再者说,他们人多势众,硬拼是要吃亏的,还是策略点好!"伯麦点点头说:"也好,你过去见他们的头领,问他们打算干什么?要钱的话,我可以赏给他们一点儿,叫他们把路闪开;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是!"独眼炮领命,跑到平英团民跟前,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听着,谁是头领,请过来讲话!""我就是头领。"老英雄邝东山,迈大步走出人群,来到独眼炮跟前,把胸一拍:"有什么话,对我说吧!"独眼炮翻着一只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此人,好相貌,
五大三粗六尺高。
紫红脸,黄眉毛,
圆睁虎目吊眼梢。
秤砣鼻子方海口,
三绺银髯胸前飘。
浑身上下蓝裤褂,
牛皮板带紧勒腰。
鱼鳞裹腿千层浪,
多耳麻鞋二足着。
顶天立地似宝塔,
威风杀气冲云霄。
休看民间一老叟,
正气逼人逐鬼妖。
独眼炮看罢,这才说道:"我说老头儿,哎,不对,我说老先生,贵姓啊,台甫怎么称呼?""老朽邝东山!"独眼炮点点头说:"原来是邝老先生。我说老先生啊,您带着这么多人,拿枪动刀的,要干什么?是劫道,还是斗气?你要有能耐的话,找那位钦差大臣算账去,和人家英国人找啥邪火呀?我告诉你吧,人家英国司令在广州和咱们的靖逆将军都和好了,人家这是按协议往回撤兵,你怎能带这么多的人来拦路呢?难道你不愿意叫外国人走吗?我可告诉你,一旦发生冲突,引起严重后果,你可担待不起呀!这么办吧,你老先生要是缺钱花,就跟我说出个价来,可替你回个话儿……""住口!"邝东山大吼了一声:"你这个认贼做父、不知廉耻的东西,怎敢满嘴胡言!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一不为钱,二不劫道,我们要为被害的兄弟姐妹报仇雪恨!"又有人喊道:"杀死他,杀死这个洋奴才!""对,打死他,打死他!"独眼炮一看这个阵势,吓得转身就跑。
这时,人群里蹿出一个小伙子来,手端花枪,一个箭步就跳到独眼炮的身后:"别走了,找你祖宗去吧!"说罢,"噗!"狠狠一枪,就把独眼炮扎死了。
书中代言:这个小伙子名叫阿贤,二十多岁。五天前,他的媳妇去广州串亲,被英国鬼子抢去,轮奸而死。阿贤痛不欲生,这才加入平英团,要给亲人报仇。他对汉好和洋鬼子都恨透了,一看独眼炮为虎作伥,顿时火冒三丈,蹿到跟前就把他刺死了。
再说伯麦,他一看独眼炮被人刺死,不由得恼羞成怒,"刷!"拔出指挥刀,高声大喊:"给我冲过去!"侵略军奉命"哗啦"散开,一时枪声大作,弹如雨下。
邝东山虽然估计到英国侵略军定要开枪,事先也做了准备,可他没想到阿贤会跳出来扎死独眼炮!这样,就把他的部署打乱了。再加上平英团刚刚组成,缺乏临阵经验,人家从远处放枪,刀枪棍棒用不上,所以枪声一响,就引起一阵大乱,死伤了好几百人。
邝东山一看,第一个作战方案难以实现,硬拼更要吃亏,便手握大刀,指挥他的几个弟子断后,掩护团民撤退,按第二方案,撤退到牛栏岗。
牛栏岗位于萧关大道正西十几里外,正面横着一道弧形山岗,形如牛栏,故而得名。牛栏岗左面是一片密林,右边是一片池塘,岗前是一片低洼的开阔地,形势险要,易守难攻。
邝东山带着平英团撤到牛栏岗后,急忙派人在暗处监视敌人的行动,并做了具体分工。他传令道:"云飞听令。"云飞在他的弟子当中排行第五,小伙子精明强干,武艺不错。"弟子在。"答应一声,跃到邝东山的跟前。邝东山说道:"你领五百弟兄,埋伏在树林深处,一会儿打起来,你乘机把姐妹们抢救出来,带到安全地方隐蔽!""弟子记住了!"云飞领人去了。邝东山又把四弟子庚体群唤来:"你挑选精壮弟兄一千人,为第一敢死队,看我一摆令旗,便从岗后冲出。只许前进,不许后退,给我狠狠地杀,一个也不许剩下。听见了吗?""弟子遵命!"庚体群是个中等身材的车轴汉子,做战勇猛,眼明手快,很胜此任,答应一声,准备去了。邝东山又把六弟子海燕子张三叫来,命他率领一千人为第二敢死队,埋伏在池塘岸下,等打起来,切断英军退路,同时接应庚体群。海燕子张三晃着胖大身躯,准备去了。邝东山又挑选两千人,准备接应各敢死队,让另几个徒弟把剩下的团民带好,呐喊助威,随时待命。邝东山分派完毕,便趴在石壁后边,圆睁二目,观察敌情。
这时,侵略军已追到牛栏岗前的开阔地上,不住地向四外射击。邝东山一边瞧着,一边琢磨:洋枪洋炮这玩艺儿,打远不打近,离他们越远越吃亏,越近越有利。若短兵相接,和他们肉搏,洋枪就不管用了。尤其,我们人多,又有武艺,就可能一举歼灭敌兵。因此,他没有下令,抑制着激动的心情,等啊,等啊。白鬼子越来越近了,甚至把他们的鼻子眼睛都看清楚了,邝东山突然一摆令旗,大声吼道:"第一敢死队,冲!"庚体群把刀一摆,跃过石壁,大声吼道:"不怕死的都随我来!"一千多名敢死队员各舞兵器,"嗷"的一声,杀下山岗,以最快的速度向敌军扑去。敌人措手不及,吃了大亏。只见庚体群一头扎进敌群,抡起十二斤重的大刀,这一场好杀!就听"喀嚓喀嚓"直响,敌人有的没了脑袋,有的被拦腰切断,有的掉胳膊断腿儿,只杀得英军血肉横飞,哭爹叫娘。这一场搏斗,敌我双方滚成了人疙瘩,杀了个天昏地暗。邝东山的五弟子云飞,带领五百弟兄朝英军车辆扑去,杀退了守护车辆的侵略军,解救了被俘的妇女,撤到安全地方去了。
且说英军副司令伯麦,面对这种形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预感到情况不妙,方才那股凶劲儿立刻丢了一半儿。他把军刀一晃,下令说:"立即撤退!"敌军闻令,个个拼命挣扎,妄想脱身。正在这时,埋伏在池塘岸下的平英团民,在海燕子张三的带领下"呼啦"一声,跃到岸上,切断了敌军归路,把企图逃跑的英国鬼子截了回去。海燕子张三率领平英团民,冲入敌群,敌军不由大乱。伯麦一看不好,拼命喊叫:"给我顶住,不准乱!谁要不听指挥,我就枪毙了他!"卧乌古也喊道:"向南撤,杀开条血路冲出去!"
这时,邝东山正居高临下指挥战斗,早把敌军意图看在眼里。他心里说:你们打算突围逃跑啊?晚啦,到嘴的肥肉,我们决不吐出去。想到这儿,他把大刀一挥,率领二千名生力军,冲下山岗,当即就把侵略军紧紧围住。侵略军好像困在笼子里的野狗,东一头,西一头,说什么也冲不出去了。伯麦面如白纸,头上冒出冷汗。卧乌古献计道:"副司令阁下,这样硬拼,对我们实在不利;冲来冲去,非被吃掉不可。还是退到密林里去,休整一下,准备再战!"伯麦抬头看了一眼,便亲自督队,向树林靠拢,终于凭着武器的优势,冲破一个缺口,退到林中去了。这块树林占地足有二十余亩,林中到处都是坟地,便于隐蔽。伯麦令英军挖掘掩体,设置路障,准备再战。
且说邝东山,他见敌兵逃窜,忙指挥平英团把树林紧紧围住。这时,天已黑下来了,团民们在树林外点着了一堆堆篝火。站在高处一看,好像一团火龙。
平英团这次和侵略军交锋,虽然死了不少人,受到很大损失,但和英军死伤人数相比,还少得多。现在又把英军围困起来,总算打了胜仗。兴奋之余,仇恨又起,在欢欣鼓舞的同时,报仇之心更切。每个人的心,比篝火烧得还旺,一个个团民,两眼紧紧盯着包围圈,人人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把这群英国鬼子全部吃掉。
这时,三元里周围一百零三乡的妇女、儿童和老人,给平英团的亲人送来汤、饭。邝东山叫大家轮流监视敌人,换班吃饭休息。孩子们围着父兄得来的胜利品--洋枪、洋炮、头盔--一边观看,一边拍着小手,不停地欢笑。邝东山怕大家麻痹大意,亲自领人巡逻放哨,还不住地提醒大家:"前线重地,严禁说笑。都要把阵地守好,不准叫一个洋鬼子跑掉。不论从谁那里跑的,都要严惩不贷!"海燕子张三有些不耐烦了:"师父,干脆你快下令,叫我们冲进去,一口把洋鬼子吃掉得啦!"还有人出主意说:"放一把火,把洋鬼子烧死算啦!"邝东山笑着说:"性急什么,洋鬼子已成笼中之鸟,网中之鱼,跑不了啦!这片树林,是我们祖先留下来的,地里埋着他们的尸骨,怎能忍心烧掉?洋鬼子躲在暗里,我们站在明处,强攻的话,我们会吃亏啊!"大家忙问:"那么,你说怎么打法?"邝东山挤挤眼睛说道:"咱们来个绝粮断水之计,让他们饿死、渴死!""哈哈哈哈!"大家一听,都乐了。
俗话说:"计狠莫如绝粮。"不管你是哪国人,不吃不喝是不行的。平英团使用断水绝粮之计,侵略军就等于身逢绝地了。
已经是三更天了,伯麦蜷在坟堆后面,饥渴难忍。他强打精神,站起身来,去唤卧乌古和毕侠,又叫他们找来几个高级军官,商讨对策。他们不敢点火,不敢喧哗,偷偷摸摸,挤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伯麦简单说了几句,不外乎是让大家出主意,怎样才能摆脱当前的困境?卧乌古张着站鱼嘴,声音嘶哑地说:"诸位,毫无疑问,死神正在等待着我们,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了。现在除了突围,逃回军舰去,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毕侠不耐烦地说道:"阁下提出突围,完全脱离了现实。我们的士兵已经没有战斗能力了,怎么能够冲出去?再看看我们的敌人,人数超过我们几十倍,而且人人吃得很饱,喝得很足……"说到这里,贪婪地咽了一口唾沫,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时,有个叫斯巴克的军官,双手抱头,唠叨起来:"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的亲爱的,不管什么,统统都完蛋了……"说到这儿,便低声哽咽起来。伯麦两眼布满了血丝,头上青筋蹦起老高,一只脚蹬着坟头的墓碑,一只手支着下巴,听着大家发言。他觉得自己脑袋浑浊,内心空虚,四肢无力,预感到死神快要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再也呆不多久了。老婆、儿女,官爵、财产,一切一切都将化为乌有。甚至身葬异乡,连个给他祈祷的人都没有了。这一切,简直太残酷可怕了。想到这里,本能地打了个寒噤。但他一想到自己是个将军,露出这种沮丧的神情有失尊严,所以,转瞬之间,又恢复了镇静。当他听到那个军官的低泣之声,不由勃然大怒,"刷"的一声,抽出军刀,咬着牙骂道:"你这个胆小鬼,不配做大英帝国的公民!你的表现,给女王陛下丢尽了脸。我们作为一名军人出兵打仗,胜败难免。我们应该有信心转败为胜,而不该灰心丧气!即使我们真完蛋了,也应该认为这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而感到光荣。怎能容忍你瓦解斗志,影响军威!"伯麦说到这里,举刀就奔那个军官砍去。卧乌古急忙跳起拦住:"阁下息怒!大敌当前,岂能杀自己人。再说,他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只是不该落泪罢了。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就饶了他吧!"众军官也替斯巴克求情,伯麦这才把刀放下。但伯麦的怒气儿还没完全出尽,仍然不想饶过他,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便命令斯巴克道:"我给你士兵五十人,马上杀出去,向乔治总司令告急,诸他速派援兵,速派援兵!"斯巴克听了,浑身一震,脸色更难看了。可是,必须服从命令。尤其是他,更没有讲条件的余地,便勉强站起身来,点齐了五十名还有点活气儿的军兵,准备出发,卧乌古帮他把武器弹药补充好,低声说道:"亲爱的,不要难过了,我们把生存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愿上帝保佑你平安冲出去。倘若见到乔治将军和义律先生,请他们马上派兵把我们救出去,一刻也不要耽误!否则,我们……"卧乌古说不下去了。斯巴克没有任何反应,他无精打采,端起枪,向那五十名英军点一点头:"走吧!"士兵便跟着他东绕西走,来到林边。
斯巴克往外一看:只见岗哨密布,篝火通明,平英团的大刀长矛被火光照得格外明亮!吓得他一缩脖子,又回来了。他心中不住地祷告:上帝保佑,保佑你的儿子平安突围吧!他默默地唠叨了一阵儿,把心一横,向后边把手一招,五十名士兵,就像碰到猫的耗子,冷不防蹿出树林,奔南就跑。一边跑着,一边"啪啪"开枪助威。
这里的平英团民,一听枪响,有些慌乱,有几个人受伤倒地。恰巧,庚体群巡逻走到这里。当他查明了情况,便命令说:"大家不要乱,快把道路封锁住,别叫洋鬼子跑了!"庚体群手握大刀,领着百十名弟兄,奔敌兵冲去。敌兵不断射击,又有几个人中弹倒下。庚体群忽觉左肩一阵麻木,用手一摸,肩头流出了鲜血!他心里明白:自己也中了敌人枪弹,可是他毫不介意,仍旧指挥弟兄向前冲杀。几分钟后,就和洋兵打了对面,展开了肉搏。这股妄图突围的英军,早被吓破了胆!再加上一天没有吃饭,哪还有战斗力?几分钟后,全部被歼灭了。那个叫斯巴克的,也死于乱军之中,谒见上帝去了。平英团缴获了五十一支洋枪和几排子弹,还有两把洋刀和几顶头盔。庚体群这时才向邝东山报告了战况。大家听了,非常兴奋。邝东山见他负伤,忙叫医生给他调治,这且不提。
再说英军副司令伯麦,他把斯巴克打发走后,倒在坟头,侧着耳朵倾听林外动静。他的心随着枪声喊声,猛烈地跳动起来。后来,声音消失了,他的心也险些随着停止跳动。他完全明白了,斯巴克突围失败了。他像个泄了气儿的皮球,"哧"的一声瘫在地上,眼前顿时发黑,渐渐失去了知觉。
且说老英雄邝东山,他指挥平英团民,把伯麦这股英军整整围困了三天。他估计围得差不多了,在第四天头上,命庚体群在左,海燕子张三在右,云飞抄后,他在正面,各带团民百人兵分四路,悄悄进入林内。这阵,林内鸦雀无声,不见一个人影。有的团民问:"难道洋鬼子跑了不成?"邝东山摇摇头说:"跑不了。鸟飞也要有个影子,何况是人!"又有人说:"恐怕他们挖了地洞,钻到地下去了!"有人小声答道:"去你的吧!洋鬼子又不是老鼠,怎会打洞?"这时,突然有人喊道:"快看,都在那儿呢!"大家一怔,朝着那个团民指的地方一看:见英国鬼子躺在地上,似睡非睡,似死非死!有的闭着眼睛,有的眼睛瞪着;有的侧着身子,有的仰面朝天;有的伸着胳膊,有的蜷着腿。什么姿势都有,已经饿得气息奄奄,卖开"伸腿瞪眼丸"来了。
邝东山命令团民找来绳子,把他们一串一串地拴上,继续寻找当官儿的,终于在一块坟地里把伯麦找到了。只见他瞪着眼睛,满颈是血,已经自杀了。卧乌古还想侥幸活下去,并没自杀。团民前来抓他,还想挣才、起来反抗,被十几名团民一顿乱刀,砍为肉泥。那个叫毕侠的,还向团民开了一枪,也被团民乱刀砍死。这三个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终于自食其果,死于异地。
平英团自成立以来,首次出兵,便消灭了英国侵略军一千余人,缴获了大批洋枪洋炮,抢回了洋鬼子掠去的中国妇女和财物。当老英雄邝东山大声宣布首战告捷的时候,全体平英团民,爆发出一片欢呼声,把牛栏岗震得山响。
正在这时,突然又传来一阵枪声。接着,有人报告说:"又有一队洋鬼子杀来了!"
原来,英国商务监督义律,领着一队英军从四方炮台撤到天宇码头,向乔治报告了一切经过。乔治大喜,命人把赎城费搬到船上,又把抢来的财物分赏给每个英兵,还举行了一次祝贺胜利的晚会。几天过去了,也不见伯麦回来,乔治就疑惑起来。他问义律:"伯麦阁下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义律毫不介意地说:"不会的,伯麦阁下最熟悉中国情况,他带领那一千多名精兵,即使走遍了中国所有地方,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我知道,他最爱东方美女,可能被什么女人把他迷住了吧!"乔治听了,将信将疑。又等了一天,伯麦还没回来,他更加怀疑起来,便命令几个汉奸,去内地探听伯麦的消息。终于得到可靠的情报,伯麦全军被平英团困在牛栏岗,现在死活不知。这个消息把乔治急得直拍大腿,马上命令义律率领五百精兵,前去援救。义律不敢不从,当天就率军起程了。义律十分狡猾,他把三个精明强悍的英兵留在半路上,专负通讯联络的责任。还叮咛说:"一旦在牛栏岗遇上麻烦,你们马上就给乔治送信。并且,还要请广州的清政府前来解围。"义律安排好了,这才放心大胆进军,终于在牛栏岗与平英团相遇了。
且说老英雄邝东山,一听来了英军,急忙问道:"来了多少,从什么地方来的?"报告人说:"来得不多,只有五六百名,是从广州方面开来的。"邝东山道:"不管他来多少,也叫他有来无回!体群哪,你有枪伤,不用参战了。你带领二百兄弟,把俘虏押回村去,给他们吃喝,不准任意杀害。"庚体群领命去了,邝东山把余下的兄弟,分成三队,与英军将又展开一场激战。
《百年风云》
第十四回 守定海三雄殉职 抗侵略裕谦尽忠
驱妖入釜煎瘟神,
天从人愿助团民。
奸官竟敢违民意,
反从釜底强抽薪。
英国驻广州商务监督义律,领兵五百去救伯麦。刚进牛栏岗的开阔地,就与平英团相遇了。英军就地散开,架起枪炮,向平英团民猛轰猛射,老英雄邝东山早已做好准备,一摆令旗,便带领三队人马,冒着枪林弹雨,扑向英军。
平英团民,已经历了一场大战,手中也用上了洋枪洋炮。所以,战斗起来,十分得心应手。混杀一阵,击毙英军五六十人。
战斗正在激烈进行的时候,英军背后传来一阵喊杀的声音。义律大惊,回头看时,见来人甚多,身穿民服,头裹方中,手拿刀枪棍棒长矛,大旗高挑,上写"升平社学",中间还绣着很大一个"何"字。义律怎能知道,这是升平社学的群众支援平英团来了。何为升平社学?在元、明两代,就有"社学",是乡村农民集资聘师、教学读书的地方。清承明制,也叫社学,或叫书院,用途不变。传到满清中叶,社学就成为乡下地主、士绅,兴办团练,防御盗贼的组织了。何玉成是广州北部萧岗乡一个中年士绅,中过武举。他为人正直,见义勇为,爱国爱乡、家资富有,挥金如土。对鸦片深恶痛绝,对英夷恨之入骨,鸦片战争打响,他便捐资募勇,成立升平社学,准备进行抗英斗争。邝东山成立平英团时,何玉成正到外乡募勇,未能加入。前天回来,听说邝东山成立了平英团,正在牛栏岗围困英军,他这才率领乡勇赶来助战。
书接前言。两路乡民会师,群众情绪高涨。他们轮番进攻英军,把侵略军压缩在一片小高地上。义律探着脖子一看:四面八方都是人了,自己的军兵被陷入人海之中,吓得他真魂都出窍了。这个侵略者,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更没有见过这样勇敢的人民。唉呀,在这些中国人的面前,洋枪、洋炮也似乎无能为力了!义律不停地转动着狐狸眼睛:伯麦所以吃亏,就在于一贯轻敌,我可不能走他那条路。中国人常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吗,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啊!否则,我也得跟着怕麦去!想到这里,义律往四周观察一阵,发现右侧人少一些,攻势比较薄弱,便决定从那儿突围。义律非常狡猾,他采用声东击西之法,下令集中炮火猛攻左侧。团民认为他要从左侧突围,就把力量集中到那里。哪知义律用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蹿到右侧,杀了出去。
邝东山一看洋鬼子跑了,十分恼火,立即率领团民追赶。英军抱头鼠窜,逃出没有多远,便被何玉成率领的乡勇拦住了。何玉成是武举出身,精通兵书战策,料到英军定会突围,早就派人把英军后路切断了。
正在这时,万里晴空突然密布阴云,黑若锅底,霎时间电光闪闪,雷声大作,下起了大雨,地上积水漫过了脚面。英军脚下都蹬着笨重的军靴,身上背着枪炮弹药,被雨一浇,重量增加了一倍,好像一群落水狗。义律的脖子也拧坏了,疼得他"嗷嗷"直叫,被两名军兵架着胳膊往前跑。义律边跑边呼叫:"奔西,往西边撤!"
诸位要问:义律为什么往西撤呢?因他发现,在西边有个土坡,距此很近,坡上有一座古庙,利于防守。所以他顶着暴雨,带着英军,玩儿着命地向古庙奔去。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三百多人龟缩在古庙里。
这座庙叫护国寺,建于明代初年,内有宝殿三层,山门和院墙高大而又坚固。庙内原有和尚三十多人,听见枪声,都吓跑了。义律领兵钻入庙内,便命士兵紧闭山门,再用石条把门顶住。他自己爬上钟楼,指挥战斗。
邝东山和何玉成带着乡民杀到护国寺,便把这座大庙包围了。
这时,已经风停雨歇,天空云隙露出几线阳光,护国寺东那条山沟里,流水仍在哗哗作响。好像欢唱胜利凯歌。何玉成和邝东山的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他俩顾不上休息,马上召集各队头领,商讨消灭敌军的办法。海燕子张三是个急性子人,抢先说道:"师父,这有什么可商量的!咱们人多势众,洋鬼子只剩二三百人了,能顶个屁用!干脆硬攻进去,把他们消灭得啦!"邝东山摇头说道:"洋鬼子凭坚而守,又有洋枪、洋炮,硬攻是要吃大亏的。我们虽然人多,还是尽可能地避免伤亡啊!"庚体群说:"我主张用火来攻。常言说,'水火不留情'。诸位看,庙是木造的,庙内古柏参天,庙外松林环绕,我们以火代兵,既消灭了洋鬼子,自己人又伤不着。何乐而不为呢?"海燕子张三一听,直摇脑袋:"方才下了大雨,草木皆湿,能点着吗?"何玉成特别稳重,坐在那里琢磨着大家出的主意。想了片刻,抬头说道:"弟兄们急于把洋鬼子消灭掉,这是对的。依我看来,不应硬拼,更不应用火。这座庙是我们祖先留下来的古迹,那些出家之人还要以庙为生,不能轻易烧毁。还是以水攻为妙!"邝东山和大家听了,市民感兴趣,齐问:"水攻?怎么个攻法?"何玉成接着说:"天从人愿,降了大雨,山水还在流淌。何不把护国寺的院墙凿通,将寺东那条山沟的水引入庙内,来个水淹英夷!"大家听了,齐声说:"好。"邝东山最后说:"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就这样决定吧!"他马上分派:一队监视敌军,一队凿洞,一队引水,大家立即分头行动。
邝东山站在石塔后,扯开嗓子向庙中喊道:"洋鬼子,你们听着,赶快交枪投降吧!要不,我们可要放水了!"团民们也跟着呼喊:"快出来投降,快滚出来,把枪扔出来!"
义律是有名的中国通,听懂了团民们喊话的意思。他站在钟楼上,不由得直冒冷汗,预感到死神在向他招手,这条狐狸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正在这会儿,忽然从山路的远处传来马蹄声。接着,从山路拐弯的地方出现了一队人马,奔古庙驰来。
前文书说过,义律在半路上曾留下了三个人做通讯联系之用,也就是准备在自己遭到不测的时候,好叫他们通风报信。结果真用上了。在这三个人中,有个海军少尉,他探听到义律被平英团包围在古庙里的消息,就叫一个士兵给乔治送信儿,他领着一个士兵跑到广州,与知府余保纯交涉。
其实,余保纯早就知道这个情况了,但他是只狡猾的狐狸,心想:广州民气刁悍,不好管教;英国人更是惹不起。我上有巡抚、总督,他们都不管,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干脆,我就来个假装不知道得啦!
现在,英国人找上门来了,只好硬着头皮接待。那个英军少尉先通过翻译简单介绍了义律被围的经过,接着对余保纯施加压力,说什么双方既已和好,就不该唆使暴民对英军采取暴力行动。他要求满清政府马上出面制止,把英国官兵解救出来。余保纯听了,先是向这个少尉赔礼道歉,说他完全不知道能发生这种事情;又说事关重大,需要请示巡抚大人。因此,就把这个少尉领到广东巡抚怡良那儿去了。
怡良这个人,既贪婪,又残暴,是个有名的酷吏。平日对老百姓凶狠得不得了,可是见了洋人,就变成了喜面佛,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当他听了余保纯的禀报,吓得魂不附体。心里说:我的娘啊,这可糟糕透了!奕山将军花了六百万两银子,好不容易才把洋人打发走,怎么又出现了这种事?牛栏岗一战,就打死打伤一千多名英国人;现在又把义律和他手下的五百多人围在护国寺里,把事情闹得何等严重!朝廷真要怪罪下来,我的脑袋还保得住吗?再说,奕山将军临离开广州的时候,把处理善后的事情都交给我了,还说要出现什么大事小事,都要拿我是问。这……这我受得了吗?把怡良急得,两手直搓屁股,汗珠子顺脸往下直淌,马上向这个英军少尉表态,无论如何也要把义律先生营救出来。接着,他命令余保纯带着南海县县令梁星元和番愚县县令张希余前去说服平英团,解救义律。
余保纯认为:这是三面受夹的差事,得罪哪面都不好办!本不愿去,可是上命难违呀,便马上回衙,把两个知县叫来,说明情况,三个人都骑上快马,带着三班衙役,奔护国寺而来。
几十里的路程,霎时就到了。这三个狗官来到庙前,放眼一看:唉呀!就见护国寺的周围,到处是人,刀枪林立,旗帜飘扬,不要说是英国人,就是蹿出一只耗子,也跑不了!余保纯差人向团民报了身份,说明来意,团民闪开一条道,把他们放了进去。他们来到庙前,从马上下来,就叫班头去找平英团的首领。余保纯嘱咐说:"不要摆官府的架子,说话要客气,千万别捅了马蜂窝。"班头领命走到团民跟前,拱手问道:"诸位辛苦了!我是知府衙门的班头,请你们的首领前来谈话。"团民们一看官府来人了,不知要干什么,也不知怎样应付,这才跑去给邝东山送信儿。
老英雄邝东山听了,也是一愣。片刻过后,领着徒弟们来见班头,拱手说道:"我就是首领,有话对我说吧!"班头笑道:"这不是邝东山老先生吗?我认识你。"接着,就假套近乎地说:"老先生,我们知府大人和两位县太爷都来了,找你有话说。看,都在那儿呢!"邝东山抬头一看:这三位大人可太狼狈了,衣服不整,官帽歪斜,满面尘土和汗水,平日的威风不知都哪儿去了!
这时,班头转回身来,向余保纯做了引见。还没等邝东山说话呢,余保纯就小跑着过来了,拱手躬身笑着说:"唉呀,邝老义士,久闻大名,今日幸会。本府这厢有礼了。"邝东山忙还礼道:"小人不敢当,我还没给三位大人请安呢!"说着,就拉出下跪的姿势。余保纯急忙拦住说:"算了,算了,这又不是在公堂上,一切都免了吧!"余保纯拉着邝老英雄的手,假亲假近了一会儿,然后说:"老先生,本府奉抚台大人之命,求你来了。洋人吗,是不好得罪的呀!连朝廷都睁一眼、闭一眼的,咱们偏要这么认真干什么?当然了,鸦片毒害全国,洋鬼子蛮横无理,朝廷、百姓都很气愤,这种心情吗,是可以理解的。大家这么做,也不能说做得不对。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事关国际交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呀!倘若朝廷怪罪下来,咱们能担当得起吗?"说到这里,余保纯咽了口唾沫,继续又说:"您老人家是明白人,经的多,见的广,这利害二字是能够分清的。本府请您顾全大局,快传话把洋人放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已经杀死一千多洋人了,气还没出来吗?千万不要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呀!一旦逼反英夷,引起大战,咱们可就变成罪人了。本府此行,既公又私。公者乃奉命而来,公事公办;私者,我与老先生同在这块土地上,不能不为您的身家性命着想啊!请老先生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看在本府的分上,就高抬贵手吧!"知县梁星元和张希余也帮腔道:"邝老义士,深明大义,总不能驳知府大人的脸面吧!说实在的,我们也是为您好哇,为大家好哇……"这些言语说罢,有些团民越听越觉着别扭,便高声说道:"请你们把那份好心收起来吧!你们口口声声为我们好,这是良心话吗?鸦片害人,你们为什么不管?洋鬼子到处杀人放火,你们为什么不管?现在,洋鬼子叫我们包围了,你们反而替洋人讲情!请问,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到底是为百姓做主,还是为洋鬼子做主?"有的团民大喊道:"你们就知道欺压老百姓,现在又跑到这儿吓唬我们来了。你们一点儿也不敢得罪洋鬼子,这叫什么朝廷,这叫什么王法?"平英团民越说越有气,有人大吼道:"狗官和洋人一个鼻孔出气儿,把他们杀了算啦!""杀死狗官!""打死余保纯!"愤怒的团民们立刻把这伙人团团围住了。这三个狗官哪儿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吓得体如筛糠。
余保纯赶紧把邝东山拉住,哀求着说:"求……求……老英雄救命啊……"邝东山一看,心就软了,向四周的团民们摆了摆手,团民们这才恢复了平静,退回了原位。
说到这里,咱要交待清楚:邝东山是一位正直的侠义英雄,反对洋人向中国输入鸦片,也憎恨贪官污吏。在林则徐的影响下,敢于起来抵抗侵略者。但是,他毕竟是个农民,几千年的封建忠君思想,一下子还摆脱不了。他怎么能跟朝廷做对呢?
且表邝东山,他见知府大人和两位知县老爷亲自给洋人求情,也怕把事情闹大了,将来不好收拾。等团民们散开以后,便向余保纯说道:"看在三位大人的分上;东山遵命就是了。"余保纯一听,可乐坏了:"唉呀老先生,您可大重情面了。本府决不忘恩哪!"两个知县也不住地哈腰致谢。邝东山说:"我们可以把洋鬼子放走。不过,您必须向他们说清楚,广州是大清国的,黎民百姓也是大清国的。今后,决不允许他们在这里胡作非为!倘若不听劝告,可休怪平英团不客气!""是,是。一定转告,一定转告。"邝东山马上传令:"撤!"团民们"哗"的一声,撤到坡下去了。三个狗官一看团民们已经撤离护国寺,忙带着随从朝庙门走去,还叫班头边走边喊:"不要开枪,我们是官府来的,别误会呀!"
前文书已经说过,义律早就绝望了,他已做好了最后的打算,那就是自杀而死。但他还有一线希望,就是盼望乔治发兵来救或者清廷官员前来解围。他站在钟楼上一看:其中有一位清朝官员他认识,那不是曾经代表奕山送赎城费的广州知府余保纯吗?噢,他们真解围来了。"救星来了!"义律都乐出声了,从心底感到高兴。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就听有人喊"撤"。义律从钟楼里探出脑袋一看,平英团果真撤下去了。紧接着,又听外边喊"不要开枪"。顺声音往下一看,余保纯带着那一帮人已到庙前。义律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命人赶快打开庙门,他也下了钟楼,把余保纯等人接进庙内。
余保纯见着义律,好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又施礼来又问安,又赔礼来又道歉。义律见着余保纯等满清官贝,好像见了自己的奴才,马上就精神起来了,本想发作一番,拿他们撒一撒气,可是,他又控制住了。他知道现在还没最后脱险,还要仗着这些奴才保驾呢!所以改变了态度,拍着余保纯的肩头说道:"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我们打交道不止一次了,您的确是又讲情面、又守信用的中国官员啊!"余保纯受宠若惊地说:"哪里,哪里!还是义律先生造化不浅,此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请赶快走吧,这些暴民是不好对付的。"义律已经领教过平英团的厉害,听见"暴民",立即毛骨悚然,不住地点头:"马上就走,马上就走。"义律集合了队伍,带着英军出了古庙。只见平英团众都聚在坡下,一个个横眉立目瞪着他们,侵略军一个个低着头,猫着腰,龟缩在一起,好像过街的老鼠,从威严愤怒的人群当中穿了过去。余保纯等跟在洋人后面,不住地向平英团民点头哈腰,也溜之大吉了。余保纯还怕义律在中途遭劫,一直把这帮英国鬼子护送回到兵舰上,才回广州交差。
当时广东流传着两句民谣:"百姓怕官,官怕洋鬼。"从此以后,这两句民谣变成"官怕洋鬼,洋鬼怕百姓"了。
按下义律不表,再说这位钦差大臣靖逆将军奕山,他见英军退出广州,平英团民围困的英军经余保纯解围以后,已被护送到军舰上,便以为大功告成,万事大吉了,马上提笔给道光皇帝写了个奏折,禀报他到广州之后所取得的成就。
别看奕山打仗无能、畏敌如虎,可是很会编造瞎话。在他给道光皇帝写的奏折里,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竭尽了说谎之能事。他说:奴才奉旨来到广州,一切遵旨办事,首先对英宣战,在战争中,仗着列祖列宗的保佑和皇上的天威,首开旗门,杀死洋兵洋将数千人,击沉敌船六十多艘,还缴获了无数的胜利品。他还把广东的老百姓自动组织起来抵御外侮的战功归为己有,说什么这是他"借资于民"的结果。他又说:目前英夷已深感懊悔,痛哭流涕,愿与我天朝和好,因此才和我签订了《广州和约》:还说英夷"向城作礼,求大将军转恳大皇帝开恩,追完商欠",奴才已代皇上允准了。他还说:英夷颇感天恩,只要求在广东通商,奴才也允准了。目前,广州已经恢复平静,老百姓已各安生业等等。请看,这个奕山多会胡编吧,明明打了败仗,却说成"首开旗门";明明给了赔款,却说成是"追完商欠";明明是他投降了英夷,却说"英夷颇感天恩",简直是荒唐透顶!
书要简短。道光皇帝接到奕山的奏折,反复看了几遍。他虽不了解实情,但对广州的情况也略知一二,从奏折上也看出了不少漏洞。他知道奕山是在撒谎,本想严办,但经过反复考虑,又认为不妥:奕山是我的皇侄,是我派去的,处分了奕山,岂不落下个用人不当的罪名?!再者说,要都处分了,谁还肯给我办事啊!便使了个顺水推舟、自欺欺人的办法,传下圣旨,表彰了奕山和签订《广州和约》的有功人员。在奕山的请求下,道光皇帝对平英团抗击英军有功人员也给了奖励,有些参加平英团的地主士绅因此也当了官。道光皇帝认为现在已经罢兵休战,太平无事了,便传旨叫奕山班师回朝。另外,他还指示说:鸦片非法,严禁贸易。但有一条,只许官府追究,不准百姓过问。其实呢,官府根本就不追究,百姓想管又不允许,鸦片就算封了官啦。这充分说明,投降派的总头子就是道光皇帝。
且说英军总司令乔治,他率领舰队,移居到香港,自以为立了大功,定会受到女王陛下的嘉奖,便向伦敦打了个详细报告,还保举了有功人员,哪知道,这份报告却激怒了维多利亚女王和巴麦尊外相。女王大发雷霆,她认为:英国政府损失了上百只兵船,死伤了几千名官兵,动用了百万英镑,仅仅换回了这么点白银!英国虽然占了香港,但满清中央政府还没承认。这简直是得不偿失,做了蚀本的买卖!因此,她对乔治、义律二人大为不满。在她的授意下,议会决定,将乔治和义律革职,另派陆军上校璞鼎查为侵华全权代表,任香港总督兼陆海军总司令。拨给军舰六十只,精兵四千七百名,新式大炮三百门,立刻出兵去广州。外相巴麦尊向璞鼎查一再交待:"你这次出兵,要用武力狠狠地教训一下满清政府,要捞取更多更多的利益,必须使满清无条件地接受英国所提出的一切要求,一直到我们满意为止。否则,你就不要回来。"璞鼎查一再表示,愿为大英帝国立功。
一八四一年八月十日,由璞鼎查率领的舰队首先开到澳门,不久又开到香港。他宣读了英国政府的训令,解除了乔治和义律的职务。这两个侵略者听了,真好似冷水浇头,只好哭丧着脸,向璞鼎查移交了印信,正式卸职。乔治到印度休假去了;义律诈称有病,到澳门休养去了。从此,璞鼎查接管了一切大权。
却说璞鼎查在香港连续召开了几次军事会议,研究进兵方案。有人主张强攻,从广东登陆;有人主张智取,收买满清官吏。璞鼎查都没同意。
璞鼎查是个老牌侵略者,早在一八○三年就随英国海军到了印度,有四十来年的殖民统治经验,在一八四○年因侵略阿富汗有功,被英国女王封为男爵。在十年前还曾来过广州,是著名的"亚洲通"和"中国通",对中国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相当熟悉。他能说汉语,善写毛笔字,还能背诵几首唐诗。对广州情况更是了如指掌。他认为伯麦之死,乔治失利,问题在于不了解广州的情况。他知道广州的中国人是不好惹的,又有平英团,又有天地会,形势很复杂,是捞不到油水的。应当换个地方,去攻打防守薄弱的海港。他的想法被通过了。
璞鼎查以香港为基地,留下两千人驻守,于一八四一年八且二十一日,率领兵船五十艘,侵略军近四千人,直奔厦门开去。在鼓浪屿与清军相遇,又展开了一场激战。
《百年风云》
第十三回 侵略军再犯定海 葛云飞重创英兵
一代英杰葛云飞,
浩气长存显神威。
纵有敌寇窥我土,
神州万世不可摧!
英军总司令璞鼎查,接受乔治和义律的教训,不敢碰广州,他率领舰队,直扑厦门,在鼓浪屿与清军相遇。
福建、厦门和浙江沿海,由原来的闽浙总督邓廷桢经营得固若金汤。后来,邓廷桢被革职,这一带的海防就荒废了。新任的闽浙总督叫严伯涛,是满族人,力主抗敌,有股爱国热忱。他的防守策略是多造战船、多铸大炮,到海上去和敌人战斗。但因花钱太多,道光皇帝没有允准,结果是两头耽误。
严伯涛听说英军前来侵犯厦门,便披挂整齐,带着十几只旧船前来迎敌。在鼓浪屿和英军交上了火,结果被英军打了个大败而归。不光损兵折将,他自己也差一点儿把命搭上。侵略军乘胜攻占了鼓浪屿和厦门,严伯涛也抱着大印逃跑了。
璞鼎查在厦门,兽性大发。指挥英国鬼子大肆烧杀抢掠,把抓来的妇女拉到兵船上,百般凌辱。许多中国妇女被这些野兽轮奸致死,繁华的厦门,顿时变成了人间地狱。
璞鼎查认为这里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几天后撤走,继续北上。他知道地处舟山群岛的定海县,不但土肥民饶,而且防守薄弱。前任总司令乔治曾经占领过这个地方,他也想去捞一把。结果他估计错了,在定海却遇到了总兵葛云飞的顽强抵抗。
葛云飞,字鹏起,浙江山阴(今绍兴)人,武进士出身,是一位武艺高强的爱国将领。在一八三八年任定海镇总兵后,每日操练人马,严守海防,从不松懈。当年其父死于原籍,云飞按例回乡守制。守制,就是守孝。封建统治者规定,当官的父母死后,允许回乡守制三年,以报父母养育之恩。就在葛云飞离开定海的第二年,英军司令乔治就领着侵略军攻陷了定海,知县自杀,百姓逃散,把定海血洗一空。葛云飞在家乡听到这个消息,放声痛哭。他面对寡母,跪倒在地,悲痛地说:"母亲,常言说,尽忠不能尽孝,尽孝不能尽忠,忠孝难以两全。眼下,洋鬼子侵我定海,黎民涂炭。儿身为总兵,守土有责,儿想提前返回驻地,不知母亲意下如何?"他母亲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儿子的心情,便点头同意了。葛云飞到父亲坟前叩别回来,脱下孝服,换上征袍,重返定海县。
这时,原两江总督伊里布因媚外卖国,已被革职,由裕谦接任。葛云飞回到定海后便抓紧时间,拜会了新上任的两江总督。
裕谦,系蒙古镶黄旗人,博罗忒氏,字鲁山,嘉庆进士。此人比较正直,做事很有魄力,热爱国家民族,反对外来侵略,极力主张抗战,颇受军民拥护。到任后奏请添铸火炮,建造战船,积极操练车兵,加强沿海防御。对伊里布、琦善等人卖国媚外,裁兵撤防,特别愤慨;对林则徐深表同情;对葛云飞赤心爱国,也很赏识。他听说葛云飞守制未满即返回定海,特别高兴,热情地接待了他。裕谦告诉葛云飞说:"定海乃镇海的门户,至关重要,你一定要把守好。洋鬼子虽然走了,还有回来的可能,千万不要疏忽大意!缺少什么,尽管找我。"葛云飞很受感动:"有制军大人给我撑腰,卑职就无所顾忌了。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裕谦听了,长叹一声:"当前国势不振,内有权臣挡道,外有洋夷侵略,纵然皇上英武圣明,然手大捂不住天哪!正需吾辈尽忠报国。我和你一样,已把个人安危置于度外。前途艰难,任重道远,你我都应好自为之呀!"葛云飞点头称是。次日告别,返回定海。
葛云飞返回定海的消息传开,全县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葛总兵回来了。""咱们定海有保障了。""再也不怕洋鬼子了。"人人奔走相告。
有一次,葛云飞视察海防回来,一进城就被老百姓围住了,男女老少争向葛总兵诉苦。有个老先生哭诉着说:"洋鬼子上次黎明进城,逢人便杀,见人就斩,黄童白叟无一幸免。我当时正在乡下讨债,才保住了这条老命。回家一看,全家九口人都被洋鬼子杀死了。最惨的是我那五岁的小孙孙,被洋鬼子劈为两半,喂洋狗了!"又有一个年轻人说:"定海失陷那天,我藏在树上,亲眼看见洋鬼子抓了二十多个妇女。其中还有我的表妹,年仅十三岁。洋鬼子把她们赶进知县衙门,都被他们活生生地糟踏死了。第二天,把尸体扔得满街都是!"还有人说:"我亲眼看见,洋鬼子抓住百十多人,用铁丝穿透肩骨,一串一串地被带到西关,往他们身上倒洋油,点大火烧;有的人挣扎着跑出去,被洋鬼子抓住,砍掉双脚,又扔回火堆中,都被烧死了……"老百姓说着说着,都放声大哭起来。葛云飞听罢,气得毛发倒竖,肝胆俱裂,把嘴唇都咬破了。他问道:"当时官兵都干什么去了?""这……"大家都不敢说。后来,有个胆大的壮年汉子说:"官兵?早他娘的跑了。有的官兵不但不打洋鬼子,还趁火打劫,抢老百姓的财物!"又有人说:"别提官兵了,给咱大清国丢透了人!我亲眼看见守备刘大人,领着五十多个官兵向洋鬼子叩头求饶。结果,还是被洋鬼子用刺刀扎死了。"
葛云飞听着百姓的申诉,一阵阵感到内疚,他把淌出来的热泪擦掉,抱拳说道:"父老乡亲们,兄弟姐妹们,大家受苦了。国家不幸,黎民涂炭,定海受难,其罪都在葛云飞身上。若不因父丧守制,或许能好一些。这次葛某回来,愿竭尽全力保卫桑梓,以补前过。望官民携手,上下一心,把定海守好,大家看如何?""赞成!""大人有用我们之处,只管吩咐!"
裕谦的支持,老百姓的鼓舞,给了葛云飞无穷的力量。他经过认真的视察,制订了一个周密的设防方案,申报给两江总督裕谦。半个月后裕谦就批准了,还调给葛云飞三千人马,二百门火炮;又派来两名总兵--一名叫郑国鸿,一名叫王锡朋,给葛云飞当助手。
郑国鸿,字雪堂,湖南凤凰人,世袭云骑尉出身,原任浙江处州镇总兵,五十六岁;王锡朋,字樵慵,顺天府宁河(今属天津市)人,武举出身,曾任安徽寿春镇总兵,后会同江南提督陈化成防守吴淞,现年四十二岁。
这两位总兵,文韬武略兼备,勇气忠心填膺,都是著名的武将。葛云飞高兴极了,亲自出城迎接。三位总兵相见,十分亲热,并马入城。
次日,三位总兵一同巡视了海防。经过商量,他们决定在定海县东南的海口处设要塞一座。修五里长墙一道,高一丈五,厚丈八,每五步设一炮眼,用沙石、三合土筑造,在高处筑瞭望楼四座,高十丈,设专人轮流守护,白天用彩灯传递信号。由葛云飞带精兵一千名驻守要塞;竹山门地势险要,敌兵易于在此登陆,所以,也修筑要塞一座,置火炮五十门,由总兵郑国鸿带着一千二百人扼守;在定海县西,有一带山峦,名晓峰岭,是定海县的屏障,在此设兵营三处,大炮五十门,由王锡朋带着一千人驻守。新任的定海县知县刘大全,率兵五百守卫县城。其他官兵由副将赵昆山统领,巡逻放哨,做机动用。
葛云飞把防务和兵力部署完毕,立即动手修筑防御工事。把老百姓都组织起来了,青壮年负责担石运土,妇女老人负责放哨、送水、送饭。三位总兵边指挥边参加劳动,军民一心,昼夜奋战,那真是钢梁磨绣针,功到自然成,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工程就告竣了。葛云飞大喜,先向裕谦报告,然后联欢祝捷,定海军民笑逐颜开。葛云飞不敢麻痹大意,日夜操练人马,时刻警惕着敌人的侵犯。
在一八四一年九月二十六日,英国侵略军的舰队果然来了。璞鼎查坐在旗舰上喝着咖啡,面前摆着中国地图,手里拿着放大镜,查看定海形势。看了一会儿,他那蛤膜嘴角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心里说:这里防守不力。乔治上次来时,如入无人之境,他捞了很大的油水。我这次来,一定要超过乔治!
"报告!"军事参谋的洪亮声音,把璞鼎查吓了一跳。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问道:"什么事,少尉先生?""报告总司令,距定海只有二海里了,是停泊还是……"没等那个少尉说完,璞鼎查把桌子一拍:"进攻!进攻!今天晚上,我们要在定海县城过夜。你懂吗?""是!"少尉转身走了,向舰队传达了总司令的命令。这时,英军舰队散开来,摆出个进攻的阵势,旗舰居中,炮舰在前,主力舰列在左右,护航舰居后,向定海沿岸发起了进攻。只见大炮喷着火舌,浓烟由少变多,密集的炮弹,呼啸着落在海滩上,海水、沙石飞向天空,又四散开来。军舰的马达声越来越响,宁静的定海县霎时沸腾起来。眼看着敌人的炮船就要靠岸了,敌主力舰已经放下了登陆艇,洋兵们张牙舞爪,准备登陆。突然,定海要塞的大炮咆哮起来,一排排炮弹,准确地击中了目标,敌人的三只炮舰中弹起火,浓烟滚滚。敌舰开始倾斜,敌军尸体横空,又掉进海里,刚放下来的登陆艇,被炸得粉碎,沉入海里去了。侵略军做梦也没想到,在这弹丸之地,竟会遇到这么严重的打击。仅用了三十分钟,敌人的第一次进攻就被击退了。
璞鼎查坐在旗舰上,气得脸都变色了,不停地挥舞着两只拳头,又骂参谋,又骂船长,吓得军官们都不敢抬头。璞鼎查大吼道:"我命令,再次进攻,一定要登陆!听见没有?一定要登陆!"侵略军经过一阵紧张的部署,用更大、更猛的火力进行反扑。
这时,葛云飞正站在瞭望楼上指挥战斗。他头顶红铜盔,身披铁索连环甲,腰系牛皮带,佩带着一口纯钢加重的刀,双手举着望远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脸上不时闪着喜悦的红光,嘴里不住地喊着:"命令左翼开炮!打!狠狠地打!"司旗兵按命令摆动着红旗,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炮声。葛云飞从望远镜里看见,敌人的两只炮舰起火沉没了。"打得好!"葛总兵兴奋地喊叫着,他的亲兵们也都笑了。
"咚!咚!咚!咚!"从敌舰上传来一阵急促的炮声,"轰隆隆隆"一排炮弹落在海岸,葛云飞脚下颤动了几下。"报总兵大人,长墙南段被洋鬼子炮火轰倒了十丈多长,我军有五十多人伤亡!"葛云飞毫不犹豫地说:"掩埋尸体,抢救伤者!命令千总刘仁,速把缺口用沙土袋堵住。""是。"命令很快就传下去了。
接着,又有人禀报说:"启禀总兵大人,洋鬼子登陆了:""啊?!"葛云飞大吃一惊,举起望远镜往海滩上观看,透过浓厚的硝烟,就见影影绰绰有些黑影在晃动,果然有一队洋鬼子登陆了。葛云飞急转身下了瞭望楼,健步如飞跑到长墙后面,从士兵手里夺过一门三百斤火炮,双手端起炮尾,一转个儿,对准了登陆的敌兵,"咚!咚!咚!"就是几炮。炮弹在敌群中炸开了花,直炸得敌人血肉横飞,尸陈海滩。有几个没死的,磨身就跑,刚跑到登陆艇前,"咚!咚!"又挨了几炮,连人带船,一起见上帝去了。
主将亲自参战,极大地鼓舞了官兵的士气,越战越猛,终于打退了敌人的第二次进攻。
天渐渐黑下来了,从敌舰退去的方向,只有一些稀疏的枪炮声。又过了一会儿,完全恢复了平静。天被乌云笼罩着,不见星星,不见月亮,黑得可怕。长墙内外,死一般的寂静。要塞里的官兵们,正抓紧机会用饭休息。葛云飞一面布置抢救伤员、打扫战场,一面指挥官兵和民团抢修工事。他还下了死令,严禁灯火和喧哗,以防暴露目标。一队队的人群摸着黑运送炮弹,修补工事,擦拭武器。人人都在紧张地、默默地工作着。
再说璞鼎查。他两次进攻都失败了,损失了军舰五只,登陆艇数艘,官兵死伤两百多人。这个自以为横行无忌的侵略者,第一次受到重创,气得他暴跳如雷,伤透了脑筋。舰队刚退到安全的海面上,他马上召集会议,部署拂晓的第三次进攻。各舰的舰长、副舰长、指挥官、参谋、副官,在旗舰的会议室内站了四大排,一个个垂头丧气,鸦雀无声,垂手恭听璞鼎查的训话。璞鼎查的嘴角喷着白沫,嘶哑着嗓子咆哮着,会议室里回荡着他的回音:"你们马上回去,做好进攻准备。我再重申一遍,明日上午一定要登陆,要登陆!先遣队要听从鲁克上校的指挥!"鲁克把腰一挺:"一定完成总司令交给我的使命!"璞鼎查眼露凶光说道:"鲁克先生,我要用全部的炮火支持你,你必须在七点钟以前登上陆地,在九点整,定要占领面前这座要塞。这是命令,要无条件地执行。否则,你就不要回来见我!""我一定为阁下效劳。""不,不是为我效劳,是为了我们大英帝国,为了女王陛下!"
会议结束,各舰长、指挥官返回自己的岗位,紧张地部署起来。按照璞鼎查的计划,把铁甲舰三艘摆在前面,炮船十只,一字排开,集中了所有的大炮,准备来个万炮齐轰,掩护先遣队登陆。鲁克上校把五百名先遣队集合好,一个个头顶钢盔,腰悬战刀,手擎洋枪,背背子弹和火箭筒,分乘在登陆艇上,等候命令。
东方海天露出鱼白,夜幕被徐徐拉开,定海县的大地山水、城堡要塞显出了轮廓,璞鼎查的怀表指针指到四点五十分钟。他见进攻的时刻到了,把手一挥,下达了命令,几百门大炮同时向要塞开了火,就听炮声隆隆,震天动地。霎时,硝烟弥漫,火焰耀眼,沙石迸裂,浪花飞溅,大地在不住地抖动着。猛烈的炮轰进行了三十分钟之后,鲁克上校把军刀一举,战艇齐发,向海岸扑去。英军的登陆艇以最快的速度靠了岸,先遣队一个个像恶狼一般,跳下登陆艇,顺利地登上了陆地,向要塞攻去。鲁克看得很清楚,要塞前面的长墙,被轰塌了数处,好像老人掉了牙齿;他还发现要塞的火力有些减弱,估计清军可能伤亡不少。看来是很有把握抢占这座要塞了。他想到这儿,精神一振,不住地吼道:"快,快,快冲上去!"
长墙的缺口就在眼前了,二十米,十五米,十米……再有几步就可以冲进去了。正在这时,突然一声炮响,清军从缺口杀了出来,一个个好像下山的猛虎,手抡大刀、长矛、利斧、长枪,杀入侵略军的人群内,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肉搏战。带队的就是葛云飞。
葛总兵早就估计到,敌人会在拂晓发动更猛烈的进取,便做好了迎敌的准备。果然,敌舰开来了,几百门大炮一齐轰来。这阵炮火确实厉害,长墙几乎被摧毁,军兵死伤一百多人,民团也死伤了二百左右。
由于事先有所准备,人们并不感到突然。葛云飞命令官兵节约弹药,不到一定时候,不要还击。他也估计到,敌人这次进攻,是要在炮火的掩护下,企图登陆,抢占要塞,便挑选精兵三百人,埋伏在长墙缺口左右,严阵以待。当敌人来到跟前,葛云飞大吼一声,第一个跳出去,冲进敌群,把大砍刀抡起来,带着深仇大恨,朝着敌军猛砍,一转身就砍翻了十几个人。他的亲兵一面保护着他,一面参加战斗。别看清兵的人数不多,可是都很勇敢。加上主将带队,如虎生翼,一个冲锋就把敌军打退了,在海滩上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鲁克拼命督战,用军刀斩了几个逃兵,也未能压住阵脚。最后,连他自己也跑了。葛云飞看出他是指挥官,一个箭步追了上去,手起一刀,把鲁克砍翻在地;又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指挥官被砍死,余者都逃回军舰去了。葛云飞也不迫赶,领人返回要塞,抓紧时间把长墙修好。二十分钟后,侵略军又冲上来,结果,又被葛云飞颔兵杀退了。就这样,反反复复达十几次,战斗从黎明直打到夜幕降临。璞鼎查的第三次攻势又被粉碎了,损失军兵五六百人,大小船只沉了二十余艘。璞鼎查不敢再战了。
清兵也死伤了二百五十余人,民团死伤接近三百,大炮坏了三十多门,损失也很严重。通过两天的战斗,军民士气高涨,斗志昂扬,他们已清楚地看到,洋鬼子并不可怕,只要军民一心,战胜他们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但是,严重的问题也摆在面前:弹药不足,没有后援!也就是说:人,死一个就少一个;炮弹,打一发就少一发。葛云飞赶紧派人去两江总督衙门告急,他又从城里调来三百官兵,以应燃眉之急。
且说璞鼎查。他来时信心很足,可是,打了两天,连败三阵,就有点灰心丧气了。心想:这个地方和广州一样,也很难对付。这样下去,官兵士气低落,指挥不灵,怎么得了?有心退兵吧,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怕乔治和义律等人耻笑。这该怎么办呢?
他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有人报告:"香港来了援兵,马礼逊先生来了。"璞鼎查大喜,亲自把马礼逊接到旗舰上。
这个马礼逊,也是英国人中有名的"中国通"。十几年前来过中国,披着传教士的外衣,到处乱窜,搜集情报,对满清政府的内情知道得不少。说他是个英国特务,并不过分;说他是个外国间谍,也很合适。他是奉英国首相巴麦尊的手令,给璞鼎查充当高级参谋的,因此,才从香港来到定海。
马礼逊对璞鼎查说:"总司令阁下,我能为您效劳,感到万分荣幸。"接着就报告说:"我为你带来了铁甲舰两只,最新式的大炮二十门,还有五百条我国新造的步枪。它们的威力和优越性,都是当今世界无与伦比的。我相信,再加上您那高超的军事才能,打起仗来一定会所向无敌。""谢谢,感谢首相和您对我的支持,我想一切会如意的。"两个人寒暄一阵之后,共进晚餐。
璞鼎查也不隐瞒,在席间把两日三败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还说,他想放弃定海,换个地方进攻。
马礼逊的举止动作,仍然像个传道士,文质彬彬,稳稳当当,外表显得那么温柔善良而又富有涵养。他眨着眼睛,听完了璞鼎查的讲话,当璞鼎查向他征求意见的时候,马礼逊微笑着说:"兵家胜败乃是常事啊,不足为怪。在这个多事的世界上,胜何足喜,败何足忧?中国人说得好,'失败者,成功之母'嘛。阁下一时受挫,这算不了什么。请您拿出勇气来,继续发挥您的军事才能,我想,局面是定会好转的。"马礼逊略微停顿一下,喝了两口咖啡,接着说:"打仗吗,一定要看清楚对方的长处和短处。当前,您的对手是葛云飞。他和林则徐、邓廷桢、关天培、陈连升父子一样,都是清国政府的忠臣武将。这些人热爱他们的祖国,有自尊心,有胆量,是令人可畏的。这就是对方的长处。然而,这毕竟是局部的、暂时的现象。从全局来看,我们面前这个东方大国,是腐败无能的,官场之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乃是一盘散沙。特别是他们的军队,武器落后,欠饷缺粮,战术原始野蛮,是不堪一击的。阁下请想,像葛云飞这样的人,能有几个?绝大多数都是软弱无能、主张投降的。葛云飞的皇帝都不一定支持他,甚至对他打击、迫害。林则徐就是一面镜子。所以,我们不能被暂时的失败所吓倒,现在需要坚持,要让所有的人知道,英国人要达到的目的,一定会达到。"马礼逊这一席话,说得璞鼎查眉飞色舞,精神立刻振作起来。他拉起马礼逊的手,亲切地说:"您的话,给了我信心和力量,我决定两小时后,发起第四次进攻。要像您说的那样,英国人要达到的目的,一定要达到!"
在一八四一年九月二十八日凌晨,侵略军再次向定海发动进攻,炮火更加猛烈。新来的两只大型铁甲舰也投入了战斗,新式"火神号"大炮喷着火焰,炮弹呼啸着划破长空,在要塞周围爆炸。一霎时,定海要塞变成了火海,长墙大部被摧毁了,只剩下残垣断壁,瞭望楼也被炮弹轰塌,指挥失灵,清军大量伤亡。
葛云飞虽然感到形势严重,但并没有被侵略者的嚣张气焰吓倒,仍然镇定地指挥战斗。他从盼望楼的瓦砾堆中爬出来,命令军兵躲在壕沟里,伏在残墙后,尽量避免伤亡;他又跑到炮兵阵地,亲自架炮向敌人射击。侵略军在炮火掩护下登陆了,反复几次杀进要塞,都被葛云飞率领军兵赶了出去,一直赶回大海。
战斗仍在进行,战况空前激烈,从凌晨打到夕阳西下,侵略军始终没能登陆。
书要简短。激烈的战斗先后进行四昼夜了,葛云飞仍然坚守着阵地,他的身上也负了几处轻伤。别人休息,他不休息,跑上跑下,里外照应。他的眼睛挂着血丝,眼球深深陷进眼窝,脸也消瘦多了,两腮凹了进去,颧骨高高凸起。可是,他那两只眼睛,仍然充满活力,放射着炯炯的光芒。
葛云飞发现,现在伤亡很大,能够参加战斗的官兵仅有四百人上下了,多数都负了伤。再说,炮弹、火药已经剩不多了。如果这样打下去,顶多还能支持一昼夜,问题相当严重。可是,派去求援的人还没有回来,也不见救兵来到,不知是何原因?葛云飞边擦宝刀,边思索着。
这时,从镇海县城的方向跑来一匹战马。亲兵遥指着说:"恭喜大人,您看,搬兵的人回来了。"葛云飞是多么盼望有好消息啊!他那颗心立刻激烈地跳动起来,赶紧站起身来观看。这时,搬兵的军校,跃下战马,来到葛云飞的跟前,抹一把汗水,伸手从怀内掏出一纸公文,双手呈递到葛云飞的面前。葛云飞抖动着双手,展开公文,定睛观看,不由得呆呆发愣!
《百年风云》
第十四回 守定海三雄殉职 抗侵略裕谦尽忠
奸佞虽少祸害深,
敢使社稷化烟云。
治国必先除隐患,
不在忠烈报国心。
葛云飞把公文展开,仔细瞧看。不看则可,看后好像冷水泼头,大失所望!
原来,葛云飞是向两江总督裕谦求援的。偏巧,裕谦到内地视察去了,总督衙门的一切公事,暂由浙江提督余步云署理。这样,那份告急文书就落到余步云手里了。
余步云是怎样一个人呢?此人字紫松,祖居四川广安,是个当兵的出身。因参与镇压白莲教起义和少数民族起义有功,逐步被提升为总兵、提督。他是个惜命厌战的怕死鬼,一听见打仗,脑袋都疼,对洋人更是怕得要命。他平日对葛云飞就有看法,两个人犹如水火,难以同炉。为此,余步云不仅对裕谦心怀不满,对葛云飞也十分忌妒。
他接到了告急文书后,按兵不动。为什么?他怕葛云飞立了功对他不利,心里说:你姓葛的也太自不量力了,朝廷对洋人都敷衍搪塞,何况你这个小小的总兵呢?干脆,我不给你派兵,看你如何打法?想到这儿,提笔就给葛云飞写了一封回文。措词既挖苦,又刻薄。大意是说:我这里兵员不足,粮饷缺欠,难以接济。朝廷一再声明,切勿轻起衅端,你却一意孤行。你既然有本领挑起战争,就应该有本领把敌兵杀退,何必求援?他还以提督大人的口吻下命令说:你一定要把定海给我守住;如因防守不利,丢失了国土,小心你的脑袋!
葛云飞看罢,又气又恨!他怕影响士气,强压怒火,没敢表露出来。他有心去找余步云,当面辩理,可是又脱不开身。看来,援兵是没有指望了。这时,很多官兵围过来,焦急地问:"大人,援兵何时能到?""大人,弹药何时送来?"葛云飞强忍悲痛,不得不编些假话鼓励大家:"军门余大人说,援兵马上就到,勉励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官兵们信以为真,个个欢呼雀跃。葛云飞当即命令说:"请大家抓紧工夫把长墙缺口堵好,擦好大炮、枪械,以利再战。""遵命!"官兵们答应一声,进入阵地,准备迎敌。
书要简短。战斗进行到第六天,也就是一八四一年十月一日,突然阴云密布,下起了大雨,要塞的战壕里灌满了水;官兵们都在水里泡着,坚守阵地。有些炮药也被雨淋湿了,失去了作用。还有十几门大炮遭雨失灵,点不着火了,给守军造成很大威胁。葛云飞和官兵一样泡在水里,手握宝刀,严密监视敌情。
且说侵略军总司令璞鼎查,此刻他正站在会议室的窗前,看着阴沉的天空出神。高参马礼逊站在璞鼎查的背后打着主意。他们两个正在为拿不下定海而发愁。马礼逊抬头瞅瞅窗外的大雨,突然眼睛一亮,几步来到璞鼎查的跟前:"阁下,我建议今天晚间进攻,趁雨夜拿下定海。"璞鼎查没有表态,两眼仍然注视着窗外,只听马礼逊继续说道:"方法是避实就虚。据侦察得知,在定海要塞的左翼,有个叫竹山门的地方,也可以登陆;右翼有个叫晓峰岭的地方,也容易攻取。因这几天我们主攻正面要塞了,据报这两个地方防守比较薄弱。我们可以兵分两路,先把这两处拿下来,然后绕到葛云飞的背后,给他来个前后夹击,定海不就属于我们的了?"璞鼎查转过身来,走到桌旁,展开地图,寻找了片刻,把眼光落到竹山门和晓峰岭的地方。他看了一阵儿,把拳头往桌上一击:"就这么定了!高参阁下,请您率兵船二十只,偷偷靠近竹山门海岸,晚上十一点,准时发动进攻。我率兵船二十只,绕路赶奔晓峰岭,和你同时发动攻势。在正面,留下我的副司令米尔先生把葛云飞拖住。最后三路会师,拿下定海。"璞鼎查命人把米尔找来,向他说明了进攻计划。三个人对准了怀表,分头准备去了。
雨整整下了一天,到了晚间,越下越大,天水连成了一片,在大雨的掩护下,英军舰队兵分三路出发了。
先说璞鼎查,他带着舰队摸到晓峰岭的附近海岸,命令士兵偷偷登陆,埋伏在岭下,把兵舰上的大炮,对准了岭上的清军营寨。等到晚上十一时整,璞鼎查命令开炮。在大炮和暴雨的掩护下,开始向晓峰岭进攻。
前文书说过,总兵王锡朋,带着一千多人驻守在这里。前几天,定海要塞连日激战,兵力消耗很大。王锡朋抽出三百人前去支援,他这里只剩下不到八百人了。王锡朋深知晓峰岭的重要,几天来亲自带兵巡逻,毫不松懈。今天,天降大雨。他一看战壕里灌满了水,便命令军兵转移到高处,垒起一道道石墙,做临时保垒,并用雨布等物把大炮遮好。王锡朋直忙到晚上十点五十分才回到营房休息。他刚刚闭上眼睛,就听晓峰岭下炮声隆隆。他立即披衣而起,快步来到阵地询问情况。有人报告说:"洋鬼子打来了。"王锡朋马上命令开炮还击,五十门大炮同时开火。可是,打了几炮就不响了,把炮兵急得直蹦高。王锡朋忙问:"怎么回事?"有人报告说:"炮药和炮弹受潮失灵了。"王锡朋命令军兵把炮擦干,重新开炮。可是,大炮说什么也不响了。
这时,敌人的炮弹却一排接着一排落到阵地上,比以前打得更猛了。不好!一颗炮弹落在王锡朋的面前,"轰"的一声,爆炸开花,可叹这位爱国将领当即以身殉职。主将阵亡,人心涣散,加上大炮失灵,更无法抵抗了。结果,晓峰岭被英军占领,战士全部牺牲,璞鼎查占了晓峰岭,没有停留,马上率兵,向定海要塞扑来。
于此同时,马礼逊也登陆了,他迅速攻破竹山门的防御工事,老将郑国鸿为国捐躯,全部官兵牺牲在阵地上。这个马礼逊,攻占了竹山门要塞以后,马上麾兵,直插到葛云飞的背后,集中大炮,向要塞猛轰。
葛云飞正在冒雨巡视阵地,忽然听到从左右两方传来炮声,急忙命人分头侦察。二小时后,相继得到报告,竹山门和晓峰岭都失守了。葛云飞听了,身子一震,知道定海保不住了。亲兵把他围住,七嘴八舌说道:"大人、赶快撤走吧,去见制军大人,搬来援兵再战!"葛云飞一阵冷笑,大喝一声:"住口!我葛某早就发下誓言,阵地在,人在;阵地不在,人亡!我哪也不去,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要坚守下去。"
这时,敌人的炮火越来越近,越来越猛了。有人报告:"英军从正面登陆了!"葛云飞发现自己腹背受敌,心情更加焦躁。他立即下令调转炮口。可是,大炮都深陷在泥水里,炮口调转不过来。同时,很多大炮都打不响了。葛云飞巡视一遍阵地,发现军兵只剩下五十多人了。他站在一块高地上,手挥宝刀,马上命令:"突围!"
这时,前后的敌军已经杀来,把葛云飞困在核心。葛云飞刚一转身,突然飞来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软肋,他身子一晃,摔倒在地。此刻,他的身边几乎没有人了。葛云飞咬着牙,坐在泥水里,鲜血和泥水混在一起。
这时,敌人越来越近,枪声越来越响,大雨越下越大,但他心里却很平静,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他知道,这是自己生活在祖国大地上的最后时刻了,但他没有一丝悔意。他抚摸着自己心爱的宝刀,眼睛注视着刀柄上镌刻着的"昭勇"二字,心里说:大丈夫顶天立地,为国尽忠,不成功,则成仁。他想到这儿,使尽了全身力气,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祖国的山河,把刀横在项下,自刎而亡。时年四十二岁。后人有诗赞曰:
赤胆忠心葛云飞,
为国捐躯天地悲。
豪情壮气绕宇宙,
不朽英名万世垂!
又有人诗赞三总兵曰:
烈士英名留心中,
定海山河日峥嵘。
后人踏上舟山岛,
谁不凭吊三总兵?
一八四一年十月二日,定海失陷,再次落到英国侵略军的手里。定海人民又陷入灾难之中,璞鼎查率领侵略军把定海县城洗劫一空,还命令英军把捉来的老百姓赶进大海淹死,然后率舰队攻打镇海。
镇海与定海隔海相望,地处要冲,是江苏、浙江的重要门户之一,也是两江总督裕谦的驻地。定海失陷的警报传到镇海之后,裕谦听说三总兵阵亡,真是痛断肝肠。他知道洋人不会罢休,定要前来攻打镇海,便马上做好迎敌准备。
裕谦还传下命令,为守卫定海而战死的三位总兵和牺牲的全体官兵开追悼会。会场设在城内关帝庙前的校军场上。以裕谦为首的文武官员皆身穿素服,腰系白纱,来到会场。只见会场上高搭灵棚,灵棚正中供奉着三位总兵的灵牌,灵前蜡烛通明,香烟缭绕,灵幡飘摆,挽樟高悬。镇江城的老百姓也闻讯赶来了,有的还系上了白孝带,人人面带悲容,把会场围得水泄不通。
追悼会在上午十点开始,在哀乐声中,裕谦领头向三总兵的灵牌敬香,行了三鞠躬礼。接着,由裕谦念了悼词,深切哀悼葛云飞等三位总兵,并当众宣布要申奏朝廷,给死者追封记功。裕谦在会上,揭露了侵略者的残暴本质,列举了侵略军令人发指的罪行,动员全体军民效仿葛云飞,为国尽忠。裕谦声音高吭,话语悲壮,深深打动了军民的心。在场的九千多人,无不声泪俱下。裕谦眼滚热泪,最后感慨地说:"葛云飞将军虽是本督的部下,然其所做所为,实乃吾之师表。本督愿效三位总兵,纵死无怨!镇海在,裕谦在;镇海不在,裕谦亡。皇天后土,实鉴我心!"裕谦说罢,祭天告地,又用刀刺破中指,将血滴人酒中,率领众人敌血,对天盟誓,大会开得十分悲壮。
会散之后,裕谦下令把主要官员留下,到总督府紧急议事。他一看浙江提督余步云不在,便打听他为何没来?有人说,余提督生病了。裕谦知道,余步云心里有鬼,是躲在府里装病,马上派人把余步云也逼来了。
裕谦坐在议事厅正中,对众人严肃地说:"现在定海失陷,英夷定会来犯镇海。我辈沐浴着皇上圣恩,食着朝廷俸禄,不能眼睁睁地瞅着国土沦丧。我们要像三位总兵那样,抗敌到底,宁死不屈,守住镇海!"接着,他又说:"定海失陷,犹如拔掉镇海的门户,对我十分不利。然镇海左有招宝山,前有金鸡岭,皆可凭险拒守。只要把这两处守住,洋夷就难以得逞。"接着,裕谦开始部署防御。他派总兵周国梁守招宝山,派提督余步云守金鸡岭,他自己守卫镇海,布成犄角之势。
前已说过,余步云胆小如鼠,本不敢与洋人作战,可是又没法说出来,便在裕谦面前一再强调金鸡岭的重要,迫使裕谦多派兵将。最后,裕谦拨给他精兵三千五百人,大炮一百二十门,他才不言语了。
一八四一年十月三日,英国侵略者向镇海扑来,用大炮向招宝山和金鸡岭发起猛攻。璞鼎查亲自督军攻打金鸡岭。浙江提督余步云,龟缩在指挥塔里指挥战斗。"咚!咚!咚!咚!"炮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他心里想:啊呀!洋人的大炮可真够厉害的!他仗着胆子走到垛口跟前往下观看,就见炮弹落处,山石横飞,树木折断,许多工事已被摧毁!那些被炸伤的军兵,缺腿断臂,顺伤口淌着鲜血,倒在地上,"爹呀、妈呀"直叫。余步云看到伤兵,想到自己,不觉吸了一口冷气。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一颗炮弹在指挥塔旁炸开了花。余步云被震倒在地,两名亲兵把他扶在椅子上坐下,经过抢救,他才清醒过来。这下子可把他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在前沿阵地指挥作战了。他把指挥权交给两名副将,自己躲到寝帐里避难去了。
余步云倒在床上,想着方才在战场上所见的一切,越想越怕。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再也不敢在这儿呆下去了。这时,敌人的炮火越来越猛,竟把他的寝帐打了个窟窿。余步云慌里慌张,带着八名亲兵,一口气儿逃下金鸡岭,跑回镇海总督衙门。他哀求裕谦说:"制……制……制军大人,洋鬼子来势凶猛,船多炮重,官横兵凶,实难对付。镇江恐怕守不住了,我恳求大人赶快下令撤走吧!这里……这里太危险了。"
裕谦见余步云花翎歪戴,官服不整,脸色苍白,语言迟钝,一副贪生怕死的嘴脸,不由得火撞顶梁,怒喝道:"住嘴!余步云,你怕死了吗?家贫出孝子,因乱显忠臣。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忠奸!你身为提督,掌一省之军务,平日受皇恩,乱时当报君。定海危难,你为泄私愤,不发援兵,致使定海失陷,这笔账我都给你记着呢!现在,交战正在紧张时刻,你竟敢私离阵地,蓄意逃走,惑乱军心。你该当何罪!你赶快给我回去,一定把金鸡岭守住。否则,我将杀你个三罪归一!"余步云见裕谦真急了,不敢再讲话了,领着他那八个亲兵,又回金鸡岭去了。
这时,英军已经攻占了金鸡岭的西山头,正架起大炮向主峰猛轰,清兵伤亡很大。余步云根本不想办法抵抗,躲到寝营里光想如何保住他的狗命。他预感到,洋人很快就要打到他的跟前!逃吧?怕裕谦拿他问罪;不逃吧?又怕洋人饶不了他。唉呀呀,急得他不住地哭泣,大鼻涕流出老长。
到了下午,战斗更激烈了。英军曾经几次攻上了金鸡岭的主峰,但都被守军击退了。下午三时,敌人又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先用"火神"大炮猛轰清军阵地,一排排的炮弹几乎把金鸡岭炸平,炮火把茅草和树木都打着了,燃起熊熊大火,硝烟笼罩着山峦。璞鼎查又指挥一千英军抢占主峰,战况非常激烈。清军拼命抵抗,伤亡特别严重,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了。余步云一看,再不投降,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了,急忙命令亲兵挂起了白旗。
璞鼎查手拿望远镜,看得特别真切,马上下令:"不许清军投降,继续进攻!"命令传下,英国的炮火打得更猛烈了。先遣队已经攻占了清军的前沿阵地,双方打起了交手仗。余步云从寝营里探出脑袋一看,一层薄烟笼罩下,刀光闪闪,分不清谁是清兵,谁是英夷!只见这伙厮杀一处,那伙滚成一团,拳打脚踢,石砸口咬,互不相让,漫山坡上,都是死尸,鲜血染红了野草和沙石。余步云看着看着,体如筛糠,再也看不下去了,带着他那八个亲兵,丢下正在和英军拼命的官兵,夹着尾巴逃命去了。
璞鼎查站在远处一看,清军打得特别勇猛,自己的军兵死伤不少。心想:再要拖延下去,与已不利。便又调来两千名援兵。由于英军人多势众,清兵把守不住,金鸡岭终于失陷了。
璞鼎查和马礼逊登上金鸡岭的主峰,往下眺望,镇江城尽收眼底,马上命令在山头上架起大炮五百门,集中火力,向镇海发起猛攻。
与此同时,英军还攻占了招宝山,总兵周国梁战死,官兵逃散。
金鸡岭和招宝山失陷的消息传到镇海,裕谦又恨又痛。恨的是余步云临降脱逃;痛的是丢了两处重要门户,官兵死伤惨重。这时,敌人的炮火已经烧到镇海,城中变成一片火海,多数的房屋已被敌炮轰倒,军民死伤无数。裕谦手中仅有三千官兵了,他便动员老百姓参加守城,准备与洋人决战到底。裕谦全身披挂,命人去找主要官员来总督府紧急议事。然后,他先给道光皇帝写了奏折,奏报定海失陷的经过以及镇海的战况,并奏报余步云不发兵援救定海,临阵脱逃,给战争带来的损失。之后,他又写了一封家信,安排了后事。然后押了印,用火漆封好,放在案上。这时,人已经到齐了,裕谦刚想说话,突然"轰"的一声,一颗炮弹落在总督府的门前,把议事厅震得晃了几晃。大家愣了片刻,布政使梁云抢先说道:"禀制军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是否当讲?"裕谦点一点头说:"你先讲吧!"梁云慌慌张张说道:"洋人声势浩大,锐不可挡。依卑职看来,镇海是保不住了。切望制军善保虎体,退守宁波,以利再战。"知府康顺超也接着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制军大人平安无恙,退到宁波后,奏请皇上增派救兵,那时收复镇海,又有何难?请大人速速撤离才是。""制军大人,还是撤到宁波为对。"在场的人都异口同声劝裕谦退走。
裕谦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两日前,我曾对天发誓,以葛云飞等三总兵为榜样,与镇海共存亡!话犹在耳,岂能舍地求生!我是不能离开这里了,也不能让你们陪着我死。为了保存实力,我命令你们马上撤走。把诸位请来,就是向你们做个交待,并有几件事情托付给几位大人,望能办到。"说到这里,裕谦拿起刚刚写好的奏折:"梁大人!""在。""这是我写给皇上的奏折,请梁大人代为转奏。"梁云眼中含泪,走到裕谦跟前,双手接过去,转身哭了。裕谦又把亲信幕僚张千叫来:"这是我的家书,请你交给我儿子,让他好好读书,为国效力,切莫学贪生怕死之辈。信里写得清清楚楚,我就不多说了。""卑职遵命。"张千答应着,把信接了过去。裕谦又把大印、令箭、机密文书、奏折上谕、来往公函等取出来,委托给按察使黄诚宣,让他送到绍兴府,妥善封存保管。黄诚宣也哭着受命。裕谦最后说:"我辈食君禄,当报君恩。一旦身遭不测,我也死而无怨。望诸位撤走之后,多为国家出力才是!"
裕谦的话音刚落,"轰隆隆隆!"总督府的门前又响起一阵猛烈的炮弹爆炸之声。有人来报,总督府的前厅已被炸倒,辕门也起了火,裕谦站起身来,说道:"事关紧急,你们赶快撤走吧!"众人听了,不忍离去。裕谦怒道:"大丈夫处事,应当机立断,有令必行。快给我撤!"众人无奈,这才向裕谦施礼告别:"望制军大人保重!"然后退出总督府,打点行装,带着家眷仆人,从西门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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