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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田芳评书--百年风云》

_3 单田芳(当代)
裕谦看着他们走后,长吁了一口气,心里感到一阵轻松。稍坐片刻,便起身跨马到城中巡逻,这时,英军已经攻到东城门下,守军还在顽强抵抗,战斗非常激烈。裕谦赶到东城,登上城头,亲自督战。还协助军兵搬运炮弹,修补工事,把饥饿劳累和生死存亡都忘了。官兵士气为之大振,打退英军多次进攻。
再说璞鼎查。他指挥英军进攻了多次,还没把镇海拿下来,便恼羞成怒,集中五千兵力和三百门大炮,向东城猛攻。还悬赏捉拿裕谦:活捉者,赏银元十万块;得到裕谦死尸者,赏银五万元。洋人大喜,争先恐后地向城上猛扑。到了傍晚,东城城墙被炮炸开,洋人从缺口杀进城内。裕谦率军退到十字街头,与洋兵展开了巷战,杀伤了大批敌人,死尸堆起二三尺高。入夜,裕谦的身边只剩下六个亲兵了。突然飞来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腹部,流血不止,退到荷花池旁。
这时,洋兵也追到了,裕谦借着灯光一看,追在最前边的那个洋兵,露着一副狰狞面目,向他扑来。看样子,他是想抓活的。裕谦手举宝剑,忍着伤痛,迎上前去,一剑就把那个洋兵砍倒了。然后,跳进荷花池内,自尽身亡。六名亲兵也全部战死,镇海就这样失陷了。
战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北京。道光皇帝吃惊不小,心里很不痛快,他想:自从我大清国奠基以来,历经康熙、乾隆盛世,为什么事情都很顺利,为什么我即了位,就出现了一连串蹩脚的事情呢!难道满朝文武全不中用?简直太给我丢人了。想到此处,立刻降旨,选来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召开御前会议。不大工夫,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六部堂官全来了,在道光皇帝的御座前跪了一大片。
道光皇帝怒视着他们,有两三分钟没有说话。偌大的乾清宫里,肃静异常。文武大臣知道皇上正在生气,不知大祸将临到谁的头上,所以伏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哆嗦。
道光皇帝终于说话了:"穆彰阿!""奴才在。"穆彰阿急忙叩头,往前跪爬了半步。道光阴沉着脸问道:"听说定海、镇海都丢了,你知道不知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几天前就知道了,还没敢向陛下启奏。"道光苦笑一声:"嘿嘿!裕谦不愧是个忠臣,死得壮烈,死得有骨气!还有葛云飞三个总兵,也很有气节,他们没有白拿朝廷的俸禄,没有给咱大清国丢人。对这些人的后事,你是怎样安排的?"穆彰阿忙叩头说:"奴才们已经议过了。裕谦为国尽忠,理当流芳千古,奴才已差人去绍兴安慰他的家眷,还送去白银一万两,替他超度亡魂。并准备在裕谦的原籍为他修建忠烈祠,以示纪念。对葛云飞三人的家眷,也分别给了抚恤金五千两,并着史官查明战绩,载入史册。"道光一听,微微点了点头,又厉声问道:"有个叫余步云的,竟敢临阵脱逃,给大清丢尽了脸。对他,你们是怎样议的?"穆彰阿叩头道:"余步云罪重如山。奴才与吏部商议过,已经差人将他逮捕,交刑部严议!"皇上听了,"啪!"一拍桌子:"糊涂!"穆彰阿一哆嗦,忙低下头。道光大吼道:"有什么可议的?赶紧给我凌迟处死!现在,很多人视国法如儿戏,都与你们掌刑不善有关!你们都安的是什么心,什么心!"这几句话一说出口,把刑部尚书多明格、李天放等吓得脸色苍白,额角冒汗,赶紧叩头触地说:"奴才们辜负圣恩,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道光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下不为例。赶快把余步云处死,家产充公!"两个尚书不住地叩头称是。
诸位,书说到这儿,不能不絮叨几句。余步云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实属不忠;三总兵之死,两县失陷,与他不无关系。判他死罪,是理所应当的。道光这么做,不能说不对。然而,他对琦善和奕山又怎么样呢?琦善出卖主权,丢失国土,论罪情,要超过余步云数倍。道光仅把他革职拿问,家产充公,现在还活得满好;说到奕山,他私订《广州和约》,几乎把广州丢掉,罪就更重了,不仅没有受到惩处,还受到皇上的嘉奖。两厢比较,道光处理得就太不公平了。论其原因,奕山是他的皇侄,琦善是他的宠臣,他们两个又都是满人,所以道光才尽量庇护;反之,对林则徐、邓廷桢、关天培这些汉人,当然就要寡恩无情了。倘若余步云也是满人,或者沾点皇亲,也不至处死。满、汉有别,任人唯亲,赏不当功,罚不当罪,对这一点,跪在道光皇帝面前的文武大臣心里比说书的还明白,只是不敢像我这样明说罢了。
闲话少叙。道光皇帝又说道:"英夷如此猖狂,实为天朝巨患,朕决意对英宣战。你们看看,谁可以领兵?"他连问了几遍,一直无人回答。为什么?道理很清楚,这些人久在官场,摸透了道光的脾气,他反复无常啊!假如被保举的那个人打了胜仗,自然没活可说了;反过来,不但会落个荐人不当的罪名,说不定还把性命搭上。所以,他们都来了个明哲保身,一言不发。道光皇帝发火了,大声喝道:"你们都是聋了,还是哑巴?既食君禄,当报君恩。如今国难当头,你们都想袖手不管!嗯?"道光皇帝瞪着双眼,扫视着群臣。过了片刻,有人说话了:"臣保举一人,足可以收复失地,制服英夷。"道光闪目一看:说话的这个人六十多岁,面如白玉,浓眉阔目,三络花白胡须。原来是大学士、御前大臣潘世恩。
潘世恩是状元出身,学底扎实,文才出众,在满朝文武当中,是比较主持正义的人,因此威望很高,道光对他也很器重。
道光问道:"卿保举何人?从速讲来!"潘世恩道:"林则徐。"这个名字一出口,好像炸雷一般,文武大臣同时打了一个寒战,脸色都变了。许多人都替潘世恩捏着一把汗,心里说:潘世恩啊,潘世恩,你真是活腻味了!皇上最恨的就是林则徐,你怎么单提他呢?
《百年风云》
第十五回 奕钦差贪生丢士 遭光帝惧敌求和
满清腐败透顶,
官朽兵情君昏。
上欺下骗乱成群,
贤愚是非不分。
可叹文明中国,
富强变成弱贫!
锦绣河山被侵吞,
令人发指痛恨!
大学士潘世恩保举林则徐卫土拒夷,可吓坏了满朝文武。出乎意料的是,道光皇帝没发脾气,他问道:"林则徐现在什么地方?"潘世恩说:"去年林则徐被革职,发配新疆伊犁赎罪。他行到河南,正遇上黄河泛滥,臣以为林则徐治水有经验,便留下他,现在郑州防洪。"道光皇帝听了,眼睛转了几圈,略微停顿一下,转脸问穆彰阿:"你看如何?"穆彰阿与林则徐一向不和,还能说好话吗?他奏道:"林则徐体弱多病,恐难胜任。"潘世恩闻听,冷笑道:"几日前,林则徐还给我来信说,河口已经堵好,河水已经驯服,并未提到身体有病。据我所知,林则徐的身体。一向是很健壮的。穆相所说,恐怕言过其实了吧!"
本来潘世恩保举林则徐,收复失地,完全是为国家社稷着想,并无个人恩怨。可是,却触到穆彰阿的痛处。他怕林则徐东山再起,对他不利,便借口说林则徐体弱多病,加以阻挠。没想到潘世恩竟当着皇上的面,叫他丢丑。穆彰阿的老脸一红,马上反唇相讥:"我也与林则徐通过信,是他亲口说有病,怎叫言过其实?怕是潘大人受到林则徐的好处了吧?"潘世恩也不示弱,须眉皆乍,高声说道:"我朝受贿的大有人在,这独占鳌头的就是你穆彰阿!你蒙蔽圣主,为国挡贤,刷琦善狼狈为奸,纵容鸦片泛滥,坐收渔利,坏事数不胜数……""你这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穆彰阿咆哮开了。文武百官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道光皇帝一看,火往上撞,他忽然站起身来,用手指着潘世恩,大声喝道:"潘世恩,大胆!放肆!你身为大学士,怎能信口雌黄?着实可恨!姑念你年老昏庸,免予议罪。回府休息去吧!"潘世恩听了,还想争辩。跪在他身边的一个大臣怕他吃亏,用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襟,老头子没有办法,只好叩头谢恩,退了出去。后来,潘世恩为此忧闷成疾,竟一命呜呼了。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道光皇帝压了压火气,又问众臣道:"你们说,谁可领兵,收复失地?"穆彰阿对皇上的心,早就摸透了,叩头道:"奴才认为,当此任者,非奕经不可!"
奕经是满洲镶红旗人,字润峰,是道光皇帝的侄子,与奕山是叔伯兄弟。侍卫出身,现在是协办大学士。
道光皇帝一听穆彰阿保举自己的侄儿奕经,心中大喜:"嗯,我看可以。你们说呢?"文武大臣谁敢说不同意?一齐叩头说道:"皇上圣明。"道光说:"好吧!你们军机处和御前大臣们下去再议议,看谁做奕经的参赞大臣合适?商量已毕,速奏朕知!"道光说到这里,一摆手退殿而去。
两天之后,穆彰阿向道光皇帝递上名单,保举满人侍郎文蔚、蒙古副都统特依顺为参赞大臣。道光立刻允准了。
第三天,奕经上殿见驾。道光皇帝加封他为钦差大臣、扬威将军,节制江南各省军务。并嘱咐他收复失地,赶走英夷,为国除害,奕经谢恩退出。
奕经回府一看,府前车轿盈门,鼓乐喧天,满朝文武向他祝贺来了。这一来,把奕经都美得晕头转向了,还专门设立了一个账房,收受礼物。没有几天工夫,就收到人参、鹿茸、珍珠、玛瑙、金银财宝、古玩玉器等,各种贵重礼物好几百份。他心中想:听说我哥哥奕山到广州发了横财,光银子就弄了一千多万两。我可不能落在他的后面,这次最少也要搂它两千万两!没有上任,就想发财,这样的贪官能打胜仗吗?
奕经从此开始,天天在府中收礼设宴,忙着应酬,足足闹腾了二十多天,才整队离京。一路上,游山玩水,全不把前方的战争放在心上。走了一个多月,才来到苏州。地方官把他接到行辕,盛宴款待。
奕经在行辕里休息了三天,第四天才正式传见文武要员。他对大家严肃地说:"兄弟奉了皇上的圣旨,身担钦差大臣、扬威将军之重任,节制江南军务,对英宣战。望各位助我一臂之力,报效朝廷!"众人赶忙施礼,齐声说道:"我等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奕经沉下脸来,冷笑一声说:"各位俱都身担要职,肩负守土之责,可是却没把国土守住一定海丢了,镇海没了。最近听说,宁波也丢了。你们能对得起皇上吗?本大将军此行,不独对英宣战,还兼操查办之权。你们这些无用的东西,简直给我大清丢尽了脸,真是罪在不赦!"众官听了,颜色更变,急忙跪下,叩头求饶。奕经声色俱厉:"本大臣执掌生杀大权,你们的死活,都在我一句话上。先将你们一律革职留用,以观后效。有功者免罪,无功者二罪归一,决不宽贷!"众官听罢,松了一口气儿,不住地叩头谢恩。奕经又摆出一副十足的官架子,整整训斥了一个上午,众官员才满头大汗地退去。
这些地方官,只知道这位钦差大臣是皇上的侄子,很有来头,可是谁也摸不透他的脾气,心里都没底儿,对前程更是吉凶难卜。后来,他们买通了奕经的心腹家人,这个人告诉他们说:"我们大人喜欢这个和这个……"众官听了,相视而笑:"原来如此!"
没过几天,一乘乘小轿抬进了奕经的行辕,轿里坐的都是江南美女和歌伎。随之而来的是江南特产、名人字画、历代珍品、罕见古玩、金银财宝、珍珠翡翠……总之,凡是吃喝玩乐、消遣享受之物,应有尽有。这真是对症下药,百般灵验。奕经的脸上有了笑容,众官恢复了原职,一切担心都烟消云散了。
到了江苏,奕经只顾居生处乐,沉醉在糜烂的生活之中。在他的行辕里,终朝每日都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把侵略军杀人放火、老百姓走死逃亡,全都忘得一干二净。道光皇帝下旨,催他赶快进兵,他却回奏说:"奴才正在操练人马,征集粮草,近日即可发兵。"其实,他对收复失地想都没想,瞪着眼睛欺骗皇上。
且说英军总司令璞鼎查,他早已探明,清朝又派来个扬威将军奕经。璞鼎查大为恼火,攻陷宁波以后,继续麾兵深入。为了解决后方接济困难,便命令沿海两岸居民供应食物,指名要鸡鸭猪羊、白面鸡蛋,并规定数目。如数按期缴纳者免死,逾期抗拒不缴者,马上派兵问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有什么办法?只好忍气吞声,饿着自己的肚子去供应侵略军。
璞鼎查虽然靠着这种接济,步步深入进攻,但他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沿江居民自动组织起来,在江里设下埋伏,用土枪石块袭击侵略军。满清的官员虽然多属贪生怕死之徒,可也有些官军还能自觉抗敌。军民合作,给了敌人很大的打击,拖住了侵略军的手脚。否则,他们早就攻占杭州了。
璞鼎查恼羞成怒,疯狂地对沿江居民进行报复,烧杀抢掠,几乎把沿江的村庄铲平了。老百姓走死逃亡,惨不可言。很多人从农村流落到大城市里,露宿街头,讨饭为生。后来,难民猛增到数万余人,他们成群结队到苏州官府请愿,呼声骂声震天动地。地方官府对他们也束手无策,只好向扬威将军奕经禀报实情。奕经连理也不理,照样过着他那花天酒地的生活。
这天,日高三丈,奕经还没起床呢,就听辕门外人声鼎沸。奕经朦胧着睡眼,侧身问道:"这是何人喧哗?"侍从回道:"昨晚来了不少难民,要见大人。门上人未准,争执了半天,后被官兵赶散了,今早,难民又返回来了,把辕门堵住,非见大人不可。门上人不准,又争吵起来了。"奕经怒道,"什么难民?都是刁民!对他们有什么可讲的,抓起来不就得了!"随从苦笑着说:"大人不知,难民人多势众,是抓不过来的。"奕经不信,急忙穿上衣服,到外边观看。刚走出门,突然听见"轰隆"一声,把奕经吓了一跳。门军跑来禀报:"难民要见大人,小人不让他们进,他们就急了,把府门也挤倒了,眼看就冲进来了。"奕经听了,又气又怕,忙问:"有多少人?""回大人,数不清啊,苏州街上都挤满了。"奕经这才害怕了,他不敢出去,倒背着手,在院子里直转圈儿。他也读过几篇历史,知道百姓暴动的厉害。心想,一旦激出民变,就没法向皇上交待了,不如搪塞一下。想到这里,忙喊:"来人哪,你们出去,传我的话,本大臣可以接见他们。不过,都进来不行,叫他们推举几名代表,到议事厅见我。""是。"随从们应声而去。奕经仍然站在院内听着动静,不大的工夫,果然声音小了,他这才走进议事厅,坐下等候。又过了一会儿,侍卫进来禀报:"有五名代表在外面等候大人。""叫他们进来!""喳!"侍卫转身出去。
这时,进来了二十名侍卫,站到奕经左右,把他保护起来。时间不大,有人高喊:"难民代表到--"奕经抬头一看,从门外进来五个人,为首的是个中年人:三十五六岁,中等身材,脸皮微黑,浓眉阔目,气字轩昂!那四个人的年岁都比较大,有的像教书先生,有的像士绅、商界的人。五个人走进议事厅一起施礼道:"小的们给大人请安。"奕经没敢摆官架子,装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微微一欠身:"免了罢,请坐。""在大人虎驾面前,小人们不敢坐。""各位不必客气,坐下好讲话嘛!"五个人又施一礼,这才入座。
奕经问道:"你们贵姓,哪里人氏,见我有事吗?"那位中年人欠身答道:"小人名叫张玉清,乃宁波人氏,中过秀才,以教书为业;这几位也是宁波人,俱是奉公守法的农户和商户。眼下,英夷到处杀人放火,老百姓苦不可言,好像没娘的孩子一样,四处逃难。这样下去,我大清就有亡国的危险。我们求见大人,就是请求大人立刻进兵,赶走洋人,收复失地,让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老百姓重返家园!"另四名代表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点头。奕经微笑道:"这位老弟说得很好,足见你们怀着一片忧国忧民的忠心。兄弟不是不进兵,我也有难言之苦啊!比如弹药不足、粮饷欠缺等等,尽管如此,我还是答应父老的请求,近日就发兵抗敌,收复失地。请各位转告父老兄弟姐妹们,暂忍一时,大家很快就会返回家乡的。千万不要因一时冲动,就做出鲁莽的事情来哟!"五位代表听了,频频点头。奕经又说,自己调来多少人马,铸了多少大炮,现在正在操练人马,一旦发起进攻,定把洋人赶进大海……他自我吹嘘一顿,才把这五名代表打发走。辕门前的难民散去之后,奕经暗中骂道:你们这些刁民,死了倒比活着好些!我才没有工夫管这套呢!他伸伸懒腰,又找美女玩儿乐去了。
书要简短,奕经来到苏州,已经三个月了,没练过一次兵,更没到前线视察过,就知道在花天酒地之中玩儿乐。这消息传到道光皇帝的耳朵里后,气得他怒不可遏,马上提起御笔,要把奕经治罪。但又一转念:不行!奕经是我的皇侄,还是我亲自派去的。治他的罪,如同打了我的脸;再说,那些流言蜚语,不可信哪!他又改变了主意,给奕经下了一道严旨。圣旨的大意是:尔身为钦差大臣,到任已逾一季,劳师远征,毫无进取,实属可恨!尔要马上进兵,违旨严办!
三天之后,道光又下一道圣旨,催他立刻进兵,许胜不许败,还要他及时奏报战况。奕经再也抗不住了,他想:皇上真要翻了脸,自己的脑袋就难保了。当日,他满腹惆怅,倒在床上发愣。他愁什么?愁的是自己根本不会打仗,又怕挨上洋人的枪子儿。即使侥幸不死,打了败仗,也要受到皇上处分。真是进退两难哪!他在床上不住地唉声叹息,闹腾了好一阵子,这才迷迷糊糊睡去。刚过了片刻,他觉着传来一阵枪炮声,看到一群洋兵杀来。他仗着胆子,挥着宝剑,指挥军兵御敌。结果,英军大败,夹着尾巴上船逃走了。把他乐得直拍大腿。这一拍不要紧,把他自己都打疼了。揉揉眼睛一看,原来做了一个梦。
这时,天已经快要亮了。奕经重新闭上眼睛,又把梦境回忆了一遍,美滋儿滋儿地沉浸在大获全胜的幻想之中。后来他兴奋得一跃而起:"来人哪!""喳!"一个侍从走进来。奕经喜笑颜开地说:"你打听打听,苏州城谁的卦理最精?快给我找来!""遵命!"侍从跑到街上,找算卦的去了。
辰时左右,侍从把一个算卦先生领到奕经面前。奕经一看:这个人和民间那些算命瞎子不同,虽然长得瘦小枯干,外表却很有风度。经侍从引见,此人叫"吴半仙",是苏州有名的卜师。见礼后,奕经非常高兴,便把做梦的内容详细说了一遍,叫吴半仙算算是吉是凶,是福是祸。吴半仙认真地听奕经说完,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嘴里边嘟嘟囔囔,不知说了些什么;又把卦书打开,认真地查了查,最后他大笑着说:"哈哈哈哈!恭喜大人,贺喜将军,此梦乃是大吉大利之兆,将军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他为何说出这般言语?原来卦书云:
万里蓝天出彩云,
经商致富万贯银;
科考高中三顶甲,
出师必奏凯旋门。
奕经听了,眉飞色舞,他又问吴半仙:"请问先生,几月几日出师吉利?"吴半仙又掐指算了半天,然后说道:"三月二十六为黄道日,吉祥如意。"奕经大喜,重赏了吴半仙,还答应得胜回来,保举他的官职。吴半仙千恩万谢地走了。
奕经对吴半仙的话深信不疑,就好像打了胜仗似的那么高兴。马上传令,召集参赞大臣文蔚、特依顺,总兵王文秉、陆荣棠、张风光、马文奎,副将阿山,知府孙秉昌等二十多人,前来议事。
掌灯的时候,人员到齐。奕经首先讲话,他振振有词他讲了一个时辰,满嘴是皇恩浩荡、保国卫家、杀身成仁、匹夫有责。决不收兵、高奏凯歌……把现学的几句词儿全搬出来了。文武官员听了,心里直笑。奕经最后说:"本大臣运筹帷幄,已选好了破敌立功之日期,我军必须在三月二十六日与敌见仗。今天把诸位请来,就为部署此事,请听我的将令。"他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文蔚听令!""卑职在。""我命令你率兵五千,于三月二十六日前,到达定海县的晓峰岭,于二十六日凌晨向英夷进兵,一鼓作气收复定海,不得有误!"文蔚点头称是。奕经又对特依顺道:"我命令你率兵五千,明日起程,于三月二十六日前,开到镇海县的金鸡岭,于二十六日平明向敌进兵,务必光复镇海,以收全功!""卑职遵命。"奕经继续说道:"本大臣亲统精兵一万,攻取宁波,与二位同时进兵,务于月末三路会师。余者皆随军出征,听从调遣。""遵命!"众人同声回答。总兵陆荣棠道:"卑职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你就说吧。"陆总兵道:"目下粮饷器械都不完备,枪支弹药还缺不少。如此仓促出征,恐怕与战事不利。大人能否宽限几日?""住口!"奕经打断陆荣棠的话,厉声说道:"皇上一再催促进军,本大臣朝夕渴望收复失地。尔竟胆小怕死,裹足不进,抗我令箭,慢我军心,该当何罪?来人哪,把陆荣棠给我绑了!"众官闻听,急忙求情,不住地给奕经作揖叩头。奕经这才收回命令,用手指着陆荣棠说:"本应将你斩首。看在诸位的情面上,饶你不死。"陆总兵叩头认罪,心中却骂道:你小子懂得什么!来苏州三个月了,从不操练人马,也不办理粮晌,突然心血来潮,说打就打,这不是开玩笑吗!我等着看你的热闹吧!其实,别人也有同样看法,只是不敢说罢了。
奕经分派完了,最后命令:"明日就开始行动,勿失良机!""嗻!"众官员答应一声,分头准备去了。
到了第二天,几路人马,按照奕经的命令,同时出发,日夜兼程前进。
先说参赞大臣文蔚,他领兵五千,乘兵船来到定海县的晓峰岭,已是三更时分。摸黑儿偷偷靠岸登陆,安营下寨。因一路上人困马乏,安下营都睡着了。他们刚刚睡下,英军就杀了上来,一顿大炮,便把文蔚的大营攻破。官军措手不及,四散奔逃,结果自相践踏,死伤了不少人马。文蔚吆喝不住,也在亲兵的保护下逃走了。结果,白送给敌军大炮五十门,弹药一百车,粮食四百石。这哪叫打仗?纯粹是给敌人送慰问品来了。三月二十六日,文蔚收集残兵败将,准备再战,哪知刚一接触,就被英军战败了。文蔚一看不好,逃回苏州。
再说第二路特依顺。他率领五千人马来到镇海的金鸡岭。原想占领制高点,以控制形势。谁知官兵刚刚上到半山腰,就中了侵略军的埋伏,人家用火炮、喷火筒,连炸带烧,把清军打了个落花流水,有的死在山坡,有的滚进山涧,粮台、器械尽失。特依顺抱着脑袋跑到山下,把轿夫找来,多赏金银,叫他们抬着自己快跑,把轿夫都累吐血了,总算把他救回苏州。其余官兵全部战死。特依顺比文蔚败得更惨!
再说扬威将军奕经。他带着一万官兵,浩浩荡荡杀向宁波。奕经知道绍兴酒驰名天下,路过绍兴时,下令停人歇马,喝了个够,临走还拉了好几车,奕经手下的军兵野蛮专横,狗仗人势,他们抓来几千老百姓,强迫四个老百姓抬一个当兵的,以显示与众不同,试问,像这样的兵能打仗吗?
奕经的大军来到宁波城外,刚要安营下寨,细作禀报说:"洋鬼子走了,宁波是个空城。"奕经大喜,传令进城。结果中了空城计,比那两路败得更惨。奕经化装成士兵,夹杂在人群当中逃出宁波,几乎落个全军覆没。这才是:
平日懒惰成性,
毫无军事才能。
盲目进军自逞凶,
白送官兵性命!
奕经逃回苏州,吓得卧床不起。病了很多天,这才把情绪稳定下来。他不说自己无能,反怪算卦的吴半仙算得不灵,传令封了卦馆,把吴半仙枭首示众。可笑这个吴半仙没有算好自己,竟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奕经整天都愁眉苦脸,心事重重:如何向皇上交待呢?经过冥思苦想,辗转筹划,最终还是采用欺骗手段。在他写给道光的奏折上说:"奴才奉旨来到江南,全心全意筹划战策,克勤克俭使用饷银,终日操练人马,意在收复失地,好为陛下分忧。三月二十六日,兵分三路,向洋毛子发动攻势。战斗一开始,就大败洋兵,虏获了很多枪支弹药,英国鬼子望风而逃。后来军中出了奸细,向敌军泄露了秘密,结果我军大败。奴才当即准备决战,以图挽回败局。无奈官兵怕死,萎缩不进,一闻枪声,立刻逃散,奴才一手难以遮天,只好忍痛退兵……此乃大败原因之一也。"奕经还厚颜无耻地说:"奴才受陛下重托,本应舍命图报圣恩,在粮饷欠缺之时,想方设法与民征收。可恨江南百姓,愚昧无知,不思忠君报国,蓄意不纳粮税,致使军心动摇,无法做战,此乃大败之另一原因也。"奕经还在奏折上说:"英夷实力强大,名为万人,实则五万有余;火轮船、铁甲舰上千只,并备有开花炮、过山炮数千门;洋兵还身穿铁甲,刀剑皆不能入。而我军火器落后,枪炮无力,此乃大败原因之三。依奴才愚见,英夷远来,无非图利而已。我朝如能宽宏大量,不做计较,许彼若干好处,洋毛子定会退走。奴才以为宜抚不宜战,谈判求和实为上策。望陛下决裁,奴才恭候成命。"奕经在这份奏折里,竭尽造谣欺骗、颠倒黑白之能事,把战败的责任全推到官兵和江南百姓身上,只有他才是个忠君爱国的英雄。简直混帐透顶!奕经还派专人给穆彰阿送去重礼,求他在皇上面前多加美言。
道光皇帝正在静候奕经出师得胜的好消息,哪知打开奕经的奏折一看,真好像冷水泼头,立刻瘫软在龙椅上。原指望奕经出师,虽不能大获全胜,起码也能够支持一年、两年;万没有想到失败得这么快,又这么惨!他从奕经的奏折中也看出了很多破绽,不过,奕经是宗室,又是皇侄,无论如何,他还是要袒护的。何况奕经最后还献出了求和之策呢!
道光马上传旨,将群臣宣来,把奕经战败的经过讲了一遍。并着重指出奕经献策求和的事,根本不提对英宣战了。穆彰阿最能体察道光的心意,他又受了奕经的重贿,自然要向着奕经说话了。他顺着皇上的意思说:"扬威将军虽败,乃情兵、刁民所致,情有可原。望陛下开恩,免予处分。奴才以为奕经将军说得很对,和为上策,战为下策。近年来战乱频繁,劳师糜饱,百姓不安,人心厌战;再打下去,是没有益处的。不如派人与英夷和谈,许给彼若干好处,他们就不战自退了。"道光点一点头,又问那些没说话的大臣:"你们说和好战好?"众臣都叩头说:"穆相说得极是,还是和为上策。"道光又问穆彰阿:"你看派谁与英夷谈判合适?"穆彰阿奏道:"内阁大学士耆英可当此任。"
耆英,字介春,满洲正蓝旗人,也是个投降派,与穆彰阿、琦善之流志同道合。所以,穆彰阿才把他抬了出来。
道光表示满意,说:"和谈关系重大,必须有人帮办,卿看谁称此职?"穆彰阿道:"伊里布可也。"
前已说过,伊里布过去是两江总督。乔治第一次攻打定海时,把他吓破了胆,借口有病,逃回北京躲起来了。因为他和穆彰阿关系密切,所以,穆彰阿也把他抬了出来。道光立刻准奏,宣耆英、伊里布上殿,加封耆英为钦差大臣、和谈全权代表;加封伊里布为副使、帮办大臣。命他们火速南下,与英军求和。
且说英国侵略军总司令璞鼎查,他早已探明清廷动态,不由喜上眉梢。马上召开了一次大规模的祝捷大会,少尉以上的军官都参加了。璞鼎查举起酒杯笑道:"在没有开会以前,请允许我代表诸位,向女王陛下祝福,干杯!""女王万岁!""女王万岁,万万岁!""干杯!""干杯!"璞鼎查和众军官,一齐仰脖,把杯中的美酒喝光。璞鼎查又说:"请允许我向在座的同事们和劳苦功高的勇士们祝贺!"众人热烈鼓掌。璞鼎查继续说道:"诸位,我们这次奉命远征,是十分成功的。我们虽然也受了很大的挫折,然而我们毕竟是战胜了。我方才得到了一个确实可靠的情报,清朝的道光皇帝,已派出钦差大臣耆英、伊里布找我们来和谈。这就表明他们已被征服了。为此,我提议,大家再干一杯!""干,干杯!"又是一阵热烈掌声。璞鼎查又说:"我们是谈还是不谈;继续打,还是不打?请各位各抒己见。""报告总司令先生,我谈谈我的看法!"璞鼎查一看,原来是大不列颠号舰长巴尔。
《百年风云》
第十六回 陈老虎吴汕洒血 赋耆英英舰谈约
这边流血抗英,
那边屈膝求生;
任你舍身苦经营,
他都拿去换命!
英国侵略军总司令璞鼎查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对满清政府是谈是打,英国大不列颠号舰长巴尔首先发言:"既然清方派人和我们讲和,这说明他们已经叫我们打服了。我建议把和谈条件列成详文,迫使他们按照我们的要求签字,一条也不准他们改动,否则,我们就继续用武力来强迫他们低头!""同意!""赞成!"众军官一致拥护巴尔的意见。璞鼎查却冷笑道:"巴尔先生,您想得太幼稚了!您以为我们猎取的对象完全驯服了吗?没有。现在还没有打到他们的痛处。也就是说,还没达到和谈的程度。我方才接到女王陛下和巴麦尊阁下的训令,他们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也就是两句话,'不要满足现状,继续扩大战争。'我以为这是非常英明的决策。否则,我们的对手还会在谈判桌上和我们讨价还价。因此,我们要放弃和谈的念头,继续进攻。""同意!""拥护!"众军官听了,热烈鼓掌。有个军官站起来说:"我完全拥护总司令的决策。不过,我还认为,我们虽然把定海、镇海、宁波拿下来了,但距清国的心脏还很远,并没有打到他们致命的地方。我看,我们还应当继续北上,打到天津,夺取北京。必要的话,甚至活捉他们的皇帝。看他们老不老实!"众军官哄堂大笑,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璞鼎查听了,没有表态,回过头来,问他的高级助手马礼逊:"请您发表一下看法好吗?"马礼逊很有礼貌地一笑,向四下欠欠身,慢条斯理地说:"总司令、各位先生们,我们看什么事情,都要顾及全面。既要看到我们的胜利,又要看到我们的不足。中国古代兵家孙武子有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非常有道理的。我们有些人就不懂这个道理。这次我们花了比对方强十倍的军事力量,才攻占了他们的几座城市。这是因为一方面发挥了我们的长处,另方面我们遇到了软弱无能的对手。假如我们的兵力得不到及时的补充,给养要是供应不上,再遇上像葛云飞、裕谦那样强有力的敌人,试问,我们能取得胜利吗?"军官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会议厅里肃静异常。马礼逊环顾一下四周,又继续说:"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在他们清国,像葛云飞、裕谦这样宁死不屈的人,还是不多的。我完全拥护女王陛下的训令,我们还要充分发挥我们的长处,继续打下去。不能和谈,起码现在不能和谈。要扩大战争,一定要把我们的对手打疼,就像拳击那样,直到把对方打服为止。方才有人提议,放弃这里,攻打北京。我认为,这种精神是勇敢的;可是,也大脱离实际了。明确地说,就是不够了解自己。现在,我们能够战斗的士兵已不足七千人了,舰只有限,给养不足。实际点说,我们内心是空虚的。如果打到北京,清国的皇帝肯定会与我们拼命!请诸位想想,凭我们现有的力量,能达到目的吗?"马礼逊用眼睛扫视一下大家,继续说道:"因此,我不同意攻打北京,而要集中力量攻打南京!"军官们听了,窃窃私语,一阵骚动,打破了场内的肃静。
璞鼎查拍拍手说:"大家不要说话,请马礼逊先生说下去!"马礼逊呷了一口咖啡,提高声音说:"大家知道,南京是中国第二大城市、六朝古都,户口超过百万,扼长江、运河会合之处,北京需要的东西,都要从南京运送,地理位置相当重要。假如我们占领了这个城市,就等于掐住了道光皇帝的脖子。到那时候,还怕他们不答应我们的条件吗?"马礼逊向四周点头一笑,结束了他的讲话。军官们听了,兴奋异常。
璞鼎查站起身来,说道:"我完全同意马礼逊先生的精辟见解。就实际条件而论,攻打南京对我们极为有利。"就这样,军官们一致通过决议。第二天,他们就开始行动了。
英国侵略军重整旗鼓,沿着中国海岸前进,在吴淞口又受到了陈化成的顽强阻击。
陈化成,字莲峰,福建同安人,行伍出身,现任江南提督,他刀马纯熟,武艺精通,是当时少有的一员猛将。由于他作战勇敢,不怕牺牲,冲杀在前,所以,人送绰号"陈老虎"。他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对侵略者切齿痛恨。几年来,他耳闻目睹侵略军的种种罪行,恨得咬牙切齿。他表示,洋鬼子胆敢侵犯江苏,定把他们填进大海!他知道,吴淞口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侵略者要想深入内地,非从这里通过不可,在两江总督裕谦的支持下,他抓紧时间修筑工事,还亲自监工修筑了炮台十八座,配备大炮三百多门,在沿岸修筑了三道战壕,又在长江入口处设置了拦江坝、绝户网、江底密排木桩,沿江两岸还建起数座瞭望楼。陈化成还把所有的战船修补好,每天都坚持操练水军,每隔数日就举行一次军事演习。他对部下要求很严,不经允许,不准私离防地,违者重责。陈化成不摆官架子,在修筑工事当中,把行李搬到工地上,和士兵们一块儿搬石头,一块儿子苦活,食宿都在一起,真正做到了同甘共苦。士兵们见他已经是六十五岁的老人了,鬓发皆白,怕累坏了他的身子,劝他回去休息,陈化成大笑道:"哈哈哈哈!我比廉颇、黄忠还小得多呢!你们说我老,我党着还很年轻,不信咱就比比看。"说话间,他一哈腰,端起一块四百多斤重的青条石,扔出十几步以外。官兵无不为他喝彩。陈化成从不打骂士兵,士兵见到他,也不像见到其他官儿那么拘束,所以他的威信很高。
定海、镇海相继失陷的消息传到吴淞,陈化成气炸心肝肺,错碎口中牙,把余步云和侵略者都恨透了,马上集合军兵,传达这个不幸的消息。陈化成讲得绘声绘色,感人肺腑,官兵听了,声泪俱下,同仇敌忾,都表示愿意给死难的兄弟姐妹报仇雪恨。从打那天开始,陈化成下令,吴泄口处于戒备状态,士兵一律不准请假,原来放假的提前返回阵地,时刻准备着与敌人决战。
在一八四二年六月十五日傍晚,英国侵略军终于杀来了。陈化成得到报告后,马上登上瞭望楼,观察敌情,果然发现水面上有一溜黑点儿,由远而近驶来。时过片刻,看得越来越真切了;又过了一会儿,连军舰上的旗号、烟囱冒的黑烟都看清了。
陈化成从眩望楼上走下来,立即传令集合。牛角号响过之后,三千二百多名官兵,整整齐齐排列在校军场上。陈化成头顶铁盔,身披连环甲,肋佩弯刀,怀抱大令,走上阅操台。只见他二目如电,炯炯有神,激动的脸上泛着红光,银白的胡须颤动着,扫视了一下全场官兵,朗声说道:"弟兄们,洋鬼子已经杀来了,这些野兽就要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们屠杀了我们无数的兄弟姐妹还没有满足,又跑到咱们吴淞来了。我们都是当兵的,身负守土卫民的重担。在这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我要求你们拿出天朝人的勇气和小子骨头,一定要把吴淞口守住!我向大家声明,只要有我陈老虎在,就不允许洋鬼子登上陆地!上有青天,下有白地,我这儿有颗良心,决不食言!"陈化成说罢,"刷!"抽出闪亮的佩刀,把左手中指戳破,对天盟了誓。官兵们振臂高呼:"我等愿为朝廷效力,为国尽忠!""坚决跟洋鬼子拼个死活!""人在炮台在!"这吼声震天动地,冲破云霄。陈化成道:"感谢弟兄们!我现在命令你们,马上进入阵地,听候调遣!"霎时间,"哗"的一声,官兵们跑回各自岗位,准备迎敌。
陈化成带着亲兵,来到吴淞口的最前哨,巡视炮兵阵地。他站在一门八千斤大炮跟前,笑呵呵地说道:"这门炮由我来使用!"说着,把佩刀带好,高挽袖面,把大炮调好。与此同时,吴淞口各炮台的三百多门大炮,都瞄准了敌舰。单等一声令下,狠狠打击敌人。
敌舰在六月十六日拂晓发起攻击,向岸上开炮,一时水柱冲天,沙石乱飞,有几个地方起了火。陈化成紧闭着嘴唇,圆睁着双眼,沉着冷静,稳如泰山,继续观察敌情。英国侵略军的炮火越发猛烈了,炸断了拦江铁索,正向东炮台靠近。这一来,把清军急得搓手跺脚。原来,没有提督的命令,他们不敢随便还击呀!眼看敌舰就要靠岸了,开始往下放登陆艇,再不打就要登陆了。陈化成马上一声令下:"开炮!"传令兵把红旗一摆,传下命令。顿时,所有的大炮同时开了火,大地颤抖,气浪排空,三百多条火舌,都准确无误地命中了目标,英军的四十只登陆艇全被击沉了。五百多名侵略军,霎时命丧海底。
陈化成透过望远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把大腿一拍,高声吼道:"打得好!给我继续打,打!"霎时间,"咚!咚!咚!咚!"又是一阵猛烈的炮火,许多敌舰中炮下沉。
在不到三十分钟的激战中,英军主力舰大不列颠号被击沉。紧接着,海盗号、野马号、阿芙蓉号也沉了底,璞鼎查的旗舰也中弹起火。这是他率军远征以来受到的最大损失!他气急败坏,暴跳如雷,马上命令集中所有的大炮还击。吴淞口上,双方展开了一场极为残酷的炮战。光大炮,敌我双方加在一起就有一千余门。这千门大炮同时开火,该有多大的威力!把海水都打开了锅,吴淞口两岸的地面建筑,几乎都被摧毁了,到处是浓烟烈火,到处是死尸,夜空被映得通红,敌我双方都付出了很高的代价。
陈化成的头部、背部都被炸伤了,鲜血染红了战衣,但他仍在最前哨指挥战斗。十二个小时过去了,炮战还在继续着。守军不断伤亡,抬走一批,又补充一批。三千多人,只剩下一千多人了。陈化成深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在阵地上写了一封血书,交给一名亲兵,让他赶快去找两江总督牛鉴求援。
牛鉴,字镜堂,甘肃武威人,嘉庆进士出身。原两江总督裕谦在镇海抗击英国侵略军,以身殉国之后,道光皇帝把牛鉴从河南巡抚任上调来,擢任两江总督之职。牛鉴也是一个怕死鬼,当他接到陈化成请求援助的血书后,真是左右为难。万般无奈,才勉勉强强排列着总督仪仗,带领三千军兵到吴淞支援。
再说璞鼎查。他在指挥战斗中,被炮弹震伤,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马礼逊命人把他抬进卧舱,找军医进行抢救。医生给他用了安定药,又打了两针强心剂,这才有些好转。这时,璞鼎查心如火烧,又气又恨,真是有苦难言哪!他想:这次受到的重创是前所未有的!到目前统计,已死伤军兵一千多人,被击沉击毁军舰十七艘,登陆艇近百只,轻伤的还没包括在内,这个数目是相当惊人的。花了这么多的代价,还没登上陆地,这叫我如何向女王交待呢?严厉的女王陛下、冷酷的巴麦尊外相,是不会饶恕我的。轻则把我撤职,重则把我投进可怕的监狱,甚至把我处死!想到这里,璞鼎查的心都要碎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中国居然还有这么勇敢的士兵。
这时,马礼逊走进来,转了几圈儿,安慰他说:"阁下不必动怒,更用不着悲观,困难只是暂时的。陈老虎虽然厉害,毕竟只是他一个人,他的上司是不会同他合作的。葛云飞、裕谦的失败就是铁证。只要我们拿出勇气和信心,上帝会保佑我们的。"璞鼎查虽然不太相信马礼逊的话,但又没有其他路子可走。他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终于把牙一咬,命令说:"集中炮火,给我猛轰!务必在天亮前占领吴淞!"
正在这时,璞鼎查的少尉参谋进来报告:"总司令,发现一股清军,有三千余人,排着仪仗从宝山开来!""来干什么?""看样子是来援救吴淞的!""不管他是来干什么的,调过炮头,给我猛打!"少尉参谋走出还不到十分钟,英舰上密集的炮火就向着清军轰去!
书中交待:这支清军是两江总督牛鉴带来支援陈化成的。他哪想到刚离开宝山就受到了英军的阻击?挨了一顿炮击,被打得焦头烂额,四处逃散。总督牛鉴在几名亲兵的保护下,仓皇逃命去了。
璞鼎查赶跑了援救吴淞的清军,又命令重新集中炮火,猛轰吴淞炮台。这回,炮火比以前更加猛烈,吴淞口的三道防线都被摧毁了。然后,英军分三路登上了陆地,向东炮台发起猛攻。
再说陈化成。他听说牛鉴带来的援兵已被英军击溃,希望完全破灭了。据前去求援的人说,上海的道台、知府、知县、总兵早就吓跑了。把陈化成气得二目流血,眼角瞪裂。现在,炮弹打光了,官兵只剩下不足三百人了,如何抵抗英军?当他想起陈连升父子,又想起关天培、葛云飞、裕谦等人时,热血沸腾,二目圆睁,抡起钢刀,面对军兵大吼:"杀敌报仇的机会来了,有种的跟我来!"说着跳出战壕,直奔英军扑去,展开了肉搏战。
陈老虎早把生死二字扔掉了。这才叫一人舍命,万将难敌,陈化成真不愧是一只老虎,只见刀光闪闪,人头滚落,眨眼间就把敌人砍倒一大片。他的军兵也很勇敢,个个如狼似虎,一边吼叫,一边战斗,与敌人玩儿命拼杀。虽然他们这样勇敢,毕竟寡不敌众,再加上武器落后,终于全军覆没。陈化成身中数弹,壮烈牺牲。
老将陈化成,
热血染吴淞;
威风震敌胆,
后世留芳名。
吴淞陷入敌手,璞鼎查又进行了疯狂的屠杀和抢劫,光银子就抢走了十五万两。按原计划,英军在这儿没有停留,沿着长江继续深入。英国侵略军在一八四二年七月十五日就杀到了镇江城郊。
在当时,镇江是江苏省的第二大城市,地位仅次于南京。由于镇江地位重要,所以清政府派参赞大臣齐慎和湖北提督刘允孝率领清军一千三百人驻守在镇江城外,副都统海龄率八旗军一千六百余人守镇江城。
英国侵略军在镇江城郊登陆以后,与驻守城外的清军混战了六个昼夜,参赞大臣齐慎和湖北提督刘允孝被英军打得焦头烂额,终于混在溃军中一起逃跑了。
璞鼎查引兵杀到镇江城外,集中全部兵力攻城。在重炮的掩护下,用一队英军佯攻北门,用另一队英军猛攻西门。镇江城的上空,顿时炮声隆隆,枪声阵阵,浓烟滚滚,火光熊熊。清军慌恐万状,百姓哭爹叫娘,陷入一片混乱。
前面说过,镇江城的清军主将是副都统海龄。他是满洲镶白旗人,原来是个总兵,两年前才被提升为副都统,调来镇守镇江。镇江城内居民,听说英国鬼子攻打吴淞,纷纷弃家离城。海龄下令禁止老百姓外逃,引起了一片混乱。海龄认为,百姓骚乱是英军奸细潜入城内所致,便派兵在城内到处捕人杀人,造成了严重的白色恐怖。百姓余悸未消,英国侵略军的枪炮就响起来了。副都统海龄亲自督战,严令守城清军,不准脱离火线,并晓谕全城百姓,不准走出家门,要他们军民互相配合,坚持抗战到底,违令者斩,这才压住了阵脚。
海龄作战也很勇敢,身先士卒,毫不畏缩。他登上城头,亲自参战,把英军打死打伤不少。英军几次攻到城下,都被海龄指挥的清军击退。璞鼎查大怒,集中炮火猛轰西门城楼。西城楼终于被轰塌了,璞鼎查率领英军杀入城内。海龄退到街心,和英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璞鼎查集中了比清军多五倍的兵力,把海龄困在核心。海龄身负重伤,壮烈牺牲,八旗军兵也全部战死。镇江这座江南名城,终于陷入敌手。
当时有个外国人,写了一篇报道,纪录了镇江的战争实况。他写道:
……战况是空前激烈的。中国士兵作战非常勇敢,他们虽然装备低劣,武器原始,可是并没因此影响斗志……他们徒手和英军搏斗,用刀矛刺死对手。镇江城内外,遍地都是英军的尸体和旗帜;有许多人是双方抱在一起同归于尽的。……镇江的守军无一投降,全部光荣战死……假如中国军队都能像镇江守军那样勇敢,英国人是不会得逞的,被消灭和征服的将是他们自己。
英国侵略军占领了镇江后,璞鼎查下令把城内的男人全部杀死,把老年人扔进大江,把青年妇女掠到船上,任意蹂躏。当时有个外国人,亲眼目睹了镇江的惨状,他在一篇日记中写道:镇江城内"到处都是大火和死尸,青年妇女裸体死在街上者数以万计,有的被剖腹,有的被勒死……婴儿的尸体更是惨不忍睹,有的卧在妈妈身边,有的被挂在树上,有的被碎尸、挖眼,或被砍去手足……鲜血染红了土道。我走了将近十华里,没有看见一个活着的华民……"通过这篇日记,可以看出英国侵略者是如何残暴,如何灭绝人性了。
璞鼎查占领镇江之后,大肆掠夺财物,光白银就抢走了四百万两,还掠去无数珍宝、古玩。为了解恨,又放了一场大火,直烧了七天七夜,硬是把镇江城化为灰烬。璞鼎查还向周围的村庄发出通告,限三天之内交鸡五万只、鸭一万只、牛五百头、羊一千头、白面三万斤、白银五十万两,逾期不交和抗交者,将斩尽杀光。英国侵略军就依靠这些供应,经过短期整顿,继续深入,向南京进发。这一天来到下关,冲着南京开炮了。
两江总督牛鉴,在宝山挨了英军一顿大炮,逃往嘉定和昆山。在英军攻入长江后,又逃回了南京。他惊魂未定,英军就杀到下关了。牛鉴听见炮声,吓得尿了一裤子。南京的司道大员和牛鉴一样,都慌了手脚,有的收拾金银财宝,准备带着姨太太逃走;有的求神问卜,祈祷神佛保佑,炮弹不要落在自己头上;有的化装改扮,藏到民家,躲避慌乱。可叹的是偌大的一座百万人口的古城,当官的多如牛毛,竟没有一个人敢出来领着军民抗英!璞鼎查命令重炮攻城。刚刚打了几炮,牛鉴就顶不住了,急忙命人在城头上挂了白旗,还派金陵知府黄大中拿着降书去见璞鼎查请降。
璞鼎查把降书看了一眼,扔到地上,说道:"牛鉴虽是两江总督,却不是你们中央政府的代表,无权与我交涉!"黄大中不敢说一句话,抱头鼠窜,逃回南京,见了牛鉴,把璞鼎查的话说了一遍。牛鉴听了,咧着嘴大哭起来:"呜呜呜呜……这可怎么办呢?"他的幕僚献策道:"制军大人不必焦躁,听说和谈大臣耆英和伊里布己到了苏州。您赶快派人前去联络才是。"牛鉴听了,转悲为喜,急忙提笔写了封信,交给黄大中,让他赶奔苏州去见耆英和伊里布。
其实,耆英和伊里布来到苏州已经一个月了。曾几次派人与英国侵略军接头,都遇到了拒绝。这两个卖国贼正为此事焦虑,可巧,黄大中来了。耆英看了牛鉴的信,如获至宝,马上带着大群参赞、幕僚离开苏州,于两日后来到南京,把两江总督牛鉴找到行辕了解情况。牛鉴向耆英和伊里布述说了和英国人联系的经过后说:"英夷有和谈的意思,只是要求朝廷派正式代表出面。这回钦差大臣来了,和谈有望矣!"耆英听了,非常高兴,当日便派专使去见璞鼎查。璞鼎查表示同意,但要求耆英到英国军舰上与他谈判。
在一人四二年七月二十六日,钦差大臣耆英,率领着由帮办大臣伊里布、参赞大臣文蔚、特依顺、两江总督牛鉴组成的代表团,来到下关,登上了英军的皋华丽号军舰。璞鼎查为了使耆英服服帖帖谈判,顺利地接受英国的条件,先安排他们参观英国军舰。只见在皋华丽号军舰的桅竿上,高挂着英国国旗,一队队英国水兵,扛着洋枪,挎着洋刀,两眼瞪得溜圆,射出道道贼光。耆英等人看了,不寒而栗。当参观军舰的轮机舱时,牛鉴大惊失色他说:"我过去认为火轮机关,像中国人用毛驴拉磨那样,用驴拉着转呢!原来自己就能转动,英国人真神人也!"璞鼎查等听了这话,哄堂大笑。璞鼎查还领着他们参观了大炮、机枪、火箭筒。耆英、伊里布等哑舌缩脖,不住地叫绝。参观之后,璞鼎查便把耆英等人让进会议厅,开始谈判。
英国方面参加谈判的有全权代表璞鼎查、高级顾问马礼逊、新任远征军副总司令阿里博,一等秘书阿斯曼,武官代表巴巴尔准将。
会谈开始后,璞鼎查首先发言,只见他摆出战胜者的姿态,腰板挺得笔直,两眼露着凶光,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地说:"做为一个文明的英国人,我们是酷爱和平的。我们的国策是立足于平等、自由和博爱。因此,我们是不愿意发动战争的。可是,自称天朝的满清帝国,竟无理停止了与我贸易,侮辱我国商民,蓄意挑动战争。我国政府被逼无奈,这才出兵,后果是要由满清政府承担的!"璞鼎查说这一席话,是为推卸发动战争的责任。耆英听了,却不住地点头称是,活像一具喘着气的僵尸。
璞鼎查又接着说:"既然贵国有意和谈,我们也给你们留点情面,就不再打下去了。不过,你们是否出于诚意,还要看实际行动。我们已经拟出和谈草稿一份,请阁下过目。"秘书取来六份汉字草稿,分发给耆英等人。璞鼎查又说:"我要声明一点的是,你们对这些条件,必须不折不扣地签字,不能讨价还价,连一个字也不准改动!"这哪是谈判?分明是强迫清廷无条件投降。
钦差大臣耆英,戴上老花镜,把和谈条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吓得他魂不附体,顿时冒出了冷汗,脸色都变绿了。他吭哧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贵国所定的条件……未免……未免大高了,我……"还没等耆英说完呢,"啪!"璞鼎查把桌子一拍,大声吼道:"住口!方才我说过了,一个字也不准改动,更不准讨价还价!难道你没有听清吗?"耆英欠身说:"总司令先生息怒,作为我个人,我是可以满足您的要求的。不过,我还要向我的皇帝报告,请求皇帝陛下批准。我答应了是不算数的……"璞鼎查冷笑道:"你既然说话不能算数,还有什么好谈的?我只好用大炮说话了!"他站起身来,正颜厉色地宣布:"谈判宣告破裂,现在就准备进攻南京!"
《百年风云》
第十七回 订条约丧权辱国 拒入城粤民抗英
奴逢主意订条约,
敌前屈膝求逍遥。
丧权辱国违民意,
广州城内起风飆!
钦差大臣耆英,看了璞鼎查起草的条约草稿,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向英方表示,必须皇上批准才能签字。
原来,这份和谈条件草稿,共规定了十三条,主要条件是:
一、割让香港;
二、赔款二千一百万银元。其中包括军费一千二百万元,鸦片费六百万元,商欠三百万元;
三、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处为通商口岸。英国可在通商口岸设领事馆;
四、协定关税。英商只缴纳百分之五的迸出口税,中国海关无权自主;
五、废除原在广州实行的公行制度。英商在通商口岸"无论与何商贸易,均听其便";
这第六条更可恨,规定为英国侵略者效劳的奸细,全都免罪,被监禁者加恩释放。
要是向英国赔几个钱,道一道歉,耆英还能签字。可是这些条款,都关系到领土、主权,他怎敢贸然签字呢?璞鼎查又在对他不断施加压力,他怎能不冒汗呢?
璞鼎查见耆英不肯签字,大发雷霆,就要兴兵动武。他的高级助手马礼逊假充好人,赶紧上前拦住:"总司令先生,请稍安勿躁。方才大学士耆英阁下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谈判吗,应该允许对方有个考虑的时间。他既然提出需要请示他的皇帝批准,就是不想拒绝我们提出的各项条件。我看可以答应。嗯?"璞鼎查完全明白马礼逊的用意,他假意考虑一番,然后才说:"这倒可以。但时间不能过长,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马礼逊对耆英说:"阁下,我们已做到了仁至义尽,这完全是替你着想的。何去何从,请阁下考虑吧!"耆英赶忙拱手称谢:"是,是;我马上启奏皇上,一定抓紧时间给予答复。"璞鼎查又对耆英施加压力:"请转告你们的皇帝,如不同意这些条件,我就要用大炮说话,打到北京去,找你们的皇帝谈判!""是!"耆英点头哈腰,唯唯从命。
耆英离开英国军舰,夹着尾巴跑回南京,马上给道光皇帝写了一份奏折,派人火速送到北京。
且说道光皇帝旻宁,他并不想当个庸君,一心想在即位期间,能有所做为。谁知这些年来,很多事情使他不快,特别是因鸦片引起的外衅,使他特别头痛。定海、镇海、宁波的失陷,奕山、奕经、琦善的失败,更使他恼火!由于思虑过度,身体逐渐垮了下来。经过御医调治,刚刚有些恢复。现在,他正躺在御花园的逍遥床上,闭目养神,忽听耳边有轻微的脚步之声。他微睁二目,看见值日太监正欲退走。道光知道有事,急忙问道:"有什么事吗?"值日大监赶紧跪奏:"从南京来了紧急奏折。""什么?"道光皇帝急忙坐起身来:"拿来我看!"
这是道光皇帝最关心的事情。自从他派耆英为和谈大臣,前去江南谈判,两个月来一直没有消息,使他日夜忧思,坐卧不安。所以,听说南京来了紧急奏折,他的精神立刻就振作起来了,他用颤抖的双手把耆英的奏折展开,仔细观看。旻宁刚看了个开头,就气坏了,"啪!"把奏折摔到地上,大声骂道:"饭桶!可恶!"就这两句,把宫女和太监们吓了个够戗,"呼啦"都跪下了。
道光皇帝站起身来,倒背着手,在御花园里转了两圈儿,又命太监把奏折拣起来,忍着性子看下去,他边看边骂。可是,看来看去,道光脸上的怒气,随着耆英奏折内容的变化,而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耆英和其他投降派一样,总是把敌人夸得神乎其神,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他在这份奏折中,谈完了投降条件,就开始夸耀敌人了。他说:"英夷船坚炮利,初尚得之传闻,今既亲上其船,目睹其炮,已知非兵力所能制服!"又说:"英夷大兵十万,战舰数干只,过山炮万门,已开进下关,我军望风而遁。以目前而论,和谈乃唯一上策。"还说:"英夷所提条件,虽属无理,但利弊相比,总比打下去要强得多。"耆英还吓唬道光说:"如果继续打下去,英夷不独攻占南京,还要北犯京师,经奴才再三解劝乃止。望我皇上,纵观大局。否则,后果实难设想……"耆英这份奏折,既夸大事实,又充满威胁,竭尽投敌卖国之能事。
在前文书几次提到,这位道光皇帝,是个既专横跋扈而又贪生怕死的人。他一读到英国人要打到北京,差点儿吓破了胆!这一夜,他没有睡觉,翻来覆去考虑这件事。他想到香港,想到两千一百万银元,想到五口通商,想到领事馆和关税……心都碎了。他怎能愿意在自己在位之时,蒙受这种耻辱呢?可是,他又想道:如不答应这些条件,英夷真要打到北京来,损失岂不更大?看来,不签字是不行了,只好忍痛割爱。当夜,他辗转不安,如坐针毡,让几名太监陪他跑到太庙,对着列祖列宗大哭了一顿。
当道光皇帝从大庙回来,已是次日凌晨。他一头扎到床上,起不来了,病情开始恶化。他勉强支持着把穆彰阿唤进寝宫,商议和谈之事。
穆彰阿本来就是个投降派,与耆英是一个鼻孔出气。他自然是袒护耆英,力主投降的,对和谈条约根本不谈反对看法。道光皇帝无奈,终于批准了。
一八四二年八月二十九日,耆英和伊里布,再次登上英国军舰,完全按照英国侵略者提出的条件,签订了结束鸦片战争的中英《南京条约》。因为当时南京叫做"江宁",所以当时就叫《江宁条约》。
《南京条约》是中国历史上和外国签订的第一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为什么说《南京条约》是丧权辱国的卖国条约呢?这还另有一番交待--
英国政府早就想侵占中国一个岛屿。在巴麦尊给义律的密函中说:"……占领舟山群岛中的一个岛,或厦门镇,或其他任何岛屿,凡是能够用作远征军的供应中心与行动基地,并且将来也可以作为不列颠商务之安全根据地的都行。陛下政府是有意于要永久占有这样地方的……"由于香港水深港阔,居东亚海运之交通枢纽,地理位置相当重要,他们就选中了这个地方。以后,琦善和义律私订了《穿鼻草约》,私自允许把香港割让给英国。英国以此为借口,早就把香港占领了。由于中国政府没有签字画押,英国统治者一直放心不下。这才通过签订《南京条约》使占领香港"合法化"。从此,香港就沦为英国的殖民地了,1997年7月1日才回归祖国怀抱。
耆英在《南京条约》上签字后,双方换文生效。有关善后事宜,耆英答应在广州办理,璞鼎查这才撤兵,回香港去了。与此同时,道光皇帝派耆英为两广总督,伊里布为专门处理对外事务的特使。这场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南京条约》签字后,全国舆论大哗,有志之士奔走相告,恨透了英国人,也恨透了满清政府。这个消息传到广州,群众都气炸了肺:"什么《南京条约》,我们不承认!""绞死卖国贼耆英!""绞死伊里布!""坚决不准洋鬼子进城!"到处是喊声、骂声,犹如一座火山,眼看就要爆发了。
广州民众抗拒外来侵略,是有光荣历史的。林则徐在广州时,曾发动民众组织过团练水勇,供应刀枪器械,协同官兵保卫海防,维护治安。林则徐被革职以后,琦善下令解散民众组织。表面上这些组织不存在了,其实,它们依然还保留着,中外驰名的平英团就是一例。
现在,广州的民众组织更进一步发展壮大起来了,最著名的就是升平社学。
前文书已说过,社学,本是学习场所,后来逐渐变成地主、士绅兴办团练、防御盗贼的地方。以后,广东人民就利用社学作为编练义勇进行抗英斗争的组织。这种组织仿效轨里连乡之制。富者助饷,贫者出力。每户三丁抽一,单丁不抽入社。每百名壮丁为一甲,每八甲为一总,每八总为一社,每八社为一义勇。社以下设立武首领各二人,社以上设文武首领各四人。闻警打仗,无事种田。每月操练两次,专门习练挡避枪炮滚遁截杀法、连珠枪炮飞击法、喷筒飞箭横截法、下海焚击伏水法、各路探听飞报法、各隘守截暗诱法、司造各式利器法、蛮勇者各方听遣飞走法。参加升平社学的共有十三社八十余乡。后来陆续增加到十八社,好几万人。其中身体健壮,可调用的,不下一万余人。现在,升平社学设在广东城内东城魁星楼的后院,总头领是何玉成和钱江。
前文书说过,何玉成,武举人出身,是邝东山的弟子,平英团的骨干。他不仅武艺高强,还有很高的军事才能和组织才能,在升平社学民众中威望很高。
钱江,字东平,原籍浙江归安(今吴兴)人,监生出身。曾经当过塾师,算过命,也应聘教过专馆。此人博学多才,足智多谋,善于雄辩,也有很高的军事才能。后来,他投身于太平军,成了洪秀全的左膀右臂。在一年前,钱江来到广州,结识了何玉成,二人一见如故,成了至友。后来,应邀在升平社学主持工作。由于他平易近人,和民众关系极好,颇受民众信任。
升平社学的民众,是英国侵略者发动鸦片战争的受害者,和英国鬼子有刻骨仇恨。当听说清朝政府和英国签订了《南京条约》,还把广州作为英国的通商口岸,心里怎能平静?当天,钱江和何玉成就把各社首领五百余人召集来,商讨应急对策。升平社学是经官方允许成立的合法民众组织,又下了一个请帖,把广州知府刘浔也请来了。
人到齐了,何玉成首先讲话。这位三十二岁的中年人,剑眉倒竖,二目圆睁,声色俱厉地说:"各位,我先向诸位讲个不幸的消息,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签字了。这个条约规定,把香港割让给英国,赔款两千一百万银元,开放五口,英国还要在这五口设领事馆,交给海关多少税钱,还得由英国人说了算。别的不说,就这几款,就把我们大清国的主权夺去了!洋鬼子发动鸦片战争,在中国任意横行,犯下了滔天罪行;现在又得寸进尺,占我土地,侵我主权,是可忍,孰不可忍!开放五个口岸,其中就包括我们的广州。乡亲们,英国鬼子不久就要进城了……"大家一听,肺都气炸了,"呼啦啦"乱成了一团。有人振臂高呼:"什么《南京条约》,我们不承认它!"有人挥拳呐喊:"打死洋鬼子!""跟他们拼了!"众人都站起来,齐声吼叫:"决不允许洋鬼子进城!"有人气得蹬翻了桌子,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挽起袖筒,拉开架子,想要拼命。
钱江转过脸来问知府刘浔:"大人,你都听见了吧,民众不承认这个条约怎么办?不允许英夷进城又怎么办?"
刘浔这个家伙,手毒心黑,对民众毫无感情,在他眼里看来,这些人都是不法之徒,都是"暴民",都应该杀!他更恨钱江与何玉成。心里想:今后有机会,我非把你们两个关起来,从重治罪不可!当钱江问他的时候,刘污毫无准备,显得特别尴尬:"这……这……对,对,啊……哈哈……三生有幸!"说了个驴唇不对马嘴,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刘浔很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难得,难得,钦佩,钦佩!诸位正气凛然,不畏强暴,爱国如家,感人至深!本府支持,本府支持。"钱江道:"请问府台大人,您说这话,是否能代表官府的意思?""这个……啊……当然,当然我的态度是代表官府的喽。"
钱江要问的就是他这句话,他马上转向众人说:"大家听见了吧?刘大人代表官府,支持我们升平社学。对此,我们非常感谢。现在就请诸位回去,做好一切迎敌准备,抓紧操练,随时听候调遣。"众人听了,兴高采烈,分头准备去了。刘浔也告辞,到巡抚衙门报告消息。
钱江、何玉成,明知道官府不能与升平社学合作,今天把个州知府刘浔请来,只是想让他少找一点麻烦就可以了。
书要简短。还不到十天时间,广州城里城外就热闹起来了。升平社学的民众,纷纷走上大街和村头,诉说《南京条约》的害处。千家万户张灯挂旗,在大街上耍起了龙灯和狮子,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反对《南京条约》!"一决不允许英国鬼子进城!""绞死耆英卖国贼!"口号声震天动地。升平社学的民众,十二人一班,五十人一队,戴着臂章,挑着红旗,手持刀枪棍棒,在街道两旁站岗巡逻,维持秩序,把广州城守得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广州官府对升平社学的这种行动,既不支持,也不阻挠,暂时保持沉默,那些当官儿的都龟缩在衙门里头观望。
也是该着出事儿。一天,英国侵略军有个副舰长叫阿斯曼,他领着十二个水兵,从天字码头上了岸,大摇大摆地在道上横行:"走,随我到广州城里去看一看!"有个水兵说:"还没和他们官府打交道呢,恐怕不妥!"阿斯曼笑了笑说:"有什么交道好打的?《南京条约》都签订了,广州属于开放口岸,允许我们在那儿居住和贸易,还能不让我们进城?"水兵们见他固执己见,只好跟着他往前走。时间不长,就来到了西关外。恰巧遇上了升平社学的巡逻队。
这个巡逻队,是专门负责守卫广州西关的,带队的名叫王大虎。这小伙子有二十五六岁,身体很结实,真像只老虎似的。去年,他的叔父死在英军手里,他恨透了侵略军,王大虎一抬头,发现十几个洋鬼子晃晃荡荡正从对面走来,看样子是要进广州城,不由得火撞顶梁,他手提三节棍,三步两步赶上去,大喊一声,"站住!上哪儿去?"说罢,就把洋兵们拦住了。巡逻队的民众也各持刀枪器械,把这伙洋兵团团围住。
英国舰长阿斯曼,懂得一些中文,也能说几句华语。开始他怔住了,几秒钟后,又恢复了平静。他先蔑视了王大虎一眼,又用白眼珠翻了翻周围的民众,然后把胸一挺:"进城玩玩!"说着,还往前走。王大虎大吼一声:"你给我站住!"这一嗓子好像一声闷雷,把阿斯曼吓了一跳,赶紧收住脚步。他眼露凶光,问王大虎:"你们要干什么?嗯?"王大虎抢上一步,和阿斯曼来了个面对面、胸对胸,威严地说:"这是我们大清国的土地,不允许你们随便溜达。你们从哪儿来的,赶紧回哪儿去!"阿斯曼瞪着蓝眼珠,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王大虎,蛮横地说:"我们在这里的一切行动,是受法律保护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南京条约》……""不知道!知道也不承认!"王大虎放大了声音。阿斯曼也不示弱:"你不承认,是你的问题!"接着摆手,示意水兵:"走,随我进城,看他敢把咱们怎样?"阿斯曼转身就走。王大虎急了,往前一蹿,伸出左手,把阿斯曼的衣袖抓住:"你给我回来!"王大虎的劲儿使猛了一点,"喀哧"一声,把他的衣袖撕下来了。阿斯曼大怒,扬起手来,"啪!"就给王大虎来了个满脸花。王大虎挨了一巴掌,两眼冒火,抡起三节棍,奔阿斯曼就打。有个英国水兵,为了保护阿斯曼,一扬胳膊,正好碰在三节棍上,"喀叭"一声,就把左臂打折了。阿斯曼急忙拔出手枪,"啪!""啪!"朝着王大虎就是两枪。王大虎一闪身,结果,他身后的那两个人被打倒了。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啦。愤怒的民众大声吼道:"洋鬼子行凶了!""打死他们,给弟兄报仇哇--"五十多人往上一闯,与英国水兵打了交手仗。阿斯曼被打得腿也瘸了,眼眶子也青了;还有几名水兵被打得鼻青脸肿,满面是血。英国水兵人数虽少,但武器精良,对着人群不断开枪。他们边打边逃,一口气儿跑进英国洋行,急忙把大门关死,不敢出来了。
王大虎领着大家追到洋行门外,连吵带喊,人也越聚越多,不大工夫,就聚了好几千人。人们听说洋鬼子把中国人打死好几个,都红了眼,不容分说,就向英国洋行发起进攻。愤怒的民众,捣毁了洋行的门窗,冲到里面搜寻洋兵。搜了半天也没找着,后来才知道阿斯曼带着英国水兵从后门逃走了。民众怒气难平,就把英国洋行砸了;但还不解恨,又放了一把火,把洋行烧掉。
且说阿斯曼,他领着残兵,逃回军舰,马上给在香港的璞鼎查拍了个电报,报告了他们进城挨打、中国人火烧洋行的经过。璞鼎查大怒,大声吼叫:"反了!简直是反了!"他对跟前的参谋说:"你马上给阿斯曼发个电报,让他用我的名义告知伊里布,叫他到兵船上回话!"璞鼎查坐快艇,来到阿斯曼的军舰上,等伊里布。
前文书说过,伊里布是满清政府负责处理外交事务的专使。接到璞鼎查的通知以后,大吃一惊。他嘟嘟囔囔地说:"糟糕,真糟糕!怕什么就来什么,广州的老百姓怎么这样不听话呢?朝廷好不容易把洋人安抚好了,你们又无故惹是生非。叫我如何是好呢?"万般无奈,他只好硬着头皮,去见璞鼎查。
璞鼎查正坐在办公室里生气,一看伊里布来了,就大发雷霆:"我抗议,我向你们强烈抗议!你们无视《南京条约》的规定,拒绝我们进城,还公然打伤皇家海军的士兵,火烧英国洋行……你们,你们的目的何在?"伊里布躬身触地,忙解释道:"阁下息怒!这纯属误会呀!纯属误会!我作为大清政府的代表向您保证,一定信守条约,决不食言!遗憾的是,我们中国人,特别是广州的老百姓,实在是太无知了。方才我已查问过,这都是广州的老百姓干的,实与官府无关哪!"璞鼎查听了大怒:"你纯粹是巧言狡辩!请问阁下,中国的老百姓听谁的?是你的政府说了算,还是老百姓说了算?"伊里布不敢反驳,一再拱手赔礼:"是,是。总司令先生说得对,都怪我们没有负起责任,对老百姓管束不严,才出现了这种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我一定追查原因,严惩凶手。"璞鼎查冷笑着说:"那是以后的事情。我问你,今天发生的事情,你想如何解决呢?"就这句问话,问得伊里布不知怎样回答,他吭哧了半天,才反问说:"这个……您说呢?"璞鼎查可毫不客气:"我们的海军被打伤了,你们要付医疗费十万两。并且重新修建洋行,还要赔损失费四十万两!"伊里布听了,一缩脖子:"这个……"璞鼎查没等伊里布回答,又逼一句:"限你们在二十四小时内,把五十万两银子送到兵船上来,晚一分钟也不行!"伊里布没办法,只好回到广州,向他的顶头上司耆英禀报。
前文书已交待过,耆英现在已经是两广总督了。此刻,他正在总督衙门听知府刘浔的禀报。刘浔说:"方才升平社学首领何玉成来找卑职,说英国人打死了社众五人,打伤十三人,要求官府做主,找洋鬼子算账。他们还说,假如官府不管,他们就要和英国人拼命。"刘浔还说:"他们聚集了上万之众,抬着死者的尸体,把府衙围了个水泄不通,实在令人心惊胆寒!卑职答应他们请您做主,他们才把我放了出来。请制军大人明断。"耆英听了,气得直翻白眼儿。
正在这时,伊里布慌里慌张,闯了进来,他脸色都变了。耆英忙问:"英国人是怎么说的?"伊里布便把璞鼎查的话重复了一遍。耆英气得直跺脚,吹胡子瞪眼,把广州的老百姓大骂一顿:"广州人太坏了,简直坏透了!这都是林则徐、邓廷桢留下的后患!这些刁民,无视王法,任意胡行,非严惩不可!"
耆英知道广州的老百姓是惹不起的,逼急了就会造反哪,真是又恨又怕。至于英国人呢,更惹不起,提出什么条件,就得答复什么条件。否则,就更麻烦了。他想来想去,最后想了个应急措施,一方面让刘浔代表官府,前去安慰民众的死者家属和升平社学的头领,就说现在正和英国人交涉,且等几时;另方面,马上筹款五十万两,给英国人送去。好不容易才把这场风波平息了。
且说璞鼎查。他得了五十万两银子,还没满足,非要按规定开进广州不可!否则,他觉得太伤大英政府的脸面了。于是,璞鼎查事先通知了广州官府,在一八四二年十二月三日,率领马步军兵两千人,保护着大批商人和传教士,浩浩荡荡向广州进发。他本想借助武力和声势,把广州的老百姓征服,谁知,刚刚来到西关大街,就听"咣!咣!咣!""咚!咚!咚!"突然,鼓声大作,号角长鸣。霎时间,数万民众,各持武器,从四面八方赶来,把璞鼎查这伙英国人,围困起来。
《百年风云》
第十八回 施奸计攘内媚外 谋生活举碾求银
怒风再起卷旗旌,
妖气顿灭难逞凶!
纵有好贼扑烈火,
星火燎原火更红!
璞鼎查领着大队人马要进广州,在西关外被愤怒的民众包围起来,璞鼎查大吃一惊,勒住马头,定睛瞧看。但见:
人山人海,
彻地连天,
旌旗飘摆。
鼓响号喧。
棍棒林立,
刀枪耀眼。
老幼居后,
青壮在前。
怒视自己,
圆睁双眼。
气壮山河,
威风凛然!
在对面十丈远的地方,挑起两杆大旗。左边那面旗:蓝缎子镶白边,中间绣着"平英团"三个黄字;右边那面旗:红缎子镶黑边,上绣"升平社学"四个大字。两面大旗,迎风飘扬,行舒就卷。旗脚下并排站着五百余名壮汉,一个个短衣襟,小打扮,显得干净利落;人人拧眉怒目,气势逼人。手中都拿着家伙,真像一道铜墙铁壁。在前面,站着两个人。上首这位:身高五尺开外,细腰爹臂,面皮白嫩,浓眉阔目,八字黑胡,二目如电,腰中挂着一口宝剑,怀中抱着一面令旗,往那儿一站,稳如泰山;下首这位:也是五尺多高,头上软布包头,身穿米色长衫,腰束皮带,黄白面皮,长得细眉朗目,鼻直口方,留着两撇燕尾胡,看样子也就在三十岁左右,气字轩昂,英姿勃勃。
书中暗表:璞鼎查看到的这两位,一个是何玉成,一个是钱江钱东平。
原来,何玉成带领社众去找广州知府刘浔,说英国鬼子打死社众五人,要求官府做主,只是造一造声势而已。他们知道官府是不能支持群众的。他们料到英国人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到广州来,便派出密探,侦查敌情。当璞鼎查率兵登陆之后,升平社学就得到了报告,何玉成马上派人到各总报警。其实大家早就准备好了,一呼即到,并事先埋伏在这里。
敌我双方打了个照面,对峙了足有五分多钟。璞鼎查吼道:"你们是什么人,赶紧把道路闪开!"何玉成抢上一步回答:"我们是中国人!这里是大清国的土地,不许你们进城!""我限你们在三分钟内闪开;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三个小时也不闪开!你不客气,我们也不客气!""准备--"璞鼎查向后面一招手,两千多名英国兵都把洋枪顶上了子弹,黑乎乎的枪口对准了社众。
何玉成和钱江,毫无惧色。何玉成把掌中号旗往空中一晃,数万社众,"刷!"各举刀枪,拉开了冲锋的架势。此时,空气异常紧张,真好比箭在弦上。
璞鼎查瞪着双眼,死盯着何玉成和钱江,心里在不停地打着主意。他要命令开枪,可又没敢开口。平英团消灭伯麦、包围义律的教训,警告他不能贸然行事。现在,他又亲自看到,广州的民众如此厉害。一旦捅了马蜂窝,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这只狡猾的狐狸,思前想后,马上就改变了主意:"哈哈哈哈!"他仰面大笑了几声,"好!既然你们不同意我们进城,我们就不进了。不过,这件事完不了,我要找你们的官府算账!"璞鼎查说到这里,一调马头:"收兵!"接着,带侵略军灰溜溜地撤走了。民众见了,无不拍手称快!
这件事大长了广州民众的士气,大灭了英国鬼子的威风!在当时的广州传为美谈,城里城外,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热烈庆祝。
再说这个璞鼎查。他不敢惹广州的老百姓,就拿满清官员撒气!回到兵船,立刻派人把伊里布找来。当伊里布的脚步刚刚迈进他的办公室,他就破口大骂:"混蛋!你是个混蛋!"把伊里布骂得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伊里布乃是满清政府的大学士兼外交特使,是道光皇帝派驻广州的代表,按外交礼节讲,无论如何,绝不该张口骂人!现在璞鼎查竟然不顾外交上的起码原则,足以看出英国侵略者是多么蛮横无理了。
伊里布面色灰白,心如刀割!他没有想到洋人会这样骂他!
璞鼎查说:"我怀疑你们的政府在暗中支持暴民。否则,老百姓决不敢这样胆大妄为!"伊里布强压怒气,一再解释没有这种事情。璞鼎查说:"看来,我们进广州是有困难的。为了避免我国商人受损失,所以,我建议把贸易港口从广州迁到香港去,暂时可以不进广州。"伊里布闻听,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像从肩上卸下了千斤重担,忙回答说:"可以,可以。"璞鼎查说:"这是大英政府对贵国的让步,也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伊里布不住地拱手称谢。
伊里布回到广州,把璞鼎查的想法对耆英说了一遍。耆英认为可以照办,可惜这些昏庸无能的满清官吏,并没有识破璞鼎查的阴谋诡计。其实,璞鼎查并没有让步。把贸易港口移到香港,一可避免双方发生冲突;二可不向清廷海关缴百分之五的关税;第三,中国商人到香港贸易还要给英国上税;第四,在表面上还体现了英国政府忍让的风度。实质上,璞鼎查用的是以退为攻的毒计。
别看耆英和伊里布上了璞鼎查的当,可没瞒过钱江和何玉成。他们听到了这个消息,马上把广州十几家商行的大商人请到社学,揭穿了英国人的这个阴谋,剖析了这样做的利害关系,说服他们不要去香港贸易。大商人王道全首先表态:"我是一个商人,不太明白安邦治国的道理。可是,作为一个中国人,首先应该爱自己的国家。决不能为一己之私,把良心都不要了。我是不去香港做买卖的!"王道全的发言,引起很大反响,又有几位商人表示:"我们不能把大清国的银子白白送到英国人的腰包里去。他们不来广州,我们也不去香港!"经过大家的串连,广州大小商人一致罢市,不到香港同英国人贸易。
且说璞鼎查。他认为满清政府上了当,心中十分得意,便命令英国商人把运往中国的货物卸到香港,等待中国商人前来购买。可是,等来等去,连一个买主也没等来。结果是,英国商人想卖的东西没有人买,想买的东西又没人卖。货物积压如山,把英商人急得乱蹦,都埋怨璞鼎查无能。后来,英商一齐拥到香港总督府,向璞鼎查提出质问:"阁下,您有些聪明过分了。您想没想过,这样做将会使我们倾家荡产呀!""这个办法太愚蠢了,您必须设法包赔我们的损失!"璞鼎查被英国商人质问得七窍生烟,火冒三丈,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打发走。他想来想去,便决定放弃这个计划,还把贸易港口移到广州。这真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弄巧成拙。
书要简短。璞鼎查又把伊里布找到兵船上来,强烈抗议满清政府暗中支持广州商人不去香港做买卖,成心让英国商人遭受损失!还说伊里布阳奉阴违,两面三刀,存心和他做对!接着,璞鼎查还宣布,撤销那个决定,仍到广州贸易,英国人还要开进广州城。假如满清政府不能保证英国人的安全,英国政府还要用大炮解决问题。伊里布又羞又恼,又气又恨,回到广州卧床不起,越想越窝囊,越想越憋气,越想越不好办。他忧虑过度,一口鲜血吐到地上,两眼一翻,两腿一蹬,一命呜呼了。
伊里布死后,耆英一面上奏朝廷,一面为伊里布操办丧事。同时,对外交涉的担子,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正在这个时候,道光皇帝的圣旨下来了,严厉斥责耆英办事无能,叫他采取有效措施,制止"刁民"胡行!耆英怎敢抗旨不遵?便立刻把广州的重要官员找来,秘密商讨对策。耆英首先传达了皇上的旨意,又说明了当前的情况,他主张采取暴力行动,拿升平社学开刀。由于事关重大,到会的人都面面相觑,不敢表态。耆英大怒:"你们倒是说话呀!"众人还是保持沉默,耆英转脸问刘浔:"你是广州知府,是当地的父母官,事情又发生在你的治下,你就没有主见吗?"刘浔躬身施礼道:"制军大人息怒,卑职有下情回禀。"耆英不耐烦了:"有话就痛快点说,少要如此啰嗦!""是,是。依卑职看来,遵旨办事,责无旁贷。粤民刁悍,已非一日。他们目无王法,肆意横行,实属罪大恶极,煞一煞他们的威风,实乃当务之急。不过,如何动手,还要讲究一些策略。否则,一旦促成大祸,后果可畏呀!"耆英捋着胡子听着,不住地点头:"你说的'策略'二字,如何解释?""回制军的话,卑职以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把领头的整治了,群龙无首,剩下那些碌碌之辈,自然就瓦解冰消了。"耆英把手一拍:"对极了,对极了!我问你,升平社学共有几个头领?""两个。""都是谁?""何玉成,钱江。"耆英紧接着问道:"这两个人都是干什么的?"刘浔答道:"何玉成是广州三元里西坞的人,家资巨富,广有良田。此人中过武举,颇晓兵法,是老匹夫邝东山之徒。据说邝东山年前病故,几百名徒弟就归何玉成管了。此人原是平英团的骨干,在刁民之中,声望极高,故而当了升平社学的首领。钱江嘛,行踪甚是诡秘,此人是有来头的。卑职曾查访过,此人原籍浙江归安,教过书,做过行商。还干过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去年年初,他来到广州,认识了何玉成,结为至友。从此,他俩就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据卑职所知,钱江学识很深,精通文墨,而且嘴尖舌利,最能蛊惑人心,实在是个危险人物。据说升平社学的纲领,多出钱江之手。升平社学的一切活动,多出钱江之谋。若不早除,势必成为广州一害呀!"耆英听了,冷笑了一声:"这有何难,抓起来砍了!"刘浔答道:"制军大人明鉴,升平社学现有十万之众,视钱江、何玉成为瑰宝,依之焉如泰山。要公开将此二人斩首,不独在王法上交待不下去,还要捅出大乱子,决不能草率从事啊!"耆英听了,沉吟不语。广东巡抚徐广缙对刘浔说:"照贵府所谈,那只有听之任之了。"刘浔急忙欠身解释:"卑职决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要稳中带狠……"耆英打断了刘浔的话:"我看这样吧,把何玉成、钱江交给你了,务必将他俩铲除。你可要干得干净利落呀!"刘浔听了,吓得一缩脖子,心中暗自骂道:耆英这个老狐狸,真会嫁祸于人哪!办好了,功劳是你们的;出了事儿,责任是我的。唉,这真是一桩赔本的买卖!他有心不干吧,上命难违;于吧,又太冒风险。所以半晌没有回答。耆英等急了,把老脸往下一沉:"贵府为难了吗?"刘浔一看不好,马上来个顺风转舵,满脸赔笑地说:"不为难,不为难。卑职照办,照办。"耆英满意了:"老兄放心,天塌下来我顶着。事成之后,我保你换个顶戴。哈哈哈哈……"刘浔连连称是。
刘浔退出行辕,回到府衙,心中又气又恨。气的是升平社学不断闹事;恨的是耆英、徐广缙嫁祸于人,但又不敢抗拒。究竟怎样才能铲除钱江与何玉成呢?公开捕捉不行,暗中下毒手也无把握,把他急得五官都缩到一起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最宠爱的六姨太太前来劝他,他一反常态地把姨太太臭骂了一顿,赶出房去。剩下他一个人在屋里苦思冥想。他想啊,想啊,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主意:对呀!我何不这般如此……
次日,刘浔用过早点,派人把三班都头萧朝贵唤来。只见他身高六尺,膀大腰粗,紫红脸膛,浓眉圆眼,鼻正口方,给人的印象是憨厚朴实,而又力大身强。刘浔想:让他担当重任,看来绝无差错!
萧朝贵被刘浔看愣了,站在地上,两眼发直。"萧朝贵!"刘浔叫了他的名字,他才明白过来,忙给刘浔施礼。刘浔眉开眼笑地说:"罢了。一旁坐下!"萧朝贵拱手说:"大人虎驾在此,小人怎敢就座?"刘浔听了一笑:"朝贵呀,你客气什么?现在是私人谈话,就不用拘于礼法了。"萧朝贵这才坐下。刘浔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朝贵呀,你不是外人,我有些话是不背着你的。你看钱江、何玉成这两个人怎么样?"萧朝贵听了一愣,不明白刘浔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心想:莫非刘浔知道我和钱江、何玉成的关系了?
原来,萧朝贵与钱江、何玉成不是一般的关系。说起来,其中还有一段隐情呢!
萧朝贵,原籍广西武宣人,后迁广西桂平县,从小随父种山烧炭。十五岁时,对武术发生了兴趣,曾经拜了个师父,农闲时在家使枪弄棒,学得了一身好本领。他父亲有时也外出经商,他也常跟着去。前几年路过广东花县官禄布村,结识了两个朋友,一个叫洪秀全,一个叫冯云山。三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经常往来。每逢年节,萧朝贵都到花县做客。后来,他与洪秀全、冯云山结成了把兄弟。洪秀全居长,冯云山居次,萧朝贵排行老三。又过了两年,萧朝贵的父亲病故了,只剩下母子二人度日。遇上年景不好,生活很难维持。萧朝贵把母亲送到姑母家中,他自己便拾掇一下东西,到广州谋生,打算先维持一步,度过这个荒年。他原以为广州是个繁华地方,人口众多,店铺、作坊林立,凭自己这个二十多岁的壮汉子,又有一把力气,不愁找碗饭吃。哪知到了广州觅不见生活之路,就困在西关的小店里了。日久天长,欠下不少店钱。店主三天两头和萧朝贵索要店债,并对他说:"我们这个小店,可养不起闲人。再不给钱,咱们就到衙门辩理会。"逼得萧朝贵一个劲儿地说好话,并答应店主,在两天内一定把债还清。
第二天,萧朝贵饿着肚子来到广州西关,打算再碰碰运气。他往地上一蹲,等候有人雇用。结果蹲了多半天,也没有人雇他。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肚子咕噜噜直叫,便忍着饥饿,无精打采地往回走去。他边走边想:凭自己堂堂六尺的男子汉,连口饭都挣不出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无怪有人说,"钱难挣,屎难吃"呀!父亲在日,顶门立户,自己不当家,没觉出什么困难来,现在才知道吃饭难哪!见了店主我该怎么回答呢?唉!萧朝贵耷拉着脑袋,一边走着,一边胡思乱想。
萧朝贵正往前走,猛听得一阵喝彩声:"练得好,再来一个!"接着,又是一阵掌声。他抬头一看,才知把道走错了,这儿不是西关,而是西北城角。在护城河边上,围着好几百人,那阵喝彩声和鼓掌声就是从这儿传来的。萧朝贵紧走几步,站在人群后边往里观看:见人群当中,有两个青年,一个手持花枪,一个拿着单刀,正在对打。萧朝贵特别喜爱武术,若不因为家境困难,说什么也不能中断。此刻他看见练武的,就把满腹惆怅忘掉了。他发现这两个年轻人武艺很平常,都是套子活,花架子,这种武艺中看不中用。等两个青年练完了,退到一旁。围观的人又是一阵热烈掌声。
这时,就听有个人哑着嗓子喊道:"我来练一练。"萧朝贵觉得,这一嗓子非常刺耳,便踮起脚根儿,探着脖子往里观看:只见场子中间放着一条长板凳,凳子上还坐着四五个青年人,个个都光着膀子,下身穿着蹲裆滚裤,腰束板带,一看就知道是耍把式卖艺的。
这时候,这个哑嗓子人已从板凳后边转身出来。见此人四十岁左右,个儿矮小,肩膀横宽,四棱子脑袋,秃脑门子,脖子上盘条辫子,脸色黑里透红,抹子眉下一对蛤蟆眼,往外鼓鼓着,露出两道凶光,满脸连鬓胡子。他上身只罩一件白麻布坎肩,纽袢儿不系,露着肚皮,赤着两只胳膊,腰束牛皮板带,下身穿青缎子大叉蹲裆滚裤,足蹬一双千层底儿、实纳帮的鱼鳞洒鞋,两只手上戴着护腕。他撇着嘴儿,晃着脑袋,站在场子中间,双手一拱,扯着沙哑的嗓子说:"诸位,今天算来着了,方才由我的两个小徒弟练了几下,不值得您为他们叫好。初学乍练吗,没有什么真功夫。在下今天很高兴,想在诸位面前献丑。值好的话,您就叫叫好;不值好呢,您也别走,给我们师徒站脚助助威,我就感谢不尽啦!"这家伙说了一阵,便从一个徒弟手中接过一对练子锤。这对练子锤,锤头有碗口那么大,练子长约一丈。他把锤练子往脖子上一搭,对四外说:"请诸位往后闪闪,可别把您伤了。"说罢,就把双锤抡了几圈。围观的人不住地往后躲闪,引起一阵骚乱,霎时间,场子大了不少。
萧朝贵趁势挤进人群里,见这个哑嗓子,两手舞动双锤,走行门,迈过步,练起来了。只练得锤头挂风,呼呼直响。萧朝贵明白;他练的是一套"流星赶月",看起来还有些真功夫,比他徒弟可强多了,不由暗中喝彩。哑嗓子练完,把锤收住,四外又是一片掌声,还有不少人往里扔钱。萧朝贵很不自然地往怀里摸了摸,连一文钱也没有,无可奈何地又把手放下了。哑嗓子很是高兴,叫徒弟把钱拣起来,把锤收好,一拱手说:"谢谢诸位赏脸。方才我不是说了吗,诸位今天算来着了,我今儿个不光练锤,还要练点儿新玩艺儿,拿出一点儿真功夫来。这可是朋友点出来的,要不我可不练。"说着,他把坎肩儿脱掉,把板带勒了勒,点手叫过一个徒弟。只见这个徒弟,从地上拿起一条铁棍,只有大拇指粗,规规矩矩地站在他的身旁。哑嗓子接着说道:"练武之人,讲的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不会气功,不算是练武的。我自幼也练过气功,深知气功很不好学。我不敢说练到家了,今天我敢比量比量。咱们说练就练,诸位就上眼吧!"说着,他把身子微蹲,拉了个骑马蹲裆的架式,开始运气。他的徒弟手拿铁棍,来到他的身后,抡起铁棍,"嗐"的一声,奔哑嗓子后背就打。只听"砰!砰!砰!砰!"好似敲鼓一般。观众看了,掌声如雷。萧朝贵也不住呐喊喝彩,把还债这件事儿早忘掉了。
这个徒弟打完了哑嗓子的后背,又来到前面抡起铁棍,打他的前胸,还像方才那样,打一棍子,就起一个肉包。可见此人是有一些真功夫的。观众不断地往里扔钱。哑嗓子见好就收,重新站好。等徒弟把钱拣起来,把场子拾掇一下,哑嗓子又大笑道:"哈哈哈哈!我今儿个非常高兴。光这么练,也没有什么意思。现在呢,咱们换个花样,和大家打一个赌。"说着,他叫徒弟们推过一个石碾子来,看样子足有五六百斤。哑嗓子手指石碾说道:"我再举举这个玩艺儿,看看我的力量大小。我举完了,欢迎诸位捧捧场,请出一位两位的,也举一举,假如跟我一样,也举起来了,或者超过了我,没说的,我给五两银子的报酬。"说到这里,哑嗓子从一个徒弟手中拿过一块银子,托在掌中,往四周一晃。"看见没有,这是十足的纹银五两整,谁举起石碾,谁就拿走。"说完,"吧嗒"一声,把这块银子扔到地上,他活动活动筋骨,围着石碾子转了几圈儿,然后一下腰,伸双手把石碾子的两端抠住,腰眼儿一挺劲儿,双手往上一翻,嘴里说了声"起",上身往后一仰,真把石碾子提到了胸前。接着,他用膝盖垫了一下,缓一口气儿,然后双膀较力:"嗐!"就把石碾子举过头顶。观众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好神力啊!""真是大力士!"叫好声此伏彼起。哑嗓子把石碾子轻轻放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哈哈一笑:"诸位见笑了。现在我就请一位吧!哪位愿意较量较量?"说着,朝四周观众深施一礼,洋洋得意地把手一摆:"请吧!"
萧朝贵见了那块银子,心中不由一动。暗自想道:这可是个好机会呀,我正为没钱发愁呢!真要把石碾子举起来,赢得五两银子,不就解了燃眉之急吗?他刚要进场,可又停下了。为什么?因为一天没有吃饭,体弱身虚,怕举不起来,当众丢丑。这时,哑嗓子四外看看,没有一个敢搭言的,便冷笑道:"诸位真不捧场啊,难道我的银子不好花吗?"
萧朝贵听了这话,顿时火往上蹿,鼓足勇气说道:"师父,我来试试。"他这一嗓子,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人群一阵骚动,都把目光投向了萧朝贵。萧朝贵说罢迈着大步,走进场子,朝哑嗓子一抱拳:"师父请了!"哑嗓子一怔,心想,真有好事儿的。他双手掐着腰,仔细端量着对面的这位紫面大汉。只见他:身高六尺左右,肩宽胸厚,虎虎实实,像是有把子力气。哑嗓子看罢,冷笑一声:"怎么?阁下想较量较量吗?""正是这样。实不相瞒,在下练过几天土把式,我可把话说清楚了,在下没有与您比试高低的意思。我乃外乡之人,是到广州来卖功夫的。因时运不济,没赚着钱,现在困难得不得了。不怕您笑话,我是冲着您这五两银子来的。倘若我能举起石碾,把银子挣到手,就解决了我眼前的困难。我实在是为穷所迫呀!""啊!哈哈哈哈……"哑嗓子听了,一阵狂笑:"好吧,不管你是为什么,你就伸手试试吧!"
萧朝贵没有再说什么,把带子狠狠地勒了勒,把袖口挽起来,又把发辫盘到脖子上,浑身上下拾掇好了,微闭二目,运了运气,然后迈步来到石碾跟前,伸出双手,抠住石碾子的两头,往上提了提。萧朝贵这是先试一试,掂量一下石碾子的分量。他一看有门儿,这才把双腿叉开,把架式拉好,重新伸出双手,把石碾子端住,丹田一较力,喊了一声:"起!"一下子就把石碾举到胸前。接着,他进步挺身,双臂较力,又把石碾举过头顶。在场的人掌声雷动,高声叫好:"好神力!""比刚才那位师父的力气大!"萧朝贵举着石碾子,鼓着劲儿往前走了五步,又往后退了五步,这才轻轻地把石碾子放下。这样一来,虚汗可就淌出来了,脸色也变了。萧朝贵可不是为了显能耐,他为的是把银子挣到手。
萧朝贵在掌声之中向外一抱拳,然后转过身来,对哑嗓子说:"对不起师父,我也太财黑了。"说着,哈下腰去,伸手要拿那块银子。
"慢着!"哑嗓子大吼一声,用脚就把那块银子踩住了。萧朝贵一怔:"师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说话不算数吗?"哑嗓子狠狠瞪了萧朝贵一眼,冷笑一声:"对不起,我要先把话说清楚。您贵姓啊?""我姓萧,叫萧朝贵。""姓萧的,我看你不是为了银子吧?好像受了旁人的指使,来砸我的饭碗子来了!"萧朝贵急忙解释,又把为穷所迫的话说了一遍。哑嗓子听了,摇了摇头说道:"不对!就凭你有这么大的本领,还愁吃不上饭?分明是有意前来踢我的场子。既然如此,咱们就真的比一比吧。"说着,他一哈腰,把方才练的那对练子锤拣起来,抡锤就打。萧朝贵哪有心思和他打仗?一边躲闪,一边又忙向他解释。可是这个哑嗓子,对萧朝贵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把萧朝贵气得勃然变色,只好上前应战!
《百年风云》
第十九回 识英雄朝贵得救 论国事钱江逢知
至亲莫过天伦,
故乡连着人心。
志同道合真知己,
爱国实为可钦!
萧朝贵在广州西北城角,遇上一伙卖艺人。本想力举石碾,挣几两银子,以解眼前困境。谁知这伙卖艺人是无赖,不但出尔反尔,许下的银子不给,反而动手打人。
书中代言:这个哑嗓子名叫何三儿,因他长得黑,人们都管他叫"黑三儿"。他是广州西城有名的光棍儿,在这一带,欺负老实人,踢寡妇门,挖绝户坟,打瞎子,骂哑巴,偷盗抢掠,输打赢要,什么坏事都干。他还会点武术,经常自吹自擂,收了不少徒弟。有时候,也带领徒弟到大街上卖艺,混点酒菜钱。他自以为一手遮天,没人敢惹他,常在人前卖弄自己。哪曾想却在今天遇上了萧朝贵,叫他在人前丢了丑。他怕今后在这一带站不住脚,没人服他,这才对萧朝贵反咬一口,想借此把萧朝贵置于死地。
开始动手的时候,萧朝贵一再躲闪,不敢还招;后来,发现这小子没安好心,净下死手,他急了,使出了真本领,与黑三儿战在一处。黑三儿的徒弟怕师父吃亏,也一窝蜂似地冲了上来。萧朝贵用了个"金线缠腕",从一个人的手中夺过一条三节棍,接着把这条棍舞动如飞,护住了身躯。双方战了十来个回合,不分胜败。
黑三儿有个徒弟,名叫傻刘。这小子长得五大三粗,有一把力气,惯使一条铁鞭。他突然绕到萧朝贵的身后,想冷不防给萧朝贵来一下子。这时,萧朝贵正与黑三儿交手,没注意他,傻刘就以为机会到了,双手抡起铁鞭,用力奔萧朝贵的后脑打去。他一边打,一边喊道:"你给我死在这儿吧!"
这时,萧朝贵正在大战黑三儿,猛听得脑后风声作响,就知道有人暗算自己。他忙使了个"黄龙大转身",把傻刘的铁鞭躲了过去。萧朝贵躲开了,可黑三儿却没躲开,这一鞭正好砸在黑三儿的秃脑门子上,"啪"的一声,打了个脑骨骨折,当即丧命。
傻刘一看,可真傻了。那些看热闹的人,一阵大乱,有的急忙躲开,有的往前凑合,有的还大喊大叫,"出人命了!""打死人了!"
事有凑巧,正赶上广州府的几个官差路过此地。他们一听出了人命,马上冲进人群,把卖艺的和萧朝贵就看住了。为首的官差喝道:"谁也不准动,走吧,到府衙去!"
黑三儿活着的时候,时常勾结这些当官的,常用讹来的钱给他们打酒喝。因此,黑三儿这些徒弟,也认识这些当官的,相见之后,就把萧朝贵讹上了。那个傻刘诬陷萧朝贵说:"他是凶手,我师父就是他打死的!"官差闻听,也不问青红皂白,就用铁链子把萧朝贵锁上了。然后,把地方官找来,维护现场,用席子把黑三儿盖上,等候验尸。接着,又找了几个证人,就把萧朝贵带走了。
差人们一直把萧朝贵带到知府衙门,暂时把他锁到班房里,就向知府大人禀报。
那时,广州知府余保纯还没调走,仍在任上。他听说出了人命,马上传话升堂。余保纯来到大堂当中一坐,三班衙役分立两旁。余保纯首先问了当事人出事的经过,又问了证人,取了证据,就命衙役带萧朝贵。
萧朝贵又恼又悔:恼的是官府不分好坏人,把自己当成凶手,抓进府衙;悔的是不该贪图五两银子,惹出这场大祸。可是,事到如今,也只好凭天由命了。他上了公堂,在堂口下一跪,等候审问。
余保纯往下看看,随后厉声问道:"下跪的是何人,叫什么名字?""回大人的话,小人名叫萧朝贵。""哪里人氏,以何为生?""小人乃广西桂平人,烧炭为生。""你既是广西桂平人,且又以烧炭为生,来广州做什么?""大人容诉。因家父去世,又遇荒年,米价很贵,我一人烧炭,难以维持母子二人生活,因此才把母亲寄在姑母家中,独自前来广州谋生。"余保纯又问道:"谋生也好,逃荒也罢,谁让你打伤人命?你可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国法无情啊?""冤枉啊!"萧朝贵往上磕头:"大人!小人并没有打死人,那个人是他们自己打死的呀!""住口!"余保纯把惊堂木一拍:"本府已经查明你是凶手,证据确凿,还敢当堂抵赖?看来,不用大刑你是不会招供的。来人,给我把他夹起来!"话音一落,两名差人如狼似虎,往前一闯,就把萧朝贵按倒在地。又有两名差人取来夹棍,放在萧朝贵的身旁。
萧朝贵虽然没有尝过夹棍的滋味,也常听说夹棍是五刑之首,特别厉害,凡是被夹过的,多数致残。他想:我若废了两条腿,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吗?想到这里,他不住地高喊:"冤枉啊!冤枉--"任凭他怎么喊也无用,差役按着他的双腿,把他的鞋袜扒掉,裤腿挽起,把他的两条腿放在三根木棍的中间,拉开架子,等待知府大人发话用刑。
此时,余保纯大声喝问:"罪犯萧朝贵,有招无招?"萧朝贵把心一横,放开嗓子大叫:"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啊!"余保纯大怒,刚要说"用刑"二字,他的跟班差人走到他的跟前,向他耳语了几句。余保纯的两只眼睛转了转,鼻子里"嗯"了一声,便吩咐差人:"把刑具撤下去。"然后又问萧朝贵:"萧朝贵,你可有疯病吗?"萧朝贵一听,愣住了,心里说:他怎么突然问我这话呢?我从来也没有这种病啊!萧朝贵是个实在人,从未说过谎话,急忙叩头回禀:"小人从来没有疯过。""这个……"余保纯也愣住了,稍一停顿,又正颜厉色地说:"胡说!明明你有疯病,还支支吾吾,不肯言讲!难道非得用刑,你才能招认吗?"萧朝贵虽然忠厚老实,可也不傻。他一听这个当官儿的话里有话,马上随机应变,改了话茬儿:"回……回……禀大人,小……小人过去的确有过疯病,现在还常发作,方才犯了病,把那个大石碾子都举起来了!"余保纯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了。"然后命令衙役:"来人,把萧朝贵收监,日后再审!
萧朝贵就这样被押了起来。至于余保纯如何验尸,如何给黑三儿安葬,这里不必细表。
萧朝贵被押进大牢,定睛观看:这里真是个人间地狱!在押的犯人,一个个蓬头垢面,脸色青黄,好似活鬼!牢房里又酸、又臭、又潮湿,非常阴森可怕。朝贵被带进一个单号,狱卒把门打开,把他往里一推:"你就呆在这儿吧!"接着,"咣当"一声,关上牢门,上了铁锁。
萧朝贵被推倒在地,等那个狱卒走后,睁眼一看:这间牢房不大,地上铺着稻草,墙角还有一个马桶,满屋潮湿阴暗,一股恶味难闻。萧朝贵又饿又乏,想倒在地上眯一会儿,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不住地胡思乱想。他不明白:那位知府大人为什么要夹而又没夹?为什么说我是疯子?想着想着,头一沉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清晨,牢狱开早饭了。狱卒的开门声,喊叫声,乱成一团。萧朝贵饿急了,双手扒着铁栅栏往外看着,巴不得快点把饭给他送来。可是等了又等,也没有人管他。又等了一会儿,别的犯人都吃完了,还是没人理他。萧朝贵可真急了,朝着外边大声喊道:"我还没吃饭呢,快给我来一份儿!"他刚喊了两声,就见走来一个狱卒,手指上挂着一条皮鞭,隔着栅栏,照着萧朝贵就是一鞭子:"你他妈的吵吵什么?你打死了人,还想吃饭?再吵吵我就收拾你!"朝贵无可奈何,只好坐在稻草上憋气。心想:怪不得都说"人犯王法身无主"呢!人要落到这种地步,也就不是人了。看来,就得饿着肚子等死了。想到这里,萧朝贵把衣襟往怀里掖掖,抱着膀子,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说了。
片刻之后,忽听牢狱大门"咣当"一声,开了。接着,有人大声问道:"萧朝贵押在几号?"又听一个狱卒回答:"啊哟,是王头儿哇,姓萧的就押在这屋。"萧朝贵睁开眼睛一看,狱卒陪着一个人走过来了,就见狱卒用钥匙把铁门打开,这个人哈腰走进号来。此人也是官人打扮,看样子像个小头目,二十七八岁,白胖子。他看着萧朝贵,问道:"你叫萧朝贵吗?"萧朝贵不知吉凶福祸,两眼紧紧盯住这个人,点了点头。来人道:"您受委屈了,换个屋吧!"说着,退了出去。那个狱卒也改变了态度,对萧朝贵一哈腰:"萧爷,对不起。请原谅,到那个屋去吧!"眼前这些变化,真使萧朝贵莫名其妙!只好愣呵呵地站起来,来到另一间号里。
萧朝贵一看:这屋可比那屋强多了!房间比较宽大,纸糊的天棚,方砖铺地。靠着墙有一张床,床上的被褥都很干净,当地还有张八仙桌,四把椅子,一个洗脸盆架,床下还放着一把夜壶,屋里也没有那种难闻的臭味了。狱卒笑眯眯地上前,给萧朝贵把刑具去掉:"今后您就住在这屋了。我去打盆水,您先洗洗脸。"萧朝贵也没言语,也没敢坐。他看着这些反常现象,不由茶呆呆发愣。
这时,方才那个叫王头儿的走进来说:"萧爷,您受委屈了。俗话说,不知者不怪罪啊!兄弟不知道是您,招待得很不周到,万望原谅!您先在这屋屈尊几日,官司吗,很快就完事了。"还没等萧朝贵问他什么,这个人转身就走了。过了一会儿,狱卒打来洗脸水,萧朝贵洗了脸。又过一会儿,那个狱卒拎来一个大提盒。打开盒盖,往桌上摆起饭菜来了,一碗肉,一碗糖拌藕片,一碗清水煮大虾。接着,又摆上一壶陈年西凤酒,一盘千层油花饼,一碗白米小豆粥。狱卒把饭菜摆完,笑着对萧朝贵说:"萧爷,请用早饭吧!我还有点事儿,回头再来照顾您。"说着,转身走了,连屋门也没锁。
屋子里只剩下萧朝贵一个人了。他东瞧瞧,西看看,心里不住地纳闷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也许他们查清了我萧朝贵不是凶手,所以才这样待我?又一想:不对!即使他们知道我不是凶手,也不会这样。都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理拿钱来",可我没有花钱哪!他们张口萧爷、闭口萧爷的,对我为何这样好呢?他低头看看桌上的饭菜,一阵香味扑鼻,馋得他胃口直叫唤。萧朝贵想:管他呢,先吃饱再说!想到这里,将身坐好,操起筷子,这顿吃呀,眨眼工夫,就吃了个酒足饭饱。
这时,那个狱卒回来,笑嘻嘻地问他:"萧爷,吃好了吗?"狱卒忙把盘碗撤走,一会儿又提来一壶茶水,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上好的黄山毛峰,请萧爷用茶!"说完,又退了出去。
书要简短,萧朝贵在牢狱里,吃得又饱,喝得又好,反倒享福啦,就这样,度过了七八天。这天早晨,照例由狱卒伺候着用罢早饭,突然,那个姓王的小头目又来了,见面一拱手,说道:"恭喜萧爷,您的官司了结啦。大人一会儿就要升堂,如果问您什么,您就承认什么,千万别抬杠!"萧朝贵点了点头。王头儿把他领出监狱,拐弯抹角来到知府衙门,给他带上刑具。又呆一会儿,就听见堂鼓敲响,三班人役喊完堂威,有人传话:"带萧朝贵--"
王头儿把萧朝贵带进大堂,走到堂下跪好,往上叩头。知府余保纯问道:"下面跪的可是萧朝贵?""正是小人。""你可曾打死黑三儿?""小人不知道谁是黑三儿,谁是白三儿,反正我没有打死过人。"余保纯宣判道:"黑三儿之死,乃其徒失手所致,与萧朝贵毫无干系。念萧朝贵有疯病在身,允予取保释放。"萧朝贵大喜,但又为难地说:"小人在广州无亲无故,怎么取保?"余保纯恼了:"胡说!你表兄已把保票开来,何言无亲无故?难道你又犯疯病了吗?""这个……"萧朝贵一听,心里说:这可真新鲜!我哪儿有表兄在广州哇?他忽然想起王头儿嘱咐他的话,马上叩头道:"是。小人方才一阵昏迷,又犯了疯病。现在想起来了,我在广州确实有位表兄。"余保纯点了点头,吩咐道:"刑具撤掉,当堂释放!"萧朝贵就这样被释放了。
萧朝贵出了大堂,站在知府衙门口,反倒为了难啦:上哪儿去呢?回店房吧,还不起店钱;回家乡吧,又没有路费;继续在广州谋生吧,又无出路。这可怎么好呢?他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掌。萧朝贵回头一看,正是那个王头儿!只见这个王头儿满脸带笑地说:"萧爷,还愣什么?赶快跟我回家!"萧朝贵听了,心想:这简直是做梦,我哪儿有家呀?还没等他醒过腔来,王头儿拉着他就走。
萧朝贵稀里糊涂跟着王头儿,顺着府衙大街往东走,又拐过钟楼南街,来到越秀山下的一所宅院门前。萧朝贵抬头一看:这所宅院很是讲究,青砖砌成,卧砖到顶,黑大门,高门楼,门前有上马石和下马石,门口还有几个值班的小伙子。他们一见王头儿,忙打招呼说:"您来了?"王头儿一抱拳:"各位辛苦了!二位首领可在?"小伙子们说:"在里面等着呢!"说着,有个小伙子在前边引路,王头儿就带萧朝贵进去了。
萧朝贵进到院里往四外一看:这院子可真大呀!左一层右一层的,每个院里都有不少人,有的练习枪棒,有的打拳踢腿,还有的低头在写什么。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不知都是干什么的。萧朝贵跟着王头儿来到一所正房门前,那个小伙子先进去报信儿,王头儿和萧朝贵在台阶下等着。时过片刻,就听屋中哈哈大笑,接着并肩走出两个人来:一个身高五尺挂零,白面黑须,明眸大眼,身体键壮;一个身高五尺,细眉长眼,体态端庄。王头儿见了,急忙施礼,说道:"二位首领可好!王充有礼了。"这两位拱手还礼,往屋中相让。萧朝贵谁也不认识,也不知如何打招呼,就跟着进屋了。走进屋内,王头儿才介绍说:"我说萧爷,您的官司能够了结,全仗着这二位啊!"萧朝贵听了,如梦方苏,忙施礼道:"朝贵不死,实赖二公相救。此恩此德,当铭刻肺腑。请转上受朝贵一拜!"说罢,撩起衣服就要磕头。二人急忙阻拦,同时说道:"此系小事一桩,何足挂齿!萧仁兄赶紧请坐!"大家落座之后,通过王充的介绍,萧朝贵这才真相大白。原来这两位正是升平社学的钱江与何玉成。
书中交待:萧朝贵出事的那天,有几个升平社学的小伙子在人群里看热闹,对事情发生的始未经过都一清二楚。当萧朝贵被差人带走时,这几个小伙子跑回去向何玉成、钱江报告了情况。何玉成知道黑三儿的为人,老百姓没有不骂他的,只恨自己力不能及,不能为百姓除害。没想到这个黑三儿竟被徒弟误伤致死,心中特别痛快。又联想到举碾子的这个人,一定是个武艺高强的英雄好汉。不料他竟被诬陷,吃了官司,实在大冤屈了,一定得想法救他。当下,钱江出了个主意,说何玉成是萧朝贵的表兄,又谎称萧朝贵有疯病,唤出王头儿来,花了二百两银子,求他帮忙,别给萧朝贵用刑。王头儿见钱眼开,自然格外卖力气。何玉成又用五百两银子买动赃官余保纯,正巧余保纯要调往海州,他得了银子,也就不认真追查了。所以,萧朝贵不但在牢里受到了优待,在堂上也没挨夹棍,这场官司也就这样结束了。何玉成和钱江之所以搭救萧朝贵,一为扶困济危,二为他是个英雄,另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咱在后面另有交待。
且说萧朝贵听罢经过,不住地感叹,对何玉成、钱江更感恩不尽了。钱江又谢过了王头儿,王充欢欢喜喜地去了。此后,萧朝贵被留在升平社学里担任武术教习,带了一百多个徒弟,每日教他们拳脚棍棒,从此生活有了保障。萧朝贵乐得都闭不上嘴了,更加感激何、钱二人了。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几个月过后,升平社学民众,对萧朝贵的为人,无不交口称赞。都说他老实忠厚,精明强干;还说他能屈己待人,有长者之风。钱江、何玉成很高兴,都认为几百两银子没有白花。从此以后,他俩和萧朝贵越处越近,三个人就在暗中拜了把兄弟。何玉成居长,钱江居次,萧朝贵为老三。
在封建社会,拜把子等于结为异姓兄弟,比一般的朋友可近乎得多呀!"结拜三次入祖坟,好比同胞一母亲"嘛。不过,咱可要再说一遍,他们三个人磕头结拜,可不是公开的,外人并不知晓。
话休絮烦。过年的时候,萧朝贵也没回老家,只托人给老娘捎去十两银子和一封信。何玉成回三元里探亲去了,钱江无处可去,就留在杜学里照管一切。新春佳节,社学大放假,钱江和萧朝贵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正好促膝谈心。
钱江特意叫厨子做了松仁小肚、红炯鸡、爆炒鸭丁、炸猪排、青蒸肘子、酱牛肉、五香豆丝等几个可口的菜,把门关上,与萧朝贵对坐,边吃边谈。广州的冬季虽然不冷,但在春节前后,也颇有些寒意。两盅酒下了肚,心里热乎乎的,顿觉有一种快感。钱江看着萧朝贵,不住地微笑,笑得萧朝贵很不好意思,便问钱江:"二哥,笑什么?"钱江说:"我笑你这个人很实在,可以说胸无杂念啊!"萧朝贵笑了笑说道:"二哥算说对了,我就是实在,心里也不装什么。可是您还没说全、我的脑袋还有些笨。"钱江听了一笑,接着又问:"三弟呀,我问你,你看现在的朝廷如何?"萧朝贵的心里没有这种概念,经钱江一问,当时无法回答,也不知二哥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半天,他才嗑嗑巴巴地说:"我对这件事,没有怎么想过,所以……所以不知道怎么说对!""哈哈哈哈!说你实在,你的实在劲儿就来了。不过要说你一点儿都没想过,我看不对。人生在世,对某些事情都会有一定的看法。对也罢,不对也罢。要说没有,是不可能的。我问你,林则徐禁鸦片对不对?""当然对了。"萧朝贵回答得很干脆。钱江问:"为什么对呢?"萧朝贵愣了一下说:"鸦片是毒品,是害人的东西,吃了就会上当。我老家就有不少人吃过这玩艺儿,结果倾家荡产,卖儿卖女,挺好的日子过完了。林大人力主禁烟,是对咱老百姓有好处的,谁能说不对?"钱江又问:"既然林大人禁烟禁得对,朝廷为什么却把他革职?"萧朝贵听了大怒:"奸臣专权卖国,皇上是非不明;小人当权,好人受气,哪有忠臣的好处?我听说邓廷桢也被革职了。真他娘没有好人的出路!"钱江听罢,大笑着说:"你方才不是说脑子里没有想过这些事吗,现在怎么回答出来了?"萧朝贵的脸一红:"二哥,我没念过书,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钱沁一本正经地说:"读书明理自然很重要,可也有些读书人,只顾名利二字,就把是非颠倒了。相反,像你这样没念过书的人,却能讲出很多真理来,比他们可强多了。朝贵,你千万不要自卑,我都跟你学了不少东西呢!"萧朝贵听了这话,很吃惊:"跟我学了不少东西?二哥,这可是拿我取笑了。"钱江正色说道:"自家兄弟,我岂有拿你取笑之理!"接着,他二人就打开了话匣子,边吃边谈,从鸦片战争说到朝廷黑暗,从平民疾苦说到官吏腐败,从满清入关说到汉族所受的压迫,从英国的侵略又谈到满清政府的无能……古今中外,几乎都谈到了,两个人越谈越高兴。特别是萧朝贵,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的新闻,说了这么多的话,他对钱江真是崇拜极了!钱江万分感慨地说:"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理应做一番利国利民的事业。庸庸碌碌,与草木同朽,诚可惜也!"朝贵说道:"二哥,我是个凡夫俗子,能干些什么?"钱江说:"你可不要忘了,这世界上的事。都是那些凡夫俗子做的啊!俗话说,'寒门出孝子,白屋出公卿,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嘛!汉高祖起自泗上,无非是一个亭长而已;明大祖也和我们一样,从小当过放牛娃;大将关羽,卖过牛肉;刘备织席贩履。他们哪个不是平凡的人!可是,他们却都做出了不平凡的事业!难道不值得我们借鉴吗?"萧朝贵点头说,"对,对,对。不过,二哥,您说咱们能干点什么呢?"钱江正色说道:"推倒这无道的满清王朝!"
萧朝贵听了钱江这句话,愣了半天。心里话:我二哥喝醉了吧?要不,怎能说出这种话来!钱江一看朝贵没有表态,便严肃地问道:"怎么,你不敢干?"萧朝贵把筷子放下,仰起了头:"二哥,你把我看错了。凡是对得起天理良心的事,我没有不敢干的!""三弟!"钱江站起身来,伸出双手,隔着桌子,把萧朝贵的两手紧紧攥住,万分感慨地说:"朝贵,我们都是炎黄子孙、中华儿女,不能眼看着国家遭难、黎民受苦哇!一定要为驱除满虏、光复中华而献身哪!"萧朝贵站起身来,脸色庄重地说:"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咱就这么定了!二哥怎么干,我姓萧的随着。若口不对心,天诛地灭!"钱江又斟满了两杯西凤酒,把一杯递给萧朝贵,说道:"来,咱们弟兄干了它!"萧朝贵接过酒杯,一仰脖子把酒喝干,随后问道:"我大哥何玉成怎么样?"钱江摇摇头说:"大哥为人正直,是个好样的。不过,叫他反对朝廷,他还有所顾忌,只好慢慢诱导他了。此事关系重大,暂时不要叫大哥知道。"萧朝贵听罢,默默地点了点头。
春节过后。新任知府刘浔上任了。钱江了解到,刘浔原来的跟班病故了,正需要人。钱江与何玉成商议后,就托人把萧朝贵荐举给刘浔。萧朝贵知道后发急道:"我恨透了这些狗官们,岂能给他当跟班!"钱江笑着说:"醉翁之意不在酒。把你放在知府跟前,耳目灵通,对咱们升平社学大有好处。"萧朝贵这才大悟。
自从萧朝贵到知府衙门当差,办事兢兢业业,知府刘浔对他很赏识,日久天长,几乎成了他的心腹。可萧朝贵呢?尽量靠近刘浔,则完全是为了钱江和升平社学。刘浔见萧朝贵武艺精通,便摧升他做了三班都头。刘浔耳闻萧朝贵在社学混过饭吃,认识钱江、何玉成,所以才把萧朝贵找来,叫他去请钱江和何玉成。
往事叙罢,书接上文。刘浔对萧朝贵说:"本府知道你与钱江、何玉成的关系不错。对这两个人吗,我也非常敬仰,总盼着抽点时间长谈一番。你到升平社学去一趟,把他们二位义士请来,就说本府今晚在花厅宴请他们,顺便有些事商议商议。""遵命。"萧朝贵站起身来就要走去。"慢着!"刘浔又叫住他,低声说道:"此乃本府私人的事,千万不要声张出去。"萧朝贵点头施礼,转身走去。刘浔心中暗自得意:钱江啊,何玉成!我叫你两个死无葬身之地!
《百年风云》
第二十回 何玉成血洒刘府 萧朝贵巧遇云山
久旱逢雨雨宜适,
他乡遇故岂真知?
遇事静思莫移志,
切忌过痴或过实。
广州知府刘浔,暗定一条毒计,差萧朝贵去请钱江与何玉成前来赴宴。萧朝贵走后,刘浔就把贴身的捕快头张大发唤来。张大发是刘浔的爪牙,早在潮州任上,就跟着刘浔当差。这个人心狠手黑,精明强干,武艺也不错,就像忠于主人的一条猎狗。刘浔对他特别信任,故此,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刘浔附耳说:"今晚本府在后院花厅宴请钱江、何玉成,你马上挑选二十个眼明手快、武艺高强的差人,埋伏在花厅四周,看我离座出了花厅,你就领人冲进去,把钱、何二人干掉!"张大发睁大眼睛看着刘浔,没有说话。他被这件事惊呆了。刘浔见他这个样子,大怒:"难道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张大发这才回答:"听懂了,都要死口的吗?""废话!都把脑袋砍下来!记住,要做得干净利落,千万不可声张出去。万一被穷小子们知道了,可就捅了马蜂窝啦。更不能让姓钱的和姓何的跑掉。否则,我就拿你算账!"张大发不住地点头:"小人知道了。""快准备去吧!"张大发一听,急忙转身而去。然后,刘浔就命家人准备酒宴,这且不提。
且说萧朝贵。他来到升平社学,可巧钱江、何玉成俱在。萧朝贵就把刘浔的意思说了一遍。何王成听了,说道:"咱与这个狗官素不通融,无故宴请,所为何故?"萧朝贵说:"刘浔说,久慕二位兄长的大名,十分钦佩。他又说早就想请你们吃饭,可惜没有时间。今天可有了机会,才让我来送信儿。他还说有些事情要与二位商讨。"钱江说:"近来形势很紧,要防官府耍什么花招啊!"萧朝贵说:"刘浔和我谈话时,态度很正常。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何玉成说:"我们杜学设在城内,官府要想找麻烦,可以随时采取行动,何必要宴请呢?我看并非恶意。"钱江不同意这种看法,他说:"刘浔为人狡猾,老谋深算。且官府中人,皆是反复无常之辈,我看不去为好。"何王成想了想说:"二弟说得不无道理。但我考虑,我们社学有许多事情还要依靠官府,倘若拒之不去,对刘知府的脸面也不好看。再说,万一真有什么事情要与你我商讨,我们不去,岂不误了大事!"钱江听了没有言语。何玉成一看钱江还在犹豫,便果断地说:"我看这样吧,我去赴宴,看个究竟。钱二弟留在社学,以防万一。"钱江严肃地说:"大哥乃社学首领,应该留下。要去的话,还是我去合适。"
萧朝贵一看,钱江、何玉成都坚持要去,而且互不让步,便说:"这是何苦来呀!又不是去赴鸿门宴,何必如此谨慎;再说,有小弟在,还怕他们不成?"萧朝贵这么一说,两个人都不争了,最后决定两个人一同前去,萧朝贵回去回禀刘浔不提。
钱江与何玉成把升平社学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各自回去更换衣帽,然后一同步行,前去府衙。
狗官刘浔听说钱、何二人准时前来,非常得意,忙去花厅门口迎接。他一见客人面就大笑道:"二位义士如此赏脸,本府深感荣幸!"何玉成抱拳说:"蒙大人厚赐,实不敢当!"钱江也拱手见了礼。三个人寒暄已毕,边说边笑,走进花厅。钱江、何玉成一看,这花厅修盖得玲珑华丽,很是宽敞。只见里边:
方砖铺地亮粉墙,
名人字画挂四方。
天花板上明灯挂,
红木桌椅闪亮光。
奇花异草相争艳,
阵阵芳气扑鼻香。
此乃上宾饮宴处,
怎叫俗民登雅堂?
再看桌上摆的酒菜,可也太丰盛了:
大八件,小八件,
什锦八件样样鲜;
香蕉葡萄山东枣,
菠萝椰子好广柑;
贵州茅台贵州窖,
山西汾酒香又甜;
英国香槟威士忌,
中外名酒摆得全。
钱江边看边想:刘浔与我二人没有交往,为何不借破费这么多的钱财,盛宴相待呢?刘浔连连让座,钱江迟迟不入。刘浔又让一番,何玉成才说:"我们已经来了,就不必客气了!"钱江这才谦逊一下,分宾主坐定。刘浔吩咐开宴,仆人们赶紧忙碌一番,摆上了名菜。但只见--
猴头燕窝鲨鱼翅,
熊掌鸭脯龙虾鲜,
烧鸡肥蟹牛羊肉,
酥酪驼珍野味全。
刘浔擎怀在手,站起来说:"本府今日能与二位义士共饮同餐,足慰平生。请二位干了这杯吧!"何玉成和钱江也站了起来。何玉成说:"承蒙府台大人如此惠顾,小人感恩不尽。"说罢,三个人都干了,同时坐下,仆人又把酒满上。接着,刘浔就打开了话匣子,从羡慕钱、何二人谈到吃喝玩乐,从中国各地特产又谈到各族风俗人情。真是漫无边际,想啥说啥。钱江听了,好不耐烦,恨不得赶快离开这里,他乘刘浔言语当中的一个空隙,忙插话说:"听说府台大人把我们请来,要商讨一些事情。小人斗胆问一句,不知大人有何见谕?"刘浔听了,稍微一怔,接着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是啊,本府是有些事要与二位共商。不过……夜长得很,先用酒吗,等一会儿再说也不为晚。来,干杯!"钱江无奈,只好耐着性子又喝了几杯。
这时已交亥时,何玉成再也忍不住了,忙欠身说:"大人公务繁忙,小人不敢再打搅了。"说着,站起身来,想要告辞,刘浔一看,眼睛都红了,急忙阻拦:"时间还早呢,何必如此性急!再说,咱们还没说到正题上呢。请坐,请坐!"何玉成没办法,又重新坐下。刘浔给他夹了一块龙虾,说道:"二位稍候片刻,本府去去就来。"说着,刘浔欠身离座,走出花厅,他的几个仆人也跟了出去。
此刻,花厅中只剩下何、钱二人。钱江发现刘浔的举止有些反常,突然又离席而去,引起了疑心。他低声对何玉成说:"大哥,我看此地不宜久呆,还是离开为妙!"何玉成也觉察到了,点点头说:"容我向他们告辞……"他二人刚说到这里,就听从花厅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响,听来不止一个人。钱江、何玉成知道不好,刚离开座,就从门外闯进一人,手中提刀,高声喝道:"尔等目无法纪,图谋不轨。我奉上宪明谕,要尔的狗命!"说罢,抡刀奔何玉成便砍。紧接着,又有数人冲进花厅。
首先进来的这个人就是刘浔的心腹张大发。原来,张大发根据刘浔的部署,挑了二十名手黑心狠、武艺出众的差官,还请了几名教师,都拿着应手的家什,埋伏在后花园里等候。刘浔在酒席宴上假托小解,和钱、何二人告了方便、走出花厅,一拐弯,来到月亮门,见张大发正在这儿等着呢,刘浔问道:"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赶紧下手!""是!"张大发答应一声,向后边一挥手,就见从花丛中跳出二十几条黑影,跟着他闯进花厅。
到了现在,何玉成和钱江一切都明白了,尤其是何玉成,恨自己不听钱江之言,果然发生了意外。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了,只好和他们拼。因为是赴宴来的,身边没带武器,仗着何玉成久经大敌,本领过人,他一看刀到了,急忙闪身躲开,随手把自己坐的椅子举起来,奔张大发便打。
这时,后闯进来的那几个家伙也一齐扑到何玉成跟前,把他围住,你一刀、我一剑地下着死手。钱江一看不好,忙把桌上的酒瓶子操起来,朝着他们打去。接着,又把餐桌踢翻,当做障碍。说时迟,那时快,又有几个家伙闯进屋中,把钱江围住。钱江顺手操起一条红木凳子做为武器,抵挡众人。一霎时,花厅可就乱了,只见桌椅横飞,刀剑乱舞,杯盘破碎,酒汤四溅,叮叮当当,稀里哗啦……什么声音都有。
何玉成虽然有武艺,怎奈没有应手的武器,加上对方人多势众,打着打着就有些抵不住了,被张大发一刀砍在肩上,顿时鲜血迸溅。何玉成的身子一晃,手中的椅子就举不起来了。张大发乘势又是一刀,刺中了何玉成的胸部。何玉成大叫一声,翻身倒地。可叹何玉成,不听钱江相劝,竟中了刘浔的毒计,死于敌手。
何玉成一死,只剩钱江一个人了。他被众差官挤到了墙角。钱江抡条长凳,拼命抵挡,心中想道:这算完了!
正在这紧要关头,就听花厅外"噔噔噔噔"传来脚步声响,霎时间,有一人手抡钢刀,杀了进来。此人不亚如下山猛虎,刀到之处,死尸横倒,把官差杀得四处奔逃。来者并非旁人,正是英雄萧朝贵。
萧朝贵本是个实在的人,并没有发觉刘浔的诡计。他奉命把何玉成、钱江请来,刘浔就摆手叫他回去休息。萧朝贵独自回到住处,躺在床上,心里很不平静。他很替钱江、何玉成担心,又猜不透刘浔请客的目的。他左躺也不是,右躺也不是,就起身来到院内凉快了一阵儿,他估摸着后院快吃完了,想去看个究竟。刚刚走到院门,突然发现几条黑影进了月亮门,奔后院去了。萧朝贵看了,心头一缩,预感到这是出了意外。他马上回屋,把周身上下拾掇了个干净利落,伸手从墙上把钢刀摘下来,就奔后院跑去。谁知通往后院的门都被关死了,这就更引起萧朝贵的怀疑。他一着急,"噌"的一声,从墙上翻越过去,直奔花厅。
这阵儿,屋里打得正激烈,在花厅门外还站着几个人,可能是由于花厅小,打不开,站在外边设防的。萧朝贵一看就明白了,暗中骂道:刘浔哪,好一个狗官!你真是人面兽心、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他手提钢刀,就往里闯。站在花厅外的差人见了,急忙阻拦。他们怎能拦得住呢?萧朝贵把刀一抡,就砍翻了两个。接着,直冲进厅内。不幸的是,他晚来了一步,何玉成已被张大发杀死了。萧朝贵二目充血,左右开弓,又砍倒了两个差人。张大发一看不好,丢下钱江,就奔朝贵扑来,高声喝道:"姓萧的,你吃皇上的饭,怎么反向着匪类?"萧朝贵骂道:"你们才是匪类!老子早把你们看透了!"说着,抡刀奔张大发砍来。张大发接架相还,二人战在一处。这时,钱江从死尸中拾起一把宝剑,协助萧朝贵拼杀。钱江边打边对萧朝贵说:"三弟,你赶快逃走吧,人家的人越战越多,你何必送死?"萧朝贵没有言语,心中暗想:对呀,还是走为上策。若再迟误一时,就走不了啦。想到这里,他把掌中刀舞动如飞,突然来了个猛虎下山之式,把张大发等众差人赶出花厅。随后把花厅里的灯光扑灭,刹那问,花厅一片漆黑。他们利用这个机会,把后窗踢开,兄弟二人纵身跳到院内,朝贵在前,钱江在后,直奔后墙逃去。
且说刘浔。他躲在月亮门后督战,心乱如麻,头上冒着冷汗。怎么?他就怕杀不了钱、何二人,反而引起更大的麻烦。想到这里,急忙跳到花厅门前,正好和张大发等差人撞了个满怀。他抬头一看,花厅里的灯也灭了,便问张大发:"干掉了吗?"张大发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回答:"回大人,我们把姓何的杀死之后,萧朝贵就反了。他,他把我们赶出来了!"刘浔一听:"废物!还不回去给我杀!"
刘浔把张大发逼进花厅一看,厅内空无一人,后窗户也开了,就知钱江和萧朝贵已经逃走。急得刘浔直跺双脚,扯开嗓子喊道:"还不决给我追,一定追上杀掉!"当张大发等人追到后墙,钱、萧二人早已越墙逃出了知府衙门。
刘浔见钱江和萧朝贵越墙逃走,眼珠子都冒血了,马上命令张大发:"快调骑巡!"张大发立即跑去给巡捕房送信儿,调来三十名骑巡,配合知府衙门的三班人役追了下去。
萧朝贵和钱江逃出府衙,顺着后院墙向西逃去。他们原想回社学,可是刚一拐弯儿,突然发现有黑影晃动,知道前面有人堵截,就不敢回社学了,又拐回来,往东边跑。跑着跑着,迎面又碰上了骑巡。萧朝贵眼疾手快,拉着钱江钻进了胡同。
这时,钱江已跑的上气儿不接下气儿了,对萧朝贵说:"三弟,你赶快走吧,愚兄走不动了。"萧朝贵板起脸说:"我怎能把你扔下不管?你我弟兄,活要活在一起,死要死在一块儿。来,我背着你走!钱江怎能叫他背呢?两个人争了半天,最后朝贵拖着钱江就往前跑。说也倒霉,他俩走进一条死胡同,二人磨身又往回返。哪知转身一看,骑巡和衙役已把胡同口堵住,再也跑不出去了。萧朝贵急中生智,抬头看看两边的院墙,有一丈多高,他纵身跳上墙头,忙把腰带解开,往下一扔,三下五去二,就把钱江拽了上去。官差刚刚追到墙下,两个人已经跳进院内。官差们站在墙下,瞪着眼睛大喊:"上墙了!""逃到这个院里去了。"张大发擦擦头上的汗,马上派人把四外守住,自己领几个人来到这家的大门口。他光顾抓人了,也没抬头看看这是谁家,上了台阶就"砰砰"地砸门:"开门!开门!"把大门几乎砸裂。
时间不长,就听院中有人说话:"来了,来了,什么事儿呀,这么着急!"接着,有人把门打开,张大发迈步就往里闯。那个开门的人一伸手,把张大发拦住:"慢着!你们是干什么的?没经我家主人允许,怎敢进来?"张大发拧眉瞪眼地喝道:"我们是知府衙门的,奉知府大人堂谕,前来捉拿逃犯。你还敢拦吗?"开门的人听了一笑:"嘿嘿!我不管你是哪儿的,没有我家主人的吩咐,就不能放你进来!"张大发还想发作,旁边有个差人用手一拉他的衣襟:"张头儿,您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张大发愣了片刻,然后晃着脑袋,先往门外看看,但见起脊门楼下面,是九瞪青石的台阶,左右还有一对石鼓,黑油漆的大门,兽面狮子叼着铜环;再往门框上看看,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挂着一面铜牌,牌上镌着铜字,左面是几溜拐弯儿的英文,右边是一行中国字,上写"神甫梁宅"。张大发情不自禁地一缩脖子:"哟!怎么是他家?"
原来这家主人姓梁,名叫梁发,字俊臣,绰号"学善居士"。梁发是广东省肇庆府高明人,从小就学会一手雕刻工艺。基督教传入中国之后,专给外国传教士雕刻,印刷《圣经》。他虽是雕刻工人出身,却善于自学,五经八典,无一不精,满肚子都是学问。后来,他接受了基督教的洗礼,入了基督教会。二十几岁的时候,还到英国首都伦敦去过一次,认识了许多英国教会的高层人物。他现在是广东的传教士,直接受英国教会的领导。在当时社会,凡和"洋"字沾上点边儿,就很打腰。尤其他是英国的传教士,又是神甫,更无人敢惹了。自从他当上了英国的传教士,就把家搬到广州城内,不仅享受着特殊待遇,也受着官府的特殊保护,每逢年节,广州的督抚大员都要前来祝贺。张大发早就知道他的大名,只怪自己光顾追钱江和萧朝贵了,没想到竟会稀里糊涂追到他的住宅!
正在这时,只见从院内走出一人,轻声问道:"什么事呀?"张大发抬头一看,此人身材高大,鬓发皆白,脖子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镀金十字架,穿着一身青衣服,庄严古朴,盛气凌人。张大发瞅着瞅着,头上就冒汗了,赶紧上前搭话:"嗯……老先生,我请问一声,您是梁神甫吗?""嗯,就是我。深更半夜,你们到我这儿闹腾什么?""唉,神甫,请您原谅!回您的话,有两个杀人凶犯逃跑了,我们奉府台大人所差前来追捕。没想到凶手竟跳进您的院里。我们只好进院搜查搜查,好捉拿归案哪!"一噢,是这么回事儿。那么,就请进来吧!""是,是。"张大发刚要迈步进院,没想到梁发把手一举,"啪!"给他来了个满脸花。张大发身子一侧歪,说道:"你打谁?"梁发把脸一沉,怒道:"混帐东西,我的家也是你们随便搜查的吗?别说是你,就是你们府台、道台,甚至巡抚、总督,要想到我这儿来,起码也要经过我和教会的允许才行。哼,你们都给我滚!"张大发听了这话,真不敢进了。但他不甘心就这样走,他和差官们交头接耳合计了一番,还由张大发出头,满脸赔笑地说:"神甫,您别生气,怪我们太鲁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您住的这地方属于广州城里,在我们管辖范围之内,杀人凶犯的确跑到您这儿来了。假如我们不闻不问,他们要是把您伤了,我们可担当不起呀!神甫,这也是为您着想啊!实话对您说,这两个家伙杀人可不眨眼哪!要是真不用我们管的话。往后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可不负责任了!"
俗话说:"好人架不住三脬屎,坏人架不住用米汤灌。"叫张大发这么一说,梁发的心就软了:"嗯,你们的话,可信也不可信。这么办吧,你们先在外面等一等,待我领人亲自查看一番、倘若需要你们,再请你们进来帮忙。""哎,遵命!"张大发答应一声,领着大家像狗一样,在梁发的大门口蹲了下来。
神甫梁发让家人把大门关好,转身往里边走。他心里也纳闷儿:真有杀人凶犯跑进我家来了?这可不是儿戏呀!他走进上房,唤来二十多个佣人,叫他们都拿着家什,把灯点着,到院内各处检查,梁发亲自在后面跟着。他们查了前院,再查左院,右院,最后来到后院。刚到花园跟前,一个家人突然大喊:"树下有两个人!"
书中暗表:这两个人就是钱江和萧朝贵。前文书说过,钱江和萧朝贵越墙跳进院内,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俩并不晓得。明知道躲在这里不保险,可也不敢出去。萧朝贵就让钱江坐在树下歇着,他手提钢刀,立在钱江身旁,想寻个机会逃脱。过了一会儿,先是听见有人砸门,后来又没动静了。萧朝贵刚想拽起钱江越墙逃走,就被梁发的家人发现了。
梁发一听家人说"树下有两个人",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前边大喊:"你们是干什么的?快给我抓住!"佣人们"呼啦"一下,往前就闯。萧朝贵一看,欲逃不能,也只好和他们拼了。他便举起掌中刀,拉开架势,圆睁虎目,准备拼命。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大喊:"朝贵贤弟住手,愚兄在此。神甫,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误会!"萧朝贵听了一愣,心里说:这个人是谁?语声怎么这么熟悉?他踮步跳出圈外,一手压刀,借着灯光闪目观瞧:见此人身高五尺挂零,四方大脸,白净面皮,浓眉阔目,鼻直口方,看年纪有三十左右;头戴软包中,身穿宝蓝色长衫,腰中系着布带,挽着白袖头,二目放光,好一副英雄气概!萧朝贵这才看出,原来此人是自己磕头的把兄弟--二哥冯云山。
冯云山是广东花县人,塾师出身。自幼聪明,读了不少诗书,有人说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并不过分。他博览群书,有过目成诵之才。他不但通晓天文地理,而且精通兵法战策。讲起道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还能写一手好字。冯云山为人忠厚,有长者风度,看事颇有远见。他和洪秀全是同窗好友。后来,又结识了萧朝贵。他们三个人亲密往来,成为莫逆之交。以后,三个人又叩头结拜,成为把兄弟了。洪秀全居长,冯云山居次,萧朝贵行三。萧朝贵和冯云山,有二年没见面了,没想到今日在此巧遇。
萧朝贵大吃一惊,心想:我二哥为何来到此地?他和这院主人有什么关系?急忙上前,抓住云山的双手,说道:"二哥,一向可好?小弟有礼了。""老三,自家人何必客气!来来来,二哥给你引见引见。"说罢,把朝贵领到神甫梁发面前:"神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这位是我的好友萧朝贵。三弟,这位是神甫梁先生。"萧朝贵忙给梁发施礼。梁发把大胡子捋了一捋,仔细瞅了片刻,说道:"啊!他就是你的好友萧朝贵呀!""对。昨天晚上你我还谈到了他呢!""他不是杀人凶犯?""唉呀!神甫,他怎能无故杀人呢?贤弟,快把经过对神甫讲讲!"冯云山说着,直向萧朝贵递眼色。萧朝贵会意,便说官府向百姓逼捐要税、宫欺民反、双方发生冲突之事,详细述说了一遍。梁发相信了,手指钱江问道:"那么,那位是谁呢?"萧朝贵说:"他是我的好友,叫钱江钱东平。"萧朝贵边说边把钱江扶起,给冯云山和梁发做了引见。梁发点点头说:"这样吧,你们都到我的屋里休息,我到外边把他们打发走算了。"梁发命家人散去,把冯云山等三人送进屋内,然后来到门口,把脸往下一沉:"你们听着,我方才检查了宅院,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也许杀人凶犯又越墙逃到别处去了,你们快到别处追吧!""这……这……"张大发还想说话,梁发便命家人"咣当"一声,把大门关上了。张大发瞅着大门,摇了摇头,心里说:算了,当官的都不敢惹他,我们这些当差的又能把他怎么着!只好回去禀报知府大人定夺了。
再说梁发。他转身回到屋内,命家人准备酒宴,为萧朝贵和钱江压惊。
那么,冯云山和梁发到底有何关系呢?原来,冯云山和梁发是互相利用,各有各的打算。前几年,洪秀全和冯云山赴广州应试,结果试而不第,多少年的心愿都落空了。二人垂头丧气,苦闷得不得了。有一天,洪秀全和冯云山走到教堂附近,只见许多市民百姓,聚在教堂门前。人群当中站着一个人正在传教,正是神甫梁发。他当众宣讲基督教的教义,还散发他的著作《劝世良言》,洪秀全和冯云山便顺手接过一本。洪秀全、冯云山觉得这位神甫讲得词句新颖,内容颇有新意。他们回去仔细看了那本《劝世良言》,觉得叙说的道理很合他们二人的心情。他们把看不懂的地方记下来,第二天前去请教梁发。洪秀全、冯云山就这样和梁发认识了,还逐步弄明白了基督教的教义,并对此教发生了很大兴趣。为了深入探讨基督的奥妙,他俩天天去听讲,碰到问题,马上请教梁发。梁发见这两个读书人很有诚心,特别高兴,便想发展他两个成为教徒。
书中代言:在当时中国社会,人们在封建传统思想束缚下,只信道教、佛教,对基督教不感兴趣。梁发是传教士,传播教义、发展教徒是他的职责。他到广州,费了不少力,结果,收得教徒很少。为这件事,他还受过英国教会的批评。可巧,他遇上了洪秀全和冯云山,真是如获至宝,就把这两个人盯住不放了,所以,也尽量和他二人接近。一来二去,他们三人成了好朋友。洪秀全和冯云山每次到广州来,都住在梁发家里。冯云山这次到广州办事,当然也不例外。这才在梁发家里遇上了萧朝贵。
萧朝贵这个名字,也是冯云山介绍给梁发的,梁发和冯云山在闲谈当中,提到发展教徒,冯云山就说我有个好友叫萧朝贵,我说什么,他听什么;他听了我的话,也会加入基督教。从此,梁发对萧朝贵就有了印象。他设酒宴款待萧朝贵等人,除了给他们压惊,还为了在宴席之上传播教义,发展教徒。
酒宴摆上,分宾主落座之后,真是各揣心腹事,尽在不言中啊!梁发在酒宴上,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把传教的话匣子打开了。可是,萧朝贵和钱江哪有心思听他传教,恨不得一下子逃出这龙潭虎穴!冯云山也急于了解萧朝贵和钱江的情况,心中也很烦乱。眼珠子一转,就想出一个办法:"神甫,我看这样吧,我这两个兄弟闯了祸啦,官府正在追捕,住在贵宅虽然不会出差错,也免不了给您增加麻烦。依我之见,还是想个办法将他二人送出广州为好!至于传教之事,他二人我包下了,事情过了之后,我定把他二人带来,再请神甫替他两个洗礼,您看怎样?""啊!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看这么办吧,明天我到教堂处理教务,就委屈二位,扮成我的轿夫,抬着我去教堂,官府一定不会阻拦。到了教堂,他二人便可脱险了。倘若有什么变化,可再回我家躲避。""多谢神甫,多谢神甫!"
到了第二天,他们三个人就按梁发的主意,萧朝贵和钱江化装成轿夫,冯云山假装梁发的随从,抬着梁发,走出梁宅,直奔教堂。
《百年风云》
第二十一回 三兄弟投友遇寇 鲨鱼头拦路逢强
好铁纯钢捻好钉,
精兵强将筑长城。
队内混入害群马,
四分五裂事难成。
萧朝贵和钱江扮成轿夫,抬着神甫梁发,冯云山扮成梁发的随从,想要混出广州。几个人提心吊胆,生怕发生意外,结果,一路平安无事,很顺利地出了西关。
梁发下了轿,拉住萧、钱二人的手说:"这是主的安排,那稣的保佑,愿你们早日接受洗礼,加入基督教!"冯云山、钱江和萧朝贵一再致谢,然后,放开大步,直奔花县而去。他们商量好了,都投奔洪秀全家去,一为躲避灾祸,二为商量今后的大事。神甫梁发目送他们一程,然后换上自己的轿夫,抬着他回教会不提。
说到这里,还要把张大发的事情做个交待。昨天晚上,他领人回到知府衙门,向刘浔禀报了追捕钱、萧二人的经过。刘浔怕把事情闹大,急忙坐上轿子去见总督耆英。耆英听了,大发雷霆,骂刘浔是个废物。可是,他也不敢得罪洋人和传教士,就拿升平社学出气,传令把升平社学封了,又拿了几个小头领问了罪。升平社学的民众,一时群龙无首,只好暂时隐蔽起来。耆英又派出大批密探,捉拿萧朝贵和钱江归案。其实,他们白闹腾了,钱江和萧朝贵早已脱离了险地。
再说冯云山、钱江、萧朝贵三人,他们不敢走大道,绕山越岭而行,一口气儿走到中午。冯云山见钱江实在走不动了,这才收住脚步。三个人抬头一看:这里山峦重叠,怪石横生,古树参天,十分僻静。冯云山说:"此地名叫驻马坡。再翻过一架大山,就是官禄布村了。"说罢,三个人进了竹林,坐在一棵古树下休息。萧朝贵利用这个机会,把所遭遇的事情讲了一遍,然后又向钱江述说了洪秀全和冯云山的为人。钱江说:"久闻哥哥大名,但愿早日相见!"弟兄三人正在休息,猛听得"嗒嗒嗒嗒"传来马蹄响动。三人大吃一惊,急忙站起身来观看:但见顺着狭谷来了一支马队,足有三十多人。马队后面还押着几辆马车,车上装着箱子、网篮、大小包袱,看样子还有米面吃食。这三十来人都骑着马,年纪、衣着各有不同。萧朝贵看着看着,禁不住笑了。为什么?他见这些人有穿长袍短褂的,有穿戏装蟒袍的,有穿花花绿绿女人服装的,还有的人披着和尚的袈裟……真是奇形怪状,丑态百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为首的一匹大白马上端坐一人,身高不足六尺。在他的身后,有匹大青骡子,上边坐着一个矬小子,这家伙长得粗鼓墩墩,离远看好像一口大缸。眨眼间,这支马队来到驻马坡前。为首的那个人向大家一摆手,马队全站住了。为首的那人说:"天挺热的,弟兄们,下马,到竹林里休息休息!"一声令下,这些人真听指挥,"刷!"全都跳下马来,迈步进了竹林。
萧朝贵等三个人,站在竹林里紧紧盯着这一帮人,他们越走越近,模样长相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只见那个骑白马的,长着一张黑黝黝的面皮,两道刷子眉,一对小眼睛,别看他眼睛不大,却射出两道贼光;凸鼻梁、方海口、燕尾胡须,看岁数只有三十挂零;敞怀赤臂,露出一身黑色腱子肉;头上戴着宽边草帽,顶门上扎着英雄结,左右两根飘带绣着五蝠捧寿,身穿宝蓝色短褂,挽着白袖边儿,腰中系根象牙凉带,左肋下挂着一口翘尖儿压把鬼头刀,绛紫色的中衣,蹬着一双抓地虎四喜快靴,手腕子上挂着马鞭。这家伙满脸横肉,傲气十足,走起道来一摆三晃,倒有些英雄气概。那个骑青骡子的,紧紧跟在他的后面,走起路来,就像安上两条短腿的石辊子,圆乎乎的,脑袋像个蹲在腔子上的大肉球,光着头,头上长着两个肉包,冷眼一看,好像长着两只短犄角;饼子脸,一对小耗子眼,鹰勾鼻子,薄片嘴,嘴角往下茸拉着,脸上还有二十几颗浅白麻子,披着一件和尚袈裟,大红中衣,一条裤腿长,一条裤腿短,腰里别着一把铸铁大宝剑。真好像登岸的海怪,出世的妖魔,实在是太难看了。
这帮人走进竹林,正好看见冯云山弟兄三人。那为首的人把草帽摘下来,扇了几下,二目放着贼光,狡猾地说:"嗯?在这儿遇到三只绵羊。弟兄们,顺手把他们洗一洗!""是!"他说的"洗一洗"是做贼的行话,说白了就是"抢"。有两个小伙子,每人手里都拎着把刀,贼眉鼠眼,来到冯云山他们面前喝道:"站起来,把脸转过去,把手举起来!"三个人一看,心里话:真倒霉!这叫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偏偏遇上土匪了!萧朝贵性如烈火,能吃这套吗?他"腾"一下站起身来,想要还手。冯云山怕出意外,赶紧过来拉住,对这伙人一抱拳,满脸赔笑地说:"各位弟兄们,大家抬抬手吧!我们三个是过路行人,囊中没有分文。实不相瞒,一天还没吃东西呢!请各位关照关照。哈哈哈哈,我这厢有礼了。"冯云山这么做,可不是怕他们,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是,遇上吃生米的了,他们一点儿也不开面儿。这两个小贼把眼珠子一瞪,喝道:"废话少说!转过去,实在没有钱,就把衣服扒下来!"说着,就要动手。萧朝贵火往上撞,伸手把冯云山推到一旁,面对群贼,一阵冷笑:"这是谁给立的规矩?爷爷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兜里也没钱,请把你们的东西给我留下吧!""唉呀!"群贼一听,这好啊,还要抢我们!两个小贼急了,抡刀就剁。
书中代言:这伙人都是两广一带天地会的。天地会又叫三合会、三点会,是清代民间的秘密组织,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因明太祖年号洪武,对内则称"洪门"。"三点会"就是根据"洪"字偏旁的"三点水"而起的。它的支派很多,像小刀会、红线会、哥老会都是天地会的旁支;成分也很复杂,多为农民、手工业工人、城乡劳动者,还有无业游民。因为满清王朝腐败透顶、民不聊生,逼得他们倾家荡产、家败人亡、走投无路,就参加了这种组织。他们公开杀官夺府,反对满清,这是积极的一面;但是,这种组织目光短浅,缺乏远大理想,没有严密的组织,更缺乏纪律性,好像一盘散沙。后来,有些土匪、海盗也混了进来,混水摸鱼,人员更是长短不齐。广东三合会组织较大,有五个头领,总头领叫洪大全。以下有大鲤鱼田方、鲨鱼头张嘉祥、大头羊张钊、满天星和黎柱。这五个头领互不服气,自立山头,每人手下都有一伙人。有时因分赃不均还进行械斗。但对待官府,他们的目标还是一致的。
就拿鲨鱼头张嘉祥来说,便是最坏的一个家伙。他虽是农民出身,也受过苦,但品质相当恶劣。他羡慕那些财主官僚的糜烂生活,他参加三合会的目的原是躲避官府的通缉,找个保护伞。也可以说,是钻进革命组织的一只蛀虫。这家伙进了三合会后,心怀叵测,总想独揽大权,由他一个人说了算,给三合会造成很大混乱。他与大头羊张刽臭味相投,左右不离。这个家伙最近跟总头领洪大全发生了争执。张嘉祥一气之下与大头羊张刽拉一伙人,撤了出来。他们开始带了五百多人,后来因分赃不均,离心离德,各自散去,才剩下三十来人。他们已变成了土匪,走到哪儿抢到哪儿,什么坏事都干。昨天,这伙人走到一个村子,叫靠山寨。张嘉祥和张刽一看,这个寨子有四五十户人家,很富裕,就大肆抢劫。他们砸了一家当铺,抢了几家土财主,闹了个满载而归。车上装的那些东西,就是刚抢来的。
闲话休提。萧朝贵一看两名贼人抡刀砍来,忙闪身撤步,接架相还,与他们战在一处。这两个小贼哪是萧朝贵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被萧朝贵打翻在地,大头羊张刽二看,把秃脑袋一扑棱,"嗬!他妈的,遇上吃生米的了。张大哥,我过去试试。"张嘉祥点头同意:"把他给我废了!"大头羊"锵锒"一声,把铸铁宝剑拽出来,腆着草包肚子,晃着罗圈儿腿,冲着萧朝贵翻着怪眼喝道:"我说小子,可认识爷爷大头羊张钊吗?那位就是我哥哥鲨鱼头张嘉祥。你他妈的打听打听,我们哥们儿在两广一带跺一跺脚,州城府县都乱颤哪!就凭你这无名鼠辈,还想反抗?是不是活腻味了?张爷爷打发你去找阎老五吧!"
萧朝贵一听,吓了一跳。心里说:原来不是一般的土匪呀!张嘉祥这个名字,我可听说过,他在这一带很有名气,连官府也惧他三分!没想到今天在这儿碰上了!萧朝贵心里很不痛快,暗道:你们三合会怎么干这种事情?见谁就抢谁,这不纯粹是土匪吗?
正在这时,张刽举起宝剑,奔萧朝贵面门刺来。萧朝贵一侧身,把剑躲过去。接着,使了个"金丝缠腕",空中夺剑。张刽急忙把剑抽回,又奔萧朝贵的双脚砍来。朝贵将身一纵,把剑躲过。两个人蹿蹦跳跃,战在一处,杀了个难解难分。
张嘉祥在旁边撇着嘴看着,越看越生气。他猛然喊了一声:"喂!兄弟,你他妈怎么变成饭桶了?对付一个土包子,还用废这么大劲儿吗?是不是酒喝多了?快退下去,把他交给我!""哎!"大头羊答应一声,打个踮步,跳出圈外,满脸淌着汗水,来到张嘉祥面前说:"张哥,这个小子脑袋不好剃!"张嘉祥冷笑一声:"是吗?我给他剃剃看!"说到这儿,他把头上的草帽往旁边一扔,紧了紧板带,蹬了蹬靴子,一伸手就把翘尖儿压把鬼头刀拽出来,一打踮步,到在萧朝贵面前,抡刀就剁,萧朝贵知道这小子厉害,可是,到了现在,只有和他拼了。萧朝贵和张嘉祥一交手,就感到自己力不从心了,累得他热汗直淌,气喘吁吁,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眼看就不行了。这倒不是萧朝贵的武艺不精。您想,他们走了六十多里的长途,已经够乏的了;再加上没有用饭,首先在体力上就吃了亏。尤其这个张嘉祥,武艺出众,极难对付,所以萧朝贵就占了下风。
再说冯云山和钱江,他俩眼看萧朝贵要吃亏,急忙拾掇衣服,赶过来参战,三个人一齐对付张嘉祥。群匪一看,可不干了,各舞兵刃,就要动手。
正在这个紧急关头,就听有人高喊:"呔!小子们休要猖狂!云山、朝贵二位兄弟,莫要害怕,小兄来了!"三个人听了,虚晃一招跳出圈外,举目观瞧:哟!从山坡上跑来十几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女的。为首的是两条大汉,身高足有六尺挂零,一个脸黑,一个脸红,都是四方大脸,体格健壮,每人手中拿着一条镔铁棍。后边那些人各拿刀枪棍棒,什么武器都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位女人:个头不高,长得小巧玲珑,头上戴大红缎子软包中,前边打着蝴蝶扣,浑身上下火炭红,腰里扎着绿绸水裙,散着裤脚,一双大脚片,圆脸膛,红扑扑的面皮,一字眉,月牙眼,二目放光,年纪也就是二十二三岁,手中提着一对柳叶双刀。冯云山看罢大喜,把腿一拍:"唉哟!妹子,你们来得正好。二位哥哥,快助弟等一臂之力!"
来的都是谁呢?那个女的名叫洪宣娇。那两位使棍的大个子,一位叫洪仁发,一位叫洪仁达。他们都是洪秀全的亲兄妹,就住在西山坡下不远的官禄布村。洪秀全共兄弟姐妹五人,长兄洪仁发,次兄洪仁达,三姐洪希英,洪秀全行四,老妹妹是洪宣娇。在那个朝代,一般人都会点武艺。尤其是在两广一带的山里,盗贼、土匪经常出没,要不会两下子武术,就要吃亏。因此,无论男女,都要习武。老洪家也不例外。洪仁发和洪仁达,两臂一晃,都有四百斤的力量,举礅子,扔石锁,善使摈铁大棍。别看他哥俩是庄稼人,没受过高人指点,可要动起手来,十个八个的,还不是他俩的对手。洪宣娇今年二十三岁了,还没结婚。在那个年代,真是罕见!洪宣娇为什么不结婚呢?她虽是个女孩子,却是男人性格,好打好斗。自幼就爱武艺,跟洪仁发、洪仁达学了不少武术,平日里蹿蹦跳跃,使枪弄棒,家人不但不反对,反而大力支持。天长日久,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洪宣娇还有一副侠肝义胆,专爱管不平之事。因此,人们给她送个别号叫"山村女侠"。这个名字,放在她的身上是当之无愧的。后文书要讲洪秀全创立拜上帝会,建立太平天国,洪宣娇就成为太平天国第一位带兵的女将军。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那么,洪宣娇他们是怎么来的呢?原来,洪仁发,洪仁达和洪宣娇兄妹三人正在村中练武。洪仁发练了一会儿,就有些腻味了。洪仁达提出到驻马坡溜达溜达。有几个本村的小伙子高兴地说:"我们也去。"洪仁发笑着说:"谁去都行。可有一个条件,咱们跑着去,谁要先跑到驻马坡上,为第一名,大家请他吃肉,谁要落到后边,就饿他一顿。你们说怎么样?""同意。""同意。"洪宣娇也喊着要去。洪仁达笑着说:"一个姑娘家,跟着闹腾什么?这都是大老爷们儿的事儿。"洪宣娇生来就是男人的性格,武艺更不比他们差,怎能服气?她听了此话,脸都急红了:"大哥,别小看我,我要是跑到后边,照样挨罚。你们吃肉,我饿肚子还不成吗?"洪仁达只好点头同意。接着,洪仁发喊一声:"走!"这十几个人往下一哈腰,跑出村子,顺着大道,朝驻马坡跑去。洪宣娇真给二位哥哥作脸,跑出村子不远,就把村里那些小伙子超过去了。接着,又追过了洪仁发和洪仁达,一口气儿跑到驻马坡顶。她站在坡顶,气不长喘,面不改色,用手拢了一下鬓发,用双手合个喇叭往下喊道:"大哥、二哥快跑,后边快追上了!"洪仁发和洪仁达一听妹妹喊他们快跑,一边回头,一边加快了脚步,好不容易爬上了坡顶,结果累得都上气儿不接下气儿了,他俩这才服了妹妹。待后边那些小伙子陆续跑来时,洪仁发就提出坐在坡顶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回去买肉饱餐一顿。大家正坐在坡顶,七嘴八舌地议论吃肉,就听驻马坡下的青竹林里传来喊杀之声。仔细一看,林中刀光闪闪,好像有人格斗。洪仁发说:"走,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说着,大家站起身来,奔青竹林跑来。他们一口气儿跑到青竹林旁,往里一看,洪仁发大吃一惊:"唉呀,那不是萧朝贵和冯云山吗?"这才大喊一声,赶来解围。当下,众人相见,顾不得攀谈经过,洪氏弟兄手抡大棍,就要动手。洪宣娇手摆双刀,把两位哥哥拦住。然后,转过来问冯云山和萧朝贵:"你们与什么人动武?"萧朝贵说:"土匪,三合会的。"
洪宣娇虽系女流,但她很有见识;性格虽粗一些,但是粗中有细。她一看对方共有三十多人,手里拿的都是长短两件家什,一个个犹如凶神下界,又像刚出山的饿狼,就认为不该轻易招惹他们。尤其两位哥哥,性如烈火,粗鲁莽撞,真要动起手来,就不要命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命关天嘛!她把两位哥哥拦住,转身来到张嘉祥的面前:"请问这位,你是头领吗?"张嘉祥撤步抽身,把刀一压,上一眼,下一眼,看看洪宣娇:"嗯!我就是头领。姑娘,你要干什么?"洪宣娇说:"你这是何必呢?咱们都是大清国的人,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谁跟谁也没有冤仇。用得着拿刀动枪的吗?一旦把人伤了,惊动了官府,你我双方都没好处。这样吧,看在我们庄户人家的分儿上,拉倒了吧!"
张嘉祥听了这一席话,暗自想道:你这丫头片子,真会说话。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算完事儿了?哼,我们什么也没得着,还闹了一肚子气,能完得了吗?想到这儿,他把眼睛一瞪,冷笑着说:"嘿嘿嘿嘿!黄毛丫头,你说得倒轻巧!哼,绝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们。说句难听的话,叫'贼不走空'。我们没得到东西,不能走!"洪宣娇听了,一阵冷笑,"哟,敢情你们是贼呀!看你说的,还真怪可怜呢!看你那样子,像几天没打着食吃了吧?你若缺钱花的话,姑娘我就赏给你点儿!"
洪宣娇说着话,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钱。"当啷!"顺手扔到地上说:"快拣起来吧!你是买房子,还是置地,随便吧!"
张嘉祥是个贼里不要的家伙,在弟兄们跟前净说上句儿。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向来都没把谁看在眼里,他哪能容得一个青年女子这样羞辱他呢?简直比骂他八辈祖宗还厉害!把他气得,连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他扯开嗓子大叫。"哇呀呀呀,气死我也!黄毛丫头,我叫你耍贫嘴,看爷爷的刀吧!要不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你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大头羊张钊方才没有拣着便宜,心里很窝火,打算找个面子。他欺负洪宣娇是个女子,急忙把张嘉祥拦住说:"张哥,杀鸡焉用宰牛刀,把她交给我得了!"说罢,抡起宝剑就奔洪宣娇刺来。
洪宣娇早有准备,一看那肉辊子跳跳躜躜奔着自己滚来,便手摆柳叶双刀,接架相还,与大头羊张刽战在一处。洪宣娇身躯娇健,蹿蹦敏捷,双刀飞舞,刀刀不离大头羊的后脑勺儿。大头羊张刽粗鼓墩墩,比熊还笨,个子又矮,在洪宣娇的刀下,滚来滚去。打了六七个照面儿,只听"喀嚓"一声,洪宣娇的一把柳叶刀,就砍在了大头羊的秃脑袋上,顿时鲜血迸流。
大头羊的脑袋掉了吗?不是。咱们不是说过,他的秃脑袋上长了两个肉包吗?离远看好像一对犄角似的。他这两个肉包,被洪宣娇一刀全枭掉了,把大头羊疼得嗷嗷直叫。他不敢再战,叽哩咕噜,滚回本队。张嘉祥在旁边一看:"唉哟!"丫头片子,我真没看透,你还真有两下子。来来来,某家和你大战三百合!"张嘉祥一晃压把鬼头刀,一踮双脚,蹿到洪宣娇的面前,照洪宣娇头上便剁。
洪宣娇急忙往旁边躲闪,用左手刀把张嘉祥的鬼头刀架住,用右手刀直刺张嘉祥的左肋。张嘉祥抽刀转身,把刀躲过去,一甩鬼头刀,直奔洪宣娇的双腿砍来。洪宣娇双足点地,往空中一纵,张嘉祥的刀就砍空了。洪宣娇把左手腕子一翻,那口柳叶刀奔着张嘉祥的面门就点。张嘉祥赶紧把脑袋一扑棱,把洪宣娇的刀躲开。就这样来来往往,互不相让,杀在了一处。
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洪仁发和洪仁达恐怕妹妹吃亏,大喊一声:"小妹不要慌张,哥哥帮你来了!"说罢,手抡大棍冲了上来。兄妹三人与张嘉祥战在一处,两条镔铁大棍,两把柳叶钢刀,把张嘉祥困在当中。
张嘉祥只气得哇哇直叫,使尽了全身本领,奋战三人。他的武艺虽然不错,但好汉架不住人多,打着打着,招数就乱了,累得他热汗直流,气喘吁吁。一时没注意,就被洪仁发的棍子打在他屁股上。这一棍子可够重的,把张嘉祥打得"妈呀"一声,摔倒在地,刀也撒手了。
可巧,他正摔在萧朝贵面前。萧朝贵恨透了他,急忙哈腰把他的鬼头刀拣起来,对准张嘉祥的脑袋就砍!
《百年风云》
第二十二回 悟真谛借梦创教 说实情共谋反清
五榜落第识世情,
一枕奇梦宏图生。
巧遮本意创新教,
暗结同志建太平。
天上只有假上帝,
世问更无真天兄。
反清救民借天意,
雄才大略数洪公!
萧朝贵举刀要砍张嘉祥,突然有人喊道:"三弟住手!"这话音来自青竹林外。众人转身观瞧:但见从竹林外急匆匆走来一人,身高五尺六七,宽肩细腰,体格健壮,面如冠玉,浓眉大眼,三络墨髯,头包软中,身披灰布道袍,白布高筒袜子,足蹬开口福字履,腰系布带,左肋下悬挂一口大宝剑。此人仪表庄严,二目放光。萧朝贵收住架式,急忙喊道:"大哥来了!"
来者是谁?正是中国近百年史上的著名农民革命领袖洪秀全。冯云山、萧朝贵众人赶紧迎上前去施礼:"大哥从哪里来?"洪秀全说:"我正在祠堂读书,听路过此地的行人说,青竹林内发生了械斗,便匆匆赶来了。"说罢,来到张嘉祥面前一拱手:"请问仁兄尊姓大名?某晚到一步,阁下受惊了。"
这时,张嘉祥早就从地上爬起来了,他心里不服气,脸上的黑肉还在颤动。可是,一看洪秀全言语温存,很有礼貌,气儿就消了一点儿。本来他不想拉倒,非要分个上下不可,可看眼前的形势,越来越对自己不利,这小子又好又猾,于是,来了个顺流而退,把脑袋一歪说:"您是哪位?报个名吧!""在下洪秀全,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如有不对的地方,望多海涵。"张嘉祥冷笑一声:"好吧。常赶集没有会不上亲家的时候,咱们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张嘉祥说到这儿,向群匪把手一摆:"撤!"然后飞身上马,领着众人溜去。
书中代言:张嘉祥后来还混进了太平军,在困难时刻,倒戈投降,给满清当了走狗,成了革命军的死敌。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洪秀全。他目送群匪走去,心中大喜,转过身来与众人相见。冯云山把钱江叫过来,向洪秀全做了引见。钱江拱手说:"久慕仁兄大名,今日得见尊颜,足慰平生。"洪秀全说:"钱先生乃当世豪杰,能屈身来会,不胜荣幸。"洪宣娇笑着说:"都是自己人,还客气什么?快请到家里坐吧!"洪秀全这才醒悟过来:"是啊。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快请到寒舍用茶!"洪仁发和洪仁达领人先过了岭,准备饭菜去了。
洪秀全陪着钱江、萧朝贵、冯云山等人边走边谈,翻过一道山梁,来到一个所在。但见四周群峦环绕,青山叠翠,流泉如颂,百花飘香,一条蜿蜒小路通向一座祠堂。这是一所前三后五、起脊翘檐的建筑,古朴庄严,十分幽静。洪秀全在前边引路,进侧门来到院内。钱江放眼四望,见院落不大,方砖铺地,有两棵梧桐树,枝叶茂盛,几乎把小院罩住。
此时,洪仁发、洪仁达早在这里伺候着。钱江等上了台阶,走进屋内。这是三间正房,一明两暗。他们走进明间,屋里非常宽大。迎门的墙上挂着著名书法大师怀素的狂草一笔"虎";左右有一副对联,上联写:"岂未有心居此地";下联配:"无非随处乐安然"。笔锋潇洒奔放,刚劲有力。钱江问道:"此联出自何人之手?"洪仁发说:"这是我们老四写的。"钱江感叹道:"绝妙哇,绝妙!没想到洪仁兄的书法如此高超!"洪秀全说:"钱先生见笑了,还望多加指教!"钱江再看,屋中摆设不多,却是井井有条,显得高洁素雅。众人净面之后,落座吃茶。萧朝贵不止一次来到这里,并不见外,他对洪秀全说:"洪大哥,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是早些用饭吧!"洪秀全忙帮着两个哥哥摆上酒饭。洪秀全坐了主位,钱江居客位,往下是冯云山、萧朝贵、洪仁发、洪仁达,洪宣娇居未。桌上摆的虽不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但也很丰盛。众人边吃边谈。
钱江问洪秀全道:"请问仁兄,何时出家当了道人?"他这句话把在座的都逗乐了。钱江脸一红,知道自己失口了。洪秀全笑一笑说:"钱先生误会了。小弟并未出家。"钱江更糊涂了:"仁兄既未出家,请问,身着道装,又住在祠内,是何缘故?"洪秀全放下筷箸,手拈胡须,轻轻地长叹了一声。
原来,洪秀全的父亲叫洪镜扬,母亲王氏,生他兄妹五人,秀全行四。洪镜扬务农为业,一生忠厚,勤俭持家,凭一双手辛勤劳动,盖了几间草房,置了十五亩山田,把几个孩子拉扯成人。
洪秀全原名仁坤,小名火秀。二十九岁时,自己改名秀全。自幼入塾读书。在学童时就品学兼优,深受老师喜爱。老师常对洪镜扬说:"此子聪明过人,有过目成诵之才,又有刻苦的耐力,应好好地栽培于他,将来不难成名啊!"洪镜扬更是望子成龙。他想:仁发、仁达,老实愚笨,有把力气,只好终身务农;两个女儿,都是泼出门的水儿,嫁了出去,就是外姓人了,不能有所指望,只有火秀聪明伶俐,真要把书读好了,将来金榜题名,做个一官半职的,也好改换门庭。所以,就横下了一条心,节衣缩食,供火秀读书。洪秀全十六岁时考中了童生,一家人无不高兴。二十岁时,满怀信心到广州去考秀才,结果落了榜。秀全并未灰心,回家后埋头攻读,争取下次成功。二十一岁时,他再赴广州赶考,结果又名落孙山。洪秀全心里很难过,就有些心灰意冷了。可是,家族中的长辈都鼓励他继续努力。在这一年,广州一带干旱,庄稼收成很不好,洪镜扬家生活遇上了困难。洪秀全不忍一家人为他受苦,经人推荐,在本村当了塾师,以教书的收入添补全家生活的不足,当年,他结了婚,娶妻赖氏。他边教学边读书,决心再去赶考。二十五岁这年,洪秀全又告别家人来到广州,结果又没考中。他一气之下,病倒在店中。幸亏他的好友冯云山百般照应,才免于一死。
冯云山家住距官禄坏村五里远的禾落地,和洪秀全是同乡又是同学,交情莫逆。冯云山和洪秀全一样,也是几次考试落榜。可是他俩还不服气,回家后继续苦读诗书,争取再考。他们都认为:人生在世,只有通过科考,中了秀才、举人,一步一步高升,才算有出息。一心想当个官儿,改换门庭,光宗耀祖。
大比之年到了,洪秀全又与冯云山一起到广州应试,三场考罢,回店等信儿。到出榜这一天,哥俩一看,榜上还是没有自己的名字。两个人失魂落魄,流落在街头。正像前文书说过的那样,可巧遇见梁发在教堂前传教,还散发他写的一本小书《劝世良言》,哥俩各要了一本,回到店房,聚在灯下观看。
前文书已交代过,梁发原是雕刻工人出身,通过给传教士雕刻印刷《圣经》,当上了基督的传教士。他写《劝世良言》的目的,无非是宣传基督教的教义,为外国人从精神上侵略中国服务。这本小册子宣扬只有上帝才是独一无二的"真神",地上的一切鬼神、偶像,都是妖魔,都应当把它们铲除废弃。洪秀全和冯云山看了之后,都感到说得很有道理,对其中讲述的一些观点发生了兴趣。
他二人从广州回家后,冯云山完全泄了气,再也不去赶考了。可是,洪秀全还没完全死心,他总觉得连个秀才也考不上,太让父母伤心了!所以,在他二十九岁那年,第五次到广州应考。自己认为这次卷子答得非常好,有考中的把握。发榜这天,他来得比谁都早,挤到众人的前边,等候唱名发榜。结果还是大失所望。洪秀全"唉呀"一声,当即昏倒在地,是在场的熟人把他送回了店房。
诸位可能要问,洪秀全屡试不第,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学问?不是。当时的科考制度,弊端很大,最大的毛病是看人下菜碟。你要有钱,不用考试也可买个官当;没有学问,给主考官喂足了银子,也能叫你考中。另外,参加考试的人都要填写一张履历表,列上祖宗三代的姓名和职业。出身低贱的人,即使有学问,也别想当官儿。洪秀全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一无钱,二无势,要能考上那才怪哩!
洪秀全在店房,一怒之下把赶考带来的书全撕碎了,还在墙上题诗一首:
龙潜海角恐惊天,
暂且偷闲跃在渊。
等待风云齐聚会,
沸腾六合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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