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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喜剧》

_226 巴尔扎克(法)
米诺雷和古鄙刚从草原上散步回家,走过这儿停下来;米
诺雷对于絮尔说:
“怎么啦,表妹?——咱们总究是表亲,是不是?——你
好象变了。”
古鄙瞅着于絮尔,火剌剌的目光把她吓了一跳:她一言
不答,回进去了。
“她脾气犟得很,”米诺雷对神甫说。
“弥罗埃小姐不站在大门口跟男人说话是不错的;她年纪
还太轻……”
古鄙道:“哦!你没知道她情人倒不少呢。”
神甫马上行了礼,急急忙忙向布尔乔亚街走去。
古鄙对米诺雷道:“行啦,药性发作了,她已经面无人色;
不到半个月,准会离开这儿。你等着瞧罢。”
古鄙睑上的狞笑,和约瑟夫·勃里杜画的歌德的靡非斯
人间喜剧第六卷
特一样,有种恶魔式的表情;米诺雷看着害怕了,嚷道:“的
确,跟你做不得冤家,还是交朋友的好。”
“当然哕,她要不嫁给我,我就教她郁郁闷闷的不得好
死。”
“好,小家伙,你干就是了;我给你一笔资本到巴黎去当
公证人。那时你可以娶一个有钱的女人了……”
古鄙听了很奇怪,问:“可怜的姑娘!她什么地方得罪了
你呢?”
米诺雷用了一个粗野的字儿,意思是说:“我看见她就讨
厌!”
“等下星期一,你看我怎么收拾她!”古鄙说着,打量着
车行老板的睑。
第二天,老婆子布吉瓦勒上萨维尼安家,送给他一封信,
说道:
“不知道我那姑娘跟你说些什么;她今儿早上简直象死人
一样。”
从这封写给萨维尼安的信上,谁都想象得出于絮尔隔天
夜里所受的痛苦。
亲爱的萨维尼安,听说你母亲要你娶鲁弗尔小姐,也许她这
么办是对的。你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方面是近乎贫苦的生活,一
方面是富裕的生活;一方面是你自己选择的妻子,一方面是适合
社会习惯的妻子;一方面是服从你的母亲,一方面是根据你自己
的选择,因为我还自认为被你选中的。萨维尼安,如果你要有所
决定,我要你完全自由的决定,不受一点儿约束:我允许你收回
过去的话,那是你对你自己说的,不是对我说的;你发那个心愿
人间喜剧第六卷 411
的时间,我永远忘不了,而且和那天以后的许多日子一样,在我
记忆中是极纯洁的,甜蜜的,这个回忆就够我一辈子消受了。假
使你一定要守约,从今以后就有一个可怕的,不祥的念头,破坏
我的幸福。清苦的生活,今天你是欣然接受的,但你将来可能想
到,倘若遵守了社会的习惯,你的处境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你
把这种念头说出来罢,等于把我宣告死刑;不说出来罢,只要你
额上有一丝半丝皱痕,我就会多心。亲爱的萨维尼安,我在世界
上最爱的就是你。我可以那样爱你,因为干爹虽则有些忌妒,仍
旧和我说:“孩子,你爱他罢!你们俩迟早会结合的。”上巴黎去
的时候,我爱着你,可不存什么希望,单单那感情已经使我满足
了。我不知道现在我是否能再回到那个境界,但我一定努力做去。
眼前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兄妹而已?好,咱们就至此
为止罢。你尽管去娶那个有福的姑娘,她可以使你们的姓氏得到
应有的光彩,而我是,照你母亲说来,要减少它的光彩的。你从
此再也不会听到我的消息。社会的舆论一定赞成你。我,我永远
不会责备你,我永远爱你。即此告别!
“你等一等!”萨维尼安说着,做手势叫布吉瓦勒坐下。他
立刻写了一个字条:
亲爱的于絮尔,来信使我非常难过,因为你自己找了许多不
必要的痛苦,而且破天荒第一次,我们俩的心居然不一致了。你
没有嫁过来,只因为我不得母亲同意不能结婚。有了八干法郎进
款,在洛昂河边找一所小屋子住下,难道这不是一份产业吗?我
们早打算过,叫布吉瓦勒当家,我们一年能积蓄五千法郎。当初
在你姑丈的园子里,你有天晚上答应做我的未婚妻,所以我们中
间共同的约束,你不能片面解除。昨天我清清楚楚告诉鲁弗尔先
生,即使我是自由之身,也不愿意从一个不认识的少女手里得一
人间喜剧第六卷
份家私!我母亲不愿再接待你了,我没福气看到你每晚光临了。可
是靠着窗口和你立谈几分钟的快乐,请你不要加以剥夺……我今
晚来看你。世界上无论什么都不能使我们分离。
“快走罢,老妈妈。不能让她多操一分钟的心……”
萨维尼安为了要打于絮尔窗下过,每天都出去散步。当
天下午四点,他散步回来,发觉情人经过了意外的风浪,睑
色有点儿苍白。
她说:“至此为止,我似乎还没体会到和你相见的乐趣。”
萨维尼安微笑着答道:“你曾经告诉我,因为你每句话我
都记得;你说:‘没有耐性,爱情就不会成功。我等着就是了!’
好孩子,难道你现在把爱情和信心分开了吗?……好啦,咱
们的误会消释了。你一向以为我爱你不及你爱我。我可曾疑
心过你?”他说着,递给她一束野花,扎束的款式显出他的确
是一片至诚。
“你没有理由可疑心我啊,”接着她声音很慌乱的补上一
句:“并且你还有所不知。”
她已经通知邮局,一切信件都不收。但上次萨维尼安走
了,她目送他从布尔乔亚街拐进大街以后,过了一会,不知
由于什么妖术,她竞在大沙发上看到一张字条,写着:小心
点儿!受到轻慢的爱人比老虎还凶猛。萨维尼安虽是一再央
求,于絮尔为谨慎起见,仍不愿意把那个使她提心吊胆的秘
密告诉萨维尼安。于絮尔以为爱情破裂了而结果仍旧见到爱
人,当然感到说不出的快乐;惟有这快乐才能使她把刚才为
之毛骨悚然的恐怖暂时忘掉。等待一桩渺茫的灾难,谁都觉
得是不堪忍受的毒刑。因为不知道灾难究竟是怎么样的,痛
人间喜剧第六卷
苦的范围似乎更大了;凡是不可知的事,我们心中都觉得它
无穷无极。对于于絮尔,那简直是最大的痛苦。她听到一点
儿声响,心就直跳;便是寂静无声,她也害怕,甚至疑心墙
壁也在那里捉弄她。临了,她晤静的睡眠也受到打扰。古鄙
不知道她身心象花一般的娇嫩,只凭着他作恶的本性,找到
了一种把她摧残,致她死命的毒药。
下一天平静无事。于絮尔弹琴弹得很晚,上床的时候差
不多放心了,同时也瞌睡得厉害。半夜光景,一支单簧管,一
支双簧管,一支长笛,一只小号,一只长号,一支低音笛,一
支竖笛,一块三角铁,合奏齐鸣,把于絮尔惊醒了。所有的
街坊都扑在窗口张望。可怜的孩子看到街上挤着一大堆人已
经骇坏了,再听到一个男人用嘶嘎的声音嚷着:于絮尔·弥
罗埃!这是你情人送给你的!更好象当胸挨了一棍。
第二天是星期日,镇上谣诼纷纷;于絮尔进教堂出教堂,
都有大群的人在广场上争着注意她,用令人难堪的神气打量
她。大家对那个半夜音乐会七嘴八舌,各人有各人的猜测。于
絮尔半死不活的回到家里,从此不出门了;神甫劝她在自己
屋里做晚祷。一进门,她在铺着地砖的过道中,看见门底下
塞着一封信;她捡起来,为了想弄清底细,又把它念了。象
下面那样可怕的字条,她看了有什么感觉,哪怕最麻木的人
也不难猜想到。
你还是俯首帖耳,做我的妻子罢:既有钱财,又受疼爱。我
非要你不可。即使你活着不为我所有,你死了还是我的。你的苦
难都是你的拒绝招来的,并且苦难将来还不限于你一个人。
人间喜剧第六卷
爱你而你必有一日归他所有的人上。
事情真奇陉:正当这个温柔和顺的牺牲者,被人当作残
花败叶一般作践的时节,玛森,迪奥尼斯,克勒米耶家的几
位小姐,反倒羡慕于絮尔的遭遇。
她们说:“她好福气。大家都在关心她,讨她喜欢,为了
她你争我夺!听说那半夜音乐会好听得很!还有一支唧筒号…
呢!”
“什么叫做唧筒?”
“一种新时行的乐器。瞧,有这么大,”安杰莉娜·克勒
米耶向帕梅拉·玛森解释。
萨维尼安一早就上枫丹白露去打听,是谁把当地军营里
的音乐师请出来的;但每种乐器都有两个乐师,没法知道到
奈穆尔去的到底是哪一个。上校下令,从今以后,乐师不得
他许可不准为私人演奏。萨维尼安跟于絮尔的法定监护人检
察官谈了谈,说明这一类的捣乱对一个如此娇弱如此敏感的
姑娘,影响如何严重,要求检察官运用职权,追究那次音乐
会的主使人。三天以后,半夜时分又有三把小提琴,一支横
笛,一把吉他,一支双簧管,来了一次音乐会。这一回,奏
乐的人是往蒙塔尔吉方面溜走的,那儿正好有个过路的戏班
子驻扎。两个曲子之间,有一个人用着刺耳的,喝醉了酒的
声音叫道:
“这是送给军乐师弥罗埃的女儿的!”
①指小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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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絮尔父亲的职业,米诺雷老医生一向讳莫如深,瞒着
人,这一下却在奈穆尔镇上变得家喻户晓了。
事后,萨维尼安并不上蒙塔尔吉去;当天他收到一封从
巴黎寄来的匿名信,恐吓他说:
你决计娶不成于絮尔的。你要留她一条命,就得趁早退让;人
家对她的爱情比你深得多;他为了讨她喜欢,已经改行做音乐师
了;他宁可置于絮尔于死地,也不让于絮尔落在你手里。
这时,奈穆尔的医生一天要到于絮尔家出诊三次:她受
了这些暗算,生命都有危险了。温柔的少女觉得自己被一双
毒手推入泥洼,却取着殉难者的态度:一声不出,眼睛望着
天,哭也不哭了,只等人家来打击;同时她作着热烈的祈祷,
希望一死以求解脱。
邦格朗先生和本堂神甫,尽量抽出时间来陪她。她和他
们说:“我不能下楼,倒觉得很高兴;要不然,他会到客厅里
来的,而他平时祝福我的那种眼神,我已经不配领受了!你
们想他会疑心我吗?”
邦格朗道:“萨维尼安要是查不出主犯,预备请巴黎的警
察局来侦缉。”
她回答:“那些人也该知道已经伤了我的命,可以安静些
了。”
神甫,邦格朗,萨维尼安,作着种种猜测和假定,搅糊
涂了。萨维尼安,蒂安奈特,布吉瓦勒女人和两个忠于本堂
神甫的人,一边刺探,一边戒备了一星期;可是古鄙绝对不
露痕迹,所有的奸计都是他一个人策划的。在朋友中间,邦
格朗第一个以为那主犯看着自己的成绩害怕了。于絮尔苍白
人间喜剧第六卷
的睑色和衰弱的身体,已经跟害痨病的英国少女一样。大家
的照顾松懈了。匿名信和半夜音乐会都不来了。萨维尼安认
为那些电蜮伎俩的中止,一定是检察官的暗中探访发生了作
用;他把于絮尔,他母亲和他自己收到的信都呈了上去。可
是休战的时期并不久。正当医生把于絮尔神经性的寒热止住,
她重新打起精神的时候,七月中旬的某一天早上,于絮尔的
窗外竞挂着一座软梯。据夜里赶班车的马夫说,他经过的当
口,有个矮小的男人正从梯子上往下爬;马夫很想停下来,无
奈于絮尔的屋子正在桥堍的转角上,而牲口一下桥又往前猛
冲,直冲出镇外一大段路。
迪奥尼斯的沙龙里传出一种意见,认为玩这些手段的是
鲁弗尔侯爵;他那时处境艰难到极点,有些约期票落在玛森
手中;倘若女儿马上嫁了萨维尼安,鲁弗尔古堡就不至于被
债权人扣押。大家又说,凡是使于絮尔出丑和受辱的事,波
唐杜埃太太看了心里都高兴的。但事实上,老太太看到年纪
轻轻的姑娘快死下来,倒反心软了。夏勃隆为了最后那个毒
计,难过之极,病倒在床上,几天不能出门。可怜的于絮尔,
受着这一下卑鄙的打击,复病了。她从邮局收到神甫一封信,
因为邮局认得神甫的笔迹,把信送给了于絮尔:
孩子,你还是离开奈穆尔,免得再受那些不相识的敌人暗算。
萨维尼安的性命说不定也会有危险。这些事,等到我能来看你的
时候再细谈。
下面的署名是:你忠诚的夏勃隆。
气得发疯一般的萨维尼安赶去见神甫,可怜的神甫看到
人间喜剧第六卷
有人把他的笔迹和签字学得一模一样,骇坏了,把信念了又
念;他根本没有写信,即使写了也不会交给邮局寄的。这个
凶狠的手段加重了于絮尔的病,萨维尼安不得不带着捏造的
神甫的信,再去向检察官求救。
他对检察官说:“这明明是件谋杀案,所用的手段是法律
没有料到的,被害人却是一个由民法委托你保护的孤儿。”
检察官回答:“如果你有什么制裁的办法,我一定采用;
我可想不出!那个躲在幕后的恶棍,说的话倒是不错:还是
把弥罗埃小姐送到这儿来,托圣体修院的女修士们照料。一
方面我通知枫丹白露的警察局长,准你携带武器,保护自己。
我亲自去过鲁弗尔,鲁弗尔先生对于外边猜疑他的话非常愤
慨,那也难怪他。我的助理的父亲米诺雷,要买他的古堡,正
在谈判。鲁弗尔小姐决定嫁给一个有钱的波兰伯爵。我上鲁
弗尔去的那天,鲁弗尔先生正要离开乡下,免得为了债务而
受拘押。”
但羡来被上司询问之下,不敢把心中的意见说出来:他
猜到那是古鄙干的。只有古鄙,作事才会在法网周围绕来绕
去而不堕入法网。那时古鄙看到自己逍遥法外,事情做得又
隐秘又成功,胆子越来越大了。这阴险的帮办唆使玛森控告
鲁弗尔侯爵,玛森不知是计,听了他的话;古鄙的目的却是
要逼侯爵把剩下的田产卖给米诺雷。古鄙跟桑斯城内的一个
公证人,对于受盘事务所的问题初步谈了一下;然后决定使
出最后一著棋子,把于絮尔弄上手。他想学某些巴黎青年的
榜样,用强抢的手段,人财两得。仗着他替米诺雷,玛森,克
勒米耶都出过力,又有奈穆尔镇长迪奥尼斯做后援,便是闹
人间喜剧第六卷
出事来也不难收拾。因此他决意拉下面具,以为于絮尔已经
被他折磨得那么衰弱,绝对抵抗不了的了。
但是冒险做这个丑恶的把戏之前,他觉得应当趁着陪米
诺雷签订合同以后初次上鲁弗尔去的机会,先跟米诺雷谈一
谈。那时米诺雷刚接到儿子的一封密书:他对于絮尔事件先
要打听一些消息,再亲自陪检察官到奈穆尔来,把于絮尔送
往修道院,免得再受侮辱。助理检察官说,万一迫害于絮尔
的人是他们的朋友,希望父亲劝劝他;因为司法方面即使不
能什么都惩罚,至少能调查明白,把事情记在账上的。
米诺雷已经实现了一大愿望。鲁弗尔是加蒂内区域最美
的古堡之一,从今以后他做定了鲁弗尔的主人,还在猎场四
周集中了几块良田美产,每年有四万多法郎收入。所以这大
汉尽可把古鄙一脚踢开。他预备住到乡下去,那就不会再想
到于絮尔而心里不舒服了。
他一边在鲁弗尔的平台上踱来踱去,一边对古鄙说:“喂,
小家伙,别再跟我表妹为难了!”
“喂?……”古鄙简直猜不透米诺雷这种古怪的行为;原
来一个人的愚蠢也有莫测高深的地方。
“噢!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这座二十万埃居还盖不起来
的古堡,你帮我花二十八万法郎就买下了,还有附属的田庄,
猎场,后备猎场,花园,森林……哦!这样罢……我给你一
成佣金,两万法郎;你拿这笔钱可以在奈穆尔盘进一个书办
的事务所。我再担保你跟克勒米耶家攀亲,娶那个顶大的姑
娘。”
“就是说唧筒的那个吗?”古鄙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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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诺雷回答:“不管这些,我表妹给她三万法郎陪嫁是真
的。小家伙,你瞧,你是生来做书办的,好比我是生来做车
行老板的;一个人总不能离开他的本行。”
古鄙一交从云端里直跌下来,答道:“好罢,这儿有的是
契纸,你签一张两万法郎的约期票给我,我好拿了现款去谈
判。”
米诺雷瞒着老婆的那部分公债,正好有半年的息金一万
八千法郎可以收进;他以为这么一来,就把古鄙给打发了,便
签了约期票。古鄙眼看布尔乔亚街上那个低能的大胖奸雄得
意忘形,架子十足,便和他说了声再会,用那副只有暴发的
糊涂蛋见了不会发抖的目光,把他瞪了一眼。他却是站在平
台上,居高临下的眺望着园林,眺望着那座路易十三式宫堡
的壮丽的屋顶。
他看见古鄙走回去了,嚷道:“怎么,你不等我啦?”
“你会碰到我的,老爹!”未来的书办回答;他心里又想
报复,又想把大胖米诺雷变化多端,莫名其妙的行为,摸清
底细。
自从最恶毒的诬蔑玷污了于絮尔的名节以后,于絮尔就
害着一种无法解释的,从精神方面来的病,很快的到了九死
一生的阶段。睑色白得象死人一般,难得又轻又慢的说几句
话,睁着柔和而没有神采的眼睛,浑身上下,连脑门在内,都
显出她心里转着一个悲痛的念头。每个时代的人都认为处女
头上有一顶贞洁的花冠;于絮尔以为这个理想的冠冕掉下了。
在静寂中,在空间,她仿佛听到不干不净的闲话,不怀好意
的议论,街头巷尾嘻嘻哈哈的笑声。这个担子她是负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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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清白两字也看得太重了,受了这种伤害是活不下去的。她
不再怨叹,嘴角上堆着一副痛苦的笑容,眼睛常常望着天,好
象是把人间的横暴告诉上帝。
古鄙回到奈穆尔那天,于絮尔由布吉瓦勒和医生两人扶
着,从卧房走到了楼下。那是为了一桩大事。波唐杜埃太太
要来看她,安慰她,因为知道她受的侮辱虽不及克拉丽莎·
哈洛那么惨酷,…也已经命在旦夕了。上一天夜里,萨维尼安
口口声声说要自杀,布列塔尼老太太也为之屈服了。同时她
觉得以自己的身分而论,应当鼓励一个这样纯洁的姑娘,给
她添些勇气;她还觉得自己亲自去看于絮尔,就能把镇上的
居民所造成的损害抵销一部分。她的意见,当然比众人的意
见影响大得多,能叫人感觉到贵族的力量。于絮尔从夏勃隆
神甫嘴里一知道这个消息,病况就突然好转,连绝望的奈穆
尔医生也觉得有了希望,他原来已经说要请几位巴黎最有名
的医师来会诊了。众人把于絮尔安顿在他干爹的大沙发上。象
她那种性质的美貌,在丧服与痛苦之中倒反胜过平日快乐的
时候。萨维尼安搀着他母亲一进门,年轻的病人睑上立刻有
了血色。
“孩子,你别站起来,”老太太带着命令的口吻说,“不管
我自己病成怎样,虚弱到怎样,我还是要来,把我对最近这
些事的感想告诉你:我认为你是加蒂内地区最圣洁最可爱的
姑娘,你的品德足以促成一个世家子弟的幸福。”
①英国十八世纪理查逊的小说中,克拉丽莎·哈洛,被浪子洛弗拉斯引诱
失身,旋即后悔,终于贫病潦倒而死。
人间喜剧第六卷
于絮尔先是答不出话来,只吻着萨维尼安母亲的干枯的
手,掉了几滴眼泪在上面。
“啊!太太,”她有气无力的说,“倘若没有早先的许愿给
我鼓励,我决不敢有那么大的胆子,妄想高攀的;我没有什
么家世门第,只有一片深情;可是人家竞毁坏我的名节,把
我和我所爱的人永远拆散了……我不愿……”于絮尔说到这
里,声调沉痛,使在座的人听了都很难过,“我不愿意声名受
了污辱再嫁人,不管嫁的是谁。我的爱情太过分了……在我
现在这情形之下可以老实说了:我爱一个男人差不多跟爱上
帝一样。所以上帝……”
“得啦,得啦,孩子,别毁谤上帝!”老太太鼓足了勇气
又道,“算了罢,我的儿,那些下流无耻的恶作剧,谁也不会
信以为真,你何必这样夸张?我向你担保,你一定能活下去,
而且会幸福的。”
“你会幸福的!”萨维尼安跪在于絮尔面前,吻着她的手,
“我母亲已经把你叫做我的儿了。”
医生过来按了按病人的脉搏,说道:“好啦好啦,过分的
快乐对她也是危险的。”
这时,古鄙看见过道的门半开着,便进来推开小客厅的
门,伸出一张原来就丑恶,再加一路上想着报复的念头而格
外紧张的睑。
“波唐杜埃先生!”古鄙的声音好似一条在洞里受着威逼
的毒蛇。
“什么事?”萨维尼安站起来问。
“有句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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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维尼安走进过道,古鄙把他拉到小天井里。
“你爱于絮尔,你也看重贵族的荣誉:倘若你用于絮尔的
生命和你的荣誉起誓,等会我告诉你的话,你只做没听见,那
么我就可以把人家迫害于絮尔小姐的原因告诉你。”
“我能不能教那些迫害停止呢?”
“能。”
“我能报复吗?”
“对主使的人,行;对他的工具,不行。”
“为什么?”
“因为……那工具就是我……”
萨维尼安睑色变了。
古鄙接着说:“我刚才看见于絮尔……”
“什么于絮尔?”萨维尼安把眼睛瞪着古鄙。
“哦,弥罗埃小姐,”古鄙听着萨维尼安的口气,不得不
装做恭敬的样子;“我预备拼着命补赎我的罪过。我已经后悔
不及……你即使杀了我,不管是用决斗或是用别的方式,你
拿了我的血也不见得愿意喝,你要中毒的。”
萨维尼安听着这家伙非常冷静的理由,心里又急于知道
下文,也就把一腔怒火压住了;他目不转睛的瞪着古鄙,那
个不成形的驼子把头低了下去。
“谁指使你的?”萨维尼安问。
“你能不能起誓啊?”
“你要人家把你轻轻放过吗?”
“我要你和弥罗埃小姐饶了我。”
“她会饶你,我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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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你可以忘记罢?”
根据利害关系的打算,力量可真大!这一对势不两立的
仇人,只因为心里都想报仇,竟会一同站在天井里,面对面
的谈着话。
“我可以饶你,可是忘不了。”
“那么咱们不谈了,”古鄙冷冷的回答。
萨维尼安忍不住了,一巴掌打过去,在院子里声音很响。
古鄙差点儿被打倒,萨维尼安自己也身子晃了一晃。
“这是我自作自受,”古鄙道,“我太侵了。我还以为你是
个君子。谁知给了你一些便宜,你就滥用……现在你可落在
我掌心里了!”古鄙说着把萨维尼安恶狠狠的瞅了一眼。
“你是个杀人的凶手!”
“我不过是人家手里的刀子,罪名总大不过主使人,”古
鄙回答。
“请你原谅我吧,”萨维尼安说。
“你的仇报过了吗?”古鄙的口气挖苦得厉害,“是不是这
样就算了?”
“咱们彼此都原谅了罢,忘了罢,”萨维尼安回答。
“一言为定吗?”古鄙伸出手来。
“一言为定,”萨维尼安为了爱于絮尔,不能不忍着这口
气。“可是你说呀,谁指使你的?”
古鄙好象眼睛望着两个秤盘,一个盘里是萨维尼安的巴
掌,一个盘里是对米诺雷的仇恨。他沉吟了一会,然后听见
一句话在耳朵里响着;“我帮你当公证人!”便回答道:
“原谅了,忘记了,是不是?好,先生,咱们扯直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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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了握萨维尼安的手。
“到底是谁迫害于絮尔的?”
“米诺雷!他恨不得要她的命……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咱
们一定能打听出来。你千万别牵连我,他要对我起了疑心,我
就没法帮忙了。以后我非但不再攻击于絮尔,还要保护她;非
但不帮助米诺雷,还要尽量破坏他的计划。只要我活着,不
使他倾家荡产,不教他死无葬身之地才怪!我要把他踩在脚
下,踏在他的尸首上跳舞,拿他的骨头雕一副骨牌玩儿!明
天,奈穆尔,枫丹白露,鲁弗尔,到处墙上会有红铅笔写着:
米诺雷是贼!嘿!该死的东西!我要教他粉骨碎身!现在我
把秘密告诉了你,咱们是联盟了;哦,倘使你愿意,我可以
去跪在弥罗埃小姐面前,对她说我恨我自己不该利令智昏,险
些儿送了她的性命,求她原谅。她听了这话可以舒服些。法
官和本堂神甫都在这儿,有这两位证人也够了;可是邦格朗
先生一定得答应我不妨害我的前程。因为我此刻也有一个前
程啦。”
萨维尼安听着这个内幕消息,呆住了;他说了:“等一等,”
便走进客厅说道:“于絮尔,我的孩子,使你受那么多苦难的
人,看了他的成绩痛心疾首,懊悔了,愿意当着这几位先生
的面向你道歉,条件是要大家绝口不提。”
“怎么!是古鄙?”神甫,法官,医生,一齐嚷着。
“替他保守秘密要紧,”于絮尔把手指放在嘴边。
古鄙听到于絮尔的话,看到她的手势,为之感动了。
他语气很坚决的说道:“小姐,现在我愿意全镇的人都听
见我向你承认,我为了利令智昏所犯的罪恶,是正人君子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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