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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喜剧》

_225 巴尔扎克(法)
人间喜剧第六卷
来仔细检查。等到法官吩咐把书架和图书送往弥罗埃小姐家
里,几个承继人又莫名其妙的害怕起来,直到以后看见于絮
尔跟从前一样清苦,才算放心。
米诺雷买了老叔的屋子,价钱被其余两位承继人抬到五
万,认为车行老板存心想在墙壁中得到什么藏金。协议书上
还为此添加保留的条款。遗产清算完毕以后半个月,米诺雷
把车行和牲口,一起卖给一个富农的儿子,自己搬进老叔的
屋子;又为了装修和买家具,花了一大笔钱。可见米诺雷是
自愿住在于絮尔近边,只和她隔着几步路的。
限期清偿的通知送达萨维尼安母子的那天,米诺雷在迪
奥尼斯家里说道:“希望这两个臭乡绅早点儿滚蛋!以后咱们
再撵走别的。”
古鄙回答说:“老婆于是十四代贵族之后,不愿意看着自
己落魄的;她会上布列塔尼去养老,到那边去替儿子娶个媳
妇。”
当天早上替邦格朗立了买契的…公证人说:“我看不会
的;于絮尔才买了里夏尔寡妇的屋子。”
“该死的小丫头只想跟我们捣乱!”车行老板冒冒失失的
嚷着。
古鄙看见那蠢笨的大汉做了一个气恼的姿势,觉得很奇
怪,问道:“她住在奈穆尔跟你有什么相干?”
米诺雷的睑红得象罂粟花,回答说:“你不知道我儿子糊
①于絮尔尚未成年,不能自行置产。邦格朗为法定保护人检察官的代表,故
代于絮尔出面买进房屋。
人间喜剧第六卷
涂透顶,爱上了于絮尔。我愿意出三百法郎,叫她离开奈穆
尔。”
单看这第一阵冲动,谁都懂得于絮尔尽管贫穷,隐忍,也
要使有钱的米诺雷大不安宁了。米诺雷先是忙于清算遗产,出
盘车行;接着又有许多意外的事需要奔走;为了买进医生的
屋子和种种细节,又不免跟泽莉争论;泽莉为了儿子的前途,
一心只想过体面生活。米诺雷这样的忙来忙去,和平时那种
安静的生活大不相同,自然没有功夫想到他的受害人。可是,
到五月中旬,搬进布尔乔亚街几天以后,他有一次散步回来,
听见钢琴声,又看见布吉瓦勒女人象守护宝物的神龙一般坐
在窗口,便突然之间听到有一个讨厌的声音,在自己心里叫
起来。
象车行老板那种性格的人,为什么一见于絮尔会立刻觉
得受不了呢?于絮尔根本没疑心他偷过她什么东西。她那种
安于患难的伟大精神,怎么会使车行老板想要把她赶出奈穆
尔呢?而这念头又怎么会带着仇恨与疯狂的意味?要解答这
些问题,恐怕直要写一篇道德论文才行。也许失主在米诺雷
近边住上一天,米诺雷就一天不敢自信为三万六千存息的合
法持有人。也许米诺雷的被害人一日不去,米诺雷就一日不
放心,隐隐约约以为自己犯的案子必有可能被人识破?也许
这个浑浑噩噩,近乎蛮子而从来没犯过法的人,看到于絮尔
就觉得良心不安?也许因为米诺雷的家私远过于合法所得,所
以他的内疚把他鞭挞得特别厉害?没有问题,他是把良心的
骚动归咎于于絮尔一个人的,满以为只要于絮尔不在眼前,他
的骚扰不宁的情绪就会消灭。再说,或许罪恶本身也要求圆
人间喜剧第六卷
满,一旦开始作恶,难免一错到底:第一下伤了人,就会跃
跃欲试的再来一下,致人死命。或许谋财必然导致害命。米
诺雷下手盗窃的时候,接二连三的事来得太快了,他完全没
有加以思索,他的念头是事后才有的。可是,倘若你们能把
这个人的相貌举动想象得非常真切,就不难懂得思想对他的
作用是多么可怕了。何况良心的责备比思想还要深一层,内
疚和爱情一样,是一种无法掩藏的感情,会令人坐卧不宁。米
诺雷劫夺财产的行为没有经过考虑,现在见到这蒙在鼓里的
被害人而自己心里觉得难堪的时候,也同样不假思索的想把
她赶出奈穆尔了。米诺雷既然是个蠢汉,做事从来不想到后
果,便受着贪心鼓动,一步一步望险路上走,好似一只野兽
完全不想到猎人的狡黠,只倚仗自己的蛮力和行动的迅速。不
久,一般在公证人迪奥尼斯家聚会的有钱的布尔乔亚,发见
这素来无忧无虑的家伙,态度举动都变了。
米诺雷是决意把那惊人的举动瞒着老婆的,所以老婆对
人说:“不知道米诺雷怎么回事,老是魂不守舍的!”
关于米诺雷的烦闷,各人有各人的解释;因为他有了心
事,表现在睑上的倒的确很象烦闷。有的说是因为他一无所
事的缘故;有的说是从忙碌突然一变而为清闲的缘故。一方
面,米诺雷正在打算破坏于絮尔的生活;另一方面,布吉瓦
勒女人没有一天不跟于絮尔提起她应有的财产,没有一天不
把于絮尔清寒的境况,和老主人替于絮尔安排的生活作比较,
那是他生前亲口告诉她布吉瓦勒的。
她说;“还有一点,当然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贪财;可是象
先生那样好心的人,怎么会一点儿小东西都不留给我呢?
人间喜剧第六卷
“你有了我,还不够吗?”于絮尔这样回答,不让布吉瓦
勒女人在这个问题上再讲下去。
于絮尔不愿意让金钱的念头玷污她亲切的,凄凉的,甜
蜜的回忆,那是跟老医生的那张高贵的睑分不开的。小客堂
里挂着于絮尔的绘画教师替老人画的速写像。于絮尔凭着新
鲜活泼的想象,看到这幅速写等于永远看到她怀念不已的干
爹,尤其屋子里到处都摆着老人心爱的家具:俗称为公爵夫
人式的大沙发,书房里的家具,玩西洋双六棋的用具,还有
干爹送的那架钢琴。和于絮尔做伴的两个老朋友,夏勃隆神
甫和邦格朗先生——她愿意接待的客人也只有这两个,——
在那些因为她悼念深切而差不多有了生命的遗物中间,他们
仿佛是她过去的生活的两个生动的纪念品;而她是用受过干
爹祝福的爱情,把现在和过去连在一起的。不知不觉减淡下
来的惆怅的情绪,不久使她的岁月染上一种色调,把室内所
有的东西结合在一片说不出的和谐中间:例如那种纤尘不染
的清洁,极其对称的陈设,萨维尼安每天送来的鲜花,几件
高雅的小玩意儿,还有她的生活习惯反映在周围的事物上,而
使居处显得可爱的那股和平恬静的气息。吃过早饭,望过弥
撒,她继续练琴,练唱;然后坐在临街的窗下刺绣。萨维尼
安不问晴雨,每天出外散步,下午四点回来,看到窗子半开
着,便坐在外边的窗槛上,和于絮尔谈上半小时。晚上,神
甫和法官来看她;但她从来不愿意萨维尼安和他们一起来。波
唐杜埃太太听了儿子的话,想叫于絮尔跟他们同住,于絮尔
没有接受。她和布吉瓦勒两人日子过得很俭酋:每个月全部
人间喜剧第六卷
开支不超过六十法郎。老奶妈不怕辛苦,洗衣服,烫衣服,样
样都做。一星期只举火两次,留下饭菜吃冷的;因为于絮尔
要每年酋下七百法郎拔还屋价。这种谨严的操守,朴素的作
风,在享用奢豪、予取予求的生活之后甘于清贫的态度,博
得了某些人士的称赏。于絮尔受到大家的尊敬,没有一句闲
言闲语牵涉到她。承继人们欲望满足了,也还她一个公道。萨
维尼安看到这么年轻的姑娘有这等刚强的性格,大为佩服。波
唐杜埃太太望过弥撒出来,不时和她说几句温存的话,请她
吃了两次饭,亲自来接她。即使这还不能算幸福,至少日子
过得很安静。邦格朗拿出当年诉讼代理人的手段,把波唐杜
埃家的债务纠纷圆满解决了;这件事却触怒了米诺雷,使他
对于絮尔的潜伏的怨恨,急转直下的爆发了。
等到遗产的事全部料清,治安法官却不过于絮尔的情,就
来办理波唐杜埃家的债务案子,答应于絮尔帮助波唐杜埃母
子渡过难关。但他因为老太太阻挠于絮尔的幸福,心里很气,
到她家里去的时候,毫不隐瞒他这次帮忙完全是看在弥罗埃
小姐面上。他在枫丹白露挑了一个从前在自己手下当帮办的,
做波唐杜埃的诉讼代理人;撤销限期清偿的手续仍旧由他亲
自主持。他要利用申请撤销与玛森再度催告之间的一段时间,
续订年租六千法郎的赁田契约,叫佃户拿出一笔小租,再预
缴本期租约的最后一年田租。从此,惠斯特牌局恢复了,地
点是在波唐杜埃家里,入局的除了法官,便是本堂神甫,萨
维尼安,和由邦格朗与夏勃隆每晚接送的于絮尔。六月中,邦
格朗把玛森控告波唐杜埃的案子撤销了,立即签订新租约,年
租六千法郎,期限十八年;又教佃户付了三万二千法郎小租。
人间喜剧第六卷
当天晚上,趁这件事还没透露风声,邦格朗就去找泽莉,知
道她手头的现款没处存放,问她愿不愿意出二十二万法郎买
下佃户农庄的产业。
米诺雷道:“只要波唐杜埃一家搬出奈穆尔,我立刻成
交。”
“为什么?”法官问。
“我们希望镇上不要再有贵族。”
“我好象听老太太说过,一朝事情解决了,凭她剩下的一
些钱,只能搬到布列塔尼去住。她还说要出卖屋子呢。”
米诺雷道:“就卖给我罢。”
泽莉道:“你的口气倒象是当家的。你要两所屋子干吗?”
法官接着说:“倘若你们今天晚上对佃户农庄的事不作决
定,我们的租约就会有人知道,三天以内又要受到控告,而
我一心想办妥的这桩清算的事就不成功了。所以我马上要到
默伦去,我有几个相熟的庄稼人,闭着眼睛都会把佃户农庄
买下来的。这样,你们在鲁弗尔地区买进三厘利息田产的机
会,可就错过了。”
泽莉道:“既然你有主顾,干吗来找我们呢?”
“因为你们有现款,不比我那些老主顾,要几天功夫才能
张罗十二万九千法郎。我不愿意事情拖泥带水的。”
“叫她离开奈穆尔,我立刻拿出这笔钱来,”米诺雷又说
了一遍。
“你知道我不能约束波唐杜埃他们的意志,”邦格朗回答;
“可是我断定他们将来不会留在奈穆尔的。”
米诺雷听了这句肯定的话,又被泽莉在臂弯上推了一下,
人间喜剧第六卷
便答应拿出现钱来,替波唐杜埃家还清欠老医生的债。接着
大家到迪奥尼斯的事务所去立契,踌躇满志的法官又叫米诺
雷接受新订的赁田契上的条件:那时米诺雷夫妇才发觉损失
了最后一年租金,可是太晚了。六月底,邦格朗把决算确认
证书和余下的款子十二万九千法郎,交给波唐杜埃太太,劝
她买五厘公债,每年可以有六千法郎利息。萨维尼安的一万
法郎也买了同样的债券。老太太清算的结果,非但收入没有
损失,反而多了两千法郎;母子两人也就在奈穆尔住下去了。
米诺雷以为受了骗,仿佛法官是知道于絮尔住在奈穆尔
会使他受不了的;米诺雷气愤交加,越发把于絮尔恨如切齿。
这就开始了那幕隐蔽的,但后果非常可怕的戏剧;这戏剧骨
子里只是两种感情的斗争:一种感情驱使米诺雷把于絮尔逐
出奈穆尔,另外一种感情使于絮尔鼓足勇气忍受迫害,迫害
的原因在某一时期内简直无从猜测。这是一个离奇古怪的局
面,以前多多少少的事都是望这个局面发展,替它作准备,作
序幕的。
米诺雷太太从丈夫那儿得了一笔礼物:一套银器和一套
餐具,大约值到两万法郎。她每逢星期日必定大排筵席,因
为那天当助理检察官的儿子总得带几个枫丹白露的朋友到家
里来。为那些丰盛的酒席,泽莉特意从巴黎定几样希罕的菜,
使公证人迪奥尼斯也不得不学她的气派。古鄙直到七月底,前
任车行老板过了一个月布尔乔亚生活之后,才受到邀请;在
此以前,米诺雷一家都避之惟恐不及,认为他是无赖,有伤
他们体面的。古鄙对于这种有心的遗忘已经不痛快了,还得
对但羡来尊称为“您”。因为但羡来自从进了衙门,便是在家
人间喜剧第六卷
里也摆出俨然和傲慢的神气。
古鄙问助理检察官:“那么您是把爱丝苔…忘了,专心爱
弥罗埃小姐了?”
检察官回答:“先生,第一,爱丝苔已经死了。其次,我
从来没想到什么于絮尔。”
“啊,啊!米诺雷老头,你以前跟我怎么说的?”古鄙很
不客气的嚷着。
米诺雷扯的谎被这么一个可怕的人当面揭穿,差点儿惊
惶失措;幸亏那天请古鄙吃饭是有计划的,因为想起古鄙以
前的提议,说他能破坏于絮尔和萨维尼安的婚事。米诺雷便
一言不答,拉着古鄙走到园子的尽里头。
他说:“朋友,你转眼就是二十八了,还没走上成家立业
的路。我希望你好,因为你是我儿子的老朋友。听我说:倘
使你能够教弥罗埃小姐嫁给你,——她也有四万法郎财产
呢,——我可以起誓,帮你在奥尔良盘进一个公证人的事务
所。”
古鄙回答:“奥尔良不行,那边我不容易出头;还是蒙塔
尔吉……”
米诺雷抢着道:“不要蒙塔尔吉,桑斯倒还……”
“桑斯就桑斯!”那奇丑无比的帮办回答,“那儿有个总主
教;热心宗教的地方,我不讨厌:只要拿出一副假『二假义的
面孔,就容易有生路。何况那姑娘是个热心的教徒,到那边
一定有发展。”
①此处提到的爱丝苔仍为佛洛丽纳之误。
人间喜剧第六卷
“当然,必须等我们表妹出嫁的时候,我才拿出十万法郎
来;我要帮助她,表示我对老叔的敬意。”
“为什么不连带酬谢酬谢我呢?”古鄙的神气很阴险,他
疑心米诺雷这件事必定别有用意。“你在鲁弗尔古堡四周能买
进两万四收入的一大块田产,方方正正,不跟别人的田交错,
不是全靠我通风报信吗?既然洛昂运河对岸,你还有草原和
磨坊,那块田还能增加一万六千收入。喂,老头儿,你可愿
意跟我真心相见?”
“怎么不愿意!”
“告诉你,为了要你知道我的厉害,我正在替玛森安排,
准备把鲁弗尔全部买下来:猎场,花园,森林,后备猎场,统
统在内。”
“你敢?”泽莉闯过来嚷着。
古鄙象毒蛇似的把她瞪了一眼,说:“哼!只要我高兴,
明天玛森花二十万就把那些都买下了。”
“你走开,我跟他谈得很好呢……”大个子米诺雷抓着泽
莉的胳膊,把她推走了,回过来对古鄙道:“我们这一晌事情
太多,没想到你;可是我相信你的友谊一定会帮我们买进鲁
弗尔的。”
古鄙很狡猾的说:“不错,鲁弗尔从前是侯爵的封邑;到
你手里,一年就有五万法郎收入,按时价产业本身就值到二
百万以上。”
“那时,咱们的助理检察官不是娶一个法兰西元帅的女
儿,便是娶一个旧世家的独养女儿,能够帮他升调到巴黎去。”
车行老板说着,打开他的大鼻烟壶,抓起一撮送到古鄙面前。
人间喜剧第六卷
古鄙吸了烟,弹着手指,嚷道:“那么咱们是不是真心相
见呢?”
米诺雷握着古鄙的手,回答:“君子一言为定!”
也算米诺雷运气,古鄙象一切机灵的人一样,以为米诺
雷看见他捧出玛森来跟他作对,才把于絮尔的亲事做借口,跟
他讲和。
他心上想:“那句谎话不是他想出来的,分明是泽莉教的。
好罢!丢开玛森。不出三年,我可以当选桑斯的议员了。”他
看见邦格朗到对门去打惠斯特,便奔到街上,对他说:
“亲爱的邦格朗先生,你对于絮尔·弥罗埃很热心,不会
不关切她的前途。现在有一头亲事在这里:对方是个公证人,
将来在一个首府的城里开业。三年之内,他保证当选为议员,
立婚书的时候就能给妻子十万法郎。”
邦格朗冷冷的答道:“于絮尔的前途比这个好多呢。波唐
杜埃太太自从家中出事以后,身体比以前差多了,从昨天起
她又老了许多,这样郁郁闷闷下去是活不久的;萨维尼安一
年还有六千法郎收入,于絮尔有四万现款,我将来替他们用
玛森那种办法存放,可是规规矩矩的;要不了十年,他们也
能有一份小小的家私了。”
“那么萨维尼安真是胡闹了,放着好好的亲事不要!象鲁
弗尔小姐那样的独养女儿,叔父叔母给她留着两份丰厚的遗
产,包管萨维尼安一说就成。”
“拉封丹说的好:有了爱情就忘了谨慎。”邦格朗为了好
奇,又追问一句:“可是你说的那公证人是谁呢?因为……”
“就是我呀,”古鄙回答;法官听着打了一个寒噤。
人间喜剧第六卷
“是你?……”邦格朗说着,并不隐藏他要为之作呕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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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先生,就是小弟,”古鄙眼中全是怨毒,憎恨和
挑战的意味。
于絮尔在小客堂里坐在波唐杜埃太太身旁,邦格朗一进
去就问她:“有个公证人向你求婚,预备拿出十万法郎,你可
愿意吗?”
于絮尔和萨维尼安都浑身一震,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于
絮尔带着笑容,萨维尼安也不敢露出不安的神色。
“我不能自己作主的,”于絮尔回答,同时避着老太太的
眼睛向萨维尼安伸出手去。
“我问都没问你,就回绝了。”
波唐杜埃太太道:“为什么?孩子,我觉得公证人这一行
挺不错呢。”
于絮尔答道:“我宁可过着清寒的日子。跟可能的遭遇相
比,我这生活已经很言足了。有老奶妈照料,我不用担什么
心事;我喜欢眼前的生活,才不想拿这个生活去换一个渺茫
的前途呢。”
第二天,邮局送出两封匿名信,在两个人心里下了两剂
毒药:一封给波唐杜埃太太,一封给于絮尔。老太太收到的
信是这样的:——
你爱你的儿子,要攀一头门第相当的亲事,可是你放任他迷
着一个没有财产而野心很大的女孩子,让一个军乐师的女儿于絮
尔在你家里出入!其实你很可以娶鲁弗尔小姐做媳妇,她的两位
长亲,龙克罗尔侯爵和鲁弗尔骑士,每人都有三万法郎进款,因
人间喜剧第六卷 405
为不愿意留给挥霍成性的老疯子鲁弗尔先生,有心等侄女出嫁的
时候送她一笔陪嫁。克莱芒蒂娜·杜·鲁弗尔小姐的姑母是赛里
齐太太,她的独养儿子最近在阿尔及尔阵亡了,将来一定会过继
内侄女的。写这封信的人无非为了你们的好,他知道鲁弗尔家对
萨维尼安很有意思。
以下是于絮尔收到的信:
亲爱的于絮尔,奈穆尔镇上有一个崇拜你的青年,每次看到
你在窗下工作,不能不感到一股热情,因此他知道自己的爱情是
终身不变的。这青年有的是刚强的意志,百折不回的毅力:希望
你接受他的爱情,因为他用意纯洁,很谦卑的向你求婚,目的是
要你幸福。他目前的财产已经很可观,但比着你做了他妻子以后
的财产,还不过是个小数目。有朝一日,你能似部长夫人般的出
入宫廷,成为全国第一流的太太。他每天看到你,可是你看不到
他;你只要把布吉瓦勒种的石竹摆一盆在窗口上,他就会登门拜
见。
于絮尔把信烧了,没有告诉萨维尼安。两天以后,她又
收到一封信:——
亲爱的于絮尔,一个爱你胜过爱自己生命的人写信给你,你
不应当置之不理。你以为能嫁萨维尼安,真是大错特错了。这门
亲事结不成的。波唐杜埃太太不会再接见你了;她虽是有病,今
天早上还是步行到鲁弗尔去,为萨维尼安向鲁弗尔小姐求婚。萨
维尼安早晚要让步的。他有什么理由反对呢?鲁弗尔小姐的两位
长亲,决定在婚书上保证把财产送给她,总数有六万法郎一年的
收入。
这封信使于絮尔尝到了嫉妒的滋味,那是她从来没受过
的痛苦,为之心都碎了;而在一个感情这样丰富,这样容易
人间喜剧第六卷
感受痛苦的人身上,一朝有了妒忌的心,她的现在,未来,甚
至于过去,都变成了灰色。她一收到这封不祥的信,就坐在
老医生的大沙发上,眼睛望着空中,堕入痛苦的幻想。一刹
那之间,她觉得美好和热烈的生气一变而为死亡的凉意。而
且她的感觉比这个还要可怕;古怪的天才约翰·保尔,在他
的杰作中描写一批死人,因为发觉没有上帝而惊醒过来:…于
絮尔的情形就跟这个一样。布吉瓦勒催她吃饭催了四次,只
看见她把面包拿起来放下去,没有能送到嘴里。奶妈想说句
埋怨的话,于絮尔却做了一个手势,把她喝阻了,素来很温
和的口气居然变得很专横。布吉瓦勒凑着门上的玻璃暗中觑
视,只见她忽而满面通红,好象发着高热,忽而睑色发紫,仿
佛热过一阵又打着寒噤。这情形到四点左右越发严重:她时
时刻刻站起身子,看萨维尼安是不是来了,而萨维尼安竞是
不来。嫉妒与怀疑使她忘了情人的羞怯。至此为止,于絮尔
决不肯流露出什么举动,让人猜到她的热情的;那时却戴了
帽子,披了小围巾,冲到过道里预备上街去接萨维尼安了;但
是羞怯的心理并没完全消灭,她又回进小客厅,哭了。晚上
神甫来的时候,可怜的奶妈在门口拦着他,说道:
“啊!神甫,不知道小姐是怎么回事,她……”
“我知道了,”神甫凄然回答,不让惊慌的奶妈再往下说。
于是夏勃隆把于絮尔不敢查问的事说了出来:波唐杜埃
①德国作家约翰·保尔·李赫忒(1763 1825)在《梦》中描写死人们从
坟墓里出来,叫道:“噢,基督!难道没有上帝吗?”基督回答:“没有上
帝。”
人间喜剧第六卷
太太上鲁弗尔家吃饭去了。
“萨维尼安呢?”
“也去了。”
于絮尔浑身一震;夏勃隆神甫象触电一般也跟着打了个
寒噤,心里很难过,久久不能消释。
“所以咱们今晚不到她家里去了,”神甫说,“并且,孩子,
你最好不必再去。老太太以后接待你的态度,会伤害你的自
尊心的。我们已经把她劝得动心了,肯提到你的婚事了;不
知道哪儿来的一阵风,使她突然之间又变了主意。”
于絮尔声调很坚决的说:“我听天由命,早把什么事都看
作意料之内。遭到这种患难而知道自己并没有得罪上帝,就
是大大的安慰了。”
“好孩子,你得逆来顺受,不要随便去猜测天意。”
“我不愿意疑心波唐杜埃先生的人格,冤枉他……”
“干吗不叫他萨维尼安了?”神甫觉得于絮尔的口吻有些
气愤。
她哭着说:“对,我不愿意疑心我亲爱的萨维尼安,”说
到这里竞嚎啕大哭了。“好朋友,我心里还认为他的品格和出
身一样高尚。他不但亲口说过只爱我一个人,并且还有事实
证明,因为他对我非常体贴,甚至拿出牺牲精神来克制他的
热情。最近邦格朗先生和我说起有个公证人提亲,我伸出手
去让他握着,这是我破题儿第一遭的举动,我可以向你发誓。
固然,他开场是和我取笑,隔着街送了我一个飞吻;但从此
以后,他的感情没有越出最严格的范围,那是你知道的。除
了那个只有天使看得见的一角之外,你把我的心都看得明明
人间喜剧第六卷
白白,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感情使我精神上得到许多好处,它
使我甘于贫苦,减轻了我身遭大丧的悲痛,这丧事表现在我
孝服上的,远过于我心中的。噢!那是不应该的。我心中的
爱情的确超过我对干爹的感激,所以上帝给了我报应。有什
么办法!我自命为萨维尼安的妻子;我太得意了,也许上帝
便是惩罚我的骄傲。你刚才说得好,我们的行动只应该把上
帝作中心和归宿的。”
神甫看见她惨白的睑上淌着眼泪,不由得很感动。可怜
的姑娘以前越是十拿九稳,这一下越是失望得厉害。
她接着说:“可是一旦回到了做孤儿的地位,我自然能恢
复做孤儿的心情。归根结底,我不能做我爱人的绊脚石!他
呆在这里有什么出息?我是什么人,敢对他存着奢望?何况
我对他的友情那么深厚,尽可以把我的幸福和希望完全牺牲!
……你知道,我常常责备自己把我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坟墓
上面,明知道要等那位老太太死了,我的美梦才能实现。如
果有个女子能够使萨维尼安有钱,有福,我所有的一些财产
正好作为我马上进修道院的捐献。天上没有两个主宰,女人
的心中也不应当有两次爱情。修道的生活倒也很能吸引我。”
“他总不能让母亲一个人到鲁弗尔去啊,”好心的神甫声
气柔和的说着。
“咱们不谈了罢,神甫。今天晚上我要写信给他,还他自
由,能够把这堂屋的窗关起来,我也很高兴。”
于是她把匿名信的事告诉神甫,声明她不愿意追究那个
不相识的情人。
神甫叫道:“哎!波唐杜埃太太也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才
人间喜剧第六卷
上鲁弗尔去的。我看,准有些恶毒的人在阴损你。”
“为什么呢?我和萨维尼安又没得罪过人,跟地方上的利
害冲突也早完了。”
“不管它,孩子;既然一阵狂风把我们的聚会吹散了,趁
此机会整理整理咱们老朋友的藏书也好。现在都堆在那儿,让
我和邦格朗两人理起来,我们还想在里头细细找一找呢。你
应当信托上帝;同时也别忘了,我和法官始终是你忠实的朋
友。”
“这已经了不起了,”她说着,把神甫直送到过道外边的
门口,象窠里的鸟儿一样往外探了探头,还希望能看到萨维
尼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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