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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喜剧》

_224 巴尔扎克(法)
留他在屋里帮忙。他蹑手蹑脚的回进来;过道和楼梯上都铺
着地毯,靴子踏在上面毫无声响:他直走到老叔房门口,始
终没人听见,神甫和奈穆尔的医生都走了,布吉瓦勒女人正
在预备芥末膏药。
“人都走了吗?”老人问干女儿。
于絮尔提着脚尖朝院子里望了望。
“都走了;神甫临走亲手把铁门带上了。”
垂死的老人便说:“亲爱的孩子,我的命只有几小时,几
分钟了。我医生不是白做的,芥末膏药不会把我拖到今天晚
上。”他说到这里,被干女儿的啼哭把话打断了。“于絮尔,你
别哭;我说的是关于你和萨维尼安结婚的事。等布吉瓦勒拿
着膏药上来,你就到书房去,钥匙在这里;你把布勒酒柜上
的白石面子抬起来,下面有一个信封写着你的名字,你拿来
给我看;要不亲眼看见那个信封在你手里,我死了也不放心
的。我断了气,你别声张:先把萨维尼安找来,一同看那封
人间喜剧第六卷
信,你得向我起誓,也得代他起誓,一定要遵照我最后的意
志行事。直要萨维尼安听从了我的话,你们再宣布我死的消
息;那时承继人就要开始做他们的戏了。但愿上帝保佑,别
让那些野兽来糟蹋你!”
“好罢,干爹。”
车行老板不再往下听了,赶紧提着脚尖下楼,他已经想
到小书房的锁是装在藏书室这一边的。从前他听见建筑师和
铜匠讨论这事,铜匠认为要预防有人从临河的窗子进来,还
是把锁装在藏书室一边为妙,因为小书房主要是夏天纳凉的
地方。当下米诺雷被利益冲昏了头,血都到了耳朵里;他用
一把小刀把门锁旋下,手脚象贼一样的快。他走进书房,拿
了文件,不敢当场开拆,装上了锁,把一切恢复了原状,到
饭厅里坐着,只等布吉瓦勒送膏药上楼的时候往外溜。他走
得非常方便,因为于絮尔觉得贴膏药比干爹的嘱咐更要紧。
“信啊!信啊!”老人用那种快死下来的声音嚷着。“你得
听我的话,把钥匙拿去。我一定要看你拿到了信才行。”
他这么说着,眼神惊惶不定,布吉瓦勒对于絮尔说:
“快快听干爹的话,你要把他急死了。”
于絮尔亲了亲老人的额角,拿着钥匙下楼了;但一忽儿
听见布吉瓦勒尖着嗓子直嚷,又马上退回来。老人把她瞅了
一眼,看她两手空空,猛的从床上坐起,想说话,临了只是
好不凄惨的叹了一口气,眼睛里充满着恐怖的表情,死了。可
怜的姑娘从来没见过死人,立刻跪在地下,哭做一团。布吉
瓦勒替老人闹上眼睛,把他放倒在床上。老奶妈把死人象她
所说的装扮完毕,赶去通知萨维尼安;但那般承继人早已跟
380 人间喜剧第六卷
围着看热闹的闲人等在街头,活象一群乌鸦只等一匹马掩埋
了,就过来连啄带扒的把死马从泥土中翻出来。当下他们蜂
拥而至,和那些猛鸟一样迅速。
这时候,车行老板回到自己家里,急于要打开那个神秘
的信封,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结果他找出下面几项文件。
给我亲爱的于絮尔·弥罗埃,——我的舅子
约瑟夫·弥罗埃和舅嫂迪娜·葛罗曼的女儿。
一八三0年一月十五日,奈穆尔。
我的小天使,我象父亲一般对你的慈爱,你是受之无愧的;我
所以会有这种感情,不但因为我受了你父亲之托,并且因为你极
象你的姑母于絮尔·弥罗埃:你使我时时刻刻想起她的风韵,聪
明,天真和妩媚。但你的父亲是我岳父的私生子,我正式给你遗
产可能引起别人争议……
车行老板念到这里,骂了一句:“老孤狸!”
……把你过继为女儿也可能引起诉讼。我又始终不愿和你结
了婚而把财产送给你;说不定我还有多年可活,把你的幸福耽误
了。而你的幸福迟迟不能实现,只是由于波唐杜埃太太活着的缘
故。把这些难处郑重考虑过后,我既要给你一份丰厚的家私,让
你生活优裕……
——“坏东西!他什么都想到了!”
又要不损害我的承继人……
——“假『二假义!难道他的全部家私不都是我们的吗?”
我决定把十八年的积蓄送给你,那是听了我公证人的指点,
不断的放在外面生利的;我的目的是要财富所能给人的幸福,你
人间喜剧第六卷 38l
都能够享受到。没有资产,你的教育和你高尚的思想反而会造成
你的不幸。何况对那个爱你的青年,你也应当给他一份丰厚的陪
嫁。在紧靠客厅那边的最后一口书柜里,小桌子高头第一排书的
最末了一册内(红摩洛哥皮精装的对开本《法学总汇》第三卷),
有三张不记名的三厘公债,每张利息是一万二………
车行老板嚷道:“他多阴险!上帝可不让我受这样的欺骗。”
你立刻去把证券拿了,还有我临死剩下来的少数积蓄,夹在
第三册前面的一本书里,你也收起来。我疼爱的孩子,你得想到
能够给你财产是我一生最快乐的事,你非服从我这个意思不可;
否则我不得不向上帝求救了。我知道你良心的顾虑最多,所以这
封信内附着一份正式的遗嘱,写明这三张债券是送给萨维尼安·
德·波唐杜埃先生的。那么,不论由你自己执管,还是由你爱人
转手送给你,那笔钱总是你合法的财产了。
你的干爹德尼·米诺雷。
跟这封信一起,有一小张贴着印花的官契,上面写着:
遗 嘱
立遗嘱人德尼·米诺雷,医学博士,住奈穆尔镇,身体康健,
神志清楚,可以本遗嘱的年月为证。我死后把灵魂交还上帝,并
请上帝俯念我真诚悔罪,宽恕我多年的错误。萨维尼安·德·波
唐杜埃子爵平日对我感情深厚,我决于遗产内提出年息三万六干
法郎的公债相赠,与我所有的承继人无涉。
①按此项公愤票面是一百法郎,当时以四十五法郎的市价买进,实付本金
五十四万,共购得票面一百二十万的公愤,分为三张,利率三厘,故每
张可支年息一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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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遗嘱人德尼·米诺雷亲笔。一八三一年一月十一日,奈
穆尔。
这些文件,车行老板为了不让一个人知道,特意躲在老
婆房内看的。他毫不迟疑,找了一块打火石来;可是上帝给
了他两次警告,接连两根火绒都没点上。第三根着了火。他
把信和遗嘱都放在壁炉里烧了,还不放心,又拿壁炉里的灰
把纸张和封蜡的残余一齐盖没。然后他飞也似的奔往老叔家
里,一心只想瞒着老婆,独得三万六千一年的利息;他蠢笨
的脑袋也只容得下这个简单明白的念头。一看见老叔的屋子
已经被三份终于得手的家庭占领了,他不禁提心吊胆,惟恐
那个他只想着阻碍而没考虑过的计划无法实现。
他对玛森和克勒米耶说:“喂,你们呆在这儿干吗?难道
让人家来抢劫,把金银宝贝拿走不成?咱们三个既然是承继
人,就不能坐在这儿发呆!你,克勒米耶,马上到迪奥尼斯
家去报告死亡,叫他来检验。我虽是副镇长,可不能为我老
叔填死亡证……你,玛森,你去找邦格朗老头,要他来封门。”
他又对自己的女人,玛森太太和克勒米耶太太说:“你们几位
应当陪着于絮尔。这样,就不会有走漏了。最要紧是关上铁
门,谁都不让出去!”
妇女们觉得这话很对,立刻赶到于絮尔房里。这天性纯
洁而已经受着恶意猜疑的姑娘,淌着眼泪,跪在地下祈祷。米
诺雷猜到三个女的不会在于絮尔身边耽久的,又怕两位共同
承继人起疑,便奔往藏书室把那本书找到了,打开来,拿了
三张证券,又在另外一朋内找到三十多张钞票。这大汉虽是
个蛮子,偷这些东西的时候,耳朵里也听见一阵钟声,血也
人间喜剧第六卷
在太阳穴里尖声乱叫。天那么冷,可是背上的衬衣都湿透了;
两条腿也直打哆嗦,他竞支持不住,倒在客厅里一只小沙发
上,仿佛头上挨了几下闷棍。
玛森一边在街上急急忙忙走,一边和克勒米耶说:“啊!
一得遗产,大胖米诺雷的舌头也灵活了。你听见他说话吗?
‘你上这儿!你上那儿!’真会调度!”
“不错,那个冬瓜脑袋倒真亏他的,神气有点儿……”
“唷!”玛森忽然心里一谎,“他女人也在那儿,他们俩在
一起未免太多了!事情归你办,我还是赶回去的好。”
车行老板才坐下,已经看见玛森睑色通红的凑在铁门上;
他赶回停着灵床的屋子,跟雪貂一样快。
“嗯!什么事啊?”车行老板一边开门一边问。
“没有什么,我回来看封门的手续,”玛森说着,把野猫
似的眼睛瞪了他一下。
米诺雷回答:“我也巴不得早点儿贴上封条,咱们好回家
去。”
玛森道:“我看哪,封了门还得派一个人看守才行。布吉
瓦勒一味帮着小丫头,什么事都作得出来。咱们叫古鄙来罢。”
车行老板说:“你找他吗?他会把好菜吃光,给你一个空
锅子。”
玛森又道:“封门的事,一小时以内就能办妥;今晚还要
守灵,那就让咱们的女人看守罢。明儿中午下葬。清点财产
总得一个星期以后。”
大个子微微笑了笑,说:“咱们先叫小丫头滚蛋,再托镇
384 人间喜剧第六卷
公所的鼓手…来看门。”
“好啊!”玛森叫道。“这件事你去办,你是米诺雷家属的
领袖。”
米诺雷便道:“诸位太太,诸位太太,大家都到客厅里来,
不是请你们吃饭,而是要办封存手续,保护全部的权益。”
接着他把自己的女人拉过一边,把玛森对于絮尔的主张
告诉她。妇女们久已恨透了小丫头,巴不得出一口气,听到
赶她出去的话,就表示热烈赞成。
邦格朗来了;泽莉和玛森太太请他以老医生的朋友资格,
要求于絮尔离开屋子;邦格朗大为愤慨,说道:
“你们要把她撵出屋子,撵出她的父亲、她的干爹、她的
恩人、她的监护人的屋子,你们自己去撵罢!全靠她心胸高
尚,你们才得了遗产;你们现在去抓着她的肩膀,当着全镇
的面把她摔到街上去罢!你们以为她会偷你们的东西?贴上
封条,托一个人看守:那是你们的权利。先告诉你们,我决
不封她的房间;她是在自己家里,她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属
于她的;我要把她的权利告诉她,叫她把自己的东西都收到
房间里去……”邦格朗老头听见承继人一阵嘀咕,便补上一
句:“当着你们的面就是了。”
一般妇女听着邦格朗这篇怒气冲冲的言论,呆住了。克
勒米耶对车行老板和女太太们说了声:“嗯?”
“没见过这样的法官!”车行老板嚷着。
于絮尔坐在一张小椅子上,昏昏沉沉的,仰着头,辫子
①当时内地市镇,遇有要事即由鼓手击鼓游街,向市民传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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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散了,歇一会,哭一声。她两眼昏浊,眼皮虚肿,那种身
心衰弱的情形,除了承继人,便是最狠心的人也会觉得可怜
的。
“啊!邦格朗先生,过了我的生日,想不到就是死亡和丧
事,”她象心灵高尚的人一样,自然而然流露出这种意味深长
的话,“你是知道他的为人的,二十年功夫对我没有一句急躁
的话!我本以为他会活一百岁的。”她又叫道:“他真是我的
妈妈,好妈妈。”
想到这儿,她又两行眼泪直挂下来,夹着抽抽噎噎的哭
声;最后她直挺挺的倒在椅子上。
法官听见承继人们上楼了,便说:“孩子,你要哭他,日
子长呢;可是收拾东西的时间只有这一忽儿功夫:你把屋子
里所有属于你的东西都归到房里来。那些承继人逼我贴封条
了……”
于絮尔气愤交加的直跳起来:“啊!他们要拿,都拿去罢。
最宝贵的东西,我有在这里了,”她说着拍了拍胸脯。
“什么呀?”车行老板紧跟着问,他和玛森两个一齐在房
门口露出一张凶恶的睑。
“就是说关于他的德行,生活,说话的回忆;还有他圣洁
的心灵的形象,”她做了一个美丽的手势,眼睛和睑颊都闪闪
发光。
于絮尔那一下动作,把胸褡里头的钥匙震落了,玛森象
猫一般窜过去,捡了起来,嚷着:“哎,你还有一把钥匙呢!”
她红了红睑,说:“那是他书房的钥匙,他临死的时候要
我上书房去的。”
人间喜剧第六卷
米诺雷和玛森彼此狞笑了一会,又瞧着法官,眼中带着
恶毒的猜疑的神气;那在玛森是无意的,在车行老板是有心
的。于絮尔一见之下,猜到他们的用意,不由得站起身子,睑
色发白,好似浑身的血都流完了,眼中象霹雳一般射出一道
断伤她自己元气的火光,声音哽咽着说道:
“啊!邦格朗先生,这房里的东西都是干爹好意送给我的,
他们要拿尽管拿罢;我身上只有这几件衣服,我走出房间,从
此不进来了。”
于絮尔说着,走进干爹的卧室,不管别人怎么央求,再
也不肯离开;因为那些承继人对自己的行为也觉得有些惭愧
了。于絮尔吩咐布吉瓦勒女人到老驿站旅馆定下两间房,以
后再在镇上找个地方和她同住。她回到房里拿了祈祷用的经
文,和本堂神甫,副司祭,萨维尼安,几乎整夜都在一块儿
守灵:她不是祷告,便是哀泣。萨维尼安等母亲睡下就过来,
一声不响的跪在于絮尔身旁,于絮尔对他凄然笑了笑,感谢
他这样至诚的来分担她的忧苦。
邦格朗捧了一个大包裹交给于絮尔,说道:“孩子,你姑
丈的一个女承继人,把你所有的更换衣服从五斗柜里拿出来
了;因为你的东西要启封以后才能拿,而启封还要等好几天。
为了保护你的权益,我把你的卧房也给封了。”
于絮尔迎上去握着他的手,答道:“谢谢你,先生。你再
瞧他一眼:不是很象睡熟的样子吗?”
老人的睑色象一朵不久就要枯萎的鲜花,凡是临死没有
痛苦的人都是这样的。
法官凑着于絮尔的耳朵问:“他临终没有私下给你什么东
人间喜剧第六卷
西吗?”
“没有,他只提到一封信……”
“好罢!那一定能找到的,”邦格朗接着说,“他们要求贴
封条,对你倒是很有利的。”
天刚亮,于絮尔和这所屋子告别了:她在这儿度过了幸
福的童年,尤其那间朴实无华的卧房是她爱情的发源地,使
她特别留恋,便是在极度忧伤的心境之下,也不免对着这个
安静而甜蜜的住所掉了几滴惋惜的眼泪。她最后一次把屋内
的窗子和萨维尼安的睑轮流瞧了一会,走出大门到客店去:布
吉瓦勒提着包裹跟着,邦格朗搀着她的手臂,跟着她的还有
温柔的保护人萨维尼安。可见老人尽管用心周密,事实证明
还是多疑的法学家料得不错。不久这法官就要看到于絮尔两
手空空,被那般承继人欺负了。
第二天傍晚,全镇的人都来送丧。听到承继人们对付养
女的手段,极大多数的人觉得是应该的:那是遗产攸关,非
同小可;老头儿一向藏头露尾;于絮尔可能自以为有什么名
分,承继人这么办不过是保护自己的财产;何况于絮尔在老
人生前盛气凌人,老叔对待承继人也象玩冰球戏的时候对待
野狗似的。但羡来·米诺雷,据嫉妒车行老板的人说,当了
助理检察官并无成就,也回家来送丧。于絮尔不能到场,躺
在床上发着神经性的高热,一半由于受了承继人们的侮辱,一
半由于过度的哀伤。
有几个承继人指着萨维尼安,说道:“嘿!看他虚情假意
的哭成这样!”但萨维尼安为了医生的死,的确非常悲伤。
古鄙回答:“他应该不应该哭,还是问题。别忙着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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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产还没启封呢。”
米诺雷心里有数,说道:“噢!你老是大惊小怪的吓我们。”
灵柩正要从教堂发引,送往墓园的当口,古鄙碰到一件
大为失意的事:他想挽着但羡来的手臂同行,遭了拒绝;助
理法官这个举动,等于当着奈穆尔全镇的面不认古鄙是老伙
计了。
古鄙私忖道:“嗯,耐着点儿罢,我此刻是没法出气了。”
他那颗冰冷的心,却象海绵一般在胸中胀大起来。
检察官是孤儿的法定监护人;开启封条,清点遗产之前,
检察官先得委托邦格朗做代表,办这手续需要相当时间。关
于米诺雷的遗产,大家纷纷议论了十天之久;终于继承开始
了,…一切都按照法律程序严格执行。公证人迪奥尼斯正是得
其所哉,进账不少;古鄙也趁此机会兴风作浪。遗产的数目
既然很可观,办案的手续自然很繁复。办过第一道手续,照
例得吃一顿。公证人,帮办,承继人,见证,都喝着家藏的
名酒。
在外酋,尤其在小城市里,居民都是住的自己的房产,要
借房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盘进什么铺子的人,差不多老
是连屋子一起买下的。检察官托治安法官邦格朗照料孤儿的
权益,法官觉得要于絮尔能搬出旅馆,只有劝她自己买房。在
大街和横跨运河的桥相交的地段,正好有一所小屋子:进门
是一个过道,底层只有一间餐室,临街开着两扇窗;餐室后
①“继承开始”为欧美法律的专门名词,大抵遗产继承因被继承人之死亡而
开始,在一定期司之内应开具遗产清册呈报法院。
人间喜剧第六卷
面是厨房;从厨房的玻璃门出去,有一个三丈见方的院子。一
座狭小的楼梯,临河有几个小窗洞取光。二层楼有三间房,顶
上还有两间搁楼。屋价是六千法郎。邦格朗向布吉瓦勒女人
借了两千法郎积蓄,先交付一部分屋价,余下的再分期拔清。
于絮尔要买进干爹的藏书;邦格朗看到屋子的进深正好
摆得下书架,教人把二楼的两间房前后打通。因为萨维尼安
和邦格朗把那些管打扫,油漆和装修的工人催得很紧,于絮
尔到三月底居然能离开旅馆,搬进这所难看的屋子了;但她
的卧室仍旧和承继人把她赶出来的那间一模一样;法官启封
的时候,把她原有的家具都搬了来。布吉瓦勒睡在于絮尔卧
房的顶上一层,只要小主人拉着床头的铃,她立刻可以下来。
派作藏书室用的房间,底层的堂屋和厨房,都还空着,只粉
刷了一道,糊了花纸;专等干爹的遗物拍卖的时候去买家具
来布置。
法官和神甫虽然深知于絮尔的性格,还是替她担心,认
为从老医生给她过惯的高雅言足的生活,过渡到这个清贫简
陋的生活,未免太突兀了。萨维尼安为之伤心透了,好几次
暗中贴钱给工匠和家具商,一定要让于絮尔至少在房间内部,
不觉得以前和现在的卧室有什么分别。但只要瞧着萨维尼安
就心里快活的姑娘,对一切都安之若素。两位老朋友看着更
加感动了;除了过去的事实证明以外,她又再度证实只有感
情方面的痛苦才会给她打击。她为了干爹的故世,悲痛之极,
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了变化,虽然这变化使她的亲事又
添了一重障碍。萨维尼安鉴于她生活清苦,大为不乐;而她
看到萨维尼安的不乐,又觉得十分难过,甚至搬进新屋那天,
人间喜剧第六卷
她早上望了弥撒出来,附在他耳边说:
“没有耐性,爱I青是不会成功的;咱们等着罢!”
等到老医生的人欠欠人的账结出了,玛森受着古鄙撺掇,
要波唐杜埃太太把到期的借款立刻还清。古鄙因为暗中恨着
米诺雷,便改变方针去投靠玛森,以为跟这个放高利贷的精
明人打交道,或许比跟谨慎小心的泽莉容易得手。老太太接
到催告的公事,要她在二十四时以内把十二万九千五百十七
法郎五十五生丁付给承继人,还得从催告之日起另付利息,否
则就要扣押不动产;老太太吓坏了。另外借钱来还债根本不
可能。萨维尼安到枫丹白露去请教一位诉讼代理人。
诉讼代理人说:“你碰到了一批不肯和解的坏蛋,一定要
狠狠的逼你,吞掉你佃户农庄的产业。你还是把法院的拍卖
改做自己出售罢,还能酋一笔手续费。”
这个坏消息使布列塔尼老太太大受打击;儿子很婉转的
表示,假使母亲在米诺雷医生在世的时候赞成了他的婚事,老
医生一定会把财产送给于絮尔的丈夫:今日之下,他们早已
家道富裕,不至于艰难到这个地步了。这番理由,说的时候
固然没有责备的意味,但跟不久就要倾家的念头同样伤透了
老太太的心。于絮尔寒热刚退,受的承继人的气才不过平了
些,听到这件祸事,不禁失魂落魄,呆住了。没有能力帮助
爱人,对一般坚贞贤淑的女子,的确是最惨酷的痛苦。
“我本想买我干爹的屋子,现在买你母亲的罢,”她和萨
维尼安说。
“怎么可能呢?你还没成年,要出卖公债必须经过一番手
续,那又是检察官不会同意的。并且我们也不预备和债权人
人间喜剧第六卷
对抗。一个旧家崩溃,全镇的人看了都高兴。那些布尔乔亚
很象一群抢骨头的狗。幸亏我还剩一万法郎,在料理这桩倒
霉事的期间,可以养活母亲。你干爹的遗产没有清点完毕,邦
格朗先生还希望替你找到一点儿什么。看你两手空空,他和
我都觉得奇怪透了。医生对他,对我,屡次提起替你安排了
一个美好的前程,所以我们对现在这个情形简直莫名其妙。”
她说:“噢,只要能把干爹的藏书和家具买下来,不让它
们散失或是落在不相干的人手里,我对自己的命运也满足
了。”
“可是你想承买的东西,谁知那些卑鄙的承继人标什么价
钱呢?”
从蒙塔尔吉到枫丹白露,大家议论纷纷,只谈着米诺雷
的承继人和他们正在搜寻的百万藏金。但屋子启封以后,经
过无微不至的检查,仍是一无所获。波唐杜埃家欠的十二万
九千的债;年息一万五的三厘公债,合到三十八万本金,因
为行市已经涨到七十六法郎;估作四万法郎的屋子,再加屋
内的漂亮家具,财产总数大概有六十万。那在众人眼里,为
数也不算太少,大可安慰的了。但米诺雷心里着急得很。因
为布吉瓦勒女人和萨维尼安,跟法官一样始终认为必有遗嘱,
每一道手续办完,总得问邦格朗搜查的结果如何。邦格朗有
时在经纪人和承继人们走出去的当口叫起来:“我简直弄不明
白了!”在许多肤浅的人眼中,每个承继人得到二十万法郎,
在外酋已经是一笔很大的家私,也就不再追问医生在日单凭
一万五的岁收,怎么能应付那种排场的;因为借给波唐杜埃
的款子,利息分文未取。这问题,只有邦格朗,萨维尼安和
人间喜剧第六卷
本堂神甫三个人,为了于絮尔的权益才想到;他们在言语之
间表示这疑问的时候,好几次使车行老板睑都变色了。
财产清理完毕的那天,邦格朗说道:“要说搜寻,也搜寻
到家了;他们找的是藏金,我找的是资助波唐杜埃先生的遗
嘱。壁炉里的灰也撩拨过了,白石台面也掀起来了,软底鞋
也摸过了,床架子也用扦子戳过了,褥子抖过了,盖被和压
脚毯都用针刺过,鸭绒被翻过身,文件一张张的看过,抽斗
一只只的寻过,连地窖里的泥土也翻掘了,而我还在旁边鼓
励他们这样翻箱倒箧的搜查呢。”
“那么你看是怎么回事?”神甫问。
“遗嘱一定是被不知哪个承继人毁掉了。”
“还有公债呢?”
“甭提啦!象玛森和克勒米耶那么阴刁,那么狡猾,那么
贪心的人,知道他们干的什么事!到手二十万遗产的米诺雷,
他那份家私又是怎么来的?据说他快要把车行的执照,牌号,
住宅,全部出让,值到三十五万法郎!……你听听这数目罢!
而他投资在田产方面的三万多收入还没计算在内。想到咱们
的老医生,真是可叹啊!”
萨维尼安道:“遗嘱也许藏在书架里罢?”
“所以,于絮尔想收买藏书,我没有劝阻。要不然,让她
把仅有的一笔现款,花在她永远不会打开的书本上,不是发
疯吗?”
镇上的人原来以为遍寻无着的现金都饱了干女儿的私
囊;等到确实知道她全部财产不过一千四百法郎年息和一些
零星杂物,大家就一致注意医生的屋子和家具了。有的认为
人间喜剧第六卷
必有大批钞票藏在家具里;有的猜老头儿把钞票夹在书里。拍
卖的时候,承继人们用了古古怪怪的方法来防范。迪奥尼斯
担任公卖人的职司,每次拿起一件东西来喊价,总得声明一
句:承继人只卖家具,不卖家具里头隐藏的东西。交货之前,
他们又象做贼的一样,翻来覆去的看上半天,拿手指弹着听
声音,或者把手伸进去掏摸;临了,看着人家把东西搬走时
的眼神,活象一个做父亲的目送独养儿子上印度。
布吉瓦勒女人参观了第一道清点程序回来,垂头丧气的
说道:“啊!小姐,我下回不去了。邦格朗先生说得不错,你
看到那种场面是受不住的。东西都摔在地下。人到处乱跑,象
街上一样,把最漂亮的家具都随便糟蹋,当梯子用,里里外
外搅得一蹋糊涂,便是母鸡要找它的小鸡也不容易了,真象
火烧过了一样。院子里堆满杂物,五斗柜都打开着,里头全
空了!噢!可怜的老人家,还是死了的好,要不然,看到这
次拍卖也会气死的。”
邦格朗受于絮尔委托,代买她干爹心爱的家具,拿来装
饰她的小屋子;但拍卖藏书的时候,邦格朗绝不露面。他比
那些承继人更乖巧,猜到他们贪得无厌,会把书价抬得太高
的,便委托默伦一个做旧货生意而已经来买过几批东西的人,
专程到奈穆尔来。承继人们因为不放心,把书一部一部的出
卖。三千朋书没有一朋不经过检查,察看,提着封面封底拼
命抖动,看有没有夹在中间的纸张掉下来;书面书底,里封
衬页,都严密查过。于絮尔拍进的东西,一共要付六千五百
法郎左右,等于她在遗产中应当收进的款项的一半。书架交
出之前,先从巴黎请了一个以识得暗机关出名的细木工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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