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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喜剧》

_208 巴尔扎克(法)
“父亲要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呢。”
欧也妮的神色,举动,显得特别湿柔的声音,都表示她
与堂兄弟精神上有了默契。也许爱情的力量双方都没有深切
的感到,可是他们的精神已经热烈地融成一片。夏尔坐在堂
人间喜剧第六卷
屋里暗自忧伤,谁也不去惊动他。三个女子都有些事情忙着。
葛朗台忘了把事情交代好,家中来了不少人。瓦匠,铅管匠,
泥水匠,土方工人,木匠,种园子的,管庄稼的,有的来谈
判修理费,有的来付田租,有的来收账。葛朗台太太与欧也
妮不得不来来往往,跟唠叨不已的工人与乡下人答话。拿侬
把人家送来抵租的东西搬进厨房。她老是要等主人发令,才
能知道哪些该留在家里,哪些该送到菜场上去卖。葛朗台老
头的习惯,和外酋大多数的乡绅一样,喝的老是坏酒,吃的
老是烂果子。傍晚五点光景,葛朗台从昂热回来了,他把金
子换了一万四千法郎,荷包里藏着王家库券,在没有拿去购
买公债以前还有利息可拿。他把科努瓦耶留在昂热,照顾那
几匹累得要死的马,等它们将养好了再慢慢赶回。
“太太,我从昂热回来呢,”他说。“我肚子饿了。”
“从昨天到现在没有吃过东西吗?”拿侬在厨房里嚷着问。
“没有,”老头儿回答。
拿侬端上菜汤。全家正在用饭,德·格拉桑来听取他主
顾的指示了。葛朗台老头简直没有看到他的侄儿。
“你先吃饭罢,葛朗台,”银行家说,“咱们等会再谈。你
知道昂热的金价吗?有人特地从南特赶去收买。我想送一点
儿去抛售。”
“不必了,”好家伙回答说,“已经到了很多。咱们是好朋
友,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可是金价到了十三法郎五十生丁呢。”
“应当说到过这个价钱。”
“你电使神差的又从哪儿来呀?”
人间喜剧第六卷
“昨天夜里我到了昂热,”葛朗台低声回答。
银行家惊讶得打了一个寒噤。随后两人咬着耳朵交谈,谈
话中,德·格拉桑与葛朗台对夏尔望了好几次。大概是老箍
桶匠说出要银行家买进十万法郎公债的时候吧,德·格拉桑
又做了一个惊讶的动作。他对夏尔说:
“葛朗台先生,我要上巴黎去;要是你有什么事叫我办
......,,
“没有什么事,先生,谢谢你。”夏尔回答。
“能不能再谢得客气一点,侄儿?他是去料理纪尧姆·葛
朗台号子的事情的。”
“难道还有什么希望吗?”夏尔问。
“哎,”老箍桶匠骄傲的神气装得逼真,“你不是我的侄儿
吗?你的名誉便是我们的。你不是姓葛朗台吗?”
夏尔站起来,抓着葛朗台老头拥抱了,然后睑色发白的
走了出去。欧也妮望着父亲,钦佩到了万分。
“行了。再会吧,好朋友;一切拜托,把那般人灌饱迷汤
再说。”
两位军师握了握手;老箍桶匠把银行家一直送到大门;然
后关了门回来,埋在安乐椅里对拿侬说:
“把果子酒拿来!”
但他过于兴奋了,没法坐下,起身瞧了瞧德·拉贝特利
耶先生的肖像,踏着拿侬所谓的舞步,嘴里唱起歌来:
法兰西的御林军中嘿
128 人间喜剧第六卷
我有过一个好爸爸………
拿侬,葛朗台太太,欧也妮,不声不响的彼此瞪了一眼。
老头儿快乐到极点的时候,她们总有些害怕。
晚会不久就告结束。先是葛朗台老头要早睡,而他一睡
觉,家里便应当全体睡觉:正好象奥古斯特一喝酒,波兰全
国都该醉倒。…其次,拿侬,夏尔,欧也妮,疲倦也不下于主
人。至于葛朗台太太,一向是依照丈夫的意志睡觉,吃喝,走
路的。可是在饭后等待消化的两小时中间,从来没有那么高
兴的老箍桶匠,发表了不少怪论,我们只要举出一二句,就
可见出他的思想。他喝完了果子酒,望着杯子说:
“嘴唇刚刚碰到,杯子就干了!做人也是这样。不能要了
现在,又要过去。钱不能又花出去又留在你袋里。要不然人
生真是太美了。”
他说说笑笑,和气得很。拿侬搬纺车来的时候,他说:
“你也累了,不用绩麻了。”
“啊,好!……不过我要无聊呢,”女佣人回答。
“可怜的拿侬!要不要来一杯果子酒?”
“啊!果子酒,我不反对;太太比药剂师做得还要好。他
们卖的哪里是酒,竟是药。”
“他们糖放的太多,一点酒味儿都没有了,”老头儿说。
①原歌词应为“我有一个好情郎”,葛朗台这么唱,是因为肖像上的拉贝特
利耶先生着王家卫队服装。
②指十七至十八世纪时的奥古斯特二世,这两句话系形容奥古斯特好宴饮
的俗谚。
人间喜剧第六卷
下一天早上八点钟,全家聚在一块用早餐的时候,第一
次有了真正融融泄泄的气氛。苦难已经使葛朗台太太,欧也
妮,和夏尔精神上有了联系,连拿侬也不知不觉的同情他们。
四个人变了一家。至于葛朗台老头,吝啬的欲望满足了,眼
见花花公子不久就要动身,除了到南特的旅费以外不用他多
花一个钱,所以虽然家里住着这个客,他也不放在心上了。他
听任两个孩子 对欧也妮与夏尔他是这样称呼的——在葛
朗台太太监督之下自由行动;关于礼教的事,他是完全信任
太太的。草原与路旁的土沟要整理,卢瓦尔河畔要种白杨,弗
鲁瓦丰和庄园有冬天的工作,使他没有功夫再管旁的事。从
此,欧也妮进入了爱情里的春天。自从她半夜里把财宝送给
了堂兄弟之后,她的心也跟着财宝一起去了。两人怀着同样
的秘密,彼此瞧望的时候都表示出心心相印的了解,把他们
的情感加深了,更亲密,更相契,使他们差不多生活在另一
个世界上。亲族之间不作兴有温柔的口吻与含情的目光么?因
此欧也妮竭力使堂兄弟领略爱情初期的、儿童般的欢喜,来
忘掉他的痛苦。
爱情的开始与生命的开始,颇有些动人的相似之处。我
们不是用甜蜜的歌声与和善的目光催眠孩子吗?我们不要对
他讲奇妙的故事,点缀他的前程吗?希望不是对他老展开着
光明的翅翼吗?他不是忽而乐极而涕,忽而痛极而号吗?他
不是为了一些无聊的小事争吵吗,或是为了造活动宫殿的石
子,或是为了摘下来就忘掉的鲜花?他不是拚命要抓住时间,
急于长大吗?恋爱是我们第二次的脱胎换骨。在欧也妮与夏
尔之间,童年与爱情简直是一桩事情:初恋的狂热,附带着
人间喜剧第六卷
一切应有的疯颠,使原来被哀伤包裹的心格外觉得欣慰。
这爱情的诞生是在丧服之下挣扎出来的,所以跟这所破
旧的屋子,与朴素的外酋气息更显得调和。在静寂的院子里,
靠井边与堂姊交谈几句;坐在园中长满青苔的凳上,一本正
经的谈着废话,直到日落时分;或者在围墙下宁静的气氛中,
好似在教堂的拱廊下面,一同默想:夏尔这才懂得了爱情的
圣洁。因为他的贵族太太,他亲爱的安奈特,只给他领略到
爱情中暴风雨般的骚动。这时他离开了爱娇的,虚荣的,热
闹的巴黎式的情欲,来体味真正而纯粹的爱。他喜欢这屋子,
也不觉得这屋里的生活习惯如何可笑了。
他清早就下楼,趁葛朗台没有来分配粮食之前,跟欧也
妮谈一会;一听到老头儿的脚声在楼梯上响,他马上溜进花
园。这种清晨的约会,连母亲也不知道而拿侬装做不看见的
约会,使他们有一点小小的犯罪感觉,为最纯洁的爱情添上
几分偷尝禁果似的快感。等到用过早餐,葛朗台出门视察田
地与种植园的时光,夏尔便跟母女俩在一起,帮她们绕线团,
看她们做活,听她们闲话,体味那从来未有的快乐。这种近
乎修院生活的朴素,使他看了大为感动,从而认识这两颗不
曾涉足社交界的灵魂之美。他本以为法国不可能再有这种风
气,要就在德国,而且只是荒唐无稽的存在于奥古斯特·拉
封丹的小说之中。…可是不久他发觉欧也妮竟是理想中的歌
德的玛格丽特,而且还没有玛格丽特的缺点。
一天又一天,他的眼神,说话,把可怜的姑娘迷住了,一
①奥古斯特·拉封丹(175s 1831),德国小说家。
人间喜剧第六卷
任爱情的热浪摆布;她抓着她的幸福,犹如游泳的人抓着一
根杨柳枝条想上岸休息。日子飞一般的过去,其间最愉快的
时光,不是已经为了即将来临的离别而显得凄凉黯淡吗?每
过一天,总有一些事提醒他们分手在即。德·格拉桑走了三
天之后,葛朗台带了夏尔上初级裁判所,庄严得了不得,那
是外酋人在这种场合惯有的态度;他教夏尔签了一份放弃继
承权的声明书。可怕的声明!简直是离宗叛教似的文件。他
又到克罗旭公证人那儿,缮就两份委托书,一份给德·格拉
桑,一份给代他出售动产的朋友。随后他得办理手续领取出
国的护照。末了当夏尔定做的简单的孝服从巴黎送来之后,他
在索漠城里叫了一个裁缝来,把多余的衣衫卖掉。这件事让
葛朗台老头大为高兴。他看见侄儿穿着粗呢的黑衣服时,便
说:
“这样才象一个想出门发财的人哩。好,很好!”
“放心,伯父,”夏尔回答,“我知道在我现在的地位怎样
做人。”
老头儿看见夏尔手中捧着金子,不由得眼睛一亮,问道:
“这是什么?”
“伯父,我把钮扣,戒指,所有值几个钱的小玩意儿集了
起来;可是我在索漠一个人都不认识,想请你……”
“叫我买下来吗?”葛朗台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的,伯父,想请你介绍一个规规矩矩的人……”
“给我吧,侄儿;我到上面去替你估一估,告诉你一个准
确的价值,差不了一生丁。”他把一条长长的金链瞧了瞧说:
“这是首饰金,十八开到十九开。”
人间喜剧第六卷
老头儿伸出大手把大堆金子拿走了。
“大姊,”夏尔说,“这两颗钮子送给你,系上一根丝带,
正好套在手腕上。现在正时行这种手镯。”
“我不客气,收下了,弟弟,”她说着对他会心的望了一
眼。
“伯母,这是先母的针箍,我一向当做宝贝般放在旅行梳
妆匣里的。”夏尔说着,把一个玲珑可爱的金顶针送给葛朗台
太太,那是她想了十年而没有到手的东西。老母亲眼中含着
泪,回答说:
“真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呢,侄儿。我做早课夜课的时候,
要极诚心的祷告出门人的平安。我不在之后,欧也妮会把它
保存好的。”
“侄儿,一共值九百八十九法郎七十五生丁,”葛朗台推
门进来说,“免得你麻烦去卖给人家,我来给你现款吧……利
勿尔作十足算。”
在卢瓦尔河一带,利勿尔作十足算的意思,是指六法郎
一枚的银币,不扣成色,算足六法郎。…
“我不敢开口要你买,”夏尔回答,“可是在你的城里变卖
首饰,真有点不好意思。拿破仑说过,脏衣服得躲在家里洗。
所以我得谢谢你的好意。”
葛朗台搔搔耳朵,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话说。
“亲爱的伯父,”夏尔不安的望着他,似乎怕他多心,“大
姊跟伯母,都赏睑收了我一点小意思做纪念;你能不能也收
①根据一八一0年的法令,六利勿尔的银币只值五法郎八十生丁。
人间喜剧第六卷
下这副袖钮,我已经用不着了,可是能让你想起一个可怜的
孩子在外面没有忘掉他的骨肉。从今以后他的亲人只剩你们
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怎么能把东西送光呢?……——
你拿了什么,太太?”他馋痨的转过身来问,“啊!一个金顶
针。——你呢,小乖乖?噢,钻石搭扣。——好吧,孩子,你
的袖钮我拿了,”他握着夏尔的手,“可是答应我……替你付
……你的……是呀……上印度去的旅费。是的,你的路费由
我来。尤其是,孩子,替你估首饰的时候,我只算了金子,也
许手工还值点儿钱。所以,就这样办吧。我给你一千五百法
郎……利勿尔作十足算,那还得问克罗旭去借,家里一个铜
子都没有了,除非佩罗泰把欠租送来。对啦,对啦,我这就
找他去。”
他拿了帽子,戴上手套,走了。
“你就走了吗?”欧也妮说着,对他又悲哀又钦佩的望了
一眼。
“该走了,”他低下头回答。
几天以来,夏尔的态度,举动,言语,显出他悲痛到了
极点,可是鉴于责任的重大,已经在忧患中磨练出簇新的勇
气。他不再长吁短叹,他变成大人了。所以看到他穿着粗呢
的黑衣服下楼,跟苍白的睑色与忧郁不欢的神态非常调和的
时候,欧也妮把堂兄弟的性格看得更清楚了。这一天,母女
俩开始戴孝,和夏尔一同到本区教堂去参加为纪尧姆·葛朗
台举行的追思弥撒。
午饭时分,夏尔收到几封巴黎的来信,一齐看完了。
人间喜剧第六卷
“喂,弟弟,事情办得满意吗?”欧也妮低声问。
“女儿,不作兴问这些话,”葛朗台批评道,“嘿!我从来
不说自己的事,干吗你要管堂兄弟的闲事?别打搅他。”
“噢!我没有什么秘密哪,”夏尔说。
“咄,咄,咄,咄!侄儿,以后你会知道,做买卖就得嘴
紧。”
等到两爪l情人走在花园里的时候,夏尔挽着欧也妮坐在
胡桃树下的破凳上对她说:
“我没有把阿尔封斯看错,他态度好极了,把我的事办得
很谨慎很忠心。我巴黎的私债全还清了,所有的家具都卖了
好价钱;他又告诉我,他请教了一个走远洋的船主,把剩下
的三千法郎买了一批欧洲的小玩意,可以在印度大大赚一笔
钱的货。他把我的行李都发送到南特,那边有一条船开往爪
哇。不出五天,欧也妮,我们得分别了,也许是永别,至少
也很长久。我的货,跟两个朋友寄给我的一万法郎,不过是
小小的开头。没有好几年我休想回来。亲爱的大姊,别把你
的一生跟我的放在一起,我可能死在外边,也许你有机会遇
到有钱的亲事……”
“你爱我吗?……”她问。
“噢!我多爱你。”音调的深沉显得感情也是一样的深。
“我等你,夏尔。哟,天哪!父亲在楼窗口。”她把逼近
来想拥抱她的堂兄弟推开。
她逃到门洞下面,夏尔一路跟着;她躲到楼梯脚下,打
开了过道里的门;后来不知怎的,欧也妮到了靠近拿侬的小
房间,走道里最黑的地方;一路跟着来的夏尔,抓住她的手
人间喜剧第六卷
放在他心口,挽了她的腰把她轻轻贴在自己身上。欧也妮不
再撑拒了,她受了,也给了一个最纯洁、最温馨、最倾心相
与的亲吻。
“亲爱的欧也妮,”夏尔说,“堂兄弟胜过兄弟,他可以娶
你。”
“好吧,一言为定!”拿侬打开她黑房间的门嚷道。
两个情人吃了一惊,溜进堂屋,欧也妮拿起她的活计,夏
尔拿起葛朗台太太的祷告书念着《圣母经》。
“呦!”拿侬说,“咱们都在祷告哪。”
夏尔一宣布行期,葛朗台便大忙特忙起来,表示对侄儿
的关切;凡是不用花钱的地方他都很阔气。他去找一个装箱
的木匠,回来却说箱子要价太高,便自告奋勇,定要利用家
中的旧板由他自己来做;他清早起身,把薄板锯呀,刨呀,钉
呀,钉成几口很好的箱子,把夏尔的东西全部装了进去;他
又负责装上船,保了险,从水道运出,以便准时送到南特。
自从过道里一吻之后,欧也妮愈觉得日子飞也似的快得
可怕。有时她竞想跟堂兄弟一起走。凡是领略过最难割舍的
热情的人,领略过因年龄、时间、不治的疾病、或什么宿命
的打击,以致热情存在的时期一天短似一天的人,便不难懂
得欧也妮的苦恼。她常常在花园里一边走一边哭,如今这园
子,院子,屋子,城,对她都太窄了;她已经在茫无边际的
大海上飞翔。
终于到了动身的前夜。早上,趁葛朗台与拿侬都不在家,
藏有两张肖像的宝匣,给庄严地放进了柜子上唯一有锁钥而
放着空钱袋的抽斗。存放的时候免不了几番亲吻几番流泪。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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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妮把钥匙藏在胸口的时光,竞没有勇气阻止夏尔亲吻她的
胸脯。
“它永久在这里,朋友。”
“那么我的心也永久在这里。”
“啊!夏尔,这不行,”她说,口气并不象在埋怨。
“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他回答,“你已经答应了我,
现在要由我来许愿了。”
“永久是你的!”这句话双方都说了两遍。
世界上再没比这个誓约更纯洁的了:欧也妮的天真烂漫,
霎时间把夏尔的爱情也变得神圣了。
下一天早上,早餐是不愉快的。拿侬虽然受了夏尔的金
绣睡衣与挂在胸间的十字架,还是控制不住感情,不禁含着
眼泪说道:
“可怜的好少爷,要去飘洋过海……但愿上帝保佑他!”
十点半,全家出门送夏尔搭去南特的驿车。拿侬放了狗,
关了街门,定要替夏尔提随身的小包。老街上所有做买卖的,
都站在门口看他们一行走过,到了广场,还有公证人候在那
±。
“欧也妮,等会别哭,”母亲嘱咐她。
葛朗台在客店门口拥抱夏尔,吻着他的两颊:
“侄儿,你光身去,发了财回来,你父亲的名誉决不会有
一点儿损害。我葛朗台敢替你保险;因为那时候,都靠你
......,,
“啊!伯父!这样我动身也不觉得太难受了。这不是你送
我的最好的礼物吗!”
人间喜剧第六卷
夏尔把老箍桶匠的话打断了,根本没有懂他的意思,却
在伯父面龅累累的睑上流满了感激的眼泪,欧也妮使劲握着
堂兄弟与父亲的手。只有公证人在那里微笑,暗暗佩服葛朗
台的机巧,因为只有他懂得老头儿的心思。…
四个索漠人,周围还有几个旁人,站在驿车前面一直等
到它出发;然后当车子在桥上看不见了,只远远听到声音的
时候,老箍桶匠说了声:
“一路顺风!”
幸而只有克罗旭公证人听到这句话。欧也妮和母亲已经
走到码头上还能望见驿车的地方,扬着她们的白手帕,夏尔
也在车中扬巾回答。赶到欧也妮望不见夏尔的手帕时,她说:
“母亲,要有上帝的法力多好啊!”
为的不要岔断以后葛朗台家中的事,且把老头儿托德·
格拉桑在巴黎办的事情提前叙述一下。银行家出发了一个月
之后,葛朗台在国库的总账上登记了正好以八十法郎买进的
十万公债。这多疑的家伙用什么方法把买公债的款子拨到巴
黎,直到他死后人家编造他的财产目录时都无法知道。克罗
旭公证人认为是拿侬不自觉的做了运送款子的工具。因为那
个时节,女仆有五天不在家,说是到弗鲁瓦丰收拾东西去,仿
佛老头儿真会有什么东西丢在那里不收起来似的。关于纪尧
姆·葛朗台号子的事,竞不出老箍桶匠的预料。
大家知道,法兰西银行对巴黎与各酋的巨言都有极准确
①葛朗台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应当是:都靠你发了财回来偿还父亲的债。
人间喜剧第六卷
的调查。索漠的德·格拉桑与费利克斯·葛朗台都榜上有名,
而且象一般拥有大地产而绝对没有抵押出去的金融家一样,
信用极好。所以索漠的银行家到巴黎来清算葛朗台债务的传
说,立刻使债权人放弃了签署拒绝证书的念头,…从而使已故
的葛朗台少受了一次羞辱。财产当着债权人的面启封,本家
的公证人照例进行财产登记。不久,德·格拉桑把债权人召
集了,他们一致推举索漠的银行家,和一家大商号的主人、同
时也是主要债权人之一的弗朗索瓦·凯勒,为清算人,把挽
救债权与挽回葛朗台的信誉两件事,一齐委托了他们。索漠
的葛朗台的信用,加上德·格拉桑银号代他做的宣传,使债
权人都存了希望,因而增加了谈判的便利;不肯就范的债主
居然一个都没有。谁也不曾把债权放在自己的盈亏总账上计
算过,只想着:
“索漠的葛朗台会偿还的!”
六个月过去了,那些巴黎人把转付出去的葛朗台债券清
偿了,收回来藏在皮包里。这是老箍桶匠所要达到的第一个
目标。
第一次集会以后九个月,两位清算人发了百分之四十七
给每个债权人。这笔款子是把已故的葛朗台的证券,动产,不
动产,以及一切零星杂物变卖得来的,变卖的手续做得极精
密。
那次的清算办得公正规矩,毫无弊窦。债权人一致承认
葛朗台两兄弟的信誉的确无可批评。等到这种赞美的话在外
①拒绝证书系债主证明债务人到期不清偿债务的文件。
人间喜剧第六卷
边传播了一番以后,债权人要求还余下的部分了。那时他们
写了一封全体签名的信给葛朗台。
“嗯,哼!这个吗?”老箍桶匠把信往火里一扔,“朋友们,
耐一耐性子吧。”
葛朗台的答复,是要求把所有的债权文件存放在一个公
证人那里,另外附一张已付款项的收据,以便核对账目,把
遗产的总账轧清。这个条件立刻引起了无数的争执。
债主通常总是脾气古怪的家伙:今天预备成立协议了,明
天又嚷着烧呀杀呀,把一切都推翻;过了一晌,又忽然的软
下来。今天,他的太太兴致好,小儿子牙齿长得顺利,家里
什么都如意,他便一个铜子都不肯吃亏;明儿,逢着下雨,不
能出门,心里憋闷得慌,只消一件事情能够结束,便任何条
件都肯答应;后天,他要担保品了;月底,他要你全部履行
义务,非把你逼死不可了,这刽子手!大人开小孩子玩笑,说
要捉小鸟,只消把一颗盐放在它尾巴上。世界上要有这种呆
鸟的话,就是债主了。或者是他们把自己的债权看做那样的
呆鸟,结果是永远扑一个空。
葛朗台留神观看债主的风色,而他兄弟的那批债主的确
不出他的所料。有的生气了,把存放证件一节干脆拒绝了。
“好吧,好得很,”葛朗台念着德·格拉桑的来信,搓着
手说。
另外一批债权人答应提交证件,可是要求把他们的权利
确切证明一下,声明任何权利不能放弃,甚至要保留宣告破
产的权。再通信,再磋商,结果索漠的葛朗台把对方提出保
留的条件全部接受了。获得了这点让步之后,温和派的债主
人间喜剧第六卷
把激烈派的劝解了。大家咕噜了一阵,证件终于交了出来。
“这好家伙,”有人对德·格拉桑说,“简直跟你和我们开
玩笑。”
纪尧姆·葛朗台死了两年差一个月的时候,许多商人给
巴黎市场的动荡搅昏了,把葛朗台到期应付的款项也忘了,或
者即使想到,也不过是“大概百分之四十七就是我们所能到
手的全部了”一类的想法。
老箍桶匠素来相信时间的力量,他说时间是一个好小电。
第三年年终,德·格拉桑写信给葛朗台,说债权人已经答应,
在结欠的二百四十万法郎中再收一成,就可把债券交还。
葛朗台复信说,闹了亏空把他兄弟害死的那个公证人与
经纪人,倒逍遥的活着!他们不应当负担一部分吗?现在要
对他们起诉,逼他们拿出钱来,减轻一点我们这方面的亏累。
第四年终了,欠款的数目讲定了十二万法郎。然后清算
人与债权人,清算人与葛朗台,往返磋商,拖了六个月之久。
总而言之,赶到葛朗台被逼到非付不可的时节,在那年的第
九个月,他又回信给两位清算人,说他侄子在印度发了财,向
他表示要把亡父的债务全部归清;他不能擅自了结这笔债,要
等侄子回音。
第五年过了一半,债权人还是给“全部归清”几个字搪
塞着,老奸巨猾的箍桶匠暗地里笑着,把全部归清的话不时
说一遍。每逢嘴里提到“这些巴黎人!……”时,他总得附
带一副阴险的笑容,赌一句咒。可是那些债主最后的命运,却
是商场大事纪上从来未有的纪录。后来,当这个故事的发展
使他们重新出场的时候,他们所处的地位,还是当初给葛朗
人间喜剧第六卷
台冻结在那里的地位。
公债涨到一百十五法郎,葛朗台老头抛了出去,在巴黎
提回二百四十万法郎左右的黄金,和公债上的复利六十万法
郎,一齐倒进了密室内的木桶。德·格拉桑一直留在巴黎;原
因是:第一他当了国会议员;第二他虽然当了家长,却给索
漠的生活磨得厌烦死了,爱上了公主剧院最漂亮的一个女演
员佛洛丽纳;他当年军队生活的习气又在银行家身上复活了。
不用说,他的行为给索漠人一致认为伤风败俗。他太太还算
运气,跟他分了家,居然有魄力管理索漠的银号,用她的名
字继续营业,把德·格拉桑因荒唐而败掉的家私设法弥补。几
位克罗旭推波助澜,把这个活寡妇的尴尬地位弄得更糟,以
致她的女儿嫁得很不得意,娶欧也妮·葛朗台做媳妇的念头
也放弃了,阿道尔夫跟德·格拉桑一起在巴黎,据说变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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