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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喜剧》

_209 巴尔扎克(法)
下流。克罗旭他们终于得胜了。
“你丈夫真糊涂,”葛朗台凭了抵押品借一笔钱给德·格
拉桑太太时说,“我代你抱怨,你倒是一个贤慧的太太。”
“啊!先生,”可怜的妇人回答说,“他从你府上动身到巴
黎去的那一天,谁想得到他就此走上了坏路呢?”
“太太,皇天在上,我直到最后还拦着不让他去呢。当时
所长先生极想亲自出马的。我们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他争着要
去。”
这样,葛朗台便用不着再欠德·格拉桑什么情分了。
人间喜剧第六卷
家庭的苦难
不论处境如何,女人的痛苦总比男人多,而且程度也更
深。男人有他的精力需要发挥;他活动,奔走,忙乱,打主
意,眼睛看着将来,觉得安慰。例如夏尔。但女人是静止的,
面对着悲伤无法分心,悲伤替她开了一个窟窿,让她往下钻,
一直钻到底,测量窟窿的深度,把她的愿望与眼泪来填。例
如欧也妮。她开始认识了自己的命运。感受,爱,受苦,牺
牲,永远是女人生命中应有的文章。欧也妮变得整个儿是女
人了,却并无女人应有的安慰。她的幸福,正如博叙埃刻画
入微的说法,仿佛墙上的钉子,随你积得怎么多,捧在手里
也永远遮不了掌心的。…悲苦决不姗姗来迟,叫人久等,而她
的一份就在跟前了。夏尔动身的下一天,葛朗台的屋子在大
家眼里又恢复了本来面目,只有欧也妮觉得突然之间空虚得
厉害。瞒着父亲,她要把夏尔的卧房保持他离开时的模样。葛
朗台太太与拿侬,很乐意助成她这个维持statu quo…的愿
望。
“谁保得定他不早些回来呢?”她说。
“啊!希望他再来啊,”拿侬回答,“我服侍他惯了!多和
①博叙埃这句话全文如下:有时我也能体验些许欢乐,感受某种幸福,但
我的一生中,这种时刻何等稀少,宛如大墙上的钉子,司隔着一定的距
离,可能你会认为这些欢乐和幸福本身就占有相当的分量,但你不妨细
加掂量:所有这一切竟不足以填满你的掌心。——原编者注。
②拉丁文:现状。
人间喜剧第六卷
气,多好的少爷,睑庞儿又俏,
欧也妮望着拿侬。
“哎哟,圣母马利亚!小姐
这样瞧人呀。”
头发鬈鬈的象一个姑娘。”
你这副眼神要入地狱的!别
从这天起,葛朗台小姐的美丽又是一番面目。对爱情的
深思,慢慢的浸透了她的心,再加上有了爱人以后的那种尊
严,使她眉宇之间增添了画家用光轮来表现的那种光辉。堂
兄弟未来之前,欧也妮可以跟未受圣胎的童贞女相比;堂兄
弟去了之后,她有些象做了圣母的童贞女:她已经感受了爱
情。某些西班牙画家把这两个不同的马利亚表现得那么出神
入化,成为基督教艺术中最多而最有光辉的形象。夏尔走后,
她发誓天天要去望弥撒;第一次从教堂回来,她在书店里买
了一幅环球全图钉在镜子旁边,为的能一路跟堂兄弟上印度,
早晚置身于他的船上,看到他,对他提出无数的问话,对他
说:
“你好吗?不难受吗?你教我认识了北极星的美丽和用处,
现在你看到了那颗星,想我不想?”
早上,她坐在胡桃树下虫蛀而生满青苔的凳上出神,他
们在那里说过多少甜言蜜语,多少疯疯颠颠的废话,也一起
做过将来成家以后的美梦。她望着围墙上空的一角青天,想
着将来;然后又望望古老的墙壁,与夏尔卧房的屋顶。总之,
这是孤独的爱情,持久的,真正的爱情,渗透所有的思想,变
成了生命的本体,或者象我们父辈所说的,变成了生命的素
材。
晚上,那些自称为葛朗台老头的朋友来打牌的时候,她
144 人间喜剧第六卷
装做很高兴,把真情藏起;但整个上午她跟母亲与拿侬谈论
夏尔。拿侬懂得她可以对小主人表同情,而并不有亏她对老
主人的职守,她对欧也妮说:
“要是有个男人真心对我,我会……会跟他入地狱。我会
……呕……我会为了他送命;可是……没有呀。人生一世是
怎么回事,我到死也不会知道的了。唉,小姐,你知道吗,科
努瓦耶那老头,人倒是挺好的,老钉着我打转,自然是为了
我的积蓄喽,正好比那些为了来嗖嗖先生的金子,有心巴结
你的人。我看得很清,别看我象猪一样胖,我可不侵呢。可
是小姐,虽然他那个不是爱情,我也觉得高兴。”
两个月这样过去了。从前那么单调的日常生活,因大家
关切欧也妮的秘密而有了生气,三位妇人也因之更加亲密。在
她们心目中,夏尔依旧在堂屋灰暗的楼板下面走来走去。早
晨,夜晚,欧也妮都得把那口梳妆匣打开一次,把叔母的肖
像端详一番。某星期日早上,她正一心对着肖像揣摩夏尔的
面貌时,被母亲撞见了。于是葛朗台太太知道了侄儿与欧也
妮交换宝物的可怕消息。
“你统统给了他!”母亲惊骇之下说,“到元旦那天,父亲
问你要金洋看的时候,你怎么说?”
欧也妮眼睛发直,一个上半天,母女俩吓得半死,糊里
糊涂把正场的弥撒都错过了,只能参加读唱弥撒。
三天之内,一八一九年就要告终。三天之内就要发生大
事,要演出没有毒药、没有尖刀、没有流血的平凡的悲剧,但
人间喜剧第六卷 145
对于剧中人的后果,只有比阿特里得斯家族…所有的惨剧还
要残酷。
“那怎么办?”葛朗台太太把编织物放在膝上,对女儿说。
可怜的母亲,两个月以来受了那么多的搅扰,甚至过冬
必不可少的毛线套袖都还没织好。这件家常小事,表面上无
关重要,对她却发生了不幸的后果。因为没有套袖,后来在
丈夫大发雷霆骇得她一身冷汗时,她中了恶寒。
“我想,可怜的孩子,要是你早告诉我,还来得及写信到
巴黎给德·格拉桑先生。他有办法收一批差不多的金洋寄给
我们;虽然你父亲看得极熟,也许……”
“可是哪儿来这一大笔钱呢?”
“有我的财产做抵押呀。再说德·格拉桑先生可能为我们
......,,
“太晚啦,”欧也妮声音嘶哑,嗓子异样的打断了母亲的
话,“明天早上,我们就得到他卧房里去跟他拜年了。”
“可是孩子,为什么我不去看看克罗旭他们呢?”
“不行不行,那简直是自投罗网,把我们卖给了他们了。
而且我已经拿定主意。我没有做错事,一点儿不后悔。上帝
会保佑我的。听凭天意吧。唉!母亲,要是你读到他那些信,
你也要心心念念的想他呢。”
下一天早上,一八二。年一月一日,母女俩恐怖之下,想
出了最天然的托辞,不象往年一样郑重其事的到他卧房里拜
年。一八一九至一八二。的冬天,在当时是一个最冷的冬天。
①希腊神话传说中迈锡尼王阿特柔斯的后代,以命途多舛著称。
人间喜剧第六卷
屋顶上都堆满了雪。
葛朗台太太一听到丈夫房里有响动,便说:
“葛朗台,叫拿侬在我屋里生个火吧;冷气真厉害,我在
被寓里冻僵了。到了这个年纪,不得不保重一点。”她停了一
会又说:“再说,让欧也妮到我房里来穿衣吧。这种天气,孩
子在她屋里梳洗会闹病的。等会我们到暖暖和和的堂屋里跟
你拜年吧。”
“咄,咄,咄,咄!官话连篇!太太,这算是新年发利市
吗?你从来没有这么唠叨过。你总不见得吃了酒浸面包
吧?”…
说罢大家都不出一声。
“好吧,”老头儿大概听了妻子的话心软了,“就照你的意
思办吧,太太。你太好了,我不能让你在这个年纪上有什么
三长两短,虽然拉贝特利耶家里的人多半是铁打的。”他停了
一会又嚷:“嗯!你说是不是?不过咱们得了他们的遗产,我
原谅他们。”
说完他咳了几声。
“今天早上你开心得很,老爷,”葛朗台太太的口气很严
肃。
“我不是永远开心的吗,我……
开心,开心,真开心,你这箍桶匠,
不修补你的脸盆又怎么样!”
①系莫里哀喜剧中语,说鹦鹉吃了酒浸的面包,才会说话。
人间喜剧第六卷
他一边哼一边穿得齐齐整整的进了妻子的卧房。“真,好
家伙,冷得要命。早上咱们有好菜吃呢,太太。德·格拉桑
从巴黎带了夹香菇的鹅肝来!我得上驿站去拿。”说着他又咬
着她的耳朵:
“他还给欧也妮带来一块值两块的拿破仑。我的金子光
了,太太。我本来还有几块古钱,为了做买卖只好花了。这
话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然后他吻了吻妻子的前额,表示J夫祝新年。
“欧也妮,”母亲叫道,“不知你父亲做了什么好梦,脾气
好得很。——得啦,咱们还有希望。”
“先生今天怎么啦?”拿侬到太太屋里生火时说,“他一看
见我就说:大胖子,你好,你新年快乐。去给太太生火呀,她
好冷呢。——他说着伸出手来给我一块六法郎的钱,精光滴
滑,簇崭全新,把我看呆了。太太,你瞧。哦!他多好。他
真大方。有的人越老心越硬;他却温和得象你的果子酒一样,
越陈越好了。真是一个十足地道的好人……”
老头儿这一天的快乐,是因为投机完全成功的缘故。德
·格拉桑把箍桶匠在十五万法郎荷兰证券上所欠的利息,以
及买进十万公债时代垫的尾数除去之后,把一季利息所剩的
三万法郎托驿车带给了他,同时又报告他公债上涨的消息。行
市已到八十九法郎,那些最有名的资本家,还出九十二法郎
的价钱买进正月底的期货。葛朗台两个月中间的投资赚了百
分之十二,他业已收支两讫,今后每半年可以坐收五万法郎,
既不用付捐税,也没有什么修理费。外酋人素来不相信公债
的投资,他却终于弄明白了,预算不出五年,不用费多少心,
人间喜剧第六卷
他的本利可以滚到六百万,再加上田产的价值,他的财产势
必达到惊人的数字。给拿侬的六法郎,也许是她不自觉的帮
了他一次大忙而得到的酬劳。
“噢!噢!葛朗台老头上哪儿去呀,一清早就象救火似的
这么奔?”街上做买卖的一边开铺门一边想。
后来,他们看见他从码头上回来,后面跟着驿站上的一
个脚佚,独轮车上的袋都是满满的。有的人便说:“水总是往
河里流的,老头儿去拿钱哪。”
“巴黎,弗鲁瓦丰,荷兰,流到他家里来的钱可多哩,”另
外一个说。
“临了,索漠城都要给他买下来喽,”第三个又道。
“他不怕冷,”一个女人对她的丈夫说,“老忙着他的事。”
“嗨!嗨!葛朗台先生,”跟他最近的邻居,一个布商招
呼他,“你觉得累赘的话,我来给你扔了罢。”
“呕!不过是些大钱罢了,”葡萄园主回答。
“是银子呢,”脚佚低声补上一句。
“哼,要我照应吗,闭上你的嘴,”老头儿一边开门一边
对脚佚咕噜。
“啊!老孤狸,我拿他当做聋子,”脚佚心里想,“谁知冷
天他倒听得清。”
“给你二十个子儿酒钱,得啦!去你的!”葛朗台对他说,
“你的独轮车,等会叫拿侬来还你。——娘儿们是不是在望弥
撒,拿侬?”
“是的,先生。”
“好,快,快一点儿!”他嚷着把那些袋交给她。
人间喜剧第六卷
一眨眼,钱都装进了他的密室,他关上了门,躲在里面。
“早餐预备好了,你来敲我的墙壁。先把独轮车送回驿
站。”
到了十点钟,大家才吃早点。
“在堂屋里父亲不会要看你金洋的,”葛朗台太太望弥撒
回来对女儿说,“再说,你可以装做怕冷。挨过了今天,到你
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好想法把你的金子凑起来了……”
葛朗台一边下楼一边想着把巴黎送来的钱马上变成黄
金,又想着公债上的投机居然这样成功。他决意把所有的收
入都投资进去,直到行市涨到一百法郎为止。他这样一盘算,
欧也妮便倒了霉。他进了堂屋,两位妇女立刻给他拜年,女
儿跳上去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太太却是又庄严又稳重。
“啊!啊!我的孩子,”他吻着女儿的前额,“我为你辛苦
呀,你不看见吗?……我要你享福。享福就得有钱。没有钱,
什么都完啦。瞧,这儿是一个簇新的拿破仑,特地为你从巴
黎弄来的,天!家里一点儿金屑子都没有了,只有你有。小
乖乖,把你的金子拿来让我瞧瞧。”
“哦!好冷呀;先吃早点吧,”欧也妮回答。
“行,那么吃过早点再拿,是不是?那好帮助我们消
化。——德·格拉桑那胖子居然送了这东西来。喂,大家吃
呀,又不花我的钱。他不错,这德·格拉桑,我很满意。好
家伙给夏尔帮忙,而且尽义务。他把我可怜的兄弟的事办得
很好。——嗯哼!嗯哼!”他含着一嘴食物嘟囔,停了一下又
道:“晤!好吃!太太,你吃呀!至少好叫你饱两天。”
“我不饿,你知道,我一向病病歪歪的。”
人间喜剧第六卷
“哎!哎!你把肚子塞饱也不打紧,你是拉贝特利耶出身,
结实得很。你真象一根小黄草,可是我就喜欢黄颜色。”
一个囚徒在含垢忍辱,当众就戮之前,也没有葛朗台太
太母女俩在等待早点以后的大祸时那么害怕。葛朗台老头越
讲得高兴,越吃得起劲,母女俩的心抽得越紧。但是做女儿
的这时还有一点依傍:在爱情中汲取勇气。她心里想:
“为了他,为了他,千刀万剐我也受。”
这么想着,她望着母亲,眼中射出勇敢的火花。
十一点,早餐完了,葛朗台唤拿侬:
“统统拿走,把桌子留下。这样,我们看起你的宝贝来更
舒服些,”他望着欧也妮说,“孩子!真的,你十十足足有了
五千九百五十九法郎的财产,加上今天早上的四十法郎,一
共是六千法郎差一个。好吧,我补你一法郎凑足整数,因为
小乖乖,你知道……哎哎,拿侬,你干吗听我们说话?去罢,
去做你的事。”
拿侬走了。
“听我说,欧也妮,你得把金子给我。你不会拒绝爸爸吧,
嗯,我的小乖乖?”
母女俩都不出一声。
“我吗,我没有金子了。从前有的,现在没有了。我把六
千法郎现款跟你换,你照我的办法把这笔款子放出去。别想
什么压箱钱了。我把你出嫁的时候,——也很快了,——我
会替你找一个夫婿,结你一笔本酋从来没有听见过的,最体
面的压箱钱。小乖乖,你听我说,现在有一个好机会:你可
以把六千法郎买公债,半年就有近两百法郎利息,没有捐税,
人间喜剧第六卷
没有修理费,不伯冰雹,不怕冻,不怕涨潮,一切跟年成捣
乱的玩意儿全没有。也许你不乐意把金子放手,小乖乖?拿
来吧,还是拿给我吧。以后我再替你收金洋,什么荷兰的,葡
萄牙的,蒙古卢比,热郑亚金洋,再加你每年生日我给你的,
要不了三年,你那份美丽的小家私就恢复了一半。你怎么说,
小乖乖?抬起头来呀。去罢,我的儿,去拿来。我这样的把
钱怎么生怎么死的秘密告诉了你,你该吻一吻我的眼睛谢我
喽。真的,钱象人一样是活的,会动的,它会来,会去,会
流汗,会生产。”
欧也妮站起身子向门口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定睛
望着父亲,说:
“我的金子没有了。”
“你的金子没有了!”葛朗台嚷着,两腿一挺,直站起来,
仿佛一匹马听见身旁有大炮在轰。
“没有了。”
“不会的,欧也妮。”
“真是没有了。”
“爷爷的锹子!”
每逢箍桶匠赌到这个咒,连楼板都会发抖的。
“哎唷,好天好上帝!太太睑都白了,”拿侬嚷道。
“葛朗台,你这样冒火,把我吓死了,”可怜的妇人说。
“咄,咄,咄,咄!你们!你们家里的人是死不了的!欧
也妮,你的金洋怎么啦?”他扑上去大吼。
“父亲,”女儿在葛朗台太太身旁跪了下来,“妈妈难受成
这样……你瞧……别把她逼死啊。”
人间喜剧第六卷
葛朗台看见太太平时那么黄黄的睑完全发白了,也害怕
起来。
“拿侬,扶我上去睡,”她声音微弱的说,“我要死了。”
拿侬和欧也妮赶紧过去搀扶,她走一步软一步,两个人
费了好大气力才把她扶进卧房。葛朗台独自留在下面。可是
过了一会,他走上七八级楼梯,直着嗓子喊:
“欧也妮,母亲睡了就下来。”
“是,父亲。”
她把母亲安慰了一番,赶紧下楼。
“欧也妮,”父亲说,“告诉我你的金子哪儿去了?”
“父亲,要是你给我的东西不能完全由我作主,那么你拿
回去吧,”欧也妮冷冷的回答,一边在壁炉架上抓起拿破仑还
他。
葛朗台气冲冲的一手抢过来,塞在荷包里。
“哼,你想我还会给你什么东西吗!连这个也不给!”说
着他把大拇指扳着门牙,得 的一声。“你瞧不起父亲?居
然不相信他?你不知什么叫做父亲?要不是父亲高于一切,也
就不成其为父亲了。你的金子哪儿去了?”
“父亲,你尽管生气,我还是爱你,敬重你;可是原谅我
大胆提一句,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你常常告诉我,说我已经
成年,为的是要我知道。所以我把我的钱照我自己的意思安
排了,而且请你放心,我的钱放得很妥当……”
“放在哪里?”
“秘密不可泄漏,”她说,“你不是有你的秘密吗?”
“我不是家长吗?我不能有我的事吗?”
人间喜剧第六卷
“这却是我的事。”
“那一定是坏事,所以你不能对父亲说,小姐!”
“的确是好事,就是不能对父亲说。”
“至少得告诉我,什么时候把金子拿出去的?”
欧也妮摇摇头。
“你生日那天还在呢,是不是?”
欧也妮被爱情训练出来的狡猾,不下于父亲被吝啬训练
出来的狡猾,她仍旧摇摇头。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死心眼儿,这样的偷盗,”葛朗台声
音crescelldo…,震动屋子。“怎么!这里,在我自己家里,居
然有人拿掉你的金子,家里就是这么一点儿的金子!而我还
没法知道是谁拿的!金子是宝贵的东西呀。不错,最老实的
姑娘也免不了有过失,甚至于把什么都给了人,上至世家旧
族,下至小户人家,都有的是;可是把金子送人!因为你一
定是给了什么人的,是不是?”
欧也妮声色不动。
“这样的姑娘倒从来没有见到过!我是不是你的父亲?要
是存放出去,你一定有收据……”
“我有支配这笔钱的权利没有?有没有?是不是我的钱?”
“哎,你还是一个孩子呢!”
“成年了。”
给女儿驳倒了,葛朗台睑色发白,跺脚,发誓;终于又
想出了话:
①意大利文:渐强。这里的意思是嗓门越来越大。
人间喜剧第六卷
“你这个该死的婆娘,你这条毒蛇!唉!坏东西,你知道
我疼你,你就胡来。你勒死你的父亲!哼!你会把咱们的家
产一齐送给那个穿摩洛哥皮鞋的光棍。爷爷的锹子!我不能
取消你的继承权,天哪!可是我要咒你,咒你的堂兄弟,咒
你的儿女!他们都不会对你有什么好结果的,听见没有?要
是你给了夏尔……喔,不可能的。怎么!这油头粉睑的坏蛋,
胆敢偷我的……”
他望着女儿,她冷冷的一声不出。
“她动也不动!眉头也不皱一皱!比我葛朗台还要葛朗台。
至少你不会把金子白送人吧,嗯,你说?”
欧也妮望着父亲,含讥带讽的眼神把他气坏了。
“欧也妮,你是在我家里,在你父亲家里。要留在这儿,
就得服从父亲的命令。神甫他们也命令你服从我。”
欧也妮低下头去。他接着又说:
“你就拣我最心疼的事伤我的心,你不屈服,我就不要看
见你。到房里去。我不许你出来,你就不能出来。只有冷水
跟面包,我叫拿侬端给你。听见没有?去!”
欧也妮哭做一团,急忙溜到母亲旁边。
葛朗台在园中雪地里忘了冷,绕了好一会圈子,之后,忽
然疑心女儿在他妻子房里,想到去当场捉住她违抗命令的错
儿,不由的高兴起来,他便象猫儿一般轻捷的爬上楼梯,闯
进太太的卧房,看见欧也妮的睑埋在母亲怀里,母亲摩着她
的头发,说:
“别伤心,可怜的孩子,你父亲的气慢慢会消下去的。”
“她没有父亲了!”老箍桶匠吼道,“这样不听话的女儿是
人间喜剧第六卷
我跟你生的吗,太太?好教育,还是信教的呢!怎么,你不
在自己房里?赶快,去坐牢,坐牢,小姐。”
“你硬要把我们娘儿俩拆开吗,老爷?”葛朗台太太发着
烧,睑色通红。
“你要留她,你就把她带走,你们俩替我一齐离开这儿
……天打的!金子呢?金子怎么啦?”
欧也妮站起身子,高傲地把父亲望了一眼,走进自己的
卧房。她一进去,老头儿把门锁上了。
“拿侬,把堂屋里的火熄掉,”他嚷道。
然后他坐在太太屋里壁炉旁边的一张安乐椅上:
“她一定给了那个迷人的臭小于夏尔,他只想我的钱。”
葛朗台太太为了女儿所冒的危险,为了她对女儿的感情,
居然鼓足勇气,装聋作哑的冷静得很。
“这些我都不知道。”她一边回答,一边朝床里翻身,躲
开丈夫闪闪发光的眼风,“你生这么大的气,我真难受;我预
感我只能伸直着腿出去的了。现在你可以饶我一下吧,我从
来没有给你受过气,至少我自己这样想。女儿是爱你的,我
相信她跟初生的孩子一样没有罪过。别难为她。收回成命吧。
天冷得厉害,说不定你会教她闹场大病的。”
“我不愿意看见她,也不再跟她说话。她得关在屋里,只
有冷水面包,直到她使父亲满意为止。见电!做家长的不该
知道家里的黄金到了哪儿去吗?她的卢比恐怕全法国都找不
出来,还有热那亚金洋,荷兰杜加……”
“老爷!我们只生欧也妮一个,即使她把金子扔在水里
......"
人间喜剧第六卷
“扔在水里!扔在水里!”好家伙嚷道,“你疯了,太太。
我说得到,做得到,你还不知道吗?你要求家里太平,就该
叫女儿招供,逼她老实说出来;女人对女人,比我们男人容
易说得通。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我决不会把她吃掉。她是不
是怕我?即使她把堂兄弟从头到脚装了金,唉,他早已飘洋
出海,我们也追不上了……”
“那么,老爷……”
由于当时的神经过敏,或者是女儿的苦难使她格外慈爱,
也格外聪明起来,葛朗台太太犀利的目光发觉丈夫的肉瘤有
些可怕的动作,她便马上改变主意,顺着原来的口吻,说:
“那么,老爷,你对女儿没有办法,我倒有办法了吗?她
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她象你。”
“嗯哼!今天你多会说话!咄,咄,咄,咄!你欺侮我。
说不定你跟她通气的。”
他定睛瞪着妻子。
“真的,你要我命,就这样说下去吧。我已经告诉你,先
生,即使把我的命送掉,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这样对女儿是
不应该的,她比你讲理。这笔钱是她的,她不会糟掉,我们
做的好事,只有上帝知道。老爷,我求你,饶了欧也妮吧!……
你饶了她,我受的打击也可以减轻一些,也许你救了我的命,
我的女儿呀,先生!还我女儿啊!”
“我走啦,”他说,“家里耽不下去了,娘儿俩的念头,说
话,都好象……勃罗……啵!你好狠心,送了我这笔年礼,欧
也妮!”他提高了嗓子,“好,好,哭罢!这种行为,你将来
要后悔的,听见没有?一个月吃两次好天爷的圣餐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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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会把你父亲的钱偷偷送给一个游手好闲的光棍!他把你
什么都吃完之后,还会吃掉你的心呢!你瞧着吧,你的夏尔
是什么东西,穿着摩洛哥皮靴目空一切!他没有心肝,没有
灵魂,敢把一个姑娘的宝贝,不经她父母允许,带着就跑。”
街门关上了,欧也妮便走出卧房,挨在母亲身边,对她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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