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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公子

_4 于晴 (当代)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
  其实,当日的记忆她不太愿意去回想。
  那样的痛,她能忍下来已非常人所及,再去回忆,等于是再度疼痛。
  她只记得她在大雨中走着,不理中途跌了几次,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突然气绝身亡,就这么一直走着。
  她听不见雨声,也逐渐看不清眼前的景象。雨势过大,林间雾气渐浓,已局限她的视野,巨大的痛感更令她开始模糊眼力。
  一抹人影,若隐若现地,就在不到十步外的距离。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那人一直与她对视,而后慢慢张口说了什么。
  与其说她无动于衷,不如说她根本听不真切,只知那人疾步来到她的面前。
  他徐徐伸出手,她目不转睛,发现这手是要摸上她的额头,她直觉避开。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而后他垂下目光,惊痛地瞪着她的左臂。
  他说什么?她不懂。
  他疾手封住她几道大穴,她却连动也没有动。
  “沄姑娘,我来晚了吗?”他目光直视着她。
  那声音,带点沙哑,竟奇异地渗进她的听觉里。
  她想了想,礼貌性是该回他话,遂道:
  “不算晚,至少我还活着。”她不知她有没有把声音发出去,只知他还在望着她,她只得再道:“闲云公子,何哉呢?”
  “我没有注意,也许,他正想法子下崖。”
  她以为她走了很久,公孙云与何哉他们已找到下崖之路,才来救人,但听他意思却又不尽然如此。
  “沄姑娘,我带你回云家庄好吗?”
  这不再温润也不清冷的沙哑声音,一直困扰着她。如今她的思绪不像以往活络,停顿半天,她才恍然大悟,苍白的唇微地上扬,眸中却无笑意。她道:
  “闲云公子不必介怀。我并未记恨你们,人在遇难之际,先救自己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她,不算是他或何哉的自己人。
  事实就是这样简单。言知之易,行之难,其实,就算何哉许了一生一世,她心里高兴,却也不怎么相信,今日的事情,只是验证她所想而已。
  现在,她真正心如止水了。
  他还是凝视着她。她淡淡道:
  “它日若是我遇上这种事,自然也先救自己人。”
  “我第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第三次,总要救到你。”
  这客套话她听多了早习惯了。“多谢闲云公子,恕小女子无法施礼了……剩下的那两块玉还在我袖袋里……”要讨回去就自己拿吧。
  “那就放在你那里吧。”顿了下,他轻声道:“你愿意让我救你吗?”
  她轻怔,总算明白他站在那里不敢动弹的原因了。
  她垂下眼,没有感情地笑了声,而后,她低声道:
  “那就麻烦公子了。”语毕,她终于放掉忍字,任着痛感蔓延全身,双眼一翻,倒进他的怀里。
  当她再度清醒时,是在云家庄里。
  “我真讶异,你受这么重的伤,竟然能步行这么远。”公孙纸劈头就说。
  刹那间,她真想呻吟出声。放过她吧,她是重伤,但她的听力还在,这个人的长舌功夫足以毁灭她的忍字,为什么要让她看见这个人?
  “你放心,现在除了咱们几人,再也没有人知道皇甫沄还活着。那天大雨下了三个时辰,雨势结束后,闲云建议跟车艳艳下崖寻人,我们安排尸身,换上你的衣物,尸身面目全非,车护法没有怀疑。”公孙纸轻声道:“那是其中一名弟子的尸身。在闲云安排下,暂时在那里入坟,等过两年,才带他回庄正名。”
  “……”她垂眸。
  “闲云负着阿遥、托着我,无法再分身救你,当时雨势已经过大,车艳艳他们已退往山下,我们是最后走的,闲云把阿遥交给我后,自崖上跃下。”
  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她,被迫听着陈年旧事。
  公孙纸眨眨眼。“他可不是殉情,他轻功极好,平日要他飞走崖壁,那是轻而易举,但那天视野不清,他敢在乱石还在崩塌的悬崖行走,实也不易,沄姑娘等能说话后,一定要感谢闲云的。”
  她这才发现她张口似无声音。其实……公孙云跃下山崖又如何?如果不是她运气好,他寻到的只会是具刚断气的尸身。
  公孙云够义气了,果然是江湖大家长,虽有先后顺序,但他能救的一定会下手。
  皇甫沄能自世上消失,正是她所期盼,从此不用勾心斗角,不用应付那个走火入魔的疯子教主。她该感谢他了,不是吗?
  据她盘算,教主最多再撑一年,就得找人接任,在那之后,就算她被人揭穿,她也不在乎了,从此当个真正逍遥的闲云野鹤。
  从极苦转到极乐,她还真是不能适应。但,终究一个忍字,只要能忍,她就不信她撑不下去。
  公孙纸忽面露疑惑,道:
  “你知不知道你躺了多久?回到庄里才两天,你就清醒过来,这绝不是你身子底打得好的缘故,你头破血流,肘骨断裂,五脏六腑稍有移位,你左脚也扭了,怎能走那么远?更别谈其它伤口了。另外,虽然我加重麻沸散,但也绝不可能一点也不痛,为什么你没有流露出痛苦?”
  “……”反正她不能说话,就避谈此事好了。
  公孙纸笑笑,而后点开她的哑穴。
  “现在你可以说话了。之前我怕你痛得哭天喊娘,但现在,嗯,你真的可以说话了。”
  她瞪着他看半天,公孙纸耐心等待。
  寄人篱下……寄人篱下……她终于开口了——
  “……痛……”
  “什么?我没听清楚。”他一脸无辜。
  “……好痛!我很痛!”她哑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她绝对能配合喊痛。
  “真的很痛?那你为什么不哭呢?”
  “……”她咬住牙根。
  “五弟,别欺负沄姑娘了。”低哑的声音,在角落。
  她这才发现公孙云一直站在那里。他上前,遮住床头大半光明,让她看不清他的面目。
  “你醒得太早,这不是件好事,我知道这是你的习惯,但还是得放松下来,这样好睡点吗?”
  掌心轻压在她的双眼上,逼得她不得不合眼。
  “闲云,你就在这里陪着她吧,我去看看阿遥。”
  “嗯。”他移坐在床缘,声音还是沙哑的,令她怀疑他的喉咙坏了。
  男人的掌心带着暖意,很快就烘暖她的眼皮。她记得,一路被送往云家庄的途中,痛得发狂,她绝对能忍,但她必须清醒着忍,就是这双手覆住她的眼,沙哑地在她耳边重复说着:再睡一下,睡过去就不会太难熬了。
  现在,她再睡一下应该不打紧,她想,云家庄暂时是安全的。闲云公子跟公孙纸都算是客气到有礼的正人君子,在这样的地方养伤,绝对是万全之策。
  于是,她小小放纵,任着眼皮上的温暖覆去她的意识。
  一直到后来,她才发现……才发现……
  她被骗了!
(由m制作)
『8』第六章
  她被骗了!
  这半年来,她彻底发现云家庄人人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她老牛慢步,一步步走上桥。每走几步,遇到有灯之处,小江弟就熄去,到最后整座桥都没入黑暗之中,只剩双云榭的灯火。
  长桥灯灭,只留榭中灯火,表示此路不通。
  她待在庄里六个月,很明白云家庄的作法,云家庄来往外人不少,偶尔,云家庄人也需要独处空间时,便会采取这种作法。灯不明,勿往前走。
  上个月,就是用这招,公孙纸让厨房依着他的食谱,做了全桌药膳食补,招集留在庄内的公子们躲在这里品尝,她会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也被迫在场。
  “大、大姐,我先走了。”小江弟红着脸,取过桥上暗格灯笼,迈出有点胖的小腿跑回岸边。
  她慢步走上双云榭,主人早已入座等着她。
  他清一色的精绣白衫,衬得整个人玉树临风,只手托腮,正作短暂的养神,垂于身后的黑发融入夜色,偶尔被风吹起,真有那么抹出尘的味道。
  人不动时,倒也是上等的天仙,就是可惜啊……
  他动了动,俊眸张开,瞧见是她,不由得笑道:
  “你总算来了。”
  “你要饿了,可以先用饭。”她道。
  他闻言,嘴角又是上扬,笑得十分可爱。可爱到,竟然让她发现他有两颗虎牙,有没有搞错?天仙是不可能有酒窝跟虎牙的。
  “无波还跟我客气吗?都算是自家人了。快把东西拿出来吧。”
  寄人篱下,寄人篱下,她深吸口气,贡献出小竹篮,道:
  “这是全油小烤鸡,食用完毕,请务必毁尸灭迹。”她也不想问,为什么这人能得知她的一举一动。
  他以小刀切分,分于她一半,而后抬眸问道:
  “你今天上酒楼听见什么闲事?”
  “也没什么。”
  “酒楼闲话极多,古少德与黄门子弟都在,他们正值风光,所聊的话题必是以大事为主。”他道,看了她一眼,嘴角依旧噙笑。
  她想了下,道:“就是聊……海棠仙子跟屠三珑的婚事。”
  “原来是这事。我正要跟你提,邓家堡有心与屠三珑结这门亲事,这婚事绝对能结成,到时,云家庄是一定要到场,你身子若是许可,不如一块去看看。”
  “公子,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个海棠仙子……总是第一大美人……”她内心有疑问。
  他深深看她一眼,并没有答话。
  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她默念着,而后深吸口气,道:
  “……闲云,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个海棠仙子,总是第一大美人,难道你不曾动心过?”
  他阖言,展开笑容道:
  “照你这样说,我一见美色不就晕头转向了?”
  “也对,娶妻当娶贤,相貌倒在其次,以后闲云娶妻,妻貌虽丑,但品德必是天下无双。”她有意无意这样说。
  他定睛望着她,嘴角还是噙着那亲昵的笑。
  这样亲昵无比的笑,令他整张俊容活了起来,眉啊眼的,连那上等的姿色都沾了春,春风漫漫无止境,这正是她的感觉。
  她不得不承认,他能拒美色于千里之外,她当然也能,只是眼光会小小的贪恋一下,这是人之常情、人之本能,不能怪她,尤其当他冒充洛神时。
  同时,这样的春风,令她想起她卧床养伤的那一阵子。
  她的意志力惊人,不出两个月她已能自行起床,并想下床练走。本来公孙纸不同意,但公孙云说了一句:
  “这几个月,我都在庄内,不如我来帮忙吧。”
  帮忙?他能帮什么?她内心疑惑,但人家是救命恩人,她忍习惯了也不敢多言,便由得他帮忙,后来才发现他这个忙帮得真是……
  每天早上他扶着她下床,初时只在房内绕圈子走就已满头大汗,他也不阻止,她要走多久他就扶多久,后来她发现不对劲,她的精神力远远大于肉体的支撑,第一天走太久了,第二天她想要起床,但只能瞪着床顶。
  因为她的身子完全拒绝跟她配合。
  他就坐在床缘,又化身洛神,绽出绝艳的笑容。
  “无波,如果你走不动,我可以背你走,意思意思也好。”
  “……”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妖孽啊!
  从此,她非常规矩,练走累了绝不硬撑,到最后,他也不帮扶了,就坐在院里的亭内,明明是秋老虎的时节,他却笑得如春风拂面,满地都是春色。
  “这样吧,我就坐在这里,提供点美色,女孩儿爱俏,希望你能因此有动力,走到我这儿来便可休息。”他鼓励着。
  第一次她听见时,差点扑地,以为闲云公子被人调包了。
  第二次她听见时,已经麻痹。
  她适应很快,非常非常快。
  每一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那一面,平日道貌岸然的人,背后以奸淫掳掠来发泄都有可能,公孙云人前清若冷泉,人后腻笑腻得紧,不仅如此,当他笑时,便是真心诚意,开怀至极,从无虚假。这点,她倒是佩服得紧。
  他仿佛看穿她的想法,又笑:
  “无波可曾想过,如果连对自家人都戴着面具,那这一生一世也真是辛苦到底了。”
  “闲云说得是。”可惜她没有什么家人,自然无法发掘她的另一面。
  两人静静吃了一阵。她难得什么也不想,就这样享受悠闲的时光,最近这样的时光增多了,她不知好不好,但她总是放纵自己。
  一桌菜色偏属清淡,壶里装的不是酒,而是养生茶。天天都在养生,还不如一刀杀了她还快些。活那么久做什么?想要看尽天下变化吗?
  她被迫喝了一杯,不由得暗叹口气,悄悄把清淡的药膳转到对方面前,她改吃全油小烤鸡。
  油滋滋、香喷喷,吃了心情多好。
  他看了她一眼,又替她倒了一杯养生茶,道:
  “任何东西,总是要平均分配的好。”
  “我身子虚,要养胖些才妥当。”她理所当然道。
  他有点无奈,终究还是替她解决了那些药膳。食后,她恭敬地呈上鸡骨盘,他走到栏边,一一运气,鸡骨顿成粉末进了湖里。
  高招啊!她感动到崇拜了,以后偷吃不怕被抓。
  他取出雪绢汗巾,擦干手指。他见她也拿出同样的汗巾拭手,不由得笑道:“我以为你用色彩鲜艳的帕子。”
  她也坦白:“既成江上无波,就改用跟云家庄同样帕子,比较妥当。”
  “依你习惯,任何东西都不可沉迷,不可久留,方为保命之道,是不?”他含着笑,在月光下显得十分雅致,甚至带着几分怜惜。
  她撇开视线,负手望着暗沉沉的人工湖面,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无波,你不觉得奇怪吗?不管是我,或者云家庄人,甚至大部份的江湖人,若携汗巾,都是素白面居多。”他忽然道。
  这些日子只要他在云家庄,就很喜欢跟她闲聊,她不否认她也喜欢这样的闲聊。她想了下,道:
  “我以为这是中原人的喜好。”
  “实不相瞒,我二十岁那年,有个救命恩人……”他笑意盈盈。
  她瞟向他。
  “那救命恩人以素帕为信物,我瞧出她不情不愿的给,我回庄后,全庄改用统一的汗帕,没有多久,江湖上的年轻男女,皆以云家庄马首是瞻,以素帕为贴身汗帕。”他轻轻晃了下手中雪白无瑕的帕子。
  那举动,配着这人,当真是淡雅风情无边,难怪人人选用这帕子。
  她暗自深吸口气,恼声道:
  “你早就看穿救命恩人的心思。连白明教护法车艳艳都因此改用同样的帕子,它日你一见到一个拿出艳色帕子的人,这人,就值得怀疑了,是不?”她这根本是自跳陷阱了。
  公孙云但笑不语。
  她摸摸鼻子,也没有再追问,只是与他一块欣赏月色。
  今晚不到十五,圆月被乌云遮了大半,但月辉仍然均分在每一处上。远方的庄楼灯火通明,生气勃勃,她几乎可以想见前头云家庄弟子忙着待客,后头却是自成天地的宁静。
  “夜深了,小心着凉,我送你回房吧。”他道。那声音又有些怜惜了。
  在这里看月亮看到天亮她也是愿意的,但这话她没有说出口,只道:
  “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嘴角含笑,道:“这可不行。你伤势是康复了,但身骨尚未养好,如果遇上示爱少侠,你想避也避不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她闻言,又差点翻栏落湖。
  示爱少侠……她没有遇过好不好?
  “何哉的功夫不弱,甚至是上等了。”他道:“他功夫传自于你,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但照说你这小师父功夫应该比十四岁时要强许多,不料,你……功夫实在过弱。”
  你就直说了吧,她暗自失笑着。他以为她功夫高强,却没有料到她落崖后情况惨不忍睹吧。
  反正底子被他看穿,她也就直说无妨了:
  “我十四岁那年冬,不料惨遭教主道儿,功夫可以再练,进展却是太慢,我也没那么多心力于武学,所幸那时有何哉,我本姓王,是遗腹子,先父生前改姓皇甫,我把王家武学全授于何哉,各人天资不同,他算是上等资质,学了十足十。”她淡淡地说道,提及何哉时,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她瞟到公孙云的衣袖动了动,却不知是被风飘动,还是他想搂住她安慰她?但他神色自在,让人看下出所以然来。
  “这样吧,反正你在庄里闲来无事,功夫慢慢练也好。”他沉吟一会儿,粲光抹过那双深潭。“不如,从现在开始吧。”
  “……敢问,如何开始?”她有点发毛。
  他在月光下笑得好迷人。“我不是严师,你用不着防我。双云榭到岸边不算远,但中间并无使力之点,你轻功行吗?”
  她观望一阵,迟疑点头。“应该可以。”
  公孙云笑道:
  “你要不成,我就在你身侧,喊一声即可。”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她暗自运气,随他跃出栏外。
  他白衫飘飘,在月色下果然俊得令人觉得接近他的周遭,便是进了天界一般。衣袂泛银,全身朦胧如幻,这衣色简直彻底衬脱出他清冷的气质,却又将他的春色,不,春笑融得极好,可见此人十分会穿衣,不知道像这样穿衣像谪仙的人物,脱了这身衣物,赤身裸体的还会像仙子一样吗?
  这念头令她微地一怔,脚下顿时落陷,随即她被人自左侧稳稳扶住,翩然落在岸边。
  明明在眼前的人,竟在转眼间退至在她身侧,她连捕捉都不及,难怪那日他敢冒险在乱石中跃下山崖……她心如止水了,是不?
  “无波?”
  “没事,只是……一时虚软。”她低头一看,看见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上。
  他也注意到了,徐徐收回手臂,道:
  “失礼了,无波。我本要扶住你臂膀,但你左手不易用力,我只好改勾住你的……”
  她缓缓抬起脸,望着他回避的目光。看起来,他的表情在表达歉意,但嘴角隐约有着开怀的笑意。这样的不遮不掩,是把她当笨蛋呢,还是把她视作自家人,所以最真实的一面都展露了?
  她暗叹口气。寄人篱下嘛……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据说她落崖昏迷在他怀里时,是他抱着她走了一阵,才交给其他人的,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他陪着她一路走回寝楼,中途有弟子经过,立即上前:
  “公子,玉面书生求见。”
  “玉面书生?”她笑:“这名号真有趣。”
  “玉面自指相貌俊美。”公孙云随口答着。“无波,你先休息吧。”
  她应了声,走进院子,回头看他状似沉思,却还站在原地。她耸了耸肩,推门入了寝房,没多久,她听见细碎的脚步离去。
  她推开窗子,夜风拂面,他果然已经离去。她望着夜景一阵,执起她几乎垂地的锦带。
  锦带的尾端带湿,是刚才差点落湖时浸到的。她盯着一会儿,回头看见衣柜已有新衣。
  她好奇地摊开新衣,款式跟她身上穿的差不多,却是春白色,腰带也是长到垂地。他聪明,料中她心里害怕,无论换了什么新衣,腰带一定过长。
  她掌心微微发汗,想起那天如果不是腰间长带缠住树梢,短暂的止住冲势,她早就因极快的坠速,摔得脑浆迸裂,从此以后,即使她凡事都能忍,但也下意识地缠着长腰带。
  先救自家人是理所当然,可惜她只有一个人。
  只有自己能救自己,谁也靠不住。
  思及此,她叹了口气。这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知道这句话她有没有用错?
  今年的冬天还算暖,她养病养得不辛苦,她愉快地躺上床。这张床,她睡得很安稳,不像以前,只有何哉在,她才敢放肆睡着。在这里的日子很悠闲,有时会让她以为现在只是一场梦。
  等梦醒了,才会发现她早已脑袋迸裂躺在山崖下。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
  “姑娘。”
  她猛地张开眼,直觉防备地望着房内。
  那是何哉的声音,几乎近在耳侧。
  她小心环视黑漆抹乌的室内,确定无人,才暗吁气息。
  她满头大汗,下床喝了足足一杯凉水。晚上的全油小烤鸡果然油得她口干舌燥,她又推开窗子,远处的灯火已熄,凉风令她感到放松。
  现在她再也不会下意识去抚着玉箫,也不再有铃声一直跟着她,却还是会想起何哉。
  她不想待在房里,遂出门四处走走。云家庄一草一木,令她无比安心,虽然这不是个好现象,但偶尔纵容,应该无妨。
  走着走着,她来到公孙遥的寝楼。她想了一下,推门而入,里头烛火未灭,却没有人看护。
  她坐在床缘,望着依旧沉睡的少年。
  每天晨昏定省,不是要她内疚,而是要她当公孙遥是自家人,这点她岂会不知?她叹道:
  “今天我带了只烤鸡回来,被迫分给闲云。你们庄里,总是奇怪得很,这么爱养生,养到七老八十又如何?”嘴角轻翘。“不过,我尊重你们的喜好。”她又道:“听说,我是跟你一块送到云家庄的,明明容易活下去的是你,到头来却是我先醒来。能醒来,便是一个新人生,是不?”
  何哉何哉,她曾经想过,真能摆脱教主,那么,她与何哉就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过着兄妹生活……当然,绝大部份她很务实的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只有她一个人,果然,不出她所料。
  “闲云几度想收我为义妹,你说,我该答允吗?”说着说着,她也笑了。
  她十岁被迫收何哉当天奴,一个小孩子为了活下去,只好亲近十六岁的大少年,久而久之,表面上几乎算得上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了,只是,最后还是比不过同姓的血脉兄弟。
  可能因为太处处为自己设防,她从来不曾想过情爱方面——
  “闲云对我,是有点情意,但这情意是打哪来的?”她好奇想着。十四岁那年,他看见了什么?
  就算看见她裸身好了,她也不认为他会就此负了责任。相处久了才发现,表面客客气气的人,其实喜好很分明,私下不爱的东西是不碰的,相对还有点洁癖,上回她看见他与人用饭,别人碰过的菜他是不碰的,他却愿意跟数字公子们还有她一块共食,她是不是该说,其实她已是云家庄的一份子了?
  这想法还挺不赖的,但不能想太久。公孙云是毒罂粟,一旦真心碰了,怕是再也离不开,这是这半年来被逐渐腐蚀的她,所下的结论。
  这样的美色,这样的宁静,其实……嗯,她还满喜欢的。
  轻微的声响,让她以为是看顾的人来了,她本要回头,但目光却瞪着床上的病人。
  床上的病人不知何时张开眼,虽是气虚却也很诧异地望着她。
  醒了!醒了!
  “你……”
  她呆呆地看着他。
  “醒了啊!真是太好了!”那声音自她身后淡淡地响起。
  她回头,看见闲云正站在她的身侧。
  公孙云看见她也是一怔,伸手轻触她的眼角,她直觉回避。
  “我没别的意思,你的眼里……有泪。”
  她摸摸眼角,又望向公孙遥。公孙遥看看她,又看看闲云,哑声道:
  “你是谁?”
  “我?”她笑道:“我是江无波,暂住在云家庄。”她轻轻握住他瘦弱的小手。“你等等,我去找五公子。”
  正要松手,公孙遥反而用尽力量拉住她。他又看看公孙云,再望向江无波,轻声道:“你声音……我在梦里一直听见……你的烤鸡……别让五哥知道……”
  她闻言,笑出声。“好。”又要起身,那少年还是握着不放,她下意识地抚着那过长的腰带,道:“我跟闲云去去就返。”
  他张口欲言,她却眨了眨眼睛。
  最后,他终于松了手,闭上眼。“江姑娘,我衣柜里有个小盒,是干草味的,你顺道拿去给五哥,叫他多带几盒过来,我在病时总爱闻着这味的。”
  “好。”她回头。“闲云,你拿还是我拿?”
  “你拿吧。”闲云坐在床缘,守着公孙遥一会儿。
  她打开衣柜,看见好几个一模一样的精致小盒,她一一打开,终于找到干草味的,她暗自深吸口气,而后合起。
  她与闲云小心出了寝楼,她又开了盒子闻着。“这味道真好闻。”
  “是么?”他淡淡道。
  “你半夜还来探七公子?”她随口问着。
  夜风依旧,却在空气中带点奇异的气味。
  “不,我本来是去找你,瞧见你出来,就一路跟了过来。”
  “你半夜有事找我?”她瞟着他。
  他停下脚步,目不转睛。“无波,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她微微一笑:“我知道。”
  “那……”
  “闲云,我对你,好像也有那么点意思在。”她非常爽快地说。
  他闻言,眼里抹光,上前。“既然如此……”
  她又摸上那腰带,柔声道:
  “真奇怪,之前我还能忍着,但现在,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我突然很想知道你脱了衣物后是什么样子。”见他一怔,她又笑着轻轻闭上眼。
  她听见他呼吸不太稳,而且逐渐逼近,显然就要吻下,她右手一亮,划破对方的衣帛、皮肉。
  鲜血喷了出来。
  她淡淡一笑,趁对方错愕时,毫无情份地又划过一刀,直接挑了对方的手筋。对方终于回过神,立即扑前想要扣住她的身手。
  她轻轻跃后,没有大叫、没有仓皇逃逸,脚步有些不稳,这才发现公孙遥给的小盒可以避媚香,却无法阻止身子发软。
  “江无波,今晚你逃得了哪去?”对方势在必得。
  她避开几招,对方踩住她的腰带,趁她一愣时,用力拉扯她的腰带。
  她心灵反应很快,但动作却慢了一拍,腰带脱身的刹那,有人自她身后攥住那腰头,腕间一翻,那腰带又缠回她的身上,她顺势退进那人怀里,匕首砍断半截腰带。
  当断即断,救不了人的东西再留下来也是白费。
  “闲云公子!”对方惊见,正要窜出逃命,哪知几名云家庄子弟围了上来,将他一举擒获。
  “老五过来。”公孙云冷沉道:“无波中了媚香。”
  公孙纸立即奔来,替她把脉,偷瞄一眼公孙云,咕哝道:
  “中了媚香,很好解决的啊。”
  她眨眨眼,正要站直身子,却发现身后的男人一直轻扣着她的腰身,让她倚在他怀里。
  公孙纸点头。“你最好别乱走动,因为你身上也带了香。其实如果你待在房里那还简单,怎么突然去了阿遥的房间……等等,你闻了百上草?”
  “是,”她慢吞吞道:“阿遥给的。”
  片刻的静默后,公孙纸跳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喊道:
  “快去睡觉,作几场春梦就没事了!”
  “春梦……”她叹气,就知道那个百上草不算是完全的解药。她从小到大还没有作过春梦呢。
  找谁作啊?
  “我送你回房吧。”公孙云忽然道。
  “你不去看阿遥?”
  “现在老五去就够了。”他让她先行,但始终离她不到一步,一遇见有子弟经过,他皆让他们保持距离。“前阵子江湖出点小事,你跟老七都在伤重,我也没特别在意。直到老三提了,这几个月江湖出几件怪事,明明两情相悦的男女,到头……男的不认帐,老三翻了几本江湖册,发现当时玉面书生都在该地做客,而今晚,他以上汲古阁为由,夜宿云家庄。”
  “原来如此,他易容得真是唯妙唯肖。”来到她的寝房门前,她道:“云家庄名号仙子的只有一个,以前我还不知道我竟能招来采花贼。闲云,我终于明白为何你私下言笑,对外却是连个笑容也吝啬,有人要易容冒充你,太容易认出来了。从头到尾,玉面书生不苟言笑,像极在庄外的你。”
  “原来你早就认出来了。”
  她扬起眉,注意到他十分克制神色,似乎很自知自身的春色无边,一不小心展露了,她就扑上去一样。
  说实话,媚香只让她身子发软,有些发热,但没有多大的感觉,她想她的忍功真的很一流吧。
  她正要进房,他却在她背后道:
  “半年了,你还喊不出来。那一天,真的伤你很深,是不?”
  她微诧地回过身。他在说……刚才她没呼救吗?
  那双温暖的掌心又覆住她的眼睛,这一次她没有避开。他哑声道:
  “没有关系,一年也好,两年也好,我都在这里,你总会喊出来的。第一次我救不了你,第二次、第三次,就算明知白费工夫,我也会去救你。无波,你的心里,可以住任何人,就是不要一个人住在那里。”
  她沉默着。
  掌心移开她的眼睛,现在,她清楚地看见他的神情。他轻轻一笑,柔声道:
  “早点睡吧。”
  她进房关门。她背靠着门,左手掌心捣着眼。她的左手,是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她的五脏六腑是长期调养养好的。那次的痛,她永远不会忘,不敢忘。
  她忘不掉坠崖的痛,也忘不掉有个男人在大雨里找到了她。她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正在腐蚀她的意志。
  她想了想,冲动之余又开门,迎上他有些诧异的目光。
  “闲云,你还没走啊……留在最后的,总是有糖吃,是这样说吗?”他凝视着她。
  “你想收我当义妹吗?”
  那双俊眸抹过异光。他沉默会儿,薄唇上扬,道:
  “只要你愿意,无波、皇甫沄、王沄,都将是我一生一世的义妹。”
  她抱拳到底,笑道:“闲云大哥,以后就蒙你多多照顾了。”
  他眼底眉梢都是淡淡笑意,柔声道:
  “义兄妹的礼数不可废,明日简单结拜就是。”
  她叹气:“是啊,今晚……可麻烦了,是不?”
  他垂下眼。“辛苦你了。”
  “春梦很辛苦吗?”她讶问。“我从小到大,还没发过春梦呢,不知道今天晚上……”
  他徐徐抬眸,徐徐笑着,徐徐说着:
  “无波,你向来聪明,公孙家,并无其它分支,不会有什么表姐妹出现,也万万不可能有其他亲人,我自认在外从未认过亲,既然今日你我结为义兄妹,你应该有心理准备才是。”
  “梦都是反应人最真实的渴望,我哪知道今晚会梦见谁,这样吧,明天一觉醒来,我再告诉你吧,晚安,我的义兄。”当着他的面,她笑容满面关上门。
  门一关,她非常想笑出声,但还是忍下。
  房内依旧是黑漆抹乌的,她拉下腰带,脱下一身衣物,仅留底衣。她想了想,来到衣柜,看着那件春白新衣许久,又抚过那长及地的腰带。
  她深深吸口气,俐落地砍去一截腰带,随意一扔,直接掀被上床去。
  好了,她没作过春梦,现在倒想看看春梦怎么来?
  她瞟—眼那扇门。
  门外,是有个人影。
  莫名地,她觉得安心,同时媚香开始发作,她头有些晕、眼有些花,热气涌进体内……
  来吧!她非常想知道梦里的男人会是谁。
(由m制作)
『9』第七章
  ……他好像迷路了。
  刚过二十的公孙云眉头拢起,扫过眼前第三次看见的景象。
  天然的温泉以黑玉石砌围而成,形成半人工的浴池,屋子四周七彩的薄纱飞舞,屋上无顶瓦,随时可以赏星星,建造这露天浴池的人真是会享受。
  这一次,他懒得再返身出去,直接走进屋子的后头,一掀纱幔,是一间更衣的小室,小室之后又是一间清静的小寝房。
  天璧崖为陡峭绝崖,一般人的轻功是上不了,如果自另一头走来会遇上毒烟与阵法,没有破解的地图哪上得来?
  他本以为这么精细的设计,背后必是庞大的秘密,好比,不受教的天奴或天奴册诸如之类的,哪知只是一个浴池?
  他暗叹口气。他承天贺庄贺老庄主苦情所托,潜入白明教找贺月华
  ……这找,绝对得偷偷摸摸地找。这是件苦差事,谁教云家庄中立,谁教他年方十三就接下公子之名,谁教他功夫奇高,谁教他今年二十,属于后生晚辈……
  再高又有什么用?他出远门必得其中一名数字公子相随,正因他性格中有一大缺憾,就是容易迷路。
  人无十全十美,他向来随遇而安,这缺陷他一点也不在意,就是在遇上这种时刻时麻烦了点。
  贺老庄主身有恶疾是秘密,再活也活不了几年,他不得不允诺救贺月华一次,就这么一次,若是失败了,他也不能再管。
  如今他已尽力,可惜老天不帮忙,现在二更天,如果能在天亮前出白明教,算他运气好了。
  他收起长剑,退回到更衣小室,撩开薄纱,正要再试一试出路,没有想到温泉里已经有人。
  他愣了下,立即狼狈转身。
  那是少女的裸背!她正泡在温泉里,半趴在黑玉石上不知在做什么。
  他暗叫不妙,内心恼意连连。
  早知如此,贺老庄主怎么求他也不来这一趟。受伤遭擒是小事,要他莫名其妙因一眼而娶一名陌生女孩他绝不愿意。
  他闷气想了片刻,在薄纱旁的梁柱后头持剑坐了下来。
  他克制力极佳,也不想再唐突那少女,于是收起心神,专心等候她离去。
  “唉……”
  他文风不动。
  “唉……”
  他无动于衷,只是那铃声响个不停,她是天奴么?一个天奴有这本事上天璧崖?有这本事,拥有这样的浴池?
  “每月十五,是我滋润之日,不滋润撑不下去啊……”她叹道。
  那声音之低微,等同自言自语了,但他听力极佳,听得十分清楚。
  何况,他也不得不听。身处此地,必须耳听八方……他听见某种十分熟悉的声音,正是平常在庄里翻册的声音。
  她在泡温泉时看书?这就是她的滋润?
  “唉,古时有勾践尝夫差粪便,尝了之后还要笑口大开,称喜道贺……好!真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尝得太好了……”
  他闻言,徐徐张开俊眸。
  “我的成就可能没那么好……”她沉思着:“叫我尝尝敌人的汗,勉强可以,要我尝粪……”她叹气:“我还得再修养。看来我功力不足,下个月再来滋润一下,迟早有一天,应该可以进步尝这个而面不改色。”
  他有些讶异,听着她又念着书上一些忍耐到非常人可比的故事,搞了半天,她的滋润是指这个?
  白明教里有哪个小女孩既有权势又需忍让为上?
  他聆听一阵,注意到声音逐渐淡去,只剩轻浅的呼吸声。
  他迟疑一下,勉强探头瞧个究竟。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少女竟然睡着了。听她所言,她似乎习惯隐忍,来这里纯属发泄,顺道培养再接再厉忍下去的功力,这里无人,令她很安心,安心到睡着的地步……
  温泉热气窜飞,烟雾让他看不清她的身形,但也不小心瞄到她健康的蜜色肌肤,他赶紧回避,又听见某种窸窣声,定睛一看,瞧见一条毒蛇正朝她亲近。
  他思索片刻,捡了附近一片落叶,轻轻弹出。那落叶似是随风飘动,斜斜轻浮在空中,而后精准地落在她赤裸的肩上。
  她防心极重,惊动地张眸,瞧见肩上有枯黄落叶,她抿着嘴,挑起那落叶,冷冷的目光慢慢扫过四周。
  可惜,她功夫还没那么好,没有注意到纱幔后有人。
  他本来不愿瞧她的容貌,但有蛇在附近,他专注蛇与她之间的距离,被迫瞧了她一眼。
  雾气之后,他只能瞧见她五分脸,年约十三、四岁,眉宇漂亮,只是瞳眸里的思绪不似小童。
  她确定无人,又抬头看看露天的星空,猜是落叶随风舞落。
  她也听见窸窣声,直觉望去,先是一怔。
  她身子不动,小脸却直觉往后仰去,而后又不满自身胆怯,便往前游动些。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公孙云眯眼。
  那蛇猛地扑前,蛇信直逼而来,直到不止一指的距离,她连逃都不逃,正当公孙云要出手时,蛇身顿时摊软在地。
  “唉,说来说去,还是要靠自己才稳当啊。”她摇头道。
  这声音带点轻哑,显然人蛇面对时,她还是会怕,但她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自池里起身,撩过衣物,顺势穿上,慢吞吞地离去。
  他等了一会,确定她不会回头,便现身沿着浴池走。原来浴池的周围,洒了一些毒粉,正是为了防堵这类意外而设计的。
  铃声渐远,他无声无息跟了出去。
  她一身宽袍被风吹得狂,她却不以为意,负手走着,不时停步赏着月。她一头长发垂至腰上,偶尔随袍飞舞时,有几根银丝舞起,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可爱……可爱?他有点吃惊自己的念头。
  她这是……少年白吧?这小丫头防心很重,又颇懂忍字,但她还懂得发泄,他不认为这是劳心劳力下的结果。
  他见她摇头晃脑,不由得嘴角微有笑意。
  接着,他又皱起眉,摸上自己的嘴角,惊诧自己竟在笑。
  自他十六岁,就有人陆续来说媒,都教他给退掉了。有些江湖姑娘来云家庄做客,他也眼观鼻、鼻观心,彼此保持距离吧。
  公孙家的人,对女子,多半是冷情的,这一点在他身上应证得很彻底。说他眼界高也好,他不想与一个陌路女子结合,也不想与一个不懂自己的女子成亲,对方就算是个绝色美人也是令他难以动心。他要的……他想要的是……
  能让他主动留在心底的人儿。
  “唉,”她止步,低头想了下。“何哉上回教我念的那首诗怎么念去了?正合今日满地月华的美景啊……”
  她不知要上哪儿,他这个迷路人再跟下去,怕是要跟她回家去了,再者她也不会发现他,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个遗憾。
  他寻思片刻,当机立断举剑送出——
  她反应非常之快,完全与他料想无误。
  她不动不反抗,因为她知道他出剑的速度有多快,所以她会忍。他不知该怜惜她的忍功,还是笑她防心过重……怜惜?他会写,却没有想到会发生在他对一个小姑娘身上。
  “失礼了,姑娘。”当他说出这话时,怕剑刀伤到她,于是往外移了点,不料削去她一撮长发。
  他眼明手快,剑刀再轻弹,让那长发顺势落在他的掌心上。
  这撮发还有点微湿,黑滑如丝绸。
  “公子自天璧崖一路跟踪而来?”她叹气。
  “……”手里的断发明明有些湿,却仿佛有一簇火苗自发上窜飞,蔓延至他薄薄的面皮。
  他的脸,竟是窘热,不是因为先前乍见她若隐若现的少女娇躯,而是碰到了她的断发。他前后变得还真快啊……
  指腹轻触他俊美的脸皮,果然是在发热。他暗叹一声,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竟会被一个小姑娘所迷惑了,不由得失笑,道:
  “失礼了,姑娘。”
  再次见面,却是六年后。
  马车一路驶往云家庄,他下了前头的马车,改上后头的。
  车帘密实地封着,不让任何人窥视。
  “情况如何?”
  “还活着。”公孙纸苦笑。“她偶尔张眼,是清醒了,但神智不清,她连昏迷时也不曾喊痛,如果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这地步。”
  公孙云来到她身边,哑声道:“你去顾着老七吧。”
  公孙纸点点头,跃下马车,改上前头那辆。随即,拥有云家庄记号的马车继续赶路着。
  三天前,他以送公孙遥求治为名义,连夜赶着路回云家庄,马车里藏着另—个人。这个女人……
  中途醒来几次,明明痛得要命,却是不喊痛的极力维持清醒。
  她动弹一下,他立即端过药碗,半扶起她,柔声道:
  “先把药喝了,能止痛的。”
  她死盯着那药,嘴里紧紧抿着,不喊痛也不喝。
  她面色苍白,小脸如骨柴,自她受伤后,几乎不曾吞下过任何食物。他知道她根本毫无意识,思索一阵,在她耳边低喊:
  “何哉!”
  她嘴巴动了一下,直觉要张望。他立即饮上一口,趁机灌进苦药……
  何哉何哉,在她心里有多重?他是不是该庆幸,她在看何哉的目光里并没有任何情意?
  灌了又灌,终于让她喝下半碗药。
  她还是痛得睡不着,他掌心轻轻压住她的眼皮,让她适应黑暗,让她早点睡着。睡着了就不会痛得这么厉害。
  他扶她躺下,硬是扣住她的腰身,令她不得动弹,然后,只手小心地撑在她的颊侧,让他身形挡去大部份的明光。
  “……你……是谁……”她呓语着。
  “我是闲云。”他声音低柔发哑。
  “……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以后,你留在云家庄,你就会认识我。”
  他凝视着她,一直看着,未曾合眼过。
  等了六年……他一直在等着,等有个姑娘拿玉佩来找他。第一次见到车艳艳,他证实心中所想,当日那小姑娘必是皇甫家护法,但皇甫姓在白明教隐藏得太好,连云家庄也难以掌握,他一直在等……
  “……你是谁?”她又重复问着,似乎处在梦境里,根本不知现实的人如何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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