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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雨

_5 五月艾草(当代)
刘副市长很陈市长当初都是市长这个位子的有力竞争者,最后,陈市长胜出,刘副市长的心里一直是疙疙瘩瘩,不怎么得劲的。
这些年他和陈市长一直是面和心不合,他是本地人,先后任职的部门也很多,许多科局的负责人都和他关系密切,他们结成一派,势力也很大。尽管这些年有很多人举报他的种种违规行为,但陈市长一直也不太敢动他。在陈市长接任市委书记这件事上的种种困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都是他在背后捣的鬼。
现在有这样的机会,陈市长当然不会放过,但是因为牵连捣季建东,他很怕杜长伦沉不住气,而坏了一盘好棋。
“你放心,欣然,爸爸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有些话他还不能明确告诉她,可是,他也知道,刘副市长已经开始活动了。
“检察院的赵副检察长和我关系不错,我和他打过招呼,在里面不会有人为难爸爸,我把他的电话留给你,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他。”
季欣然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想,你何必用出差来敷衍我呢?即使你明确告诉我,你不想去管这件事,我又能怎样?和你的前程比起来,我当然是无足轻重的,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一个“各取所需”的婚姻......
46
第二天早上,李欣然起的很早,杜和仑还在睡,她轻轻地下了床,穿上衣服出了卧室。
窗外,雪已经停了,远远望去,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她穿上大衣,走到门口的时候,想了想又折回来,在墙上的留言板留了句:我明天不送你了。
路过小区门口的药店时,她进去买了盒毓婷,在这个时候,她不想再给自己增加麻烦了。
她还没想好怎么给德叔回话,德叔居然带来了消息:家属已获准,可以和律师一起去看望李建东。
考虑到宁冰的身体,她和德叔商量,决定不让宁冰去,他们俩过去。
把想法告诉妈妈时,她倒也没有反驳,只是说:“我给你爸爸拿几件衣服,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
李欣然分明看到她肯圈红了,她转过了身。
只是几日不见,感觉季建东似乎老了很多,在季欣然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那么威严的一个人,但是现在,他坐在那里,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神情也有些黯然。
“爸……”她心里有些酸。
“欣然,你妈妈好吗?”
她点点头,“还好,只是担心你。”
“好好照顾她,让她别担心,我没事的。”
季建东和陈秉德又谈了一些公司的事情,临走的时候他对陈秉德说:“秉德,公司就靠你了,如果……,”他沉吟了下,“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宁冰和欣然就拜托你了。”
李建东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会认输的人,但那一刻,季欣然分明感到了一种英雄迟暮的苍凉和无奈。
日子就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天天地过去,事情没有丝毫的起色。
杜长仑出来已经一个多周了,而这个项目却迟迟地签不下来,投资方几次更改签约的条件,而有些事情又不是他能拍板定下的,他需要汇报给陈市长,然后再定夺。
季建东的事情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就拖在那里,每次打电话给季欣然,他都能听出她声音里的绝望,而偏偏他又帮不了她。
他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所处的这个环境,那种时时身不由己的感觉,很多时候自己就像一颗棋子,怎么走完全由不得自己。
他知道此时自己最明智的就是什么也不做,就像陈市长说的,有人会着急的,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季欣然绝望……
考虑了很久,他还是拨了家里的电话,“爸,我有事要你帮忙……”
季欣然没想到,米乔阳会到家里找她。
这个地方他只来过一次,却记得很清楚。
他知道季欣然这个时候一定会在家陪着妈妈的,没有打电话,他直接就过来了,他怕她拒绝,不想见他。而他只是想看看她,看看她好不好。
季欣然没有请他进来,一方面是因为宁冰,她不想她再担心,另一方面她也知道米乔阳未必愿意来家里。
她告诉妈发自己出去一下,穿上大衣和他去了小区路口的一个咖啡店。
“欣然,你瘦多了。”对面的她,瘦而憔悴。
“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这儿,想看看你。”其实,他几乎穿越了整个市区到这儿来。
“你还好吗?”他轻轻地问。
季欣然闭上了眼睛,“我不好,米乔阳,一点都不好,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她心里积攒了太多的情绪需要发泄,需要有人为她分担。
米乔阳知道她需要的不只是安慰,更是倾听,索性什么也不说,静静地听她说。
“妈妈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可我知道她心里更难受,……,我心里也难受,可我不敢让她知道,……,我得装作很乐观的样子,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连德叔都没有办法,他说,欣然,原来钱也不是万能的,……,其实,我心里很害怕,我不知道我爸爸到底做了什么?他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违法?我不知道,……,平日里我也痛恨那些贪官和奸商,痛恨他们违法乱纪,可是,如果这个人是我爸爸,……,你说,我该怎么办?”
米乔阳陪她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季欣然的情绪平稳下来。
“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别让你妈妈担心。欣然,事情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你不要想太多,心里难受了,找我们说说,别自己憋在心里,会把自己憋坏的。”
在季家楼前的小路上,站着一个人,看见他们俩,迎面走了过来,居然是杜长仑。
杜长仑停住脚步,看了看季欣然,又转向米乔阳:“米总,谢谢你送我妻子回来。”
米乔阳点点,“我走了,欣然,再见,杜主任。”
季欣然没吱声,自顾往家里走。
刚要开门,杜长仑拉住了她的胳膊,“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季欣然摇头,“没有,我累了,想休息了。”
“那好,我送你进去。”
他们俩一进门,宁冰就埋怨季欣然,“你去哪儿了?手机也不拿,长仑等你半天,不放心,又出去找你去了,小保姆说有人来找你,谁啊?”
“哦,一个朋友,我们聊了一会儿,没事的,妈。”季欣然低声说。
杜长仑起身,“妈,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欣然,你和长仑一起回去吧,家里还有小丽,我没事的。”小丽是季欣然从公司请的小保姆,是到云海来打工的,人倒是很勤快,就是有些毛手毛脚的。
“噢,不用,妈,还是让欣然在这儿陪着你,我有空再过来。”
杜长仑走后,宁冰忍不住又数落季欣然:“欣然,你怎么回事啊?人家长仑出差一回来就赶了过来,等了你半天,你倒好,怎么连句话都没有?”
季欣然低着头,默不作声。
宁冰见她这样,不再说了,“好了,妈不说了,你也累了,早点睡吧。”
明明很累,可是杜长仑一直也睡不着。
这个引资的项目终于拿下来了,陈市长很满意,他对这个项目很重视,临去的时候就再三嘱咐,一定不能出纰漏。这个时候出了问题,无疑是授人把柄。
其实,他跟了陈市长这么多年,平心而论,陈市长的为人处世还是很值得称道的。
所以,他心里也希望他能接任这个市委书记。
让他睡不着的当然不是这件事情,是季欣然。
看到她和米乔阳迎面走来,他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他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吃醋的丈夫,可还是没控制住。
他一贯是很理性的一个人,自信也做得不错,可是从遇到季欣然后,许多事都变了样子。
那个晚上,她哭着说“我没有你那么长情……”
她隐约知道了一些事情,但肯定不是全部。
他想一定要好好和她谈谈,把自己心里想的告诉她,这么多年很多心绪他都是藏在心里的,他想告诉她,让她了解。
可接着又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可是,再不说,也许就没机会了……
他拿出手机,给季欣然发了条短信“明天下班后,我在滨海路的咖啡厅等你,有话要对你说,一定要来。想了想,他又加了句:不见不散。
47、
季欣然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去了那家咖啡厅。
这还是结婚后杜长仑第一次约她,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心里总还是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或者是对自己解释点什么。
在她喝道第二杯咖啡时,手机响了,杜长仑打来的。
他的声音很急促:“欣然,对不起,我妈刚刚打来电话,管颖出车祸了,偏偏我哥又集训去了,……我得马上回省城。”
季欣然的声音平静地连自己都吃惊:“噢,没什么,我正想打电话给你,我晚上也有事,不能过去了。……,你好好照顾管颖。”
杜长仑在接到尚梅电话时,心里是很矛盾的。他不想对欣然失言,可又知道,不是特别召集,妈妈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所以,他必须回去。
季欣然在那家咖啡厅坐了很久,她又要了两杯咖啡,却没有喝,只是看着它们一点点变凉……
原来由滚烫到冰凉,时间居然那么短……
杜长仑在第二天下午就回来了。管颖胳膊骨折了,做手术前杜长昆就赶回来了,这么多年还很少看他紧张成那样。
走的时候,他对杜长昆和管颖说:“哥,嫂子,希望你们以后都好好的。”经历了这场变故,他们俩算是雨过天晴了。
而自己呢,前面似乎还隔着浓浓的雾……
他回来后给季欣然打过电话,她告诉他:马上期末考试了,很忙。
去宁冰家里,大家都在的场合,彼此依然客客气气。
寒假即将开始的时候,总算是有个好消息,季建东的取保候审终于批准了。
虽然后面还有很多问题,但人总算是回来了。
他瘦了很多,也苍老了很多,而在他出事这么多天一直都很平静的宁冰,在看到他回来的时候却突然犯了心脏病。
还好抢救及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医生再三嘱咐:不能让病人太激动。
宁冰出院那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二了,第二天就是传统的小年了。
晚上,杜长仑和季欣然都留在季家吃饭,一家人总算是坐到了一张桌子上了,只是气氛有些闷,大家似乎都心事重重。
因为宁冰刚出院,大家都小心地避开某些话题。
“欣然,你爸回来了,我身体也好了。你和长仑一起回去吧,这些日子也累坏了。”吃过饭,宁冰就催着让季欣然回去。
“是啊,回去歇歇吧。”季建东也插话了。
季欣然点点头,她这些日子一直跑医院,确实也累了。
走到楼下时,杜长仑碰到一个同事,似乎有事情要和他说。
季欣然先回到了楼上,她坐在沙发上,觉得头很沉,爸爸暂时是回来了,可是后面的问题更多,这些日子在医院里照顾妈妈,爸爸的事情也没有多问,但她知道公司那边好像也出了问题,每次德叔来找爸爸,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真是个很难捱的冬天啊。
杜长仑进门时,见季欣然坐在沙发上,神色茫然。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很累吧?”
见她没有吭声,他又接着说:“对不起,那天约了你……”
“管颖,没事吧?”季欣然突然问。
“嗯,她胳膊骨折了,别的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杜长仑看着她,“欣然,我有话和你说。”
“长仑,我累了,你抱抱我,好吗?”她的语气很轻,却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杜长仑轻轻抱住她,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呼吸间都是她发丝的味道,淡淡的隐约的香气。
很长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样靠着……
季欣然觉得太累了,太想有个肩膀可以靠一下。
她对自己说:只一会儿就好。
杜长仑低头见她连鞋子都没换,怕她不舒服,叫了声:“欣然?”
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抱她起身,感觉她轻了好多。这些日子出了太多的事情,她真是累坏了。
季欣然陪着宁冰去采购年货,按她的意思,让妈妈列出清单,自己和小丽去买就行了,可是宁冰非要亲自去。她想这样也好,就当陪妈妈逛逛,散散心。
她已经和杜长仑说过了,这个春节她不去省城了。
“我妈妈身体不好,爸爸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想在家陪他们一起过年。”
杜长仑没说什么,只告诉她:“回头给我妈去个电话吧。”
倒是宁冰知道了,直埋怨她,“哪有过年不去婆家的,你让别人怎么看?别让长仑为难,家里没事的,你去住两天过了年再回来。”
“哎呀,妈,我们已经商量过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有讲究这些的?”
其实,她打电话给尚梅时,尚梅很通情达理,“欣然,你就好好在家陪陪你父母,我们这儿没什么事,你放心吧。”顿了一下,她又说:“孩子,心放宽些,人这一辈子哪有一帆风顺的……”
后面这句话说得季欣然眼眶一热。
以前过年从来都用不着她操心,什么东西都是妈妈去置办。这轮到自己才知道原来要买的东西真是很多,吃的,用的,玩的……是样样都要买的。
她还买了一些很喜庆的年画和窗花,回家贴到墙上和窗户上,远远望上去,很有些过年的喜庆样子。
清点买的东西时,宁冰突然叫了声:“糟了,忘了酱油了?”
“妈,家里还有好几桶酱油呢?”她明明看到橱柜里搁着。
“唉,不是那个牌子的,是你爸最喜欢吃的那种味极鲜的酱油,我出去的时候还想着,结果还是忘了。”
一瓶酱油居然让宁冰这么着急,季欣然忙说:“妈,你别急,我再去买就是了。”
从超市拎着酱油出来时,居然碰到了刘琳。这半年她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她都没怎么和刘琳联系。
两人一起去了旁边的一家肯德基,不是就餐时间,人不多。
刘琳的气色不是很好,季欣然想,自己夜好不到哪儿去。
果然,刘琳问:“欣然,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妈前些日子身体不太好,住了几天院。”她不想说季建东的事情。
“没什么事吧?”
“现在已经出院了,没事。对了,刘琳,你父亲身体怎么样?”
刘琳低下头,“我爸爸两个月前就去世了。”
“对不起”季欣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刘琳摇头,“没什么,欣然,其实他这个病,早晚都是这样结果,只是……”
季欣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牺牲了爱情,也还是没留住父亲。
和刘琳分手后她的心情很糟,她想起她们在学校时的那些日子,那时的生活美好得就像天上飘着的白云,自由自在……,这才过了几天,彼此的生活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杜长仑越到年关事情越多,各种会议、材料,陪领导走访困难群众,慰问下岗职工……,几乎每天都是后半夜才回来的。
不知为什么,季欣然反倒舒了口气,她觉得这样也好。
她太需要目前这种平静的生活了,即使这种平静只是表面的,是伪装出来的,可是即使是这样也好。
人,是不是在某些时候都有些自欺欺人呢?
48
腊月二十九那天,她给杜长仑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省城。
“一会儿陈市长还有事情找我,办完事情,我就回去。”
“哦,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末了,又轻轻加了句:“还有,代我向家里人问好。”
大年三十下午,她和妈妈还有小丽一起包饺子。
小丽的父母都到南方她哥哥那儿过年去了,她索性也不回去了。
季建东一直在外面忙,回来的都很晚。早晨走的时候,宁冰还嘱咐他晚上早点回来吃饺子。
饺子包好的时候,她看着摆得整整齐齐的饺子,忽然想起了米乔阳。
她知道他没回南方过年,除夕的晚上他会在哪儿过呢?
电话打过去,米乔阳乐呵呵地说:“我正在家里包饺子呢。”
“是包包子吧?”她也乐了。
“在我这儿,只要是里面有馅的都算水饺。”他在那边哈哈笑。
米乔阳算是很灵巧的一个人,但或许因为是南方人的缘故,他对包饺子这个活简直是一窍不通。
大学过元旦时,有一次他们几个买了菜和肉馅回来包饺子。他包的那几个饺子把大家乐坏了,路晓腾说:“你包的这个放水里哪能浮起来啊,整个以秤砣。”
她找了保鲜盒,装了三十个饺子,打车去了米乔阳家。
他的住址还是上次吃饭时,听他们厂的那个小胡说的。
她扬了扬手中的盒子“给你送饺子来了。”
进屋后,见他果真自己在家包饺子,“你的水平可真梅什么长进啊?”她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饺子。
米乔阳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厂里今天晚上为不回家过年的员工准备了年夜饭,可他不想去。
季欣然把饺子递给他,“自己煮吧。”
米乔阳接过来,突然说了句:“吃了你包的饺子,我也不会想家了。”
季欣然只当没听见,其实,她过来送饺子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他一个人在这里过年挺孤单的,如果是别人,她也许会邀请他去家里过年的。
“好了,我得赶紧回去了,车还在下面等着呢,这个日子可不好打车。”
米乔阳送她下楼,在一楼拐角的地方,碰到了胡天瑶。季欣然看见她手里的饭盒,回头笑着对米乔阳说:“看来,我不来,你也不会饿着,早有人想着你了。”
她冲胡天瑶招招手:“快上去帮你们米工煮饺子吧。”
煮饺子的时候,季欣然和小丽去放鞭炮,鞭炮是季欣然挑的,个头不大,“噼里啪啦”想起来,很有些小时候过年的味道。
饺子端上桌的时候,季建东终于回来了。
“爸,你喝酒了?”季欣然觉得他身上隐隐有酒气。
“没有啊,我恨不得飞回来陪你们吃饺子,哪儿还有空喝酒。”
但季欣然确信,他肯定喝过酒,她对酒精的气味很敏感的。他这样说,怕是不想宁冰担心。
吃完年夜饭,陪着他们看了会电视,季欣然便催着他们去休息。宁冰刚出院不久,季建东也很累,她不想他们太劳累。
回到房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她一点睡意也没有。懒得看电视,索性拿出电脑来上网。
这个日子大家都忙着团聚,好友的图像大都是灰色的。
赵艺晓居然在线,一问才知道,她在单位值班。
“你想升官,也不能这么虐待家人啊,还让不让人家郝力过了?”她故意恶心她。
对方送她个白眼,“你以为我想啊,外地的同事都要回家,本地又大多拖儿带女的,所以主任就把这美差派给我了。”
得知她没回省城,赵艺晓一个劲地说:“太好了,等我休班时终于有人可以陪我逛街了。”
两人正说着,季欣然的手机响了,“我有电话,不和你聊了。”
是杜长仑的,这个时候他应该和家里人在一起的。
“吃饺子了?”他问。
“嗯,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过了。”
“家里好吧?”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句。
杜长仑迟疑了一会儿,“我在云海,没回省城。”
“怎么?你没回去?”季欣然真是很吃惊,“那你在哪儿吃的饭?怎么不过来?”
“我在单位和值班的同事一起吃的。”他的声音一贯的没什么情绪。
隔了一会儿,他突然叫道:“欣然,我工作可能有些变动。”
“嗯,年后我要到咱们省西部的一个县交流挂职。”
“挂职?”这个词她听说过,“要很久吗?”
“一年半到两年吧。”昨天,陈市长和他谈了很长时间,市里的人事安排基本已经定下来了。过了年刑书记去省委,陈市长接任书记,市长的位置上面另有安排,而刘副市长可政协能会调到一个偏远地区的政协任副职。
“想不到他在上面的根基还挺深的,否则,就不单单是调动这么简单了……”陈市长对这个结果显然不是很满意。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弄得一清二楚的,不了了之也许正是某些人希望的。
“长仑,你年轻,除去锻炼锻炼,回来可以好好施展一下。这个时候,你出去正合适,你岳父那个案子基本就这样了,但也会有些小麻烦,别人难免不会说三道四的,你也难做。”
他知道陈市长说得都是肺腑之言,但在这个时候走,他心里却是很不踏实的。
“这么久?”季欣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话筒两边一时都没了声音。
很久,杜长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欣然,如果有可能,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季欣然愣在那里,她不知道杜长仑为什么要这么问?可是,她脑子里不断浮现杜长仑那句“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各取所需的……”
她长久的沉默,那边杜长仑似乎有一声轻轻的叹息:“我知道了,欣然。”他挂了电话。
电话挂了很久,季欣然还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曾经她一度想过会随他去天涯海角,可是,是他,是他让自己明白这不过是自己一个一厢情愿的梦。
49
赵艺晓算是乐极生悲,好容易休班了,却病倒了,急性肠胃炎,在市医院挂点滴。
“欣然,闷死了,过来陪我吧。”她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
季欣然去的时候,已经挂完了两瓶。
“郝力这个没良心的,老总一个电话就把老婆扔下了。”她忿忿不平。
“老总是他的衣食父母,他当然得去了,你也不是多严重,别那么娇气。”季欣然摆出一副帮里不帮亲的架势。
陪她挂完点滴,已经快黑了,她去开车准备送她回家,在停车场却看到一部很熟悉的车,她仔细看了看,没错,是季建东的,虽然不是他常开的那辆,但这个车牌号码她记得,里面有她妈妈的生日。
她心里有些奇怪,没听说谁病了,怎么爸爸的车会停在这儿呢?
下意识地她的动作就有些慢,可也巧,倒车的时候,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季建东,她的动作一僵,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不是她多心,而是他们的举动太过亲密,那感觉就像是一家人。
一瞬间她便做了决定,车子慢慢地跟着他们驶出了停车场。
她给赵艺晓打了个电话,“艺晓,我有急事,你打车回去吧。”
那边,赵艺晓恨恨地说:“好啊,季欣然,你居然也扔下我不管啊。”
她也顾不上解释了,好在赵艺晓也不是病得多严重。
前面的车子最后进了市中心一个小区,她远远地见他们下了车,而季建东居然抱着那个孩子和那个女人一起上了楼。
她拿起电话:“爸爸,你在哪儿呢?”
“哦,我和你德叔在公司开会呢,有事吗?”季建东的声音从容镇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会相信。
她伏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她想起妈妈,想起那些等待的夜晚,那满桌的饭菜,还有妈妈让她去买的那瓶酱油……
她不知自己在车里呆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在这个万家灯火的夜里,她的家又在哪儿呢?
她发动车子,去了这个城市的酒吧一条街。
灯红酒绿,狂歌热舞,似乎一切都离自己的生活很远。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面前的空杯子不断地增加,可是人却没有醉意,似乎更清醒了,许多场景在眼前不断地晃来晃去……
德叔每次见到妈妈那略带愧意的眼神;季建东说:“我也不指望你子承父业了……”;还有那次杜长仑让她有空回家多陪陪妈妈;大年三是季建东回家时身上的酒气……
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他的角色居然还扮演得如此滴水不漏,真是难为他了。
出了酒吧,她开着车在街上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回了自己的家。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去,碰上季建东,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可是家里还有妈妈,……,想起妈妈她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妈妈脆弱的心脏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杜长仑已经回来了,“喝酒了,你还开车?”他皱着眉头。
季欣然没理他,径直在沙发上坐下了。敞开的书房门,里面似乎很乱。
“你在收拾东西?”
“哦,有些东西先整理一下。”他手里的工作已经开始交接了,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今天我去医院看赵艺晓,你猜我碰到谁了?”
“谁啊?”
“我爸。”
“他怎么了?病了?”
“他没病,好好的。”季欣然突然笑了,“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还有一个孩子。”
杜长仑轻轻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季欣然猛地站了起来,“你一点都不吃惊,果然,果然你早就知道了。”
她看着他,“杜长仑,是不是连我爸爸被检察院调查这件事情,你也早就知道了?……,你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你提醒我,让我爸别和那个刘副市长来往,当时我就奇怪了,你不是那种管别人事情的人,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却独独瞒着我……,杜长仑,看我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是不是很好笑?”
“欣然,你别激动,听我说。”杜长仑也有些急了,不过,季建东有外遇的事情他是听到些传闻,但对于他被检察院调查这件事情,事前,他是一无所知的。当时之所以让季欣然去劝季建东,是因为他知道刘副市长的一些事情,怕将来会牵连到季建东。
“好,我听你说,那天你约我不就说有话要跟我说吗?杜长仑,你要跟我说什么?是不是要告诉我,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各取所需’……,如果当初你知道我是季建东的女儿,恐怕你也不会同我交往的。你希望找的是一个工作环境单纯、背景简单的人,你结婚的目的,仅仅是因为你需要一个婚姻……,你心里真正喜欢的是管颖,而她偏偏又成了你的嫂子,你这样的人要忘记一个曾经在自己心理的人,恐怕很难,所以这个心结你一辈子也解不开……”
“不错,这些年我同我爸爸之间是有隔阂,我不喜欢他武断专横的性格,不喜欢他霸道的行事作风……,现在,他居然背叛了我妈妈,我恨他……,可是,杜长仑,再怎么说,我还是他的女儿,我希望你能把我当做你的妻子,而不是事事都瞒着我,等着别人来告诉我,……”
杜长仑面色冷峻:“你呢?季欣然,你结婚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是因为爱我?你明知道米乔阳要回来了,也知道他为什么要回云海?可你却在他回来前和我结了婚。……你就是要让他后悔,让他为当初的决定后悔一辈子,季欣然,你对自己都这么狠心……,可是你心里明明放不下他,你那么清高,为了他的事情,居然开口求我?……,三十那天晚上我去找你,想陪你一起过年,却看见你去给人送饺子,我闭上眼睛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原来,这段婚姻居然是如此的不堪。
“既然如此,现在这个婚姻里已经没有你所需要的了。”她慢慢地说。
“什么意思,季欣然,我需要什么?你知道吗?……”他失态地摔门而去。
原以为会一夜无眠,结果却是一夜无梦。
彻底绝望,也是一种解脱。
50
寒假剩下的日子,季欣然都在陪妈妈。
她和妈妈去逛庙会,去花鸟市场,去书店买妈妈喜欢的书和影碟……
她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妈妈给她扎小辫子,给她做好吃的,带她去公园,送她去上学……,可是,长大后,自己似乎就忽略了妈妈,她从来没有关心过妈妈每天是怎么过的?妈妈是否有心事?
那次,妈妈跟她说觉得爸爸不对劲,她居然根本梅放在心上……
只是她尽量避免和季建东见面,每次看到他,她就忍不住去想那个画面,心里就像梗着一根锋利的刺,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
自己的婚姻和妈妈的婚姻都进了死胡同,这个假期真是让她从头到脚都是绝望。
开学一周后,杜长仑给她打来电话,他马上就要离开云海,去那个西部县挂职副县长了。
“欣然,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们暂时分开也好,彼此都好好想象,冷静一下。”
季欣然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家里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似乎那个人并没有离开,只是书房里的书少了很多,衣柜也空了很多。
阳台上,她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居然长得郁郁葱葱的。这些日子她都不在家,还以为早就旱死了。
只是,她不知道她们是否还可以一直这样生机盎然的?
从上次德叔给她打电话后,只要一看见他的来电,她总是心惊肉跳的,潜意识里总觉得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欣然,你快到市医院急诊来,你爸病了。”
季欣然只觉得手脚发软,浑身无力,她不敢开车,打了车直奔医院。
她去了医院,看到的确却是一脸悲戚和凝重的德叔,“欣然,你要挺住。”
她当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我爸呢?德叔。”
德叔老泪纵横,“欣然,你爸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了。”
季欣然手里的包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德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德叔……”
“欣然,你可不能倒下,你妈那儿……”陈秉德说着,忍不住又落了泪。
还有妈妈,……,妈妈她怎么能接受这个噩耗?
季欣然茫然地看着白布包裹下的父亲,这个几天前她还心怀恨意的人,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远离了这尘世的纷纷扰扰,不负责任地走了,留下了她和妈妈……,她还有很多话想问他,她想问他,这么多年他到底把妈妈放在哪里?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有没有想过妈妈?……可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永远也不会……
几天之间,季欣然恍如经历了人间所有的悲欢离合,父亲去世,妈妈经受不了这个噩耗,突发心脏病,做了手术,在重症监护室里一直没出来。
“欣然,你回去歇会儿吧,我在这照顾伯母。”赵艺晓劝她。
她摇摇头,她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没有妈妈了,她一定要等着妈妈醒来。
“不回去,你就先去吃点东西。”米乔阳望着她,真想去握着她的手,这几天她都没吃什么东西,脸色白得吓人,“欣然,伯母醒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很难过的。”
季欣然想了想,点点头。她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可是,她不能倒下,她还要照顾妈妈。
出了病房,却碰上陈秉德,这几天她一直在医院,其他的事情都是他在打理。
“欣然,我正想找你。”
“我刚才问过医生,你妈妈的情况很好,不会有问题,只是,……,只是你爸爸的后事不能再拖了,你看是不是先……”
“德叔,还是先等我妈妈醒了再说吧。”
“也好。……欣然,长仑怎么还没回来?”从出事到现在,杜长仑应该也赶回来了。
“德叔,不用等他了。”季欣然淡淡地说。
接到陈书记的电话时,杜长仑正在乡镇走访。
“长仑,家里除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你还没回来?”陈书记的语气有些责怪。
“怎么了?陈书记。”他一时也有些蒙。
“你岳父去世了,怎么?没人通知你?”这下换成陈书记吃惊了。
“我马上回去。”杜长仑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从他任职的这个县道云海得接近十个多小时,一路上他心急如焚,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季欣然怎么样了?想起她,心里是既心疼,又气愤。
这样的事情,她居然都没有通知自己,……,但他马上又想,但也许是因为承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她病倒了……,想到这,他更是心急,恨不得马上回去。
宁冰在下午终于醒了,看着季欣然,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妈,你别哭了,你刚做手术,这样对你身体不好。”她强忍着眼泪。
“欣然,妈妈只剩下你了……”宁冰虚弱的声音却很清楚。
“妈,……”季欣然再也忍不住了,在这个世界上她何尝不是只有妈妈了。
杜长仑回来就知道宁冰刚做了手术,他直接去了医院。
病房里,季欣然不在,陪着宁冰的是赵艺晓。
看到杜长仑,宁冰勉强笑了笑,“长仑,你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杜长仑望着宁冰声音有些哽咽,他才走了几天,居然就出了这么多事情。
宁冰示意赵艺晓把床摇起一些,杜长仑忙说:“我来。”
两个人弄床的当口,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杜长仑抬起头,见季欣然提着饭盒和米乔阳一前一后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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