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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雨

_3 五月艾草(当代)
  她打听过隋小磊的这个舅舅有个建筑队,东昊建工集团下面有房地产公司,他们应该经常和一些建筑公司打交道。
  她原本想自己出点钱把这件事情了了,可是对方那样的无赖,如果拿了钱再反咬一口,岂不是更麻烦,想来想去,最好是找认识他的人去谈这件事情。
  “吴大岗,有个外号‘滚刀肉’,我们打过交道,你放心,这点事情没问题。”陈秉德一口应了下来。
  季欣然还是有些担忧,“德叔,他是环阳出了名的痞子,挺难缠的。”
  “欣然呀,你放心,他有怕的人,咱们干这行的,要是这么个小混混都打发不了,还干什么呀?”
  说到这,季欣然心里倒有点底了,她也知道做房地产的,黑白两道都要打交道的。
  事情解决之顺利出乎她的意料,那个吴大岗领着隋小磊亲自到学校给刘琳赔礼道歉,“这孩子尽撒谎,我们大人就信了,刘老师,委屈你了,真是对不起。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好好教育,不给你惹麻烦。”
  态度好得和前几次判若两人,连阮校长都有些发愣,不知道才过了两天对方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刘琳开始上课了,一切终于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事后那个吴大岗还找到季欣然,“季老师,实在对不起,不知道您是季总的千金,上次的事冒犯您了,您放心,以后在环阳有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
  季欣然真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德叔找了哪号厉害人物。
  刘琳知道对方不会是良心发现,肯定是有人帮了她,而且这个人百分之九十就是季欣然。虽然她不了解欣然的家庭背景,但从那次职称评聘看,显然是有些来头的。当然她的估计是有些偏差的,这次的事情和杜长仑没有关系。
  “欣然,我知道一定是你帮了我,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刘琳,别这样,不过是还你一个公平而已。”她拍拍刘琳,“过去了,你就把这些不愉快都忘了,高高兴兴的。”
  话是这样说,但她和杜长仑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却是愤愤不平。
  “作为学校的领导,自己的老师被人冤枉了,不去据理力争,却总是想明哲保身,把老师置于何地,这还让他们以后怎么工作?”
  “官场上这样的事情多了,往往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替罪羊。”杜长仑倒是见怪不怪。
  他那副无动于衷的状态彻底惹火了季欣然,“杜长仑,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我们这是学校,不是你们那个污秽的官场,如果连这点公平都不能保证,还怎么要求老师去教书育人?”
  末了,又恨恨地加了一句,“怪不得你总是那副冷心冷面的样子,你们那个地方若是出来个热心肠倒是奇事了?”
  “就事论事而已,你那么激动干嘛?”杜长仑蹙蹙眉头。
  季欣然起身气呼呼地去了卧室。
  31
  她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给刘琳的影响如此之大。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她下了晚自习刚回宿舍,刘琳就过来了。
  尽管灯光不是很亮,但季欣然还是注意到她的眼睛是红的。
  “刘琳,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刘琳“哇”地一声哭了,“欣然,……欣然,……”
  季欣然吓了一跳,连声问:“怎么啦?你别哭,慢慢说。”
  哭了半天,刘琳才平静下来,“我和宋建军分手了。”
  “啊?”这下轮到季欣然说不出话了。
  “你们闹矛盾了?”恋人之间吵嘴了,闹着分手也是常有的事情。
  “没有,是我提出的分手,我要和别人结婚了。”每句话都像扔了一个重型炸弹。
  “刘琳,你疯了?”他们俩,大学两年,工作四年,要不是因为房子早就结婚了。
  “欣然,我清醒得很。是,我们俩一路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可是,现实生活不是光靠感情的,我们的事情,我家里刚开始根本不同意,我爸有尿毒症,每周要做三次透析,我弟弟还上学,农村人能有多少收入,我妈一直希望我找个条件好点的,可以帮帮家里,但我一直坚持,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季欣然没想到一向乐观的刘琳心里居然藏了这么多的事。
  “可是,我不能太自私,家里为了我爸的病已经欠了很多债,我弟弟马上又要上大学了……难道我为了自己的感情就眼睁睁地看着弟弟辍学,还有爸爸的病,没有钱很难维持……”
  “本来这些我都还可以抗着,可是,前些日子又发生了那件事情,要不是你,这件事情还不知会弄成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让我明白了很多,这个社会没有钱没有背景,真是很难。宋建军是正直善良,可是在那样的时候,有用吗?……”
  “既然总要有对不起的人,那我就只好对不起宋建军了……”刘琳的声音空洞而飘忽,让季欣然想起了《荆棘鸟》里神父的声音……
  刘琳要嫁是一家食品冷藏厂老板的儿子。她的姑父在这家食品厂做会计,那人在她姑父那里见过刘琳后,对她很有意思,她姑父也多次在她面前提过,说人家家里条件如何如何好,她嫁过去就等着享福了,她的父母对那个人也挺满意的,刘琳当然不会答应,但那人一直对她念念不忘,还主动借钱帮她父亲治病。前不久她姑父到她家里又提起了这件事情,而刘琳因为被停课的事情已经有些心灰意冷,加上她父亲的病又重了,就答应了。
  “他没怎么上过学,高中都没读完……人还算不错,我们可能很快就会结婚……”好像她嘴里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季欣然没有最后会是这个结局。他们俩一路走来,大约也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的爱情会被现实分解得支离破碎,就像当初她和米乔阳,只觉得有了爱情就拥有了一切,未来就在眼前,却没发现前面还隔着厚厚的玻璃,而这层玻璃就会让他们头破血流……
  刘琳很快就调离了环阳二中,去了环阳市条件最好的实验中学。
  她走的那天,几个要好的老师给她饯行,席间大家话很少,都喝了很多酒,欣然只记得刘琳满脸的泪。
  回家后,她一遍遍地喃喃自语:“爱情是什么?……什么是爱情?……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爱情,最廉价的就是它,一旦需要选择,第一个被抛弃的就是它。……它其实什么都不是,有它是生活,没它也是生活……”
  杜长仑望着她,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凉……
  刘琳结婚的那天,宋建军在宿舍里喝了一天的酒,门口全是摔碎的酒瓶子。第二天他就办了辞职手续,去了南方。
  学校里议论纷纷,不外是指责刘琳贪图钱财抛弃男友……季欣然想宋建军未必会恨刘琳,刘琳那天说“既然总要有对不起的人,我只好对不起他了……”,其实她对不起的还有她自己。
  32
  季建东生日,恰好是个周末。
  宁冰提前几天就打过电话来,季欣然知道妈妈是怕自己忘了,毕竟是他们结婚后的爸爸过的第一个生日,要是忘了,怎么也说不过去。其实,她早就在手机的备忘录里记好了。
  “你爸爸喜欢什么?”杜长仑边看手里的文件边问。
  “钱”,季欣然半趟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蔡志忠的漫画《宋词说》。从那次因为乱丢东西吵架后,彼此都做了些让步。季欣然还是没有养成到书房去看书的习惯,但是她看完后会记得把书送回书房,当然偶尔也有忘了的时候,但那书很快就会在书架上看到。
  “和你说正经的,他过生日,我们总要送点什么吧?”
  季欣然合上书,坐了起来,“我是实话实说,他最喜欢的当然是钱,只有挣钱才会让他高兴。至于送什么?他好像也不缺什么,我们不送也无妨。”最初的时候,她还买礼物回去,后来季建东的生日宴基本上都成了小规模的商业聚会了,她有时候干脆就借口学校不好请假,打个电话过去了事。
  “那不一样,你自己可以什么不买,可是我们结婚了,最起码的人情礼节总要讲的。”
  “那你随便挑点什么吧。”
  直到去的路上,她才想起这件事,“你买了什么?”
  “让人帮着写了副字”,杜长仑指指车的后座。
  “这个我倒给忘了,我爸挺喜欢附庸风雅的。”家里有很多本地知名人士的字画。
  季建东从酒店请了个厨师过来帮忙,倒也不用她帮什么忙,这次倒一改他以前的风格,只是普通的家宴,请了公司的副总秦秉德。
  “秦叔,怎么不带小容来啊?”秦秉德和他们一家都很熟, “她啊,要是有你一半乖,我就省心了。”小容是秦秉德的女儿,出了名的刁蛮任性。
  季建东显然对杜长仑送的那副字非常满意,一个劲地说:“好字、好字。”
  季欣然凑过去一看,原来是本省一位书法名家的作品,听说他的作品在国外很受欢迎,省内的高官要员出国都喜欢带他的作品,但他脾气古怪,字是很难求的。
  季欣然觉得宁冰脸色似乎不太好,憔悴了许多。
  “妈,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累?我还能累着,我是太闲了,你们有空多回来吃几顿饭,就好了。”
  她结婚后回家的次数也不是很多,妈妈可能是太闷了,心里禁不住有些愧疚。
  “妈,说了多少次了,你有空各地去走走,整天呆在家里,不闷才怪呢。”小区里有会所,各种娱乐设施健全,可惜宁冰和季欣然一样也不喜欢那样的地方。
  “你爸那么忙,我自己出去有什么意思?再等几年吧,等我们都老了,也就有时间了。”
  宁冰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问:“欣然,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我上周碰见你杨阿姨,她呀,已经当奶奶了,呵呵,小家伙真可爱。”
  “妈,现在哪有刚结婚就要孩子的啊?”她自己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孩子,那应该是美满爱情和幸福婚姻的延续。可是,她的婚姻就像是一味速食的快餐,在这样的基础上要孩子,是要营养不良的。杜长仑没有和她谈论过这个话题,但他一直有做避孕措施,显然是不想要孩子的。
  男人在吃饭时的话题也离不开金钱和政治。
  德叔对杜长仑赞赏有加:“年纪轻轻就做了政府办副主任,前途不可限量啊。”
  “既然要走仕途,就不能没有后台,我和你们刘副市长关系很铁的,回头让他多关照你……”季建东也发话了。
  “爸,我们的事情你还是别管了。”没等杜长仑开口,季欣然就急了。
  “哼,我还不是为你们好,靠你们自己,得熬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头。”
  “好了,好了,饭桌上就别说工作的事了”宁冰忙打圆场。
  回去的路上,杜长仑一直沉默着。
  季欣然以为他还在在意季建东的那些话,“我爸就那个性格,凡事都自以为是惯了,你别往心里去?”
  杜长仑似乎在想什么,好一阵没有做声。在一个路口等绿灯的时候,他突然又说:“有空劝劝你爸,官场险恶,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别和刘副市长走得太近了。”
  “劝他?”季欣然有些好笑,“他什么时候能听进别人的话,我的事情不想让他管,他的事情我也不会过问。”
  33
  周末回家的时候,楼下有很多搬家公司的人,好像是住在他们楼上的小栾搬家。
  晚上和杜长仑说起这件事情,“楼上的小栾两口子好像搬家了?”
  “他们离婚了。”杜长仑的声音和说“吃饭了”一样。
  “啊?”季欣然的嘴巴张开后就没闭上。
  也难怪她这么吃惊,小栾两口子和他们岁数相仿,结婚的时间比他们早一些。平日里,小两口进出门都拉着手,傍晚常常能从窗子里看见他们俩在小区的花园里并肩散步,几乎成了他们小区的恩爱典范了。
  这样的夫妻居然也离婚了?
  她的情绪不可避免地受了影响,饭也没了胃口。
  “怎么了,你?”杜长仑有些奇怪,刚才还好好地。
  “婚姻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她有些唏嘘。
  杜长仑抬起头,“真是职业病,怎么什么事情都要归纳、总结、感慨一番?”
  “这有什么不好的,以人为鉴,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其实她心里是有些后怕的,自己的婚姻,她没有太多的自信。
  “季老师,有些事情是没有可比性的,比如婚姻,他们遇到的问题我们未必会遇到,我们的问题他们也未必有体会。”
  其实她也知道他说的未必没有道理,但心里总是觉得有些疙疙瘩瘩的。
  “好了,我告诉你他们是为什么离的婚?小栾的妻子和她们公司的老总好上了,她嫌小栾挣钱少、没前途,总之用她的话说就是‘过够了这种日子’……”杜长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但两人的事情闹得整个机关大院都沸沸扬扬的,他要不知道也难。
  “不过,我们季老师蕙心兰质,所以我倒不担心会遇到这个问题。”他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季欣然。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嫌贫爱富?自大狂。”她忍不住奚落他。
  “若是这样,当初你也就不必嫁给我了。”这次倒说得一本正经。
  见她不作声,杜长仑起身拍拍她,“好了,别杞人忧天了,就是该有危机感,那也应该是我,是不是?别总是让别人的事情影响了你的情绪。”
  他的一番开解让季欣然心情好了很多,但是对婚姻的那种不确定感却总是挥之不去。
  一个人的时候她细细地梳理自己的心情,想来想去,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对别人的婚变如此敏感,潜意识里她是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有任何的变化。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一阵茫然,她不喜欢自己对一个东西有很强的依赖感,全心全意地投入,一旦失去,那种如同撕裂的感觉,经历过一次,已经足够。
  周三季欣然请了半天假,回了云海。
  赵艺晓告诉她米乔阳病了,急性胃穿孔,在云海二院做了手术。
  她走进病房时,米乔阳刚挂完点滴,睡着了。也就是几个月未见,他廋了很多,头发也长了,显得很憔悴。
  “欣然,你来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醒了。
  “你能动吗?”见他要坐起来,她忙扶住他胳膊。
  “嗨,没事了,医生还让我多活动活动呢,总是躺着,身上的肉都疼。”
  “怎么就你自己在这儿,他们呢?”米乔阳在云海也没什么亲戚,听赵艺晓说都是几个同学和他们厂办的一些人在这照顾他。
  “噢,我们厂办派了个小姑娘来,打完点滴,出去了。哎呀,她在这儿,嘴巴总是闲不着,我的耳膜都快破了。”他夸张地摸了下耳朵。
  “你呀,有人陪你说说话还不领情。”她把保温桶拿出来,“我给你熬了点汤,饿了让他们给你热热。”
  米乔阳打开保温桶,闻了闻,“好香”,突然他又笑了:“就是不知道暖壶里的开水够不够喝?”
  “又耍贫,咸死你。”
  这个是有典故的,上大学时有一次米乔阳感冒了,季欣然去他们宿舍看他,见他没胃口,就用电锅给他煮了点面条,结果盐放多了,米乔阳也不吭声,问他,还一个劲地说“好吃”,后来她自己尝了尝,才知道能咸死人,那天米乔阳喝光了宿舍里所有的开水。
  米乔阳“呵呵”地笑了,气氛轻松了许多。
  “听艺晓说好像你们那个新药的投产不太顺利?”他就是因为这个上了火。
  “唉,那个进口生产线的项目审批压在市里总是批不下来,每次去问都是领导还没研究,真是官僚主义害死人……”米乔阳有些无可奈何。
  两人正聊着,进来一个女孩子提着一大堆东西,“哎呀,米总,你醒了?你要的这些东西可真不好买,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齐。”
  不用说季欣然也知道这肯定是他刚才说的那个小姑娘,其实比他们也少不了几岁,就是气质和神情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哦,这是我们厂办的小胡,这是我……同学,季欣然。”米乔阳给她们介绍。
  “你好,你好,你和我们米工是同学,那也是学生物工程的了?在那里工作啊?”这个姑娘果然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
  “好了,小胡,你怎么总改不了那个查户口的习惯?”刚去药厂的时候没被她烦死。
  小胡吐了下舌头,“又挨米工的批了。”
  季欣然笑笑,倒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
  从病房出来等电梯的时候,她居然碰到了杜长仑,他和一帮人从另一部电梯出来,显然他也看到了季欣然,有些吃惊。
  季欣然今天回来并没有告诉他,电梯正好来了,她不想和他打招呼,匆匆进了电梯。
  晚上杜长仑回来的时候季欣然已经把饭做好了。
  “你不舒服?还是谁病了?”季欣然很敬业的,为了私事很少请假的,在医院里看到她,他心里还真吓了一跳。
  “我一个大学校友病了,我去看看他。”季欣然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呢?”
  “东江冶炼厂出了事故,我陪领导去看望受伤的工人。”其实季欣然早就猜到是这么回事。
  “怎么看见我和猫见了老鼠似的,跑得那么快?”他本来是想招呼她来着。
  “我见了领导就害怕,腿都软了,别给你丢脸了。”季欣然半真半假地说。
  吃完饭,杜长仑去了书房,刚看了半页文件,季欣然进来了。
  “有事?”平日里她很少在这个时间来。
  “嗯……有个事情想让你帮忙……”她说得吞吞吐吐地。
  “说吧”他放下手里的文件。
  “是这样……海山制药厂有个批文压在市里,你能不能帮着催一下?”
  杜长仑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主动张口让我帮忙?”
  “不行就算了”她转身想走,早知道他没那么好说话的。
  “别走啊,老婆第一次开口求我,我怎么好拒绝呢?”杜长仑拉住了她,“放心,我一定会帮这个忙的。”嘴上是这么说,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不过他还真是说到做到。
  米乔阳出院后就打来了电话,“欣然,好消息,我们那个批文下来了……”
  她回家和杜长仑说起这事,“谢谢你。”
  “季欣然,你什么时候和我变得这么客气了?”他黑着脸甩手去了书房。
  真是莫名其妙,季欣然不知怎么惹着他了。
  34
  可能别的行业都是从年初到年末作为一个周期来计算的,学校是例外的,暑假的开始就意味着一个学期的结束,从某种意义上讲,暑假才算是老师和学生的真正的大假,寒假只是其中一个过渡。
  开完了期末总结大会,学生离了校,假期就开始了。
  季欣然简单收拾了一下宿舍,拿了些东西,锁上门的那一瞬,心里忽然有些感慨。去年暑假她和刘琳斗嘴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现在已是物是人非了。
  想起有一段时间没见刘琳了,从她离开这里后,她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是偶尔打个电话或是在网上聊会儿,小城也不是很大,两家学校离的并不远,只是她有些怕见面。潜意识里她希望刘琳过得好,可是又怕看见她过得不好。
  时间还早,她给刘琳打了个电话,约好在城东一个公园里见面。
  盛夏的季节,公园里绿树成荫,这个时候人很少,只有远处几个孩子在树荫下的小路上练着轮滑。
  人工湖的荷塘里一片碧绿,望上去感觉暑气消褪了不少,她在湖边的亭子里坐下。
  刘琳也是从学校里过来的,她调去实验中学后就不当班主任了。其实,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她都是个难得的好班主任,季欣然真为她惋惜。
  结婚后她的穿着打扮有了明显的变化,“几日不见,变得这么漂亮了?”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我若是穿的还和以前一样,会被人认为带不出去的?”刘琳有些嘲讽地说。
  “过得怎么样?你还好吧?”她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
  “外人看来我当然是‘很好’了,衣食无忧,而且因为婆家的关系,在学校里也处处被人关照,我想这也是我当初想要的吧,所以,算是不错吧。”刘琳苦笑了下,“只是他们家里的人都对我防得很严,……这也不能怪人家,我结的这个婚本来就是动机不纯的,他们生怕有朝一日我分了他们的家产……好在,他对我还不错……欣然,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这样就不错了……”
  季欣然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确,从刘琳选择了这个婚姻开始,也许已经预料了这样的结果。
  两人一直聊到夕阳西下,临分手的时候,刘琳犹豫再三,问道:“欣然,你们有宋建军的消息吗?”
  季欣然摇摇头,“他也没和你联系?”
  “他这辈子可能都不想再见到我了。”刘琳幽幽地说。
  季欣然的心情因为即将到来的假期也变得轻松愉快。
  她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以至于杜长仑进门的时候,很是疑惑:“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怎么说的?”季欣然将最后一个菜端上了桌子。
  “这么丰盛的晚宴,难道是欢迎我的?”他一脸的不置信,“上次我从北京回来,你也不过是弄了点面条?”
  说到这个,季欣然有点不好意思。那次他那去开会,回来的时候提前打了电话给她,告诉她晚上回家吃饭。结果,学校有个老师病了,她去代了节课,赶回家时已经很晚了,除了面条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出去买也来不及了。她只好弄了两个鸡蛋下了点面条,而且郑重其事地告诉杜长仑,这是本地的规矩:出门饺子回门面。
  也不知他信没信,反正他是吃了满满两大碗。
  “从明天起,杜主任都可以享受如此丰盛的晚餐了。”
  “放暑假了,怪不得心情这么好?”杜长仑换了衣服坐下,“也不知这个晚餐能享受几天呢?”暑假这么长,以季欣然的性格,天天呆在家里,能闷坏了。
  “是啊,五十多天的假期呢?呆在家里,岂不是浪费,要不出去转转?”
  “你想去哪儿?”杜长仑饶有兴致地。
  “有机会我想去西北看看,体验一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豪迈和‘古道西风瘦马’的苍凉……还有青海湖,那一直是我的梦想……”
  很久以前,她偶然在一本旧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一颗眼泪》。
  “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淌在地球表面的一颗眼泪。那么说,我枕畔的眼泪,就是挂在你心尖的一面湖水……”
  凄美的爱情故事深深地打动了她,从此,青海湖便是她魂牵梦绕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和她同坐在餐桌边的这个人,是不是命定那个陪她一起去青海湖的人?
  她望着杜长仑,有些失神。
  杜长仑不知道自己很随意的一句话居然触动了季欣然如此隐秘的思绪,“语文老师果然是善于联想,你又神游到哪儿了?”
  回过神来,季欣然微微叹了口气,“吃饭吧,反正你也没时间。”
  “除了西藏,西部的几个省我都去过。”杜长仑慢悠悠地说。
  “公款旅游呗,纯粹都是走马观花。”她最不屑那种跟着旅行团,类似于“某某到此一游”的方式,这也是这几年她一直没大出去的主要原因。
  “那些地方都是在大学的寒暑假去的,几个同学背着旅行包,坐火车、汽车,还搭过货车,住过放牧人的帐篷……现在哪还有那时的心情啊?”真正的无牵无挂,走到哪里算哪里……
  原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梦,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吃饭吧,别浪费了这一桌子的菜。”
  说归说,季欣然还是陪着宁冰跟着旅行社去了福建转了一圈,她基本上是负责后勤服务的,导游小姐喋喋不休的介绍弄得她一点兴致也没了,好在宁冰心情很好,就当是尽尽孝心吧。
  “等你爸爸有时间了,让他陪我出国去转转,我最喜欢看风格不同的建筑。”宁冰知道季欣然对这种旅游没什么兴趣,出来纯粹是为着陪她。
  “你平日里也不天天在家,放假了,该好好顾顾家,回去后别再到处跑了,得有个为人妻的样子。”
  “知道了,妈,你就是榜样嘛。”她有些怕这个话题。
  回去后,杜长仑问她:“怎么样?这趟出去?”
  “嗯,我妈挺高兴的。”
  35
  杜长仑说得没错,季欣然是那种闲不住的人。
  这几天她基本过得是晨昏颠倒的生活,晚上在网上泡到一、两点,早上醒来已经是日上三杆了,杜长仑上班早就走了。
  她每天只在傍晚的时候出门,去买菜,然后回家准备晚饭,然后等杜长仑回家,似乎一天之中所有的事情就是这一顿晚餐。
  她给赵艺晓打电话:“闷死了,整天呆在家里。”
  “季欣然,你坐在家里吹空调工资照领,居然还敢抱怨?”赵艺晓恨很地,她在晚报作记者,大热的天还得出去跑新闻。
  “哎呀,真的,艺晓,看样子全职太太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有人养我,我立马就辞职。”
  “呵呵,你别伤人家郝力的自尊了,人家难道养不起你吗?”
  “他啊,养一个还行,将来有小的呢?”
  “啊,你还想给他找小的啊?”
  赵艺晓大叫:“季欣然,是孩子,难道一辈子做丁克?”
  和赵艺晓斗了半天嘴,心情好了很多。
  看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她去厨房简单弄了点饭,吃饭的时候开了电视,本地的新闻正播报这几日罕见的高温,各海水浴场人满为患……
  她眼前一亮,对啊,可以游泳去。
  七岁的时候,她们当时住的那个小区有两个男孩子暑假里跑去市郊的一个水库玩,结果其中一个落水了,另一个下去救,最后两人都没上来。这个事情发生后,许多家长都把孩子锁在家里,有水的地方一律都不准去。
  宁冰也是再三叮嘱季欣然:不准自己跑出去。但季建东却把她送到了少年宫学游泳去了。他的理由也很简单:你不能让她一辈子不到海边、水边,但是她学会了游泳,最起码增加了安全系数。
  她很喜欢游泳,到后来是他们那一拨人里学得最好的。记得当时她和几个男孩子比扎猛子憋气,她都不输给对方。所以她说自己游泳好,并不是吹牛。
  她下午就开车去了东滩。东滩并不是标准的海水浴场,它紧邻第二海水浴场,一部分是沙滩一部分是礁石,因为距离礁石区太近,所以没有被开发为海水浴场。
  这个季节的海水浴场都在“煮饺子”,她当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东滩很安静,游泳的人也不是很多,大都是一些家在附近的居民,不远处的礁石上还有些孩子在捉小螃蟹。
  在海里泡了两个多小时,感觉暑气都退了,她才上了岸。
  一连几天她都在下午去东滩,因为有上次骑自行车的教训,她并没有告诉杜长仑自己去游泳了。
  但杜长仑还是知道了。他先是奇怪她的作息怎么突然又变得正常起来,不再晚睡了。因为天热,季欣然在家里只穿了件吊带衫,他发现她手臂和后背都晒得红红的。
  “你又去骑车了?”偶尔他也去那个论坛看看,知道他们最近又搞了很多活动。
  “车子都没了,我还骑什么啊?”提起来她就有些生气。
  杜长仑觉得她有时候真是很孩子气的,“看看你的手臂,还有后背,都晒得快脱皮了,这么明显的证据,还说没去?”
  季欣然偷偷望了下,紫外线真厉害,那些地方的颜色还真是醒目。
  “我游泳去了。”
  “去海边?”
  “是啊,这么热的天,到海里泡泡。”
  “那不和煮饺子似的?”这个季节是旅游旺季,海水浴场都是人山人海的。
  “我去的东滩,那里人不多。”游客很少有去那儿的。
  “那里有礁石,也没有救援人员,很危险的。”杜长仑皱眉。
  “这个你就放心吧,哼,到了海里,我就是鱼,没问题的。”她自信满满地。
  末了,她又嘱咐:“对了,别和我妈说这个,她没事老爱瞎琢磨。”
  36
  到底还是惹了麻烦。
  那天天气格外闷热,小花园里的树感觉都蔫蔫的,连平日里聒噪的蝉声都有气无力的。
  她照例在四点出门去海边,刚要走的时候却接到赵艺晓的电话。原来郝力的妹妹要来,郝力去了下面的分公司,而赵艺晓又临时有采访,脱不开身,她让季欣然帮她去接一下站。
  匆匆赶去火车站,偏偏火车又晚点了,等她们出来的时候,已经起风了,天阴沉沉地,半路上雨就下了起来,狂风夹杂着雨点打在车窗上,似乎都能听到噼啪的声音。
  她在心里庆幸,还好没去海边。
  她从赵艺晓家往回走的路上,已经是大雨瓢泼了,雨刷急速地刷着,但前面路上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能见度很低。
  进门的时候,才发现手机走的时候落在鞋柜上,一看吓了一跳:十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杜长仑的。
  平日里他很少给她打电话的,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她急忙回了过去,结果却提示对方手机已经关机。
  窗外雨势似乎更大了,屋里已经很暗了,她开了灯,又打了几次电话,还是关机,打电话去他办公室,被告知:杜主任下午出去了,还没回来。
  她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杜长仑有什么急事会找她,也许是提醒她别忘了关窗户吧,她在这方面向来粗心大意的。
  等她打开电视时,她不禁在心里感激赵艺晓。新闻里说,由于天气变化,海上突起大风,正在东滩游玩的三名游客被海浪卷走,有关部门正组织营救。
  虽然她自信自己的泳技不错,但这样的天气,什么都有万一的。
  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杜长仑还没有回来,这下子她真有些急了。杜长仑是个很守时的人,要加班或是有应酬时,他都会提前告诉,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她一次次地跑到窗前往外望,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
  楼梯里不断有脚步声响起,连她自己也奇怪,她居然能听出那些脚步都不是杜长仑的,他的脚步声不是很重,有一种轻快的节奏感。
  等了好久,天已经彻底地黑了,雨依然没有停。
  终于走廊里响起那个她熟悉的脚步声,她跑过去开门。
  门开了,她却愣在那儿了,杜长仑站在门口,浑身都在往下滴着水,她从没看过如此狼狈的他,挽着裤脚,白衬衣上不知碰了些什么东西,弄得很脏,只扣了几颗扣子……
  还没来得及问,就被他紧紧地抱住了,“你去哪儿了?”他哑着嗓子问。
  他抱得那么紧,季欣然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她抬起脸,有水滴从他发丝上落下来,凉凉的,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的神情,慌乱无措……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
  杜长仑就那样抱着她,良久,直到季欣然身上都感觉到了湿意,他才轻轻吁了口气,放开了她:“东滩那儿出事了?”
  “我看新闻了,有人被海浪卷走了。”季欣然恍然间大悟,她看着浑身湿透的杜长仑,有些不敢置信:“你去找我了?”
  杜长仑没有说话,就那样定定地望着她,这个下午他恍如在天堂和地狱间行走,得知东滩海边有人出事了,他第一时间打了家里的电话,没人接,接着又打季欣然的手机也没人接,去海边的路上他不断地打着她的手机,依然是没人接,他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可能是把手机忘哪里了?
  到了海边,知道失踪人的具体情况:一男一女,他的心开始急速下沉,而旁边一个人的话几乎让他瞬间击溃:那个女的好像穿着一件紫色的游泳衣。
  他记得季欣然和他开玩笑:我是一条紫色的鱼。她的泳衣当然是,紫色。
  雨急风大,救援的人下去几次都无功而返。
  他不断地打着电话,还是没人接,感觉自己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凉了……慌乱之中,他又去了附近的停车场,一辆一辆地找,他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怕看见自己那辆银色的307,几个停车场都找遍了,还好,没有。
  再回到海边,一个旅行团的负责人正在那儿和警察说着什么,听了一会儿,他才知道,原来被卷走的是他的游客,四个人自己跑到东滩来游泳,结果遇上了大风……
  他算是舒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放心,直到后来得到消息,被卷走的一男一女被一艘渔船救了,是两名外地的游客。
  他的目光温暖而动容,季欣然觉得心里有个地方似乎是被溶化了,她抱住杜长仑,把脸贴在他湿漉漉的胸膛上,“我今天没去游泳……”
  半夜,季欣然被一阵紧窒感惊醒,发现自己被紧紧抱住了,“欣然,欣然……”杜长仑的声音急促而惊恐,原来他在做梦。
  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他还在沉沉地睡。他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情绪总是藏得很深,可是,这一刻,她觉得两个人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贴得近。
  杜长仑的手机被雨水泡坏了,季欣然去挑了一部最新款的诺基亚。她把自己的号码存了进去,设置铃声的时候,突然想起去年的元旦联欢,于是就用了那首《两只老虎》。
  想着一脸严肃的杜长仑口袋里突然响起这么幼稚的儿歌,她忍不住就偷着乐。当天下午就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响了好长时间他才接,“季欣然,你搞什么,弄这么个铃声?”声音很低。
  晚上回来就找她算账了。
  “今天下午整个办公室都在猜测我这么喜欢这首儿歌,是不是有什么情结?”
  “你就告诉他们你有幼儿园情结。”季欣然乐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隔天,她趁杜长仑去书房的时候,又试了一下,铃声居然没换。
  那天后,季欣然没有再去海边。
  她十足像个贤惠的小妻子,每天早早起床,做好早饭,等杜长仑上班走后,她就简单收拾一下屋子,看看电视,上会儿网,后来,她找出几本字帖,干脆练起了毛笔字。傍晚的时候,去趟市场,买菜,回家做饭。等杜长仑下班回家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吃过晚饭,如果杜长仑不忙,两人还会去楼下的小花园溜达溜达,日子过得闲散而舒适。
  那天,赵艺晓打电话给她,问她在忙什么,怎么人影都不见?
  “在家写毛病字”她一本正经的回答。
  “真的假的?欣然,是不是杜长仑把你软禁了呀?”赵艺晓大呼小叫。
  季欣然也发觉自己越来越依恋这个家,甚至越来越依恋杜长仑。每天晚饭做好的时候,她都会坐在沙发上,盼望着楼梯里那熟悉的脚步声,那种心理,就像小时候一个人在家,天黑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她盼着爸爸妈妈回来。
  有几次,杜长仑晚上有应酬,告诉她不回来吃饭,她都能听出自己声音里的失望来,饭也懒得做了,经常是随便对付一下。
  杜长仑其实也发觉了这个,他觉得有时候季欣然真像个小孩子,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他尽量减少出去应酬的次数,实在不能回来时,他会告诉季欣然:“别随便凑合,说不准我晚上回去还吃点呢?”
  回家的时候,果真看见季欣然给他留的饭菜。
  37
  季欣然是偶然间记起自己的结婚纪念日的,她对这些日子向来不是很在意的,家里人的生日都是提前记到手机的备忘录里。
  那天他们小区有结婚的,喜庆的鞭炮声让她恍然记起自己也是去年这个时候结的婚,翻翻日历,果真还差两天。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呵,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小学的时候曾写过一篇作文,“岁月如流水,转眼间我们就升入四年级了……”,被老师表扬语言流畅、用词准确,现在想来,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她没有为这个日子特别准备什么,只是餐桌上多了几个菜,她觉得杜长仑记得更好,若是忘了,也无妨,两个人在这个日子里,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也未必不是件幸福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杜长仑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我猜,你是记得这个日子的……”
  季欣然但笑不语,心想,差一点就忘了。
  “送给你的。”他居然准备了礼物。
  打开一看,是一款漂亮的梅花表,样式简洁大方,正是她喜欢的。
  街上的女孩子戴表的不多,但季欣然戴,她是老师,上课的时候是不能把手机拿到课堂上去的,所以她一直戴手表。
  她没有给杜长仑准备礼物,潜意识里,她是觉得他不会看重这些日子。
  “我没给你准备什么?”她有些窘。
  “已经准备了”杜长仑指着满桌的饭菜,“每年的这个日子,这样的礼物已足够了。”有一个有人等候的家,一桌香气四溢的饭菜……
  他拿出表给她戴上,“我喜欢这个牌子,低调不张扬,精密耐用,都说‘一表传三代’……”
  她听到这儿,笑了起来,知道他是想表达那种长久的意思,但还是说:“好啊,等留着传给我们孙子,就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要?”
  她看着腕上的表,心里承认,杜长仑的眼光很不错。
  季建东曾经从欧洲给她带回一块浪琴表,钻石亮得都晃眼,她接过的时候忍不住说:“爸爸,干脆你就铸个金块给我戴手腕上得了?”
  暑假结束的时候,季欣然想这个假期她有两样东西水平大长,厨艺和毛笔字。
  开学不久,杜长仑接到通知要去省委党校学习。
  “要去多长时间啊?”季欣然看着他收拾东西。
  “可能要两个月吧。”
  “这么长?”她小声嘀咕了句,以前他也经常出去开会,但都没有这么久。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自己也注意点,开车慢点,太晚了就不要自己回来了……”杜长仑看看她。
  “知道啦”她情绪有些低。
  “我可不可以把你的表现理解为舍不得我啊?”杜长仑开玩笑地说。
  季欣然确实有些郁闷,她也说不清楚怎么了。
  “你在那边,回家住吗?”
  “这个要求挺严的,必须住宿舍。”杜长仑好像想起了什么,“你最近没回家?”
  “前几天回去一次啊,怎么啦?”她有些奇怪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家里还好吧?”
  “怎么啦,有事吗?”她看着杜长仑,他很少问这些的。
  杜长仑转过身去拿东西,“噢,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爸那么忙,也不见得有时间陪你妈妈,你有空多回去陪陪她,她一个人在家里也挺闷的。”
  季欣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不过,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杜长仑走了才一个多周,她就开始有些不适应,总觉得屋子里空落落的。其实,平日的晚上,通常都是杜长仑在书房,她或看电视或上网,家里也没什么声响,但那个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给杜长仑打电话,“周末你都干什么啊?”
  “被大胖拽去参加同学聚会了,还回了一趟母校,去看望了几个老师。”毕业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回母校。
  季欣然想起上次他去参加同学聚会,喝醉了,忍不住说:“这次没喝醉吧?”
  “放心吧,那次是意外。”他停了一下,“再说了,老婆不在身边,喝多了谁照顾啊?”
  她想起管颖说的话,“不是还有那个杨童童吗?”
  电话那边,杜长仑大声笑起来,“季欣然,我怎么闻着这么酸呢?”
  “你才酸呢?”季欣然也笑了。
  “不过,大胖他女儿真可爱,像个小公主一样。”他突然放轻了声音:“你说,如果咱们有了孩子会像谁啊?”
  隔着电话,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柔和。
  季欣然没做声,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她立马就回答,女孩子一辈子要面对的事情太多了。
  “我喜欢女孩”杜长仑轻轻地笑着,“女儿多贴心哪”
  季欣然想,我也是女儿,也没见和我爸多贴心。
  杜长仑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是例外。”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谈论这个话题,放下电话的时候,季欣然忍不住想,也许是该要个孩子了。
  38
  米乔阳的新药投产了,他打电话给季欣然:“欣然,我招呼了几个同学和朋友,算是谢谢你们,我病的那些日子,多亏你们了。”
  季欣然本不想去,可一想自己拒绝了,倒好像是在刻意回避,何况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于是就应了。
  因为怕喝酒,她没有开车。
  还是他们那几个同学,再加上米乔阳他们厂里的几个同事,让她意外的是上次她在病房碰见的那个小姑娘也在。
  “季老师,你来啦?”她乐呵呵地打招呼,尽管只见过一面,但她对米乔阳这个漂亮而又随和的女同学印象很好。
  米乔阳给大家介绍的时候,季欣然才知道她叫“胡天瑶”。
  因为有了她在场,饭桌上的气氛非常活跃。她是自来熟的那种,那张嘴巴简直就没闲着,一会儿功夫就跟路晓腾那儿套出了许多米乔阳大学时代的糗事。弄得米乔阳一个劲地皱眉头,好在大家还知道分寸,没把她和米乔阳的事情说出来。
  “欣然,回头帮我谢谢杜长仑,若不是他帮忙,也不会投产这么快了。”他后来才知道他们的批文下来这么快是“杜主任专程过去催了”。
  “谢什么,他不过是随便问一下。”
  “嗨,瞧你们俩客气的,同学之间帮个忙,这么谢来谢去的,多生分哪?”胡天瑶插话了。
  “小胡说的对,你们俩就别客气了。”赵艺晓也跟着说。
  一顿饭吃下来,季欣然也看出了些端倪,胡天瑶的眼神一晚上都在米乔阳身上,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小姑娘喜欢上米乔阳了。
  结束的时候已经挺晚了, 路晓腾对胡天瑶说:“来,咱们俩顺路,我送你,顺便还可以听听你们米工的趣闻逸事。”
  胡天瑶回头看了下米乔阳,“那我走了,米工。”
  “好,让晓腾送你吧”,米乔阳对季欣然说:“我送你。”
  他开的车,因为身体刚好,今晚没喝酒。
  季欣然一看也只能如此了,点点头。
  车到了小区的楼下,两人下了车。
  “欣然,这次真的谢谢你,……但,我不想再欠杜长仑人情。”米乔阳眼神落在别处……
  季欣然觉得他们分手时的那个米乔阳又回来了,“米乔阳,就这么个事情,你犯得着这样吗?你的自尊心还真不是一般地强。”
  “欣然,你不是男人,你不懂。”他语气里有着很深的落寞,“我不想输给他。”
  季欣然一时无语。
  良久,米乔阳轻轻说:“欣然,我不要你为我去求任何人,我想你过得快乐。”
  就像当初,他看着季欣然为他和父亲争吵,看着她整日心事重重……
  他想起季建东的话:“你喜欢她就应该为她想,你难道眼睁睁看着她为了你而和父母闹翻,……你能带给她什么样的生活?是,我相信欣然不怕吃苦,可你忍心看着她跟你在那租来的二十几平米的房子里,每日里为生计奔波,……这样的她会幸福吗?还是你会感到幸福?……
  他想季建东的话是对的,他不忍心让季欣然跟着他过那种日子。
  其实,从赵艺晓婚礼上见到米乔阳后,季欣然就想过,赵艺晓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自己当初对米乔阳是有些不公平。
  “你从来都没有告诉他你的家庭背景,却突然带他回家,他怎么能没有压力?换过来想想,欣然,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想?”
  她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换作是她,她的反应也许会更大。
  “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米乔阳,我帮你,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我也希望你成功。”其实,她还想说,过去的,真的就过去了。
  米乔阳望着季欣然,百感交集,他是想证明自己,他想让季建东知道,季欣然当初没有看错人,可是他不知道现在这个还有什么意义?成功已近在咫尺,而他渴望一起分享的人却已嫁为人妻了。
  季欣然回到楼上,她站在窗前,看着米乔阳的车停了很久,才离开。
  以前在学校时,每次送她回宿舍,都是她回到楼上,到阳台上同他招招手,他才离去,惹得同宿舍的几个人总是在旁边怪声怪气地说:“欣然,都赶上‘十八相送’了。”
  果真,都不是好结局。
  门铃响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杜长仑不在,这个时候还会是谁?
  从猫眼里望了一下,她急忙开了门。
  “你怎么回来了?”居然是杜长仑。
  杜长仑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有点急事要处理,正好办事处那边有车回来,我就一起回来了。”
  “刚到?”
  “嗯,在单位呆了会儿,走得有点急,钥匙忘带了,怕回来早了,你不在家。”
  季欣然想你打个电话给我不就得了,但看他的样子很疲惫,想来真是走得很急,居然落了钥匙,这可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还没吃饭吧?”她递拖鞋给他。
  “嗯”
  “那你歇会儿,我给你弄点。”她急忙去了厨房。
  杜长仑在沙发上坐下,忘着厨房里季欣然忙碌的身影,觉得她离得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其实刚才他就在楼下。
  根本不是什么单位有急事,是他心里有些想念季欣然,第一次这么牵挂一个人,所以当云海驻省城办事处的老宋问他有车回来,要不要捎什么东西时?他立马就跟车回来了。
  在路上,他还在想要不要打电话告诉季欣然,想来想去,还是没打,心里是想给她个惊喜吧。
  到家的时候,季欣然居然还没回来,他也许是周末被赵艺晓拖去玩了,他走得匆忙,钥匙都忘了,于是就在楼下的小花园里等。
  季欣然回来了,却是和米乔阳一起回来的。
  他不是因为有男人送季欣然回来而不高兴,但这个人是米乔阳。
  季欣然第一次跟他回家,就是因为季建东提到了某个人,季欣然和他急了,当时他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后来知道了,是米乔阳。
  一个季欣然曾经差点和家里闹翻的人,在季欣然心里是什么位置,可想而知。
  他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俩,说的什么听不清楚,但季欣然脸上那种夹杂着理解、心疼的表情却让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恍如又回到了大三那年的暑假,他兴冲冲地从D市赶回省城,想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那个一直暗暗喜欢的女孩子,却发现她居然和哥哥在一起……
  季欣然端上一碗馄饨,见杜长仑还坐在那儿,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啦?”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精神这么差,不是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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