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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彼岸是流年

_3 顾言他(当代)
  “买垃圾食品完全是为了应付你,以备不时之需,谁知道你哪天不回来吃饭,这样我省事多了。”
  “那好吧,要买就拿康师傅吧。”
  “你又不吃,不关你事。”
  “你刚刚道貌岸然说要支持国货啊。”
  “那也要择情况而定啊,这个比较好吃嘛。而且价钱高,容易带动GDP的发展。”
  “你又错了,中国为什么老吃亏,就是国人和你有一样的心理。国人都说这种外国货好吃,就没有人来买国货,在国际上竞争就输了一节。如果中国人人人都买康师傅,十三亿人民,一天一包泡面,可以带动我国产品出口。以泡面为先导,打开韩国大门。”
  “那大米你不还是说泰国香米好吃吗?”
  “那有不一样了,中国大米是强项,强到联合国没米了都想来抢一点。咱不买中国人自己制造的,专买国外的,然后咱哭穷,没米啊没米吃,揭不开锅了啊。这样联合国就不问咱要了。还得降低米价卖点给我们。我们囤大米,囤到世界无粮时,咱高价甩卖,清仓啦,还有多少天啦,九五折啦,然后咱就发财了,咱就是世界霸主了。”
  ……
  唱一半的歌(2)
  “是,你们站在这里真的会影响到病人休息。就算不为别人考虑,也要替自己的亲人想想啊,病人还刚刚醒。而且昨天晚上值班的医生忙到凌晨才睡,一直在讨论保守治疗方案。我们医院一定会尊重病人的意见来考虑治疗,所以你们还是先回去,等我们拿出具体方案,我们不会置病人的安危不顾的。”流年及时截住了婆婆的发飙。
  “对对,我们说了又不能怎么算,小敏的身体重要,妈,不如我们先回去,等一下再来。你都在这里很久了。”
  是很久,若不是秉从病人是上帝的准则,流年真想请护工把她轰出去,建见过刁蛮的婆婆,没见过这么没人性的婆婆。
  流年在病房门口徘徊了一会,还是推门进去。孕妇的丈夫抵着墙坐着,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失望划过,又垂下头。
  原来妈妈在外面吵架,儿子也没有出来露个面,流年还以为他不在,所以放任自己的母亲大呼小叫。但是谁也不能怪他,碰上这种喜事变忧事,谁都会难过。
  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拿掉胎儿,立刻做切除手术,防止癌细胞扩散。直肠癌的病变非常迅速,尤其还受到怀孕时的激素刺激,很有可能转移。若要再等两三个月生下孩子,就变成后期了,就算治疗希望都不会大。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看病人愿不愿意。流年回了医生办公室一趟,将吵架之事和众医生说过以后,妇产科的主任医师派她来和病人聊一聊,看愿不愿意接受这一方案。
  病人丈夫被请去办公室商议。流年坐在靠墙的椅边:“我可以和你聊聊天吗?”
  流年终于懂得这一家人态度如此怪异的缘由了。女孩子在大学里和丈夫认识,要结婚夫家却坚决不同意。后来有了孩子,仓促之下无奈之好接受她。第一胎是女儿,后来接连有了好几个孩子,都因为婆婆找人违规做B超而流掉了。夫家是望族,说什么都要生个男孩。流年未免觉得好笑,其实不过是刁难儿媳妇的借口罢了。
  因为流产次数太多,病人子宫壁太薄,这一胎若再保不住,以后可能无法生育了。不是她想生,而是她必须生。
  这荒谬的八点档言情剧情节竟然真实在流年身边上演。
  流年自然说服不了她,病人不肯,只好从丈夫那里找缺口下手。但做老公的也拿不准主意,畏首畏尾,一边怕母亲不肯,一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妻子一天天消瘦下去。
  下午的手术流年喝了三杯咖啡提神,一个肺部肿瘤切除手术,风险性很高,极易有并发症,处理不慎会导致肺部术后持续漏气。流年的责任重大,极考验缝合技术。
  这样的手术她俨然成为宠儿,一个工作经验不那么丰富的护士,可以得到如此重视,确实不容易。虽然是凭着真实水准获得青睐,背地里还总有人说三道四。所以压力也不小,出了一次差错就是一百次。
  流年是慎重又慎重,中午小憩了一会儿,进了手术室还有些昏沉。
  还好她很快进入状态,手术结束后一班人马的衣服都湿漉漉的,捂在无菌服里,黏的要命。
  她在值班室洗过澡换班回家,一天一夜不睡,流年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了。徐景平还打过电话到办公室,只差没忍住骂她一顿。并发下话来让司机来接,不准搭地铁。
  流年的低血糖很严重,而且她虽然眼睛大,但一劳累黑眼圈就会很重。所以乘着还有时间,她躲在洗手间抹遮瑕膏刷腮红,以期骗骗徐景平好蒙混过关。
  她出了走廊便左右张望找徐景平的车,他的宝马750不在,倒是看见了一辆凌志LS460。流年刚想打电话给徐景平,那辆眼熟的凌志朝她“叭叭”按按喇叭。
  程灏侧身推门而出,迎风站定,身长玉立,窄版的西装剪裁合体,勾勒出身形线条。夕阳刚刚好,他的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
  一直到车上他们还是无话,沉默之际,程灏主动打开音响。这次自然换了一张碟,歌剧《金沙》原声大碟,旋律底蕴回环,音质相当好。
  程灏没有没话找话的兴致,流年自然乐得闭目养神。
  在她迷迷糊糊睡着前有偷看到他的表情,嘴角紧紧抿着,额头紧缩,眉目间少了温润气息。
  车子平稳前进,很久之后流年感觉有轻微的重量覆上蜷曲的身体,颈间被掖了掖。她找到更舒服的位置,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程灏开了一边的窗户,将手中的烟探出窗一点。隔很久才吸一口,慢慢吐出烟圈。
  接到徐景平的电话时他还在东区的别墅里,和程建新各占一边的沙发,两相对峙,谁也不理谁。他接了电话抬腿就走,程建新火大地在后头吼:“你出息了,能耐了啊,有本事你别回来啊!”
  每次都是这样的结果,好好的大团圆都要以这样的结局收场。他本是高高兴兴地回家,想多时未陪他们吃一顿饭了,还带了瓶珍藏十六年的国酒茅台想父子二人把酒欢颜。
  葛希平照例又怪他这么大还不知道要定下来,找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孩子,安安分分交往结婚生子,又不苛求他别的过高要求。程建新不阴不阳在一边泼冷水:“就这样还想他能安定下来,我让人介绍的那些女孩子哪一个不好,他都说不要。那你倒说说,你要什么样的,别让别人替你介绍这个介绍那个,最后又一个都不成,你这不是在拂我面子嘛。”
  又是面子面子,在程建新眼里,大概没有什么比得上面子这个东西了。第一个他带回家的女孩子家里是单亲,程建新说家世不好,硬要他分了。程灏窝火的要命,后来是两人实新没有感情才分开。第二第三个都因程建新尖酸刻薄的打击而失败告终,后来程灏就再没带过女孩子回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谈恋爱,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人生一点激情都没有,只有工作工作再工作。
  但这次他是真的高兴,他在席间很认真的说自己找到一个绝对可以共度终身的伴侣,程建新再次不饶人:“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女明星啊小姐啊,你的眼光谁信得过。无非都是些难养活的娇娇女,有什么好。你还是这个周末跟我去一趟赵军长家,他有个侄女,比你小三岁,个性好,人又漂亮。你肯定喜欢。”
  “是你喜欢才对吧,你说我交的女朋友都是娇小姐,你介绍给我的也不差啊,十指不染阳春水,走路都像要倒,那就是大家闺秀,就是有气质涵养吗?”
  “总比你接触到的那些在外面疯疯癫癫的要好。”
  “爸,你这是以偏概全。”
  葛希平忙着做和事佬:“好了好了,程灏你自己看着办,要不下回带回来给我们看看。老程啊,说实话,我觉得程灏眼光还是不错的,他都那么大了,是他自己找老婆,又不是你找,何必跟在年轻人后面瞎掺合。”
  一顿饭是不欢而散,葛希平怕程灏躲在书房不开心,又偷偷去跟他聊天。问程灏他半天都不肯说,只说妈你认识的,以前就认识。
  葛希平脑子转了半天也没转过弯来,又问是什么工作。程灏答:“护士,有编制的护士,本城大学的护理系毕业的,算是响当当的学历了吧。”
  “那是不错,当护士的都细腻,以后照顾你我也放心。怎么,以前认识?”
  “妈,说出来,你一定也认识,我们以前是同学。”
  “哦,那你同学可多了,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是不是以前一起出去留学的那个女生,还说要倒追你的。”
  “她要是肯倒追我就好了,我现在还搞不定她呢。你肯定也喜欢她,对了,她叔叔是徐景平,你认识徐景平吧。”
  葛希平想了一想说:“不是很熟,徐景平以前一直是做港口贸易的,那时生意上交集还有一些。我只知道他有个女儿叫徐苏年。”
  “不是徐苏年,妈妈,你借由这个名字发散思维想一下,和这个名字很相似的,我的高中同学。”
  她真的想了,并且脸色大变,一脸踌躇地看着程灏:“你是说,那个苏……流年吗?”
  程灏很兴奋,丝毫没有觉得母亲面色不妥:“我就说你记得嘛,以前你还夸她乖,不为外界干扰,有自得一派的悠然。”
  “你在说笑话!”葛希平的声音毫无掩饰的高昂起来。
  程灏被吓了一跳:“妈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要说你怎么了,鬼迷心窍了吧你。找谁不好你去招惹那个女孩子,你怎么就不看看她是谁……”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说出来,谁都难堪。
  显然程灏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没办法告诉他,伤人伤己。
  但是程灏对感情一根筋,以前就可以看得出来。如果苏流年没有发生那些事,也许再见,她还完全可以接受这样一个女孩。但是谁会要一个过去如此不堪堕落的人,她这个做妈妈的人就不允许。
  她总不能直接这么告诉程灏,看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苏流年还没有答应程灏。但谁保的准小小年纪就懂得为钱出卖自己,并可以佯装坦然以乖乖女的身份示人的苏流年,不会再一次为了钱欺骗程灏。
  所以她极力反对,极力遏制。
  程灏不明所以,得不到母亲的支持,委委屈屈的。所以气氛越来越尴尬,最后程建新又拿他心不在焉干脆不要回来了来大做文章,程灏和他吵了一架,又以他的负气离开告终。
  唱一半的歌(3)
  直到见到流年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种少见的放松疲态四处张望,他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沉甸甸的有了着落。
  霓虹灯闪烁跳跃,落在流年干净的脸上,白皙透亮,多了平日不常见的红润色泽。她似乎一直这样,皮肤偏白,唇色也很淡。所以她一直只用粉色的唇彩,浅浅的勾一下唇形,其余毫无修饰。
  但是今天她眼神倦怠,反而颜色愈发好看。程灏靠近她,轻轻的用湿纸巾揩了一下她的眼底,浓重的黑眼圈果然遮不住了。
  冰凉的湿意触动了流年的神经,不安地转转脑袋,眼睛睁开首先见到的是已经全部暗下去的天,华灯初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再偏过脸,看见的是波澜不惊的程灏,一脸镇静。
  “这么快就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明天。”
  “你刚刚那什么擦我的脸,怪凉的。”流年抹了抹眼脸。
  “湿巾,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他的手指在自己唇上点了点,微微嘟起,“这个吗?”
  流年被他气得的发笑:“果然还是不要脸,真是极品。程灏,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样的天分。”
  程灏毫不客气:“谢谢夸奖,真为难你还记得以前。”
  她眼波闪了闪,很快恢复平静:“怎么是你来接我,徐景平呢?”
  “他打电话给我的,说他在开会。徐董说你从昨天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家?”
  “医院里有急患,昨晚送过去的。我正好今天又有刀要跟,就懒得回家跑一趟了,浪费时间。徐景平还真是,值得劳你大架吗?”
  程灏似假非真地“哼”了一声:“看来你还真不愿意见到我啊,但是徐董似乎很待见我。哦对了,徐景平是你什么人,你怎么总在我面前直呼其名的。看来光他待见我也没什么用。”
  流年不可察觉地靠近椅背,找一个让她觉得安全一点的位置:“我叔叔。”
  “哦,亲侄女?”
  “你有完没完,查户口吗?”
  程灏也确实觉得不妥了,他今天触及的话题太多,但愿没有让她有不好的联想。他知道流年的阿婆已经过世了,从国外回来他就急着找苏流年。
  他们小区熟识的人含糊其辞,只说苏阿婆死了,还告诉他坟地就在后山的公墓,至于苏流年,仿佛一夕失去了一切消息。
  他去了北京,找遍了大大小小的学校,都没有在二年级学生的名单中找到一个叫苏流年的。
  再后来,因为程建新工作调动到了邻市,而且恰好致中的总部在本市,相隔不远。程灏一心要脱离那个魔窟一般的家庭,放弃了公共管理事业博士攻读,重修金融管理,在读博时到致中实习。此后顺利接手,一干就是六年。
  程董这一顶帽子压得他并不舒服,他以前一直认为自己不是生意场上的人。但是时间长了,任何一个人的商人本性都会被激发出来。他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游刃有余,连自己都忍不住对自己萌生敬意。
  梁未远就是这么对他说的,他是爆发型选手,潜力股发展为绩优股只是时间的问题,总有一天他会和一群二世祖发小一样踏入商场。因为官场不适合他们,他们有的是脑筋,有的是本钱,何必做吃力不讨好的人民公仆,贪污受贿还得提心吊胆。
  这只是程灏迈入商场的一个理由,更重要的是,他厌恶了被程建新操控的人生。读金融是葛希平的意思,程建新要他有权。所以他为了苏流年赌了一口气,好在这一口气赌的值得。
  流年左等右等不见他开口,不觉心虚:“没事的话我先回家了,你还有事就去忙吧,不用送我了。”
  “不吃饭吗?”
  “啊?”
  程灏也不含糊,发动车子:“我请你去吃饭,然后送你回家睡觉补眠。徐董还告诉我,要给你买些甜食,太妃糖之类的,你有低血糖。真是事无巨细,吃完饭去超市逛逛逛吧,太早回家会对不起徐景平的一番苦心。”
  他真的要感谢徐景平的厚爱,否则哪能这么有底气的说出这一番话,这应该不算邀请,只是在告诉流年,要遵从长辈的要求。
  所以流年很配合的提议去吃川菜,水煮肉片,夫妻肺片,沸腾鱼,麻辣小龙虾,干煸扣肉,吃的眼泪鼻涕一起下。
  吃饭间程灏问她医院的事,流年一边吸着辣的发麻的舌头,一边义愤填膺巴拉巴拉说着昨天送来的病患一家。
  程灏听着也皱眉:“这样的时候都做得出来,那这婆家还有人性吗?”
  “所以这大概就是儿媳妇怎么也不肯堕胎了吧,为了迎合一个不愿接受自己的家庭,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那个做丈夫的也一样,都不敢站出来说一句话,一点不敢违逆母亲的意见。”
  她一个人即兴演讲了一会儿,看程灏没再接话,也失了说下去的欲望。程灏挑光鱼刺放进她盘里:“怎么不说了?”
  流年轻松地笑过:“没什么,又不是自己的生活,没必要一直挂在心上,还拿出来大肆渲染。我们也只负责治病救人,这种家庭内部矛盾,不适合让我遇到。”
  程灏脱口而出:“那万一遇到了呢?”
  流年的笑一分不减:“我不要,遇到了,我情愿放弃那个人。”因为我已经做好孤老终身的打算。“
  这一番谈话没有削减他们的计划,他们还是步行去了离餐馆最近的沃尔玛。
  流年买了一大堆的榛仁巧克力,扫荡了一排巧克力货架。结账的收银员看他们买那么多的巧克力,还笑眯眯问:“是要结婚用来派发喜糖的哦?”
  他们面面相觑,还是程灏反应快:“嗯是是,那你们可不可以打个喜庆折。我们以后还要买很多东西,什么床上用品啊,生活用品啊之类的。”
  收银员急忙摆手:“这个没法打折的,呃,我们过几天应该会有促销活动吧。三楼的宜家也有,要不你们到时候来看看。”
  出了超市流年开始狂笑:“哈哈……你根本……就是在用美色诱惑那个小女生……哈哈,玩笑开大了,她竟然还信以为真……奸商本色……”
  程灏乐在其中:“你不觉得这是因为我们两在一起太般配了才会引人遐思吗?”
  “不觉得……她竟然真的认真跟你讨论结婚要准备哪些东西……哈哈,太好笑了,她看你的眼神,红果果的仰慕啊……”
  流年的反应让他郁闷之极:“你不会有一点正常的反应吗?或者是说,我们在一起就那么可笑?”
  她的憨态收敛一点之后靠在车门上闭目:“是很可笑。程灏,其实从你离开之后,我就知道,我们没可能了。”
  她的态度转变太快,杀的程灏措手不及。
  “就像我知道你车上其实一直放的都是那一首流年,但我假装不了解。其实我们一直不适合,就像那首歌,我永远只能听一半,就再也听不下去,无论我下多大的决心。我们只能到这一半,然后半途而废,因为前面的路太难走。你放弃过,而我是放弃了。程灏,我们做朋友吧,这样谁都比较不会累。”
  那样长的一段话,说得她要微微喘气。
  长久的沉默,程灏看着她一动不动,连眼睫毛都不闪一下。
  “呵,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看着我,做不做朋友,都在你一念之间,你觉得委屈,大不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见好了。”
  这话听起来威胁的意味十足,她自己抖吓了一跳,难不成她这么想和他做朋友。和他离的太近不好,可是离的太远又不是她所想。
  车子在她家楼下停稳,程灏终于从沉默中回归,恢复一贯的风度,为她开车门,以手扶门防止她撞头。流年转身就走,不期被程灏牢牢地从后面扣住手臂扭过身来:“做朋友,连握手道个别都不可以吗?”
  说着硬是抽出她攥着包袋的手,握入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摆动几下:“好,先从做朋友开始。苏流年,作一个朋友,其实比做女朋友还麻烦,我希望你有这样的觉悟。做女朋友,可以用亲热来形容。做异性朋友,只能说……”,他凑至她的耳边,对着耳垂吐气,“就是像这样,搞暧昧。”
  我们都一样(1)
  那晚之后程灏就一直很忙,流年看社会新闻也看到了,致中承建开发南区的商业园地,跟西区北区形成四足鼎立。工程十分隆重,开幕揭牌还请了不少明星来做秀,电视台追踪车都派上了。
  程灏站在一群秃头凸肚子的老头中间鹤立鸡群,再加上万年不倒的招牌微笑,惹得镁光灯闪个不停。走到哪镜头跟到哪,比到场的明星还闪耀。
  正好汪洋的舅妈是电视台的一个策划,带汪洋去见见明星。明星没见着,回来之后她倒是天天把程灏挂在嘴边。感叹着惊为天人,有缘千里总会相会的。倪继住院的时候,她就对程灏念念不忘。
  流年不大参与这类八卦话题,陆小璐抨击她是八卦冷感女王,这么有激情的事她都不加入讨论。流年一边啃着糯米鸡一边嗯嗯地点头:“对啊,好吧,我冷感。”
  于是话题又由程灏转变为关于流年的大猜想,她以后会被什么样的男人套牢。陆小璐说:“要像吴彦祖那样的,神秘冷艳带一点小坏的。”
  汪洋说:“要阳光的,像那个崔始源,哦不不不,像韩庚,我们要支持国货。”
  汪洋哈韩不哈日,但一知道有韩庚后立刻变节,嚷嚷着支持国人才是王道。
  连一向鼓吹我不会干涉年轻人的世界的护士长都来凑一脚:“哎对了流年啊,这个周日你休息吧,我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吧。看你成天这一个人晃来晃去的,也该早点定下来啊。我有个同学的侄儿的同学,海龟啊,开汽修厂的,家境还是不错的。配你还说的过去。女孩子吗,总要嫁出去的。”
  “对呀,苏苏你叔叔可真不着急,你都不小了。像我们吧,在外地工作,晚一点结婚有个金钱基础也好一点,再说我们也都差不多了,汪洋婚期都定下来了。你叔叔又不缺这点钱,找个青年才俊都找不出来吗?”
  那程灏算是他找的青年才俊吗?
  这个念头的出现吓了流年一跳。
  仔细想想,当然不算,只是他们最近讨论程灏的频率比较密集,她的脑子才会一时断电,想到了他。
  周末流年真的被护士长和一伙同事骗了出去,相亲!
  流年已经好几年没做过这种事了,死活不肯。护士长板着脸说小苏啊要服从上级指令,不能不给我面子啊。
  名以上是同事聚餐,流年一进包大厅看见万红从中一点绿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汪洋小璐陈欣欣坐一边,胡护士长满面笑容地站起来招呼她:“哎呀小苏啊,总算是来了。”
  队形安排好了,那个眼镜男坐中间,流年坐左边,护士长坐右边,对面还有三个不怀好意的人。护士长开始万分热情地为众人介绍今天的主角:“这是林清玄。”
  “噗!”陆小璐先喷了。
  眼镜男万分尴尬,推了推根本没滑落的眼睛:“还是我自己介绍吧,没错,这位小姐不要吃惊,我就叫林清玄,就和台湾著名作家的名字一摸一样。”
  陈欣欣和汪洋还憋着,流年觉得做人要厚道,主动解围:“难道是因为家人特别喜欢林清玄吗?”
  “啊是是是,家父最爱林先生的散文了,所以一时难敌膜拜之情,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希望我也能成为他一样的作家。”
  流年顺水推舟,装作一无所知又对他抱有极大兴趣,装装样子嘛,也好交个差:“哦?那林先生你不会也是作家吧?”
  林清玄又扶眼镜:“哪里哪里,我要是有他那般文采就真做作家了。我只不过开了一个汽修厂,成天跟车子打交道。”
  “那也不错啊,这可是很热门的工作。”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不过是一个集汽油味铜臭味于一身的商人。苏小姐和胡阿姨是同事吧,护士才是神圣的职业呢,白衣天使,哈哈哈。”
  流年恶寒。
  胡红娣适时穿插其中,尽职扮演一个司仪的角色:“我这儿还没介绍呢,你们俩倒先互相夸起来了,看来还真没我什么事了。你们年轻人是应该多交往交往的,流年你说是吧?”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胡红娣又殷勤地转向林清玄:“小林你不知道哦,我们全医院大概都找不出第二个像小苏一样的女孩子。从来不跟男孩子打交道,今天要不是我把你的照片给她看,大概又不想来了呢。”
  流年晕倒,她何时给自己看过那个林清玄的照片,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果然又被算计了一把。
  她差点还忘了对面还有三只披着兔皮的狼,陈欣欣先蹦出来:“对对,苏苏就喜欢这种戴眼镜特别斯文的男士,总说现在哪有这样极品的男人出现。林先生完全就是苏苏的菜。”
  我呸,你才极品,她自己都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人,还菜呢,她在心里祝陈欣欣满面菜色。
  林眼镜扶眼镜的手简直放不下来了,一个劲呵呵傻笑。好在菜上的比较快,一盆接一盆的。流年想,算了,做好回去被念叨的准备吧,如果那个林清玄再扶一次眼镜,她的乖乖牌就要破功了。
  鱼香肉丝又嫩又滑,她最爱里面的笋丝,片鸭很地道,青菜炒香菇清口,酸菜鱼味道也不错。流年一个人埋头苦吃,留他们干瞪眼。什么话题扔给她她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毫不犹豫扔出去。
  最后护士长终于看不下去,笑得忒假:“我要去一趟洗手间,你们慢吃啊。流年陪我一起吧。”
  一出他们的视线胡红娣就训她:“小苏你怎么回事,刚开始不还聊得好好的嘛,有说有笑的。你脑子没病吧,人家年薪也好几十万呢,人又斯文大方。今天在这里吃饭还都是他请客的,不错了。”
  “不错是不错,但是你们也不能害我啊,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这种类型的了。而且不是因为别的因素,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啊。”
  “那以前的人包办婚姻哪一个是有感觉的,你多大了还信一见钟情这种话。你们又没处过,怎么知道没感觉,多聊聊,了解了解对方不就行了。”
  他们一前一后往回走,胡红娣还啰啰嗦嗦念她,流年低头假装没听见。
  他们回到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身后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飘过来:“怎么这么巧,是苏流年吧,哦,还有一干漂亮的美女护士。”
  汪洋坐在对面先挥手:“是倪大公子啊,还有……”她兴奋地直拱小璐欣欣,偷偷出声:“是程灏啊。”
  冤家路窄,流年发现吃饭时碰到他的几率真是大。
  当然还不止程灏和倪继,流年刚回过头去,徐景平也大踏步走过来:“怎么,流年也在这里啊。”
  三个花痴齐齐甜叫:“叔叔好。”流年混在齐刷刷的叫声中也吭了声:“叔叔,你也在这儿吃饭吗?”
  徐景平阖首:“嗯,和程董谈些事情,你和同事一起吃饭呢。正好我们也遇上了,要不这顿饭我请,也当谢谢这些同事对我们家流年的照顾。”
  林清玄立马站起来,使劲推眼镜:“我付就好了,这顿饭应该是我请的。”还直笔笔伸出手:“你好,我叫林清玄。”
  倪继乐了:“林清玄吗,看不出来那么年轻。”
  “就是同名同姓而已,不是真的什么大文豪。”林眼镜又囧了。
  程灏接着他的囧劲又补了一脚狠的:“他就是开玩笑而已,林先生别介意。不过说起来,我还真认识那个林清玄呢。我外公喜欢他的散文,我特地去拜访过他。”
  他们有必要站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挡道吗?
  徐景平良心发现:“那你们吃完了吗,还要加点什么?”
  护士长要找回尊严,誓死捍卫自己带来的优良品种,赶紧去推林清玄:“吃完了吃完了,小林啊,去结账。”
  徐景平一客气起来谁也争不过他:“今天没遇上你们我还不好说,遇上了都不让我表示一下感谢,护士长你不给我面子哦。”
  “不是我不给面子,今天本就是他们年轻人出来吃饭,我就是牵个线,这顿饭应该是小林请流年的。谁都别客气了。”
  一句话点醒无数人,原来如此。
  徐景平倒不嚷嚷着要自己请客了:“对呀,谁也别客气。那要不这样,程董你做个顺水人情,让程董请吧。”
  程灏正等着这句话呢,一听立马笑逐颜开:“这算什么顺水人情,徐董你太客气,这是我应该的。流年你拿我的卡去买单,我出去拿车。待会儿在外面等你,你们也一起。”话是对着汪洋他们说的。
  昭然若揭的奸情呈现在他们面前,流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拿了卡吧,那就罪名成立。不拿吧,又显得小家子气,倒像是在跟程灏赌气撒娇。
  徐景平以十分赞赏的眼神夸奖程灏,他太了解流年了,不用逼的,她才不肯跳墙呢。
  这吃饭偶遇正派男友的戏码上演了,这老丈人看女婿的戏码也上演了,徐景平又跟林眼镜他们握了握手:“既然这样就此散了吧,我还有事先走了。程灏你务必送流年安全到家啊,送她上楼,我听说他们的电梯灯坏了,她怪怕的。”
  程灏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知道,上次把她吓得不轻呢,还好我陪着她,不然她都得哭了。”
  流年正巧划了帐回来:“谁要哭了?”
  程灏揽着她的肩膀往外走:“没有谁要哭,你们都一起走吧。林先生有车吗,没有的话我送你。”
  我们都一样(2)
  程灏的话无比伤人,他林清玄一个开汽修厂的,自己没车也没说服力啊!林眼镜正色:“我有车,不如我送苏小姐回去吧,你还要送那么多人。”
  “都是流年的朋友,我巴结她们还来不及呢。再说我怎么好把自己女朋友丢下不管,不劳林先生费心了。”
  程灏还状似哥俩好的邀林清玄一起去停车场拿车,流年站在餐厅门口接受如狼似虎的眼神荼毒。但是徐景平还没走远,程灏他们又不知何时回来,先放过肉体折磨,等以后托她去医院某个小角落痛扁她一顿也不是没可能。
  没过多久程灏性能优良的凌志抢先停在他们面前,悄无声息。而身后巨大的马达轰鸣声吸引着他们的目光,林清玄开着汽车中的拖拉机,奥迪的弟弟奥拓,踩着油门吱嘎停住,开着车窗还冲她们挥手:“那我先走了,有没有人要坐我的车回去,程先生的车大概坐不下那么多人吧。苏小姐,要上来吗?”
  他是白痴吗?程灏都说了苏流年是他女朋友,正牌得很,他还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除了流年和护士长之外,其余三人全都捂着脸一扭头弃暗投明。好在这灯光不是很亮,下次遇见千万不能说认识他。再说了谁愿意舍弃一辆宽敞气派性能优异的凌志,去选那安全系数为负值的烂奥拓。只是护士长碍于面子不好意思一个人跑了,只能坐进哐啷响的车里。
  那三个人倒是很有默契的将前座留给流年,横七竖八倒在后头,很没气质地喟叹:“人与人的差别呀,那叫一个大呀。”笑得旁若无人,末了还拍拍开车的程灏:“我们都是流年的朋友,不介意我们露出本性吧!”
  “当然不介意,流年平常也都和你们一样打打闹闹吗?”程灏不忘趁机打探。
  流年拿眼角扫了扫他,顺带掠过后面的花痴团。陈欣欣趴在椅背上揶揄:“哎呦,流年还怕我们说她坏话呢。放心吧,她比我们文静多了,打闹一般都是汪洋起头。哎对了,你们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前一阵子倪继住院还没见你和流年一块呢!”
  “这算哪门子勾搭,这种词汇不适合用在我的偶像身上,这是亵渎。真的程灏,你待回给我签个名吧,我现在不追星了,我就追你。哦不,有歧义,我就崇拜你。朝台上一站,那个巨星的范儿,太帅了。流年你也真是,之前都不说你和程灏有一腿,让我以为我此生与偶像无缘了,害我内牛满面啊!”汪洋简直像逼良为娼的老鸨,只差没那条手绢在手里,我可怜的花姑娘啊,我这怡红院开不下去啦。
  程灏誓死要将流年推入口水深渊:“其实啊,我偷偷告诉你们,别说出去。我还在追求之中,革命尚未成功呢。流年不答应我也没办法,刚刚说她是我女朋友,是因为看得出她不喜欢那个四眼才敢说的,而且她叔叔明显偏爱我一点。你们可要劝劝她,过了我这村,就没我这么好的店啦。”
  她们三个果然将椅背拍得震天响:“这太不象话了,苏流年你脑残吧……”“对,冷感女王!”“苏苏,你,你……不会是蕾丝吧?”
  “啊……”三个人还极有表演细胞地抱作一团,“不要啊,我们都是正常的女人啊!”
  流年哭笑不得,恨不能一把掐死悠然自得看演出的程灏。
  汪洋他们都住医院宿舍,程灏先送她们回去。下车时三人还冲他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一路闹过来,他们之间都轻松许多,程灏还正儿八经的道歉:“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你们在那儿的。”
  “没事,我本来就不喜欢去那种场合,还是你帮了我呢,下次就没谁逼我去相亲了。我就是怕我叔叔会不高兴。”
  “你叔叔不准你去相亲,还是不准你交男朋友?”
  流年摇摇头:“不是……哎,算了,他不高兴我也没办法。你们今天怎么在一起吃饭?”
  程灏略微诧异:“你不知道吗?徐景平没告诉你?我们在南区的商业园地准备招标,具体细节我就不便说了。你也知道的,有关系总比没关系强,徐景平和我认识,自然办事要比外面那些人牢靠。”
  “那还要招标做什么?干脆直接合作就好了,合同一签两方负责。当然这只是我乱说,我也不懂这些。”
  “呵,要真这么简单倒也好,不用争来争去的。说实话,美佳不是最好的选择。南区的商业园地价值不菲,连市政府都要来掺一脚,现在我们虽然是总承建,但是政府的面子谁敢不给。谁能保证政府里是不是还有谁沾亲带故的想来分一杯羹。但是徐董的面子我又不是不想卖,现在招标是做给政府看的。外头有大有小的公司,一竞争起来,你掐我我掐你,渔翁得利。要是我这手里的指标都没拿出来亮一下就给了你叔叔,别人能善罢甘休吗?搞不好连你都要被扯出来。”
  流年大概懂了一点,尽管她说的还算比较隐晦。
  “今天去吃饭,徐景平把他女儿也带去了。徐苏年,是你堂姐吧,你们俩长得还有一点像。”
  苏流年不置可否:“真的想么?我不觉得。”
  程灏打了一把方向盘:“听起来好像你们感情不太好,今天有一个认识的人向徐景平问起了你,徐苏年当即脸色就变了。其实你们俩也就五官有一点像,气质截然不同。徐苏年一看就是大小姐,惯脾气,马上都要三十了还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我第一次听你这么批评一个女孩子。”
  “谁让我看她不爽呗,我刚开始还怀疑,你们真是一家人。她听见你的名字是那怨毒的表情,啧啧,惨不忍睹。后来她说不舒服就先走了,还好没见着你。”
  他们聊了一路,很快就到家了。程灏送她到楼上,电梯灯是真的坏了。
  程灏送她进屋,没有进去,告诉流年他要出差几天,就是临晨的飞机票。流年赶紧催促他:“那你怎么不早说啊,还让你送我们送到那么晚。现在还来得及休息一下吗?”
  “飞机上可以睡的,你不用太担心。”
  他们又靠在门边说了很久的话,程灏不进去,他们的话又说不完。忽然觉得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念书的时候,只是时间地点都变了,以前的铁闸门大概都风化生锈,笨拙不堪了吧。
  流年睡前打了个电话给徐景平,他果然是回家了,电话那头声响不绝,定是那对母女又在搞世界末日了。徐景平开始听她的电话还微微心烦意乱,最后了然一笑。
  她将程灏说的话复述给他听,程灏的意思就是借由她的口把不方便说的话说出来。政府介入他们也没有办法,如今就是让他们少一点台面上的接触,私底下还与一个流年在搭桥。他不卖徐景平的面子,还要顾虑能否博美人一笑。这也算是一个保证,这个标,他徐景平要是肯花本钱下功夫,不愁没有回报。
  而这个本钱就是流年。
  今天程灏看徐苏年的眼神表情徐景平就懂了,他不稀罕什么正派大小姐来做本钱交易,他只要苏流年。台面上那么多人,谁都是八面玲珑的,无法点破了说。所以徐苏年那么生气,妾有意郎无情,他程灏心心念念的是苏流年,跟徐苏年没关系。
  徐景平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撮合他们两个。他不觉得是在卖女求荣,难得有一个人对流年如此上心,肯用那么大的利益交换。
  只有苏流年是蒙在鼓里的,程灏和徐景平的那一套,他们自己知道。程灏肯将这个话告诉流年让她转达,就算准了她不会想到这一层上去。
  把关于徐苏年的事半真半假说出来,就是告诉她,何必听信徐苏年,我如此大方地称述事实,比那些只会因嫉妒而乱嚼舌根的人说得有力多了。
  他当然猜到徐苏年搞不好会恼羞成怒跑到流年身边乱说话,所以他先给她打一针强心剂。
  其实每个人都有被蒙住的视线,都有被瞒住的事情,他程灏也不例外。
  生日快乐
  半夜铃声大作,流年睡得不熟,只一声就把她唤醒了。值夜班的小护士打电话给她,慌慌张张的,说是那天送来的孕妇突然早产,情况很不妙。
  流年洗脸刷牙为了让自己清醒一点,急匆匆套了一件大衣就往外冲。现在这个时候怎么才能打到车,没有公车,没有地铁,她要怎么过去。
  电话打给徐景平的司机没人接,若是去麻烦程灏,他还要去赶飞机。流年握着手机在手里都发烫了,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出乎意料的是程灏的电话只响了一下就接了起来,流年只顾问:“你在哪儿?”
  程灏的声音透着担忧,他似乎在跑步:“你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给我?”
  “叮”一下,电梯门打开,流年低着头往外冲,不巧撞上了人。
  程灏的手机还搁在耳边,微微喘气,错愕地看着直接撞出来的流年。流年俱是一愣,等不及解释,她赶紧把程灏往外拉:“你的车还在吗?赶紧送我去医院。”
  她在车上跟程灏解释医院的事,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提程灏为何大半夜还在她家楼下的事。
  赶到医院时已经一片兵荒马乱,病人家属挤在走廊里,各占一边,护士推着推车都没法走。马哥不用上阵,和主刀的妇产科医生在商量着对策。一见她来就长舒一口气:“好了好了,我们的护士精英分子也来了。赶紧准备准备进手术室吧。”
  “为什么要拉我上啊,病人不是早产吗?让助产师上才对吧。”
  “她这样还能顺产吗,顺产大人小孩都危险。家属要求的,剖宫产。”
  流年大惊失色:“开什么玩笑,剖宫产!不怕癌细胞转移吗?她这样的情况根本就不适合生孩子,那不是拿她的命开玩笑嘛!”
  “这是家属要求的,病人也同意,只要孩子,其他都不管。”
  “这开什么玩笑,她现在癌细胞都转移到肝脏上了,一个弄不好就要出人命的。况且这剖宫产横切面太大,缝合难度极大呀!”
  “所以才要喊你来嘛,我们全院护士当中就属你手法最快最准。赶紧跟我换衣服去,病人还等着呢,痛得叫唤了半天了。”
  流年换手术服洗手消毒,病人打了全麻,很快睡过去。每个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失手。
  方梓言辅刀,以防意外。孕妇瘦的只剩薄薄的一层肚皮,手术刀轻轻一割,就可以看到膛内,癌细胞已经转移,肝脏上层层叠叠的堆着一个个像水泡一样的囊肿,大有向别处蔓延的趋势。直肠肿的堆在一起。
  子宫壁也非常薄,主刀医生的额头出了一层汗,跟刀护士擦了一次又一次,流年知道这艰难程度。
  人群发出一阵艰难的呼声,几个双手立刻小心协助医生慢慢摸索婴儿的脚,一点点往外拖,尽可能不去碰到子宫壁。
  当婴儿头朝下被竖起时,终于发出一声嘹亮的哭喊。这对于经常接生的医护人员来说都万分珍贵,简直是福音。
  流年利索地穿线,无影灯在她头顶照出一片白光。婴儿是出来了,母亲的罪还没受完。先缝合子宫,这本身就是很大的挑战。
  那惨不忍睹的腹腔让她忍不住手抖,几只手帮她按着缝合口。她必须速战速决,左手按住抖动的右手,这时医生都不敢下台,那么多人指望着她手里细细的针。
  深呼吸,避开肿瘤处,她努力摸索着那一层薄皮,难以拢合,更难以下手。第一针下去时她的手总算恢复正常,心跳逐渐放缓。手起手落,穿过皮肤,像针穿过气球的感觉,易爆易破。她的手指翻飞,合拢伤口,最后打上一个完美漂亮的结,剪刀一动,剪断多余的线头。
  欢呼声顿时响彻手术室,做完最后的清理工作,终于结束。
  婴儿先被抱出去做检查,虽是早产儿,但情况还算不错。
  只是有人未必满意,因为这是一个漂亮的小公主。
  流年拖着肩膀走出了手术室,凉风扑面而来,摘掉帽子,甩甩头发都甩的出水来。照例是洗澡换衣服。妇产科的老护士和她一起,开玩笑说她快以医院为家了。
  她真的累极了,需要找个地方睡一觉。今天晚上她是不打算回去了,已经凌晨四点多了,七点就要上早班。
  天台上的门开着,她慢慢踱着走过去,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空了。冷风呼呼吹着,流年攀着玻璃门上的把手蹲下去,额头抵着坚硬冰冷的玻璃,长舒一口气。
  一双手将她从背后稳稳托起来,带着她熟悉的烟草味和淡淡的薄荷味,柔软的西装垫肩刚好够她将脸靠上去。
  程灏的手很暖和,贴在后背,隔着湿漉漉的头发熨烫着她的心。指腹带有一种特有的粗糙,摩挲着她的衣服,痒痒的,很舒服。
  她想到了《生日快乐》里的小米,抓着小南的手指仔细地嗅,微笑着说抽烟的手,这是我爸爸的味道。程灏也抽烟,但是不知道他抽得厉不厉害。她身边的人群中,抽烟的不在少数,但她见过姿势最好看的就是程灏。
  她曾在一本书中看过,用食指和中指夹烟的男人,心思细腻,感情浓烈,果敢魄力。他真的占了两项。流年退出他的怀抱,揽过他的手,放至鼻端,浅浅地闻着。真的有一点烟味,很淡,比衣服上的淡的多,但是多了肥皂的香,真的很好闻,让她安心。
  这双手曾无比坚定的牵着她的,坐在后山的石阶上,看星星,看日落。他们谈天说地,或静默相抵,但是这双手都没有放开自己。很冷的冬天,她的手心手背都滚烫着,而他的手背冻得红肿。
  程灏一只手挣开她,绕过她长长的头发再次搂紧她:“我的手上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吗,我怀疑你再闻下去,就要咬一口了。”
  流年靠在他身上吃吃地笑:“我只是想到了一部电影,你肯定没看过。女主人公就是像这样,嗅着男主人公手上的味道,然后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结局是好是坏?”
  “不知道,我看了不下五遍,都没有敢看到结局。”
  “粗套的文艺爱情片?”
  “嗯,很俗很狗血,但是拍得真好,气氛太过压抑,似乎从头开始就注定了两个人的悲剧。”
  “那就别看了,我也讨厌那种一语成谶的东西。而且,我们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程灏可以自欺欺人,流年却不可以。生日快乐,小米和小南在分开十年后仍记得彼此的生日,悲剧由此延伸,由此落幕。而她和程灏的交集,似乎和生日也有着密切联系。她在生日那日认识程灏,阿婆生日的糖水煮蛋让她了解程灏,程灏的生日她是完美礼物。
  程灏的胸口传来震动,声音透过那里显得更为浑厚:“今天还回去吗?”
  流年摇头。
  “那你还是去睡吧,明天几点上班?”
  她没有回答,仰着脸问他:“你从刚刚我进手术室就没有走?”
  程灏含糊的“嗯”了一声,扬了扬手中的烟:“没走,在这里污染空气。”
  “那半夜出现在我家楼下呢?”
  他古怪地笑了一下:“其实你可以不用明知故问的。”
  流年也“呵呵”地笑起来:“那好吧,我不问了。程灏,为了答谢你,我送你去机场吧,你三点半的飞机已经延后了吧,现在改为几点?”
  “五点半。我很欢迎你送我,但我想问清楚,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送我。”
  “朋友,很好很好的好朋友。虽然我现在靠在你怀里,但是请允许我解释,程灏,我很累,脚很软,刚刚的手术我压力很大。我必须感谢你在我身边。”
  他们在天台上没有等太久,程灏的助理打来电话请他赶往机场。
  流年送他入闸,并询问归期,告知他回来时她定来接机。
  我们何必拘泥于过去
  其实那个新生儿的出生并没有太多值得喜悦的,她的平安到来,意味着她的母亲生命将至尽头。直肠癌晚期,若她肯撑得久一点,最多还有三个月的生命。癌细胞一旦开始扩散,速度会十分之快,更何况她体内激素分泌还在刺激着那些杀手的蔓延。
  原定计划是生下孩子就立刻做癌细胞切除手术,但目前看来似乎是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产妇的身体似乎是经不起二次折腾了,一次手术已经让给她元气大伤。
  而且家人没有什么表态,夫家连面都不露了,成天都是女孩子的妈妈忙里忙外。主照钴60,多药联合化疗,这些痛苦的化疗方式都是难以想象的折磨。每回从化疗室出来,病人母亲都眼睛红肿,似乎比遭罪的女儿还痛。
  婴儿在医院住了几日后被接回家,还是娘家人接走的,办理出院手续像做贼似的,唯恐被发觉。
  他们楼里的事全院都知道了,传的沸沸扬扬,都骂这婆婆一家没良心,丈夫也太懦弱。
  病人根本没有奶水,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加上那个药物治疗的副作用,吃什么吐什么。她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去求主治医生,不要给她用那些药了。医生也很无奈,让她选择是要女儿活得久一点还是走的舒服一点,她趴在一身办公室哭了一个上午,擦擦眼泪还是要面带笑容的去面对病床上的孩子。
  谁都心酸,流年在阿婆死前的一段时间也是这么过来的,强颜欢笑,自我安慰。见不得阿婆受治病的苦,又祈求着让她可以多活一些时候。
  有时病人痛得受不了,或是刚从化疗室出来,声嘶力竭地抓着妈妈的手,哭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像快裂开:“我痛啊,我不做这些了!我难受啊……”
  止痛针一针一针的打,都止不住她的哭喊。三个月形同虚设,半个月后复检,癌细胞已经转移到淋巴上,这就等于,死亡通知书已经到手了。谁都没敢把事情告诉病人,医生把家属叫到办公室,商量是继续化疗,还是干脆回家静养,等死。
  丈夫是同意回家,毕竟他已经接受现实,在治下去也没有意思了。可是娘家人不同意,坚持能多活一天就不会放弃。
  为了这件事又是一阵天翻地覆的争吵,好在是在办公室里吵的,离病房有一段距离,病人应该听不见。最后连消失多时的婆婆都拉了一票人杀到了现场,指着哭得浑身颤抖的母亲大骂:“我就知道你们一家,到死都想拖着我家。我告诉你,赶紧把她给我拉回去,你爱伺候就伺候着。”
  “我怎么就瞎了眼让她嫁到你们家?作孽啊!”
  “是你们死皮赖脸非要我儿子娶她的吧,因为她横插一脚,我们丢了多大的合作单你知道吗?几个亿,你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吧,还好意思说我们家亏待了你女儿。她就是拖油瓶,还生了两个拖油瓶。”
  唯唯诺诺的儿子终于站出来拉拉自家母亲:“妈,别说了,大家都不好受。”
  “你有必要在外人面前这么气我吗?你以前从不敢顶撞我的,就为了结婚这事,简直要活活气死我。现在还不肯消停,我看你都是被那个女人带坏了的。”
  “你说谁带坏谁,你别把什么责任都推我们小敏头上,一个巴掌拍不响你都没听过吗,别蛮不讲理!”
  “要比不讲理,你们家比我强多了吧。当初掐着我儿子的劲,比谁都不讲理。我还给了她机会,要想脱离我们出去独过,就生个儿子,有个继承人,母凭子贵,可她自己没福气。我这总不能放着我们家那么大的事业不管来管一个快死的人吧?”
  话是越说越难听,可这是人家家事,医生护士再怎么也只能说说别吵了之类的,不能指责任何一个人。这办公室里乌拉乌拉挤着这么多人,又不能把人往外轰。
  流年窝在角落里看病例,半晌没出声,听着他们吵架的内容脸越来越冷。说实话,做了那么多年的护士,这些家长里短,为了点医药费就闹翻的人不是没见过,可是无耻到这境界的还是少见。
  护理铃“叮叮”响着,流年合上病历拿了要换的盐水穿过人群,在吵吵嚷嚷的婆婆面前稍稍停留:“你需要有一点科学的思维头脑,生不生的出儿子,错不在女孩子,而在你没跟人拍巴掌的儿子身上。要怪,只能怪你没福气生一个能生的出儿子的儿子。”
  语气淡的像和人在讨论今天菜价多少,噎得一群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免不了被投诉,一直闹到院长那里。流年先后被护士长,副院长,和院长谈话。碍着徐景平的面子,院长反而不能说什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她几句就放她走了,无非就是:“小苏你要体谅体谅你罗叔叔我啊,我们都知道那家人不是什么善主,你看,来势汹汹的。你也别往心里去,下次注意些,别跟那些人计较。”
  可是那家人都不肯善罢甘休,因为这事不知是给谁报道出去了,在报上后续登了好几天。大概是有人想办法压了下去,可是网上舆论众多,怎么也管不住。在社会干预下,为平息众怒,病人被送到十二楼。
  流年的麻烦还止不住接踵而来,汪洋他们都嘀嘀咕咕,说这世上说句公道话不容易啊,她们都对流年肃然起敬了。网上还有人将那天流年的话重磅贴出,估计也是医院内部的人干的,没有指明是谁。
  徐景平乐疯了,指着电脑问流年:“这就是你的原话啊!我就知道,我这有文学素养的乖丫头肯定说出的都是精辟的话。行了,别苦着脸了。等程灏回来让他想想办法,堵住这悠悠众口,省得你太出名了。”
  “这关程灏什么事啊?”
  “他比你叔叔我有才多了,这是让他压,肯定比我压得风平浪静。”
  “我发现你和他简直是狼狈为奸。”
  “嘿,说实话,他比我对你上心多了。我听说,上一次他半夜陪你到医院去,错过了飞机。他们致中要请国外的设计师团队来做这个项目,因为这事,被回绝了好几次了,他本来十号就能回来,又拖了几天。”
  “我和他就是朋友。”
  徐景平十分八卦:“他对你一见钟情?我以前不知道你和他认识啊。”
  流年很无语:“你怎么就知道他喜欢我呢?”
  “傻子都看得出,不然他费得着那么大劲嘛,在农庄那次我就看得出了。”
  “原来八卦不是女人的专利,真的,叔叔你的嘴就比宋祖德小一点。”
  “你别说,我们那圈子都知道程小总在追我徐景平的闺女,倍有面子。”
  “你还真当他是你女婿了?”
  这句话说完她又觉得用词不恰当,咬咬唇不说下去了。
  徐景平像是没听见这一句,乐呵呵地和她聊了半天八卦,问问医院里的事。流年知道他其实心里不很好受,家里乱成一团,他还要在自己面前佯装无事。
  凭心而论,这么多年,徐景平对她真好,吃穿住行,什么心事都不愿让她担着,每隔几天就跟她谈谈心,尽全了长辈的责任。
  几天后程灏从欧洲回来,流年站在手术台上,自然是食言了。等她和方梓言回办公室,程灏已经大大咧咧坐在她位置上玩她的手机。
  陈欣欣屁颠屁颠开心死了,还跟程灏合影,大叫赚了赚了,回去要拿给汪洋看,嫉妒死她。程灏摸摸她的头:“总算是回来了,我都等你三个小时了。”
  照例又是男人的握手时间,程灏拍着他的肩膀指指流年:“你们老搭档了吧,十次看你们进手术室,九次都是你们搭档。”
  “那倒不一定,流年进手术室比我多多了,她是全院医生的搭档,哎小陈我这么说你不吃醋吧。”
  “我吃什么醋啊,流年那时候就是我们学校专业课第一名,实习的时候那医院打申请到学校要她留下来。她的成绩是有目共睹。”
  “方主任是我们科里最年轻的副主任,医术高超,所以他上刀机会多,我就瞎混混,那个医生愿意让我跟我就跟。”
  马哥甩着听诊器进来加入话题:“小苏同志你就是没节操,上次还夸我是全院最前途无限的医生呢,怎么见人说人话呢?这是你男朋友啊,不错啊,花容月貌的,这很眼熟啊。电视上见过的吧,你是明星吗,演什么的?”
  “马哥你真没品,人家是事业有成的企业老总,到你那怎么就是小白脸了呢?致中的董事长,程灏。”
  “流年真是你男朋友啊,真是什么马配什么鞍,果然,你叔叔给你找的都不是一般人。你什么时候给我介绍一富婆,让我给傍一傍。”
  “缺德,我得告诉马嫂,让她给你看严实了。”
  后来程灏说:“其实你一点也不积德,在办公室里那么贫,真是有意思。我们坐办公室的,成天就听几个秘书助理跟你汇报这个汇报那个,无趣极了。谁还敢跟你开玩笑啊。”
  “那你做的有意思吗?”
  “等你忙得昏了头,就不会想这些了。其实做你们那个挺好的,工作稳定,上班也没什么约束,只要不出医院就行了。但是我总觉得你比别人累。”
  “所以说锋芒不能露啊,我当时进医院还是个小小新人护士,大晚上的值班。结果送来一个严重车祸,医生都掐不出大动脉,血又止不住。我拿医疗夹给他一夹,就把大动脉给堵上了。”
  “你不是学护理吗,怎么这也懂?”
  “我闲的无事吧,老去医学院旁听,买了一些书回来自己研究,这是最基本的自救你懂吗?我又不为别的。”
  “那你又怎么想到要学护理?你以前不是想读公共事业管理嘛,要考公务员的。”
  流年仰在椅子上,半晌才说:“就是想读这个了,我阿婆的死,对我影响挺大的。过去的幼稚想法,总是不成熟的,经历了一些,才知道自己想要的。就像你,不也一样嘛,总说要考人大,最后不还成了商人。程灏,我们何必拘泥于过去?”
  枪打出头鸟
  过去何其多,到底指的是哪一桩。其实程灏要问的是,为何她不肯等自己回来。
  在加拿大的两年时间,他没有回来过一次。每一次葛希平和程建新去看他,他都找着各种理由避而不见。没日没夜的泡在图书馆里,只是想可以早一些回国,摆脱日思夜想的痛苦。
  一开始他也想过偷偷溜回来,跟她当面解释清楚,他不是真的要抛下她不管。当时的情况,由不得他。程建新几乎是将他压上飞机的,根本没有时间去告诉流年。
  程灏吸取过教训,知道做任何事一定要考虑周全,就像是这一次,他再次顶撞程建新,连葛希平都不支持他,一定会有人来做和事佬。
  他在国外很少有人能联系到他,所以他回国的第二天晚上就接到程建新秘书的电话。他正在加班研究商业园区的合同,对底下的人发了一通的火。所以电话到手口气也不是很好。他极其讨厌程建新的秘书用这种长辈的语气要跟他谈谈心,直接回他一句:“周叔我敬你是长辈,你也不用学着我爸的口气来训我,你是他的秘书,你不是我爸,要谈心也轮不到你。我现在很忙,不是谁都退了休闲着无事的。”
  周群没有想到他的态度那么强硬,讪讪地挂了电话。
  回家他又被骚扰,周群很不死心:“程灏啊,你敬我是长辈的话,就跟你爸道个歉吧。”
  他冷笑:“哼,道歉。周叔,你也太卖命了,我爸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就像当初在机场,我都跪下来求你让我走,你不为所动。现在倒轮到你来求我了,我想不通,你图什么?”
  “程灏别这样,周叔是这样的人吗?我就是看程市长在家闷闷不乐的,才打这通电话的。”
  “闷闷不乐?我看周叔你小瞧了我的智商了吧,我不在这段时间,他哪天不是找牌搭子玩的不亦乐乎。还有,我爸已经内退了,你现在巴着他,不如来多讨好讨好我。”
  周群大惊失色:“你,你还……”
  “告诉你周叔,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了。整天活在别人眼皮底下,你们别都当我是傻子。我被送出国的那次,是我爸承诺你看住了我,就给你儿子分到气象局。这次是为什么,答应你劝动了我,就给你失业在家的媳妇安排到金圣国企去吧。我本来不想说,当不知道,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若是你缓个几天再来教训我,也许我也不会说,只是你太心急,正巧撞在了我枪口上。枪打出头鸟,周叔,对不住了。”
  然后他很果决地挂断了电话,收拾东西睡觉。
  半夜他很不幸又被吵醒,程灏火大地找手机之前他因为发火扔得太远,最后在一堆衣服里找到了手机。
  齐彦声音很冷静:“程灏,给我找梁未远。”
  但是程灏很不冷静,冲着电话嚷嚷:“你有病吧,我上哪找他去,他蹲在墨尔本泡洋妞呢。你怎么又跟他掐上了?”
  齐彦再也冷静不下来,也嚷嚷,声音比他还大:“不是我掐上他了,是他老婆掐上我了。我靠,我这辈子没见过关系那么铁的姐们,问你家苏流年,一口一个不知道打发我。哥们我体谅你单恋的苦啊,我不让你去跟她套话。我费了多大劲我才打听到夏予北在一家私立高中教美术,和梁未远他老婆一个校的,关系还很好。我靠,她也跟我装傻。上次从山庄回来我就没找着夏予北。”
  “要我说,你和梁未远都是犯贱,好好的离什么婚。梁未远当初还说,是向你看齐才离婚的。你可千万别说你是梁未远朋友,那个方知晓肯告诉你才有鬼。”
  “我靠程灏,你就风凉吧,我祝你追不上你苏小妹。谁和你扯那么多,赶紧给梁未远打电话说我找他帮忙,我不信了,他都治不住他老婆。”
  “是前妻,方知晓才不会理他呢,当初分手的那劲,真是令我这个男人折服。”程灏十分膜拜。
  “我靠,你别说我认识你。”齐彦恼羞成怒,直接把电话挂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程灏长叹,他们的情路啊,为何都如此坎坷。梁未远和齐彦离了婚,一个去墨尔本疗伤,一个满世界找人,还有他将单相思进行到底。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原来是这么来分的。
  他还是认命的睡觉,以后睡前要记得要关机。
  南区的招标会果然不太好办,他最近和徐景平见面尽量少了,有事都是在电话里说。政府一手想要干预,他预留了两栋致中新开发的海韵楼盘别墅才让负责人松了口,答应在建筑材料上放手,听致中安排。
  那两栋房产少说也有千万,房价不停高升,姓刘的负责人很满意。但参观房子时还是忍不住问他:“程董不介意我说一句话吧?”
  “刘伯伯请讲,小侄洗耳恭听。”
  “这恭听就免了,我听说你这是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这代价,着实大了一些吧。你要是信任我,我就说实话了。”
  “刘伯伯你说笑了,我有什么不信任你的。”
  “你花这么大的代价,是想把材料运输进货的标给美佳吧。为了他那个漂亮的侄女?”
  “呵,刘伯伯听谁说的?看来我在别人眼里就是纨绔子弟啊。”程灏浅笑,眼里倏然闪过幽暗光芒,转瞬即逝。
  刘世杰以笑遮掩:“当然不是,谁都知道程董是英雄出少年,接手公司这几年,几乎要将产业翻一番了。”
  “可是家父还是不放心我啊,老说我就是靠着家里赚了两个钱,哎,你也知道,他这人老是疑神疑鬼的,总怀疑我的能力。其实我哪是为了博红颜一笑,坦白说,你也知道美佳一开始就是搞运输发家,我们这些建筑材料都不用国内的,要是从国外进口,借美佳的实力,可以节省不小开支。再说我本身和他们徐董认识,他的友情价又很有诱惑力。”
  还有话他当然不会说,美佳本身还囤积建材,他找质检仔细抽查,保证质量同时,又省一笔巨额工程款,就足够将这两栋房产补回来了。其实换了程灏是徐景平,也会留这一手。无奸不商,谁在这商场是清清白白的,就算是一张白纸进来,也是全身黑的出去。
  这只有他们两知道,程灏不会搞豆腐渣工程,但上好的建材摆在面前,谁会去选贵的要命材料。到时候做些手脚,将这些建材拉到港口上,混进进口堆里,谁会知道。
  刘世杰是谁,人人都说其八面玲珑,能从市长秘书爬到市政府办公室负责人,还是不容易的。刘世杰还跟过程建新一段时间,他就知道,程建新肯定会在这事上又插一脚,尔后事情要办不成,他会说他程灏没本事,若是成了,他又会说,你没什么可拽的,都是靠老子得来的。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永远都在被否定,永远达不到程建新的要求。无论何事他都要以强者助弱者的姿态来干涉。程灏真的已经独立了,他的钱都是自己一分一分赚来的,他不需要程建新无用的帮助。可是程建新不放过他,他不懂他到底是在帮自己还是只是为了享受成就感。程建新永远面子至上,见不得别人比程灏好一丝一毫,认为这就是丢他的脸了。若是以前,他可以认为他是望子成龙,可是从程建新内退之后,这样的情况是变本加厉。
  刘世杰怕又是程建新招来的一颗棋子,他们父子真是悲哀,终究是沦落到要靠别人的打探才知道彼此在做什么了。
  可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了,从九年前他被程建新的手下绑去机场他就知道,他再不想尽办法逃脱这种束缚,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山雨欲来风满楼(1)
  隔了那么久,程灏不得不出手,尽管他是如此不情愿。为了自己,为了流年。
  他放过一次手,自此后悔莫及,不可否认,他与流年目前的处境,他有不可推脱的责任。程灏一直自信,太过自信,以为自己是流年的唯一。但程建新也要为此负责,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一个月后,美佳顺利拿到南区的建材运输权。徐景平顺理成章地请致中的高层吃饭,当然还有市政府的几个负责人。
  苏流年被要求作陪,但到场的居然还有徐苏年。
  她站在包厢门口就直觉地不想进去,徐苏年小鸟依人地偎在徐景平身边,旁边就是程灏。她硬着头皮绕到徐景平另一边,理理裙摆端坐下来。
  徐苏年柔若无骨地抬头,还摆着似无害的笑容,装出温顺模样:“流年也来啦,爸爸你怎么没对我说?早知我就不来了。”
  流年立刻听出火药味,只得也回一个柔顺的微笑。
  程灏默不作声地隔岸观火,人一批一批快到齐了,都寒暄着,估计少有人能关注到这一幕。
  流年此刻估计不是很开心,她有一个习惯,一直改不掉,一不顺心就会拼命摸耳朵。她的耳垂被摸得粉润润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揉一揉。
  初春的时候寒风咧咧,那一年程灏就陪流年坐在后山石阶上,听她滔滔扰扰说着考试没考好,阿婆的身体又变坏了。她的心情一不好,就使劲揉自己的耳朵,程灏伸手制止她的行为,不见效,就凑着自己的脸指着耳朵:“你掐我的吧,我的耳垂比你大,手感好,你的都红了。”
  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最有用,流年难得主动咬了咬他的脸,用上了她的小虎牙,咬完还奚落他:“一点都不细皮嫩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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