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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彼岸是流年

_2 顾言他(当代)
  立马有人附和:“哦我知道,就是宫外孕拖了很久才来开刀的那个嘛。她名字很特别,案例又特别,上次楼下妇产的医生一见她就认出来了。说这个小女生被她一个朋友带来的,一看就知道没有25,当时她朋友在,不好说。果然啊,她只有18吧。”
  “嗯,挺可怜的,那么年轻,就被切除一侧输卵管,以后要想有孩子也不容易,而且她这样,还能嫁什么好人家,她爸爸的脸大概都要被丢光了,我要有这么一个女儿,早不认了。”
  “这有什么,她爸那么有钱,随便拉一个也是青年才俊,再说了,谁会把这种事去做宣传啊!”
  那盆修得尖尖的发财竹顶在流年的手指上,痛得她猛地回神。
  世界原来永远无法清净,生活在茧中,偶尔出来透透气,便会被流言伤的痛彻心扉。
  是夜,闷热异常,仿佛又回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可是没有人在她身畔抱着她,轻轻地唤着,流年。
  痛,全身都痛。小腹的伤口忽然有撕裂般的感觉。流年身下的被单湿透,额上的汗淌下来流进眼睛里。
  白光骤然划过天际,流年惊得浑身抽搐,伤口也跟着动,揪心揪肺的难受。流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缠在一起,拧住她的痛处,用力绞着。胃里翻滚的厉害,她这才想起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
  可是那种欲呕的感觉不放过她,嗓子眼里涌上一股血腥味。来不及抬手,粘腻的液体已经冲喉而出,洋洋洒洒落在浅色的被单上,一点点晕开,像是山水泼墨画,漾成大朵红色蔷薇。
  窗玻璃哗哗作响,似有尖叫声划过,像是苏云年的声音,又像是婴儿啼哭声。
  修建花枝的剪刀近在咫尺,窗玻璃撞击的越来越厉害。流年终于忍不住尖叫,攥住那把好像是她唯一救命稻草的剪刀。
  病房犹如黑洞,她第一次如此讨厌黑暗,总觉得有什么人站在阴影里看着她,待她回头,叫她一声:妈妈。
  那两个字冲破了流年最后的坚强,她将那把剪刀紧紧贴在胸口。冰冷的触感,逝者的触感,像极了阿婆走时的温度。黑暗中的目光闪烁不熄,无处不在的压迫感逼得她浑身发软。
  流年只能逃,手脚并用在楼梯上跌跌撞撞爬行。顶楼的风吹过她的脸,头发四散飘舞,打在脸上极不舒服,但是她心里的恐惧被吹散了一点。空旷,安静,最重要的是,这里有灯光,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爬上了围栏,坐下,怀里的剪刀已经被她的体温捂热了。阿婆的庇佑似乎一下就消失了,流年又开始发抖。
  后背冷汗涔涔,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再一次浮上来。流年徒劳地前后转动,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影子在她周围。恐惧攥着她的心脏。
  风越来越大,吹在耳边全变成了微不可闻的话语呢喃,好像在说:跳下去,陪我,陪我……连怀里的剪刀都不安分地动了起来,有引力般牵着她的手,划开尖利的刀口,搁在手腕的静脉处。刀口还是凉的,泛着幽光,像是一双眼睛盯着她,鼓舞着她:只要一刀,你就可以见到许多人,你不会孤单了。
  皮肉绽开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清晰,流年扬手,剪刀迎风坠下,连着飞溅而出的血,落入不知名的深渊。去哪里了呢,会在哪里?这一切充满神秘好奇,流年探头,几秒后,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叮”的传来。
  人掉下去会是哪种声音呢?
  来不及她实际行动了,她被人从身后死死抱住,随即又有几个人冲上来,架着她。流年挣扎,手上的血顺着被架起的胳膊回流下来,那些人的力气太大,扯得她疼。流年“哇”大哭,“放开我,放开。徐景平,你叫他们放开!”
  徐景平站在她后面,对她的突然出声感到惊诧无比,心一软,抱住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向着一群吓傻的护理人员发令:“快来替她止血啊!”那些血像水管里的水,怎么关也关不上。
  “不要,徐景平,你放开我。不要蒙着我的眼睛,不要啊……妈妈,救我啊,妈妈,阿婆……带我走吧,妈妈,带我走吧,我受不了了……徐景平,你让我走吧,妈妈在等我呢……”
  任谁能受得住这样声嘶力竭的哭泣,徐景平心有不忍,但他的愧疚不允许自己放手。苏云年最后一次来找他,也是这样,痛哭流涕,跪倒在他面前,她只要他三天,他却仅仅给了她三分钟。
  徐景平何尝不爱她,初恋那么青涩,美到骨子里。那时和苏云年说的每一句话,做过的一件事,他都恨不能拿着小本子记着。苏云年对他完全依赖,完全盲目崇拜,他说你等我几年,苏云年高高兴兴答应。可是几年后他再回来,已为人父,为人夫了。苏云年也闹,他就背着家庭与苏云年来往,哄得她服服帖帖。
  他终究不能和苏云年长久下去,于是他又骗她,你再等我几年,我就回来和你结婚。
  誓言易许难做,苏云年却一直守着,生下了流年,安分地等着,等到红颜尽逝,等来他一句,对不起,别等了,找个人嫁了吧。
  道理上,害死苏云年的不是她的病,而是他。让流年这般模样的人,不是她维护的男孩,也是他。知晓苏云年死后,他回来联络过陈金双,将银行卡交给她,每月打上一笔不小的数目,作流年的生活费。可是卡上的钱几乎从来不动,即便有支取,数额也十分小,大概都是生活快撑不下去时才肯拿。所以流年一次性取出的那一大笔钱,让徐景平嗅出不寻常的味道,匆匆赶来,寻到流年家中,见到一片混乱景象。
  后来,那一串绿檀佛珠他找人串齐了,还给苏流年。那本是他送给苏云年的,怕她不高兴,叫助理随便买了一个礼物哄哄她的,苏云年当宝一样收着。到了苏流年手里,她也当宝。
  流年第二次被注射镇静剂,受伤缝了8针,颓靡地被抬回病房。
  她足足住了有一个月医院,8月末,流年收拾东西,随徐景平回N市。
  自此她将同这里的一切告别。那些永远的人,将安眠于此,那个遥远的人,将从此不见
  。
  更为繁华的都市,令流年一时难以适应。她没有去上学,有半年时间,她都在接受心理诊疗。幻境折磨着她,她不得不接受徐景平的安排。
  徐景平待她无比好,吃穿住行,都是按最好的标准来。同时也不干涉她的自由,只要她开开心心的就好。流年不叫他爸爸,用最客气的语态叫他叔叔,都能让他高兴。
  那一段时间,流年做得最多的就是窝在房间里看书,看张爱玲的小说,简体字版本的,很厚实很漂亮,让她爱不释手。还有许许多多她从没看过的小说,堆了一摞在柜子里,徐景平知道她喜欢,甚至弄到了许多绝版书,一本一本都价值不菲。
  她慢慢恢复,慢慢融入大城市的生活。周末和保姆去逛逛街,用徐景平的卡,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徐景平从来不说,反而是她花钱越多,他越高兴。后来这种变态的报复实在让她尝不出甜头,就又回到了乖巧听话的苏流年,偶尔还会为徐景平买一点小玩意。就像徐景平常戴的那个领带夹,就是她买回来的,随手丢在沙发上。偏偏徐景平来看她的那天是父亲节,见着这个领带夹,高兴极了,戴的不亦乐乎。
  第二年她重读高三,轻轻松松的,完全没有升学压力。徐景平送她去读N市最好的大学,流年选了护理系。徐景平虽然不大乐意,觉得这太苦,但流年坚持,就随她去了。
  流年还未毕业,徐景平已联系好了就业的医院,只待她走出校门。
  直到她大学毕业,已然不止两年。
  “顺风顺水”四字出现在流年的生命里,直到她再次遇见程灏。
  流光溢彩的年华
  流年本就是沉静的女孩,保有纯真,又不失气质,在徐景平的改造下,愈发抓人眼球。大学里就不乏追求者,但追过她的人都说这个女孩子:傲气。待谁都不冷不热的,偏偏你又挑不出她毛病。
  去医院报到,她也算是空降兵,一开始大家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不越雷池半步,相处久了就知道流年的好。做事认真,性子稳重,又不是故作老成的那种。于是一时之间追求者前赴后继,因为医院里难得出现单身女性,还是如此有魅力的单身女性。流年不是赢在外貌,而是她给人的那种感觉,一派温柔,无害极了。
  所以流年那是特别喜欢跟在马哥后面,他外表纯良,其实内里腹黑。有一段时间检验科的新手医师追她追的特别勤,马哥一看见那个人就嚷嚷,离我们远点,你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辐射,别伤着我们的苏小妹。方梓言那时还没有当副主任,也对流年很上心。他是医院里公认的帅哥,流年反倒好半开玩笑的拒绝他:“我不找太帅的,没安全感。”
  上班第二年徐景平买了城中的房子送给她,也老对她说,上班就当打发打发时间,别太累了。流年嘴上应着,并不当一回事。她其实很喜欢上班,一群人凑在一起,多有意思。
  流年24时徐景平开始帮她物色交往人选,有意无意带她出去吃饭。徐景平的朋友圈子都当她是徐景平的侄女,所以介绍起人才来是大把大把的抓。流年开始还硬着头皮奉承,后来渐渐不乐意,加上有一个男人对她紧追不舍,动手动脚,被徐景平知道了,立即停止了这种活动,叹着气说,也好,你从小不在我身边,就留着陪我吧,叔叔不逼你去见那些人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其实流年跟徐景平回来时,徐太太朱静华就知道了。她自知理亏,不敢多闹,随着徐景平在流年身上砸的钱越来越多,她也沉不住气,来流年那里闹过一次。流年第一次被人这般羞耻的骂着,不知如何应对。朱静华于是越来越嚣张,三番五次来闹腾,骂她你妈是小三,你这个小狐狸长大了也只能给人做小三。
  流年第一次回击,操了钟点工打扫的鸡毛掸狠狠打她,大夏天的,打得朱静华手臂上全是一道道红痕。徐苏年很快也来找她,以极端高傲的姿态羞辱她,她不过比流年大了两三岁。流年也有办法,她骂不过,也不动手。只是郁郁不振了一下,等徐景平来问,流年的录音笔恰好派上了用场。
  听说后来徐景平气得回家停了徐苏年的零花钱,怒气冲冲问她那些话都是从哪学来的,朱静华当然逃不了干系。
  世界太平了一段时间,但只要她还存在,总不可能上升到和平的程度,危机四伏。
  尤其是这阵子,流年觉得自己特别背。先是徐景平发了神经要给她买车,流年不肯,他就把钱给了流年,不慎恰巧被程灏看见。几日后朱静华又来闹,说她就是图徐景平的钱,流年平静反问:“你就不图?”堵得她哑口无言。再后来是程灏纠缠不休,阴魂不散。
  可笑的是他居然还以为自己是小三,随他去吧,反正说过不见的。最初的轻狂已经烟消云散了,流年现在想要的,是平和的人生。
  过往种种,如果忘不掉,就放掉,尽管她看见程灏,还无法平静,但那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扰乱了她,至少在那九年里,她成功忘掉过他。
  流年觉得自己需要修生养性,好好放松。打定主意去调班,打算连着自己的两天休息和两天晚班,跟夏予北去乡下的农庄住几天。
  徐景平恰好要在那里参加一个会议,问流年愿不愿意去散散心,可以带朋友一起。流年帮予北搞到了参席人员名单,犹豫几天,予北才答应同去。
  流年知道她在怕什么,每个人都有一段过往,夏予北也不例外,并且过往惨烈,不逊于流年。
  她两年前认识了予北。在医院花圃边第一眼见到她,万分惊艳,夏予北身体虚弱,靠在轮椅里晒太阳,眼眸微闭,穿着过大的病服,也没有遮掩住她的气质。她面容消瘦,过于苍白,雍容之感却无处不在。
  深交之后才知道,夏予北也是刚刚结束一段劳心劳力的感情纠葛,独自出走舔噬伤口。那个男人未必不爱她,只是谎言利益恩怨纠缠不清,谁能说的清这段感情的纯真度。
  夏予北给人的感觉十分舒服,聪明但不咄咄逼人,美但不张扬。只能怪那个放掉她的人没有眼光。一个女人,如果做到让同性为之倾心的话,就是极品中的极品了,夏予北就是一个。
  之所以流年对她有如此大的好感,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名字有一番漂亮的说辞,流光溢彩的流。这名字一下子变得闪亮起来。流年偏着头想了半天,终于认同她的说发。流光溢彩的年华,多么契合她心中所想。
  出行那天流年做徐景平的商务车,夏予北自己开车。到山庄大堂她已经坐着等流年了。徐景平的助理帮着他们把行李拿回各自房间。其实这里有会议,房间本来就很紧张了,徐景平还是为她们安排单间,并且是离会议区很远的别苑,保证不会打扰到她们休息。
  山庄依山傍水的,别苑风景更佳,从流年的房间可以看见窗外的碧潭,偶尔浮过一群鹅,小船荡漾,水鸟灵敏,空气清新,果然是好地方。
  她们上午到的,在餐厅里简单吃过商务套餐。餐厅里基本没有人,多是开会的人带来的家属女眷。那些人面容精致,拿着刀叉小心翼翼切看起来精美无比的食物。流年和夏予北全都兴致缺缺,说什么东西上的最快就吃什么。当然是商务套餐最快,可口度忽略不计。
  吃饭之际他们商量着下午去哪里逛逛,流年对房间后面的潭水颇有兴趣,两人约定去划船。套餐中的东西实在不怎么样,夏予北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淡淡应声:“我吃饱了。”又扬手找来服务员要了一些水果。
  好在这里山清水秀,自己种出来的水果味道还不错,两相比较之下,流年还是推开餐盘,皱了皱眉:“真是难吃。”
  这餐厅也变态至极,结账还是实行刷卡制,两份套餐和一点水果宰了她们不少钱,服务员还得给小费。流年在心里不屑,还是丢了几张钞票在桌上,和予北一同站起::“走吧,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转身她就体态僵硬后悔至极,一群人由服务员引着走过来。为首的程灏朝她瞥了两眼,似乎并不打算理她。可是倪继同学毫不懂得狗腿,伸着手大幅度地朝她挥了又挥,语气夸张,声音极大:“哎呦,这不是苏小妹妹吗,你怎么也在这儿?莫非是追随我而来?”程灏似乎有意无意地拐了他几丝余光。倪继立刻干咳:“开玩笑,开玩笑的。”
  流年及时发现了异常,回头看见夏予北偏着脸坐在原位,轻轻扯着她的衣袖:“起来,我们走了。”她一直站在她跟前,遮着众人的目光。她这一句,彻底将夏予北暴露出来。
  连程灏都忍不住目光闪动,在夏予北和流年身上徘徊。倪继先惊叫:“予北姐,你怎么也在这里?啊,齐总也在这里开会吗?不对啊,出席名单里没有他啊!”程灏赏给他你知道个屁的眼神,转而对夏予北微笑,变脸速度十分快:“夏小姐,好久不见。我们见过的,我是齐彦的朋友程灏。”
  饶是流年这个局外人也看懂了,匆匆拉着她的手就走。夏予北一言不发,白着一张脸。还没走开两步,程灏又叫住她们:“夏小姐,齐彦知道你在这里吗?”
  流年睨他一眼,程灏漫不经心地挪了两步靠他们更近,语气更淡:“没想到苏小姐和夏小姐是旧识。二位已经用餐完毕了吗,不坐下来再聊聊吗?”予北的手指握了握她的,流年迅速摆上客气有礼表情:“不了,我们已经饱了,打算出去逛逛。”
  那两份套餐还在桌上没有撤走,看起来像是原封不动的样子。程灏的笑就更古怪:“哦,是吗,看起来,苏小姐,你对这里的饭菜不是很有兴趣。也是,这些商务套餐做工本就不如我们平日吃的。”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苏流年,几年的有钱人一伺候,你也挑剔起来了,想想你当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明刀暗枪,流年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聪明人,流年也不笨。她一点也不想呆在这里,何况夏予北的古怪那么明显。流年亲亲热热挽了予北的手,暗地里给她一些支撑,对所有人颌首道别:“我们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
  月如霜,照见人如画(1)
  他们才是一群怪胎,流年明明记得会议名单上没有致中的领导,凭空冒出,害得谁心里都不舒服。
  下午徐景平打过电话来,问他们想到哪里去玩,这附近有不错的风光,可以爬爬山,摘摘果子。流年回绝,称身体不太舒服,只想好好睡一觉。徐景平不勉强她,明知这理由牵强。
  傍晚时夏予北终于熬不住了,手脚不停地收拾东西,多一刻也不肯留。流年十分愧疚,她完全不知这人与人之间空间如此之小。齐彦认识程灏,倪继认识予北,兜兜转转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夏予北的行踪。偏偏她苏流年一出现,就什么都串起来了。若程灏够哥们,齐彦很快就会赶到了。
  流年打电话给徐景平,派了司机来开走夏予北的车,予北坐徐景平的车走,这样即使在路上碰见,夏予北也很难被发现。流年当然不能走,送她至车上。夏予北躲了有两年之久,在一所私立高中当美术教师。和她以前的秘书职业差了千万里,自然难被发现。
  晚上八点有服务员来敲门,说大堂餐厅里有两位先生找她。流年磨蹭许久,打过电话确认夏予北到家了,才不紧不慢出去。
  程灏背对着她喝茶,一派悠闲。他对面的男人唇线紧绷,显然不是很愉悦。流年一出现,他的整个表情都缓和下来了,但不到三秒,目光渐暗。流年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流年落落大端坐下,服务生过来点餐。她将手中薄薄的纸看了三遍之后面带微笑:“我要一份纽西兰式黄金奶酪。” 对面的人终于有些沉不住气,状似斜了一眼程灏。
  莫名其妙受委屈的人十分困惑,他又干了什么。齐彦一脸怨怒,苏流年怡然自得的玩手机。
  黄金奶酪十分香甜,奶味浓郁。流年十分讨厌喝牛奶,但对牛奶的后期加工制品有很大兴趣。夏予北也是,最爱黄金奶酪,做起蛋糕来也是十分的水准。
  流年的小勺子只动了几下,惋惜地喝了一口水:“这里的东西真的都不怎么样,这黄金奶酪,还不如予北……”她觑着齐彦的脸色,立刻装出无意的眼神,“哦,不好意思,我大概说错话了。”
  这样的苏流年连程灏都惊讶,她何时学会这般世故,察言观色,挑人软肋下手。以往的苏流年,即使不会白白由着人欺负,也不会主动发起进攻。再见她也是在医院里,处处谦和有礼,笑意温润,没有现在的圆滑,说话前都要先掂一掂分量,不伤人的不拿出来亮。
  恐怕程灏回去要横尸街头了。齐彦刚从新加坡回来,一下飞机就朝这里赶,放话给传消息给他的程灏,这次谁不让他找到夏予北,他就让谁躺着回去。
  流年的笑容还是无害,尖尖的下巴,笑起来两个小梨涡跑出来,身子微微前倾:“齐先生,你知道予北姐在哪里吗”
  齐彦的眼睛亮了一下,语调总算不显得太过急躁:“不知道,如果你和她在一起,能让她出来单独谈谈吗?当然,她不愿意的话,不需单独,大家一起聊聊也可以。”
  流年刚刚做过头发护理,刘海太柔软,她伸手抚了几次,还是要滑下来。齐彦的话还摆在那里,她却有心情玩头发。程灏告诫自己,我是为了自己不被兄弟扁。自欺欺人地将手贴上她的额头:“你如果嫌头发长就去用夹子夹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闲。”说着用力拨了一下她的刘海。
  “你干什么?”流年拍开他的手站起来,不自然地抚着额角。她也没料想程灏的手会突然伸过来。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又压不住突突跳的心,只有站着,以掩饰自己的不正常。
  齐彦显然没了耐性,声音更冷:“苏小姐,我没有任何其他意图,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请你把她叫出来,立刻,马上。”
  “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中午她就走了,坐车走的,看方向是上了高速,可能是回去了,可能……去哪里都有可能。”
  “把可以联系得到她的电话号码给我。”
  “真抱歉,我是她朋友,我不能伤害她。”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伤害她,告诉我她在哪里!”齐彦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他和程灏差不多高,气势逼人。流年摇头:“齐先生,凭你这样的态度,我就不会告诉你。如果要找,你大可以慢慢找去,她认识的人又不只我一个。”
  大堂那边的骚动总算减弱了一点这尴尬气氛,徐景平带着一帮人匆匆赶回来。流年识趣地起身,回复乖顺的模样,将他身边的人叫了个遍。
  众人见了齐彦和程灏更为惊讶,纷纷上前握手打招呼。徐景平不咸不淡地冲他们点点头。
  他见了流年才松一口气,语气微见责怪:“下午好端端的要司机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要回去了。刚刚客房部经理跟我说有一个小姐退房了,我还当是你。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找个医生看看?”
  另一个人打趣:“怪不得你下午开会心神不定的,原来是担心小侄女啊。对了,你怎么不把苏年也带出来,我有个朋友的儿子……你知道的。”
  徐景平怕流年尴尬,微微侧身拍拍她的头:“流年最怕人多了,从来就喜欢一个人,苏年你知道的,太疯。”
  “呵呵,谁不知道你待流年比亲生的还亲。”
  大家还在绕着这一话题打转。徐景平轻巧转移话题:“程董和齐总怎么会有时间来这里?也来度假吗,最近这里香山红叶,天气不算冷,年轻人来玩最浪漫了。正是金秋时节嘛。”
  齐彦不接话,他本来来这里就没事。程灏得体展颜:“我是接到主办方的邀请,做特约嘉宾来着,本来是到最后一天才到,想想这里风景不错,就提前几天来了。”
  不知有哪个杀千刀的高声笑起来,跟宰猪似的:“那也挺好的,反正都是年轻人嘛,那程董可以带着流年四处转转,省得老徐成天忧心忡忡。哦,对了,流年啊,你上午不是还和一个朋友一起来的嘛,加上齐总四个人一起,也好多认识认识。那位漂亮的小姐呢,怎么没见到她?”
  一直晃悠晃悠不开腔的齐彦回答地无比顺流:“我太太回去了,身体不适,我刚刚赶来接她,苏小姐已经找人送她走了,我还没谢谢苏小姐呢。”
  一众人等哑然,尤其是那位说着漂亮的小姐的猥琐男,大有摇摇欲坠之势。
  流年在心里鄙视他,无耻,还太太呢,都离婚离了快十年了,太太两个字还说的出口。
  夏予北回去之后就关了机,流年联系不上她,又觉得百无聊赖,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这里白天就比较凉爽,四周又全是山,夜露更寒,流年趴在窗口看潭水,黑乎乎一片,虽有灯光,也没有白天的好看。
  但是有桂花香,不浓,白天风不大,她倒是没有闻到,看样子这桂树种的离别苑较远。
  流年披了一件外套出门,刚刚洗过的头发搭在后背湿漉漉的。房里没有吹风机,顺便借着散步吹吹头发。
  那些桂树在山庄回廊深处,一片开阔地带,和樱花树相间,高矮参差,倒非不和谐。月影朦胧,桂花飘香。香味已经很淡了,因为已近花谢之期,这山上的桂花还算开得玩的,流年觉得惋惜,要是来早一些多好。
  春天她来这里赏过樱花,漫山遍野的,铺得地面上粉粉嫩嫩,一脚踩过去软绵绵的。那时的樱花也近颓靡,徐景平说过许多次她才肯来的,自然错过最旺的时期,但她不为满地樱花伤感,反而觉得落了才好,铺在道上,多有意思。
  伤春伤秋,颇有黛玉葬花之感,流年难免自嘲。她大概是平静太久,又要开始发神经了。
  那日程灏甩门而去,她从未见他发过如此大的火。也许又不一定,他们都分开这么久,流年可以变,没有道理还要求他一如往昔,说不定,他的脾气现在就是那么坏。
  她没有必要为现在的程灏跟自己过不去。
  月如霜,照见人如画(2)
  可是明显不是她要跟自己过不去,若有若无的香烟味飘过来,盖住了淡淡的桂花香。脚步坚定,一声声沉着有力,少了少年的跳脱飞扬,多了成熟自信的张力。现在的程灏,真的也变了。
  流年倚在桂树边不动,尽管她知道来人是谁。她靠脚步声辨人的能力很强,尤其是程灏的。那是他身手灵活矫健,翻起围墙来更是不在话下,轻轻一纵,她如果不专注,根本听不见他落地的声音。
  程灏的烟灰轻轻一掸,扬在空气里。流年忍不住讥讽:“你有几年没打篮球了?”
  “有钱人不太流行篮球了,徐景平没教你吗?”
  “哦是吗,看来是我觉悟过低。不流行打篮球,你看来对别的运动兴趣也不是很大,真正的高手是可以做到人过不留声。你这样大声,实在是打扰我赏月的兴致。还有,烟灰不要掸到我身上。”
  “也是,我很久没有翻围墙了,疏于锻炼,一定会加紧练习。只是你现在住的太高,我不太方便翻。”
  流年背对着他翻白眼。
  程灏的烟灰又不自觉落在她肩头,流年皱眉,挥手徐徐弹去,动作优雅,手腕轻翻,指尖轻点,若是静止,完全是橱窗里的艺术品。他一直知道流年的手很漂亮,指节纤细修长,翻书像是翩跹不肯落入花中的蝴蝶。打点滴时手指灵活,上下翻动,像是水中自由流动的金鱼。
  年少时的苏流年,无一不让程灏膜拜神往,即使是最简单朴素的校服,千篇一律,穿在流年身上,就有了不一样的韵味,做操时,他就爱盯着流年的背影看,弯腰,举臂,随着她的长发轻轻晃动,形成最美的风景。
  现在的流年依然美,少了青涩,但看起来仍纯净非凡。他刚刚从别苑出来,像是有神在牵引他朝这里走。程灏第一眼就发现了靠在树干上发呆的苏流年,半干微乱的长发贴着衣服,及膝的白色睡裙,很保守的样式,还套着线绒开衫外套。月色勾勒出她的侧脸,睫毛微翘,蝶翼一般,偶尔轻轻扇动一下。月如霜,照见人如画,此时的苏流年,真的似画中走出的人物。
  所以他的脚步不受控制,明知她是与谁同往,他也忍不住靠近她的愿望。
  一时无语,他们之间话题本就不够多,从来都是。但以往他们坐在一起一个下午不说话,都不会觉得闷,如今几分钟就成了煎熬。
  流年始终背对着他,程灏微恼,他难不成就是为了来盯她的后脑勺的。于是没话找话,出口又成了邀约:“明天,要不要一起出去看看?”流年想也不想就拒绝:“不用了,这里我来过,没什么好看的。你有兴趣,不妨找你的朋友。”
  程灏自动忽略她的后一句话:“徐景平带你来的?”“不是他,还有谁?”流年回答得无比自然。
  他心里不痛快还不都是自己找罪受,又忘了现在的流年是如何伶牙俐齿了。
  就连齐彦都被她气得不轻。程灏轻笑出声:“你可真是狠,能让齐彦觉得自作孽不可活的人,大概只有你了。”
  “还有夏予北,只是他不好意表现出来罢了。男人都这样,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跟他没打过几次照面,够不成威胁,他自然肯承认。”
  “我发现你对男人真有研究。”
  流年终于肯转过脸来了,只有几秒,眼角扫过他,最后还是撇了撇嘴:“你需要交一些正常的朋友,你今天的行为叫助纣为虐,只能把予北姐越逼越远。我不了解他,但我了解夏予北,性子倔,受了伤,就十年怕井绳,她不躲才怪。”
  程灏半晌不做声,隔了很久从衣袋里摸出烟盒,又燃上一支,不吸,纯粹夹在手里把玩:“你和夏予北,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流年反问,顿了顿,又觉得不回答他太过失礼,才闷着声:“两年前。”
  “难怪。”程灏弹烟,“我之前一直没有遇上你,只是没想到世界那么小,你原来就在身边。”
  他这番论调颇有她的想法,只是她宁愿世界大一点。
  程灏接下来的话,又将她对他升腾起的一点知音之感打碎了:“那你跟徐景平在一起多久了?”
  流年是真的恼了,他总有意无意提及徐景平的名字,他自己想的太龌龊,还要一遍一遍拿出来说。
  她自然不接他的话茬,靠着树站了一会,决定在不能忍受这种气氛之前走人,省得与程灏翻脸。
  偏偏程灏不知好歹又加一句:“这么快就走了,徐景平在等你?”
  流年当即翻脸,牙关错咬,露出半颗小虎牙:“程灏,你真是龌龊,这是我今天一直想跟你说的话。你难道真认为我会下贱到去做情妇,还是你认为我天生只能做这个。徐景平和我有血缘关系,我和他在一起,那叫乱伦!我真觉得,我们之间有着这么大的沟通障碍,能聊到现在,简直叫奇迹。你凭一张银行卡就认定我是徐景平的情妇,简直无聊之至,程灏,我也要奉劝你一句,少看些乱七八糟的电视。”
  第二天流年起得很早,因为晚上根本没有睡好,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到了早上她还心有余悸,又记不住梦的内容。
  只是某人睡得十分香甜,所以起得也很早,阴魂不散的出现在大堂餐厅。
  流年觉得早餐唯一可口的咖啡都没了香味。
  本来就是一堆人坐着用餐的,流年夹在其间不是很自在。现在又多出一个程灏,众人纷纷起身,叫服务员加凳子和餐具。
  徐景平坐在流年身边自是不动,可是她左边就是昨天的那个猥琐男,一屁股站起来,嗓门大得要命:“哎呦程董起得比我们还晚,年轻人……呃,注意身体,昨天是不是睡得太晚了?”满桌子人无师自通地大笑。
  还算有厚道的人发言:“老吴你积点口德啊,有小姑娘在呢,你当心老徐跟你急。”
  程灏毕竟在这个环境里呆了多年,倒没有一点尴尬:“我晨跑,所以过来晚了。这深山老林空气好,有没有人要加入,明天一起。”
  “我们老头子了,哪跑得动,要不流年也锻炼锻炼,呼吸新鲜空气嘛。”又一人把流年推出来。
  “咳咳,光你同意有什么用啊,老徐还没说话呢。再说了,流年那么瘦,哪用跑步啊,是吧老徐。你说闺女漂亮还真不是好事,老让别人惦记着。”抬杠者立马跳出来。
  程灏在没口德男的位置上坐下来,紧挨着流年:“苏小姐今天也起得那么早,女孩子不是都爱美容觉吗?”
  流年精神不济,不想和他折腾,挤了一个笑容:“早睡早起嘛,程先生对女孩子那么了解,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忘报仇。
  徐景平夹了一块水晶糕给她:“怎么,看起来那么累,昨晚又看小说了?呆会要不要去补个眠,我看你一大早就在院子里晃了。明早你不用起来陪我们吃早餐了,我让厨房给你送去。”
  乘着服务员在面前添粥,程灏偷偷瞧了一眼流年,果然眼底阴影很重,状似无意的问:“苏小姐昨晚睡得不好吗?是不是昨晚我们聊得太晚,扰乱了你的生物钟?”
  此言一出立刻吸引全场注意,有人瞎起哄:“怪不得啊,两人今天状态都不对,原来是昨天交心去了。程董,你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大晚上的拖人家小姑娘去聊天。”“昨天在餐厅就见你们在聊天,还没聊完呐。程董以前就跟流年认识?”
  “不认识!”
  “对,认识。”
  多么没有默契的回答。
  流年尴尬地企图解释:“昨天刚认识的。”
  程灏顺着她的话,不打算让她为难:“对,刚认识不久。昨晚是无意中在别苑回廊处碰见的,就一起聊了几句,你们别误会。”
  这一顿饭吃得话题百出,流年几乎招架不住,还好程灏没有给她难堪,徐景平又一直帮忙打岔,险象环生之下,总算过关。
  其实不是她应对水平不佳,只是程灏坐在旁边,害她发挥失常。
  月如霜,照见人如画(3)
  流年对他们饭后的安排极为不满,这些有钱人向来如此,说是开会,其实多半时间实在吃喝玩乐。名义上的同行交流会议,就是把各个公司最会吃喝玩乐的人聚集起来,还搞得冠冕堂皇。
  因为这一次事由协会发起的会议,所以事先连徐景平也不知道特别来宾是程灏。程灏虽然年轻,颇有晚辈的谦恭尊重,可是在座哪一个肯让他貌似恭敬的对待。程灏说出那番暗含暧昧的话,那些董事纷纷将她和程灏送作对。徐景平不是不帮她,只是可谓人多力量大,他们又还要开会,无暇去顾及流年。
  程灏的为人在圈子里算是有目共睹的,绯闻鲜少,不是说他不交女朋友,而是对每一个他无意的女子都大大方方,行为举止都符合绅士标准。
  在医院里,徐景平和程灏打过照面,他们之间甚至有过小小的冲突,虽然他们都很好的控制了。但他毕竟是老江湖,有识辨力,医院天台上的程灏,脸色难看,甚至对他怀着一份敌意。程灏再怎么杀伐决断,果敢有力,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可以控制自己,但不可以完美的掩饰自己。他当时的怒气,不仅仅是对着徐景平。天台上没有第四个人,那只有一种可能,那是冲着流年的。
  当日他那一番举动,很容易让人误解,流年后来婉转地向他提过。很有可能就是程灏误会了,那么他动怒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看上了苏流年。
  这不是一件坏事,流年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坚持不坚强,温婉不委婉,自尊不自信。她伤得太重,怕是很难有人再去打动她了。程灏却是极好的人选,他没有现在同龄男孩的轻浮,稳重踏实。身价太低的他怕流年吃苦,身价高像程灏这一类的又过于纨绔,挑来挑去,只有程灏最符合要求。
  当然这也要流年同意,所以一群人起哄时,他意思意思地帮了两句,就随他们去了。流年已经27了,她不小了。即便是经历过那些事,她也要结婚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才是治疗她心病的最佳方法。
  所以流年再不情愿,还是要回房换衣服。
  她回大厅时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程灏惬意地左摇右摆,欣赏窗外风景。流年单手支住窗台,半真半假同程灏说话:“外面风景那么好,就不必去爬山走那么远的路了吧。”
  客套谁不会,要装的像模像样才难。程灏对她的态度明显好转,至少不会总有意无意提及徐景平惹她不痛快。流年也就对他客客气气的,有问必答。
  当然不止他们俩上山,那一群人带来的女眷也跟着,程灏虽时时伴于流年左右,总有春心荡漾的女孩子跑上前加入,三人行,五人行,最后人多的无法行了。
  流年止不住高兴,程灏被包围了,她就轻松了。
  山上通附近的寺院,算是本城最大的寺院了,也是景区之一,游客甚多。虽然不是旅游旺季,香火还是很旺盛的。
  苏云年信佛,所以流年念过佛经,无事可做时拿出来读一读,修养身心,以期求得安宁。这并不代表迷信,只是那一卷卷佛经真的给过她内心的平和。
  流年一直想到这里来求一个平安符,因为听说很灵验。上一次她没有来这里,春天人太多,太拥挤了。
  远远地还在走着,古刹钟声就钻入耳中了。这里树荫成片,浑厚的钟声透过叶子,和着秋蝉鸣叫,显得空灵飘渺起来。
  一大堆女人叽叽喳喳跟在导游后面,还时时不忘盯梢一样盯着他。程灏刚扭头想看看流年到哪了,就有人觉得被冷落了:“程先生,你时不时朝后看什么呀,寺院可是在前面呢!”
  真是没一个肯消停的,可他唯一关心的人又太消停了。流年一个人慢慢走在后头,不和人交谈,跟队伍保持着一定距离,专心致志看风景。
  寺院里都是差不多的,烟雾缭绕,人来而往,谁的脸上都透着虔诚。流年买了香,低着头跪拜,双手举香,高于头顶,下腰鞠躬,动作到位。
  坐镇的和尚那里聚了些人,求平安符嘛,来过这里,总要带点东西回去的。流年也不急着前往,在寺院里先逛逛。
  寺院漂亮的不像是佛门清净之地,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山上有活水,寺院里挖了池引水,养了红鲤鱼,在池上吊了吊桥,就叫积善池。人经过时扔些钱币在里头,就是积德行善,抵消罪孽。流年闻言觉得好笑,只不过桥那边的风景吸引她,否则她是没有兴趣踏上这个桥的。
  人不减反增,走在桥面上摇得厉害。流年最怕走这个,摇来晃去,像晕车一样难受。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一只手扶上她的腰,半拉半抱,几乎是将她拎到对面去的。流年拉着吊桥扶手抬眼,直直撞进了程灏平无波澜的眸子里。
  流年淡声道谢,除了感谢,眼里看不出别的。
  此举其实可说是唐突了,程灏自己也知道。她站在桥边,未必就是要过来,但他一厢情愿,脑子一热,将她抱过来了。流年的反应他不知道,只好拼命装的淡然一些,好掩饰自己的心虚。
  但流年的眼神还是让他心沉了。
  程灏勉力笑了笑:“要走走看吗?这边的景色好像还不错。”
  流年倒是没有拒绝,点点头同意,客气疏离。
  她只当这是一个帮助,不做多想。
  对于程灏,她已经没有了那种懵懂的感觉,时间真的是良药,除去旧伤,结疤,然后疤也会淡去。毕竟是她用血泪剥离的感情,再怎么不济,再怎么慌乱,她也可以念着那时的痛,平复下来。
  流年说过,程灏是她的贵人,完成了她的梦想,但也是罪人,因为他要的代价太大。要她从容,很难。要她迅速平静,却实在容易。
  这边的佛堂要比另一边小很多,每间屋子都不大。流年不是每个都拜过去,有的地方人太多,她干脆逛一圈就走。
  文曲星和送子观音放在一个屋子里,寓意大概就是送子送状元。
  这里站的都是半大的孩子和年轻的妇女。孩子嘻嘻哈哈,磕头图个形式,而那些女人虔诚无比,嘴里念念有词。
  这就是讽刺,谁有了孩子还需要来这里磕头求子,偏偏还要让他们见到那些可爱的生命,年幼的生命在眼前活蹦乱跳。
  流年突然觉得小腹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前一个求子的是个子娇小的女人,不算年轻了,独自一人,捐了很多的香钱在木盒里。流年心中一恸,盯着紫灰色的垫子走过去,安静跪拜,双手合十,摊开,将前额重重抵在脏兮兮的垫子上。包里所有的零钱都被她掏了出来,张开五指,钱哗啦哗啦的掉进去。
  程灏看不出表情,只是觉得她的认真莫名其妙,出了大殿回头指指送子观音和善的脸:“那是送子观音啊,你是不是拜错啦?”
  流年不理他,就当是没有听见。本来,这就是她一个人的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流年求到了平安符,坐车回山庄,没有与大部队随行,只是让徐景平的司机来接。
  程灏本是乘着她求符时去殿外买了一注又高又粗的香,回来后就找不到流年了。
  下午回到山庄,才知流年已经退房走了。徐景平的手机上挂着她求来的平安符,不伦不类的,还很是得意的炫耀了一把。
  程灏想回回不得,这就是工作的无奈,也是他对流年的无奈。
  恐怖片大剪辑(1)
  那一通本该静心养性的度假算是彻底泡汤了,流年回医院换班,连着上了两天的夜班。其实这多惬意,空荡荡的值班室,只有她一个人。早上下班,正赶上早餐店开门,舒舒服服吃一顿饱餐,回家洗澡,即可扑上床,一觉到夜晚。什么也不用去想,晨昏颠倒,反而适合她。
  因为流年的睡眠很不好,夜半梦多,吃安眠药都不管用,尽管她从来不记得梦的内容。醒来就是满头大汗,看着外面乌沉沉的天。白天有阳光,她可以安稳入眠,到了夜晚,即使是一千瓦的大吊灯也止不住她的恐惧。
  流年第一次看哥哥的《异度空间》,别人在电影院中尖叫,她却在想,真好,她简直是找到了知音。片中的林嘉欣一回家便会大开电视,灯火通明,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完全是她的真实写照。
  片子画面不血腥,但音效极恐怖。流年在音像店淘了很久,找了一张回家看。汪洋哇哇地叫你真是变态,没见过女孩子收集恐怖片的。流年付着钱晃晃手里的碟:“这是恐怖片吗?刚刚我在电影院没看完,回家再看一遍。”
  里面根本就没有真真实实的鬼,只不过是两个人臆想出的。流年也搞不清自己买的真正动机是什么,买回去后她连拆封都懒得动手。后来想想,无非是借此提醒自己,这世上除了有机体生物,没有别的了。
  流年至今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梦,就是关于异度空间的,只是剧中人物莫名变成了自己。她梦到自己在天台上,就像那天,手里抓着剪子,贴在胸口。她觉得自己在等人,因为她的心很雀跃。身后的人面孔模糊,却不是白衣胜雪的少年,微微带笑,眉眼间都是宠溺。她的失望愤怒一刻涌来。镜头切换,一刹那又不是她了,她做着一个看客,亲眼见那个女孩将锋利的剪刀刺进皮肉,拉开,血似飞流,喷在镜头之上。下一秒她又成了主角,纵身跃入云端,坠下。没有遵从物体落地定律,不甚高的距离,她却降落了很久。程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虚幻缥缈,根本抓不住,玩笑之语,揶揄之语,戏弄之语,和他爽然的笑声,都像风一样飘走了。
  剧烈的碰撞之声,主角再次换人,她呆呆的看着地面上的大滩血渍,和扁瘪的汽车顶。楼顶突然变得只手可触,一张娃娃的脸探出,眼角血泪横流,用尖细的声音唤了一句:“妈妈!”随之面目狰狞,细小的爪子勾缠住她的脖子。
  她再一次在强烈的窒息感中惊醒,她的手还摆在脖子上,颈中被指尖划出乌青的淤痕。流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毛病,为了不让自己死于自己之手,她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把自己捆起来睡觉。
  在第无数次回忆之后,流年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那日在挑碟时,无意间看见了午夜凶铃系列中很著名的鬼娃娃花子,她梦见的娃娃,就是那张封面上的脸。
  她的梦堪称恐怖片大剪辑,为了让自己的神经不至于提早迈入衰弱阶段,一个月内她看了无数部喜剧片,导致笑点过高,看什么都无聊。
  那个太过真实的梦足足缠了她几个月,每天一闭眼,就是带血的脸,飞溅的血,和缓慢下降的楼层。
  她真真切切就是故事的主角,至少有一半,她参与其中。那把剪刀,那一线喷出的血,还有她幻想过的飞跃,都在梦里得到实现。
  知道看过电影之后,流年才真正懂得自己当时的冲动是无义且幼稚的。她的举动甚至没有被程灏看见。异度空间中罗占的小女友拿着剪刀决然剪断生命,恣意跳下高楼,换来的是罗占往后长久的心理阴影,他会记得她,当然会,但记得的都不是美好。流年不要这种结果,她情愿天各一方,再不相见,收着心里残存的甜蜜,不至于太过难堪。
  更何况,罗占的心病,总有人医,会有一个女孩子,在转身之际,在痛苦之际,紧紧抱着你,然后让你淡忘。
  流年也需要被怀念,哪怕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但她所能期待的人太少,程灏,勉为其难算一个。
  在她回来的第三天,第一次,在白日,这个梦境再次出现。
  流年自嘲,大概是那些菩萨没有感受到她的诚意。她把自己用被子团的紧紧的,窝在床上看《生日快乐》,文艺腔的爱情片,抒情的同时也很无聊,节奏缓慢可以助眠。这部片子也是看的乱七八糟,至今她都没有看完。
  傍晚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脑子里像装着齿轮,飞快的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绞着她的回忆。流年逼自己睡着,自我催眠。
  因为第二天起床,她还得是众人眼中无忧无恼的苏流年,她还得用许多的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一天。
  所以她仍精心准备可以带来一天舒畅的早餐,牛奶,双面煎蛋,简单的果蔬沙拉。然后做半个小时瑜伽,洗澡换衣出门,神清气爽的出现。
  恐怖片大剪辑(2)
  一屋子人都鬼头鬼脑等着她了,流年一边换衣服一边接受众人目光审讯。陆小璐清清嗓子:“苏流年同志,我代表党和人民问候你,同时你也要对党和人民老实交代,这个花谁送你的?”
  流年莞尔,忙着绾头发,带护士帽,侧着脸声音含糊不清:“我也不知道啊,现在的人真是浪费,可耻的浪费,这一束花值多少钱呐!”
  众人一致“呸”她,汪洋摇手:“算了啊,我们只能为这一位掉坑的男士祈福了,可惜了这束花。流年你还要不要,不要我们可分了,放在办公室里也好美化环境。”
  流年乐呵呵地跟着他们闹,完全不见气。
  大家的猜想是,下班时间,一定能见到那位勇士,可惜希望落空,连着几天都没有一个男性生物来找苏流年。
  流年心里大概晓得花是谁送的,这些天程灏应该还在山庄开会,一共要半个月的时间,他哪有功夫来找自己。
  她真是庆幸自己闪的早,多在那里留一天,她的睡眠质量会更差一些。
  那个梦境第二次在白天出现后,流年不得不去熟识的心理诊疗所接受催眠治疗。医生建议她不要再依赖安眠药,时间长了,她的身体会对安眠药产生抗药性,而且身体机能也会受损。流年知道自己的问题其实不严重,她的不正常只有在睡眠中才会出现。
  周一应是徐景平回来的日子,早上的天就灰蒙蒙的,到了下午果然噼里啪啦下了一阵大雨,后来雨势渐小,但是淅淅沥沥的不停。
  流年快下班还没有接到他的电话,自然有些担心,电话拨过去嘟嘟两声徐景平就结了,温和地叫她等一等:“外面还在下雨,你先在办公室坐一会,我送个人就来接你。”
  他身边确实有人在说话:“没关系,先去接苏小姐吧,反正我也不急。”流年静下心来,应了一声好。
  徐景平的车没过多久便出现在雨帘之中,溅起一地的水花。流年抱着手臂站在走廊里进退不得,雨势刚刚忽然变大,一冲出去准被淋得透湿。
  医院前廊是不允许车靠的太近,因为怕影响到救护车的派发。这么长的距离,跑过去也要一分钟不止。流年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冲进雨里。
  车门迅速开合,流年眨着被雨水冲的睁不开的眼睛,努力想看清来人。一件西服外套不偏不倚落在她头顶,流年被拽着胳膊:“快走,雨太大了。”
  流年坐在车里擦拭头发,手臂上沾了水,冷得要命。徐景平还打击她:“这几天有冷空气还不知道多加衣服,穿这么多,不冻死你才怪。”她略微尴尬,抬眼看了看副驾驶座。
  身边的程灏肩头也是潮湿一片,雨水将白色的衬衣晕的有些透明,贴在身上,应该不会好过。
  她这才意识到程灏铁灰色的外套正搭在自己腿上,盖住膝盖,很暖和。她穿着刚买的新一季秋装,及膝裙和束腰衫,加薄薄的小外套,怎么看都不保暖。流年抱着衣服微微的不好意思,睫毛上沾了一点点的水珠,眼睛一眨水珠闪闪发亮,就是不掉下来:“喏,你的衣服,谢谢啊。”
  修长的手指将衣服推给她:“你先盖着吧,挺冷的。”流年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视线黏着衣角不肯抬头。程灏眼角有笑,还是接过了衣服,反手披在她肩上,拉拉严实。
  徐景平透过后照镜看这一幕,程灏的动作亲昵但不狭侮,透着自然而然的关切。他必须承认,自己对流年的关心还不是很到位。下午回城,因为雨太大,程灏的司机没有赶来,他顺带载他回来。
  流年打电话时他毫不犹豫选择先送程灏,但程灏婉拒,坚持雨过大,不方便让流年多等。他们刚到医院就见流年抱臂乱蹦,徐景平是打算让她自己跑过来的,结果她一冲出走廊后座的程灏便果断地拉开门。没有雨伞,水在脚下溅起,脏了衣服,程灏全然不顾,两人狼狈不堪的回到车里,一前一后,默契十足。
  这一发现让徐景平格外舒心,流年也有了小女生的憨态。以往她总是对接近她的年轻男性抱有敌意,不屑于各类相亲。
  若要乘胜追击,现在就是好机会。天色渐暗,徐景平轻咳:“这样吧,不如程董就和我们一起吃个便饭。我有个朋友开了家店,去帮我捧个人场。”程灏大方应允:“好啊,徐董肯开口邀我,实是荣幸,哪有我拒绝的道理呢?当然,若是苏小姐不介意的话。”
  他这话说得体面漂亮,不抹杀徐景平的面子,还在流年面前卖了个乖。你苏流年让我不去我就不去,绝对尊重了两个人的意愿。
  流年哪有拒绝的理,这商场上,见谁都得三分笑,是敌是友,只由利益说了算。她即便不懂什么商业问题,也知道致中一直是美佳期待合作对象,徐景平的热情没有道理。
  新开张的泰国餐厅,装修精致,隔间也做的很有情调。可惜流年一听泰国二字就彻底没了胃口。餐厅门口的花篮还没有撤下。下这么大的雨,停车位都没有,可见这家店老板人缘多好,这也就意味着,流年将遇见许多熟人。
  一路叔叔阿姨叫了不停,好在徐景平定的是包间,坐下来之后就不用受打扰了。菜不是很对胃口,流年是吃得酸辣的人,只是泰国菜的味道古怪,鱼露味过重,咖喱也少不了。酸辣开胃菜分明是闭胃,明炉鱼太腥,咖喱蟹吃起来太麻烦,何况她从来不爱吃海鲜。
  一桌下来她只吃了些牛肉汤河粉,筷子都没有举几次。席间餐厅老板来过一次,她还要昧着良心说真不错。
  最后流年连筷子都懒得动了,徐景平被隔壁的人拖过去,说是饭后约好打麻将消遣的,丢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
  程灏慢条斯理地捋袖子,挽着衣服站起来:“走吧。”流年不明所以,不情不愿跟他走,不然难不成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付账:“干嘛?”
  “你不是嫌这里难吃吗,我们换一家,说实话,平时如果不是要陪客户吃饭,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进泰国餐馆一步了。”
  那你还不拒绝徐景平的邀请,流年在心里嘀咕。
  程灏的车等在外面,因为徐景平非常诚恳地要求程灏送流年回家。程灏要不辱期望,车子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在众名车中很低调的凌志,型号和上一次在她家楼下所见的又有不同。所以流年刚准备夸他有前途懂得低调的华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但是这车绝对低调,稳重大气,比那些开着跑着乱张扬的富二代好得多。在她又一次来到足以开车展的停车场后,她决定褒扬他一次:“程先生,虽然你没有为金融危机下的汽车市场做太多贡献,但我要代表党和人民称赞你,你秉承了中华民族优良传统,勤俭节约,艰苦奋斗,一看就是有为青年。”
  程灏嘴角微微抽搐:“苏流年小姐,替我谢谢党和人民,我没有支持国产,没有为国内GDP多做贡献,会受到党和人民的唾弃吗?”
  “没关系,我不会唾弃你的,你看看,这周围都可以开车展了。比起这些人来,你是很高尚的。”
  程灏其实想说的是,我正想带你来见这些不高尚的人。
  第一个遇见的不高尚的人就是齐彦,在人群中央玩斯诺克玩地风生水起,惊起美女欢呼声一片。
  流年眼里的鄙视显而易见,他不是巴巴结结追夏予北追到这里吗,还有空来玩斯诺克,看来是真的太无诚意了。最后一颗球进洞,齐彦直起腰扫视了一下周围,随即和称程灏点头打了个招呼。
  这样的场合流年不讨厌,因为她永远打扮朴素,一看就不是会玩会疯的人,这样场合中这样的女孩子是鲜少有人乐意去追的,她天生良人相。
  但是遇上讨厌的人就另当别论,少了长辈,流年整个人都喜怒分明起来,讥讽齐彦一句:“原来是齐总啊,怎么没见到予北姐?”
  程灏抚额,他的命将不久已。苏流年根本就是一只猫,在人前收着小爪子,人后抓得你生疼。
  恐怖片大剪辑(3)
  齐彦的脸堪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蔑视了程灏一眼,重回球台。
  楼上人声鼎沸,大概是有人在这里庆生。流年只想钻到角落里去吃饱了回家睡觉,眼见程灏自动自发朝楼上走,流年赶紧去扯他的衣袖:“喂,你不是带我来吃饭的吗?去楼上干嘛?”
  “今天有活动,楼上有自助餐,就是人多嘈杂了些,不过总比吃泰国菜好。”
  原来不是有钱人在这里烧包,楼上座无虚席,难怪那么乱。程灏找座位完全得来不费工夫,还是最靠近餐台的桌子。
  流年切着油滋滋的烤肉大快朵颐,靠近餐台的好处就是,一有新鲜出炉的食物便可伸手。像这还冒着油花的烤和牛肉,鲜嫩多汁,肥瘦有致,入口即溶。
  这样好的餐点,想来价格不菲,光是这号称千元一口的和牛肉就是极品了。流年觉得第一次让别人请吃饭就如此破费是很不好的,吃完盘中最后一块肉然后放下叉子:“这顿饭不便宜吧?”
  程灏笑眯眯的回答她:“还好,一位一千八,算是很低的消费价位了。”
  流年觉得自己的胃开始翻腾,一千八!虽说她不是过着以前一穷二白的苦日子了,但是一顿饭一千八她还没有消受过。
  对面的人看着她的表情很是愉快:“没关系,你慢慢吃,这里是我投资的,不用给钱。”
  流年长舒一口气,原来如此,她可以不必太有负罪感了。她是典型的无肉不欢,此处更要发挥到极致,自助餐一千八,吃金子都吃不回来。
  她吃的是真不少了,流年向来不好好吃饭,平日里只有她一个人,爱吃不吃的,都不会有人管。其实流年一直喜欢有人陪自己吃饭,即使对方是程灏。这样胃口都变好了。
  程灏倒是吃相斯文,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替流年添食物。原来看别人吃饭也可以如此赏心悦目,她十指芊芊,切羊排微微用力,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透过皮肤清晰显现。贝齿微露,叉子探进唇间,迅速抿住。
  羊排上沾了一点点的辣椒粉,流年的嘴唇更显嫣红,眼神专注,对付着食物,在灯光的映射下眼珠晶亮,折射出绚丽光彩。他突然喉头发紧,抿着纯净水咽不下去。
  无言之下程灏只好抽烟,直直站起来:“抱歉,我去抽支烟。”几乎是夺路而逃。
  流年其实也吃饱了,等了许久还不见人来,环顾四周猜想他应该在阳台或窗口,便起身去找他。大厅开阔,一眼望不到人,她只好朝走廊深处去。
  服务生推着大餐车经过,流年后退一些让路,不起撞上一个人。
  方梓言十分惊喜:“是流年啊,你也来吃饭吗?”
  “对啊,方主任你一个人?”
  “哦不是,我有约朋友一起,你呢?”
  “流年,”程灏适时从角落闪出来,“不好意思,我遇上一个熟人,聊了两句。”
  流年笑意不减:“不要紧,我没有等很久。”
  方梓言指指程灏:“你朋友?”
  程灏礼貌的与之握手,流年站在二人中间:“方主任应该认识程灏吧,他是倪继的朋友。”
  “嗯,对,难怪眼熟。”
  他们站在走廊里没有聊几句,因为徐景平打电话来问流年是否到家。
  流年不善撒谎,只好老老实实说她和程灏在外面吃加餐。徐景平大笑,转而让程灏接电话,玩笑说一定要在十点前送她回家。
  电话的隔音不是很好,饶是方梓言刻意不去听也还是听到了内容。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似乎真的是关系匪浅了。他略微尴尬地告辞,身影没入走廊深处。
  坐过一会儿之后程灏带流年下楼,看球的人还没有散。程灏走过去拍拍齐彦的肩膀:“还没走,你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齐彦只有受刺激才会来打台球,因为他水准超高,打到没有挑战性。受了刺激来耍两局,大概赢一些掌声会让他舒服些。
  他拉着脸将杆子塞在程灏手里:“来一局,美人在怀你得意了,还不乘机表现一下。”
  “你就是嫉妒了。”程灏毫不留情的损他。
  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小,不担心流年会听到。齐彦嘀嘀咕咕:“你不就找了只会挠人的猫吗,至于隔三差五出现在我面前吗?”
  程灏调整姿势,俯身,对准目标,一杆漂亮打出,赢得一片叫好声:“你省省吧,赶紧回家带孩子去,你都追到这里这么久了,你家小孝柔真可怜,爹不亲娘不爱的。”
  齐彦擦拭球杆:“我在这边的项目还没结束,你以为我乐意长期驻扎于此?新加坡那边前一阵子还是予远和泽阳去搞定的,我算是为了她什么都抛下了,结果你给我整出个苏流年出来。我查过了,跟予北熟悉的人不多。要不,你帮我去跟她套套话。”
  “我找死,你别看她现在和我相敬如宾,其实我自己把握都不大,她对谁都这样,笑语嫣然的,挑不出坏处。可就是这样我才觉得希望渺茫。”
  “我们都真失败,被一个女人吃得死死的。说实话,程灏,我觉得他们两真像,我是说性格。我们真是倒霉,算了算了,打球。”
  本来程灏还不是那么郁闷,和他这一番话交流之后,郁闷指数猛增。
  所以整个回程程灏都很安静,流年百无聊赖打开CD,意外竟是无比熟悉的前奏,王菲的《流年》,和她的名字丝毫不差。
  程灏显然也被这突发状况刺激到了,按下一首,努力想缓和气氛:“我平时不大听歌的,这碟,大概放在这里好久了。”
  他大概忘记自己一个月前刚换的车,而且流年刚刚看到曲目表上写的是单曲循环方式的英文缩写。
  但她没有揭穿,随便他好了。
  这种心虚的情绪致使他酝酿了一晚的“你不请我上去坐坐”说不出口,流年在小区大门前下车,程灏立马掉头飞驰而走,马力加的太足,溅起一地水花,全落在不巧经过的大妈身上。
  流年看着破口大骂的大妈和绝尘而去的车偷偷笑,程灏的幼稚本性重出江湖,像极了以前那个偷亲过她就跑的少年。
  程灏悔悟过来已经快到家门口了,扼腕啊扼腕,他们今天在那么友好的气氛下相处了这么久,他怎么就不懂得得寸进尺呢?
  唱一半的歌(1)
  漆黑的窗口映出万家灯火,站在高处,不胜清冷。流年换上了保暖的毛衣,开足窗户,风呼啦啦地灌了进来,吹过她的四肢百骸,撩起前额的刘海。
  玻璃上清楚的透着她的影子。还是年轻的脸庞,纤弱姣好的身材,看不出她的过去,也看不出未来。
  永远都只是她一个人,在孤火独明的夜里,害怕得瑟瑟发抖。原来习惯了寂寞,重回繁华也是需要勇气的。但是在繁华中也只能独享寂寞,这一辈子,她还能依靠谁。
  她的影子上有点点星光,照亮了她的脸。疾风又过,刘海凌乱飞舞,顷刻又垂回眼角。但只需一瞬,她也能看清那道丑陋的伤口,虽然愈合,可是疤痕不浅。只要稍稍注意,就会发觉。
  不是没有想过用高科技去除,肉色的疤,换做谁会喜欢它停在自己脸上。
  每每想到它的由来,流年总是要强压心中的恐惧。这块疤就是一个巨大的“奠”字,暗红的棺木,明晃晃的烛火,和一片惨白的灵堂。圆钝的桌角磕在脑门上的第一感觉不是疼,而是铺天盖地的眩晕。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将所有疼痛的感觉都集中在了下腹,腰几乎要断掉,痛楚尖锐,又涨又闷,堵得她心口一阵作呕。
  直到温热滑腻的血冲下来流进眼睛里,漫过鼻子滑进嘴里,她的舌尖尝到浓重的腥涩味,流年才察觉了额上的伤口。她的手轻轻触了上去,皮肉外翻,她可以摸到骨头。那就是一个洞,若是她的所有痛苦回忆可以从那个洞口流出来的话,那该多好。
  电视剧中的人发生这种事,多半就是失忆,或是变成植物人,深情的男女主角不离不弃,然后HAPPY ENDING。可是她从反反复复的昏迷沉睡中醒来,还是可以迅速回想起一切种种。
  拆线的那天流年吓得不敢照镜子,因为她的手指划过伤处,触感太明显,没有细腻平滑,只有可怕的凹凸感。
  徐景平摸着她的疤轻松地玩笑:“一点也不难看,这就像一只蝴蝶,停在你脸上不肯走罢了。”
  流年但愿那是蝴蝶,可它偏偏只是指毛毛虫,张牙舞爪霸占着她心里的缺口,堵得死死的,不让回忆外流。
  像歌词中写的,有生之年狭路相逢,果然终究无法幸免。或许这首歌就是她的咒。所以她向来不爱听。
  可是程灏的车上却反复放着这一首歌,若没有特别的含义,他无需心虚。所以流年鬼使神差地在客厅里放这一曲,毫无疑问再次心浮气躁,听不下去。曲调回环,飘在偌大的客厅中央。
  还有一语成谶的歌词。所谓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正如她和程灏,烟花虽美虽绚烂,可只有一瞬,美到极致后,转眼成灰,零星洒落。
  歌只唱了一半,流年“啪”的一声关上CD,尽可能避开存在阴影的地方,绕进厨房。
  文火煮着花茶咕噜咕噜冒泡,流年靠在光洁的流理台边,感觉累,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在很多年前,她就知道她和程灏就是唱了一半的歌,没有后来。
  流年庆幸自己早早认清事实,她愿意和程灏和平相处,既然遇见,以后无法避免。
  第二天轮到流年值班,半夜她趴在值班室的办公桌前迷迷糊糊地打盹,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叮叮叮”大作。
  楼下的救护车声音十分急促。流年跑到一楼急救室门口妇产科医护人员已经到齐了。患者刚刚被从救护车上台了下来,经不得颠簸,一动就喊痛。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生产,否则不会把流年和马哥都叫下来。
  家人坚持是要生了,否则孕妇不会如此痛。但是羊水没有破,而且怀孕六个月,按早产来说是过早了。
  孕妇的肚子看起来绝对不止六个月,甚至快要临盆的产妇也没有那么大。流年同几个护士在B超室看B超影像,确实不是要生。胎儿很健康,还会踢腿踢脚。
  很快专家到场,B超做到直肠的位置,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直肠肿大有肿瘤,毫无疑问,不仅对于资深的医生而言,就是他们这些只懂皮毛的护士都看得出,无非是直肠癌。
  专家连夜会诊,家属一直在急救室门口大哭大闹,孕妇的母亲扒着门拖住医生,一个劲哀求,救救她,救救她……
  显然没有人能休息了,外科主任前一天随医学团队赴外地考察,不在省内。方梓言也加入到了整个讨论组。
  孕妇神智未清,所以暂时无法决定要不要做肿瘤切除手术,只能采取保守方案。但是保守治疗会延误最佳救治时机。
  连将孕妇送到妇产科好还是送至十楼病房都要经过缜密的考虑。最后家属一致决定,大人要紧,孕妇被抬至十楼。
  流年以最快的速度添加病历档案,记录她的情况。
  所有人几乎都一夜未合眼,折腾到天亮。
  好在孕妇打过止痛针后安生下来,到早晨清醒过来。流年没有下班,陪着家属这边那边跑。
  上早班的来换班,流年怕交代不清索性留了下来。
  下午她还有一个跟刀手术,流年的手法快而且细心,许多大手术医生都愿意她跟。所以她呆在办公室简单的浏览了一遍病案。
  远处的哭声让她无法静下心来,她坐在办公室也无聊,走出去看,果然是夜里的病人家属。越走近吵架声越大,一班人马堵在走廊里。
  为首的应该是孕妇的公婆,婆婆说的是家乡话,流年听得出个大概:“小孩都那么大了,打什么胎啊……我都找人算过了,这一胎肯定是男孩……”
  孕妇的妈妈坚决不肯;“你说了就算?那是我家女儿,你不心疼,手术肯定要做,这一胎没了还有下一次,我家小敏错过最佳治疗机会谁赔她一命。”
  “哎呀不是我说,死不了人的,医生都会说瞎话。先生了孩子,再把有肿瘤的地方切掉就是,现在医术那么发达。”婆家人立刻帮腔。
  医院的护理人员来拉劝:“都不要在这里吵了,我们还有其他病人,需要安静。”
  那位婆婆一脸凶神恶煞:“关你什么事啊,医院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们愿意站哪里就站哪里……我说的,今天你们必须拿一个方案出来,我不可能让你们动我的孙子的。别说我不讲理,当初你女儿嫁到我家来,就是先上车后补票,要不然谁让她进我们家门?”
  母亲急得哭:“小敏得的是癌症,又不是小感冒,你怎么就这么黑心……呜呜……”
  年轻的小护士完全搞不定这一班人马,浩浩荡荡的根本不受控制。别的病房里已经有人抗议过了,她看见流年站在转角,立马报以眼神的求助。
  流年其实完全不想掺和进去,毕竟她也工作好几年了,不能致新人的哀求不顾,而且这里确实需要安静。
  她只有硬硬头皮走上去,还好手里还有夹板,让她底气足了不少:“病人要休息,有事要说可以去别的地方,不要都挤在这里,好吗?””
  亲友团也有来调和的:“对啊,我们去外面说,在这里影响总不好。”
  “有什么影响好不好的,我就是要在这里说给他们听,怎么了,还帮着外人欺我们是不是?”
  流年上前一步:“不管怎么说,你也不可以站在这里打扰别人休息,医院需要安静的环境。”
  “哎呦,不要你管,谁有意见谁说好了,我才不怕。”吵架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所以婆婆端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话音刚落果然就有人探出头来抗议:”吵什么吵,讲话不会小声点,我家小孩要休息!”
  貌似番外
  某年某月某天,某苏和某程逛街。
  程灏非常不乐意,大好的星期天时光,可以进行很多项目,户内户外皆可,为何偏偏要到这人山人海的地方来数人头。
  苏流年批评他,没有为中国创造GDP的觉悟,在全球金融大萧条的情况下,我们身为中国人民的一份子,要做什么,就是努力抢购滞销打折商品,振兴企业,挽救国民经济。但是程灏非常不配合。
  首先是大米,流年坚持,是中国袁隆平爷爷培育出的杂交大米好吃,程灏要求买泰国香米。
  流年:“我们要支持国货。”
  程灏:“我们不能盲目崇拜。”
  流年:“你看,大家都在买这种米,又实惠又好吃。”
  程灏:“我们不能盲目从众。”
  ……
  再来是买泡面。
  流年:“这种韩式泡菜方便面最好吃。”
  程灏:“说实话。我不建议买这种垃圾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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