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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彼岸是流年

_4 顾言他(当代)
  程灏两只手去捉她:“那你让我咬一口,看看是不是细皮嫩肉的。”
  流年一抬头就看到程灏注视的眼神,颇为委屈的嘟嘟嘴,配上用力闭眼的动作显得稚气十足,程灏顿时要笑,她又用眼神极力制止,警告意味十足。他知道现在笑出来肯定不太合适,聪明地端起酒杯掩饰,转着杯子,透过圆弧玻璃偷偷向她使一个眼神,说不出的暧昧。
  酒桌上的气氛很快达到顶点,觥筹交错,推杯盏席,个个都是酒中高手。程灏处在一堆人之中,一杯接一杯的喝过去,还能眼神清透,思路清晰。
  桌上的女性少得可怜,流年徐苏年加一个助理才三个人。那个助理是跟在刘世杰身边的,酒量超群,堪称女中豪杰,丝毫不输给男公关。
  于是有人鼓动这让桌上的女性都喝酒,扬手就叫来了度数不高的葡萄酒,一人倒一杯。那个助理先干为敬,喝完杯底朝上,颇有气势。徐苏年其实酒量不差,为了保持淑女气质,自然要听徐景平的话,她还没忘程灏就坐在自己旁边。但现在既然要喝,就不能扫了他们的兴,端着杯子也是一口到底。流年骑虎难下,盈盈而立,分了好多口喝完杯中酒。
  桌上立刻爆发一阵叫好,服务员见风使舵给他们加满。徐苏年娇笑:“不带这样喝的,没意思,又来一杯,存心要我们甘拜下风嘛。”
  “那苏年要怎样喝才有意思,不如……”助理眼珠一转,“就让你身边的程董和苏年喝一杯交杯酒,大家说好不好。”
  她早就看出来着身边的人都等着这句话呢,这酒桌上谁都闹腾,年轻人少,能凑成对的都要抓过来玩乐一下。程灏虽是今天绝对主角,应该还不至于不给面子。
  大部分人都拍着巴掌应和,嬉笑不已。可她还没坐下就被自个领导骂了一句:“没眼力见,让你乱点火。”
  别人都不知这其中内情,可刘世杰拿了程灏那么大好处怎么会一点不了解。要说他程灏是真的为利益考虑不假,但对苏流年的感情肯定也有几分真。
  徐苏年羞着脸已经托着杯子要起身了,身边的徐景平按在她腿上的手稍稍用力把她扯下来。他虽然为流年着急,也不能让苏年出糗。他就不信,在做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不知晓情况的。
  不等程灏自己出面,刘世杰就已经跳出来打哈哈:“光和苏年喝交杯酒,那倒是冷落了流年了。依我说,程董和谁都不交杯,咱今天不玩暧昧这一套。大家都干随一点,来来来,流年苏年都喝了杯里的酒。刘叔我给你们撑腰,喝完这杯你们就不用喝了,你看你们,欺负两个小姑娘,你们也都罚自己酒,不然待会老徐可要为他两个宝贝丫头讨回公道了,有你们受得。”
  一席半开玩笑的话掀开了又一轮高 潮,流年轻轻舒了一口气,以果汁代酒,这边敬一杯,那边敬一杯。整桌菜几乎就没动几口,她看着一道道菜在面前飘过来飘过去,头大无比。
  不知怎么又扯到年龄这个话题上,刚刚一时口快的助理大概是为了挽回在领导心中的好感度,主动自贬:“哎,我都三十好几了,这两个妹妹还如花似玉水嫩的不行。”
  徐景平自谦:“过了年我家苏年也三十了,天天催她找个男朋友,她都说工作忙,再忙终归是女孩子,这个年纪找一个条件好的男孩子也不容易啊。”
  “啊是吗?徐董你不说谁看得出啊,再说现在姐弟恋还很流行,你家苏年条件那么好,还愁找不到好婆家。”
  “对了,我就有个战友的儿子在市第一医院上班,和苏年一样大,姓方。”
  “哦,和我家流年在一个医院啊,叫什么,看看流年认不认识。”
  “方梓言,也算是年轻有为。流年你认不认识?”
  她抿唇笑,眼睛弯弯的:“怎么不认识,他是我们外科的副主任,是我的上司,我跟他的刀。”
  “哦,就是我们上次在海潮会所遇见的你的同事吗?”程灏轻描淡写地对她抛出一句,支着手臂看她。
  听他这话的意思,他是和流年很熟了。流年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有人抢了发言权。
  “那小方和流年倒是近水楼台啊,对吧流年,我那干儿子还不错。”
  众人用很想死的表情鄙夷他,程灏的话已经很露骨了,只差没明着说,他和流年早就认识,搞不好还有一腿。
  所以还是绕回前一个话题比较保险,谈谈年龄,套套近乎。
  “对了,程董,倒是透露透露你的年龄,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和程董靠那么近,应该三十还不到吧。现在的企业家都在向年轻化发展,程董年纪轻轻就干出一番大事业,不像我家臭小子,高三还天天在家玩游戏,没出息。”
  程灏一笑面容就生动起来,看了看流年:“我和流年一样大,过了年也就28了。”
  “程董你拆我的台啊,罚酒罚酒,我还想守着流年的年龄,给她找一个嫩草呢。也怪我,把小丫头都留成了大龄女青年呢。”徐景平开玩笑。
  “哦?难不成程董以前就和流年认识?”苏年突然来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谁也不懂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流年的心里突突地跳,突生不好的预感。
  程灏抿住一口酒,慢慢地咽下去:“嗯,我和流年是高中同学,很早就认识了。后来我去了国外念书,就断了联系,没想到还能遇到,证明这缘分还没断。”
  山雨欲来风满楼(2)
  徐景平未止的笑意凝在脸上,视线胶在流年垂在腿上的手,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为了不被看出来,流年掐住了手指,拳头攥紧。
  他很快反应过来,将笑容维持到最佳状态:“哦,是吗?我倒是没听流年提起过。”
  流年“哗”地起身,眼脸低垂,低声道歉:“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徐景平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她的眼眶,明显的红了,眼泪颤巍巍的不肯掉下来。
  有人搭腔:“我听程市长说,程董你在高考前就收到了多伦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应该成绩是很好的吧。”
  程灏无所谓地笑笑:“出去念书,在国内的一切都不作数。我高考一结束就被我爸送到加拿大了,说是要培养我的独立能力。其实去不去国外,我一直认为都是一样的,所学内容差不多,但是眼界开阔了是真的。”
  “我一直都想把我家儿子送出去,可是他英语太烂了,烂泥扶不上墙,又不肯学。我要是有一个像程董一样的儿子,该省心多少啊?”奉承拍马的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徐景平口气平淡,没有延续这句话:“所以说,程董那年暑假都没回来过?”
  “嗯,我本来打算念人大,可是计划赶不上我爸的一句话。”
  “不过,还好程董那年暑假不在呢。呀,流年怎么出去了,心虚了吧,爸你说是吧。”
  徐景平陡然发飙:“有你什么事,吃你的饭,我们说话你插什么嘴。”
  程灏脸上显现出不解。
  徐苏年一副委屈的闭嘴,眼角瞥过程灏,她就不信纸能包得住火,程灏知道这件事后,还坐得住。当然她不会笨到去告密,被徐景平知道,她只有自尝恶果。这是徐景平的原则性问题,他对自己再好,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对她手软。
  当年徐景平在苏流年那里呆了太久,朱静华熬不住派人去查过,得到这么耸人听闻的消息。朱静华曾威胁徐景平如果他再把心思和金钱放在外面这个私生女上,她就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徐景平大发雷霆,停了她们一切金钱来源,由着朱静华闹。平日里徐景平其实也在尽力补偿,吵架从来都让着朱静华,对她百依百顺,从不在流年那里多呆。但她就是瞧不起苏流年,小小年纪不知检点,勾三搭四,她身上即便淌的是徐景平的血,她也只能姓苏。
  流年在洗手间呆了十几分钟,洗了一把脸才磨磨蹭蹭进来。她刚刚后背冷汗涔涔,在厕所那么长时间,早已冰凉的贴在身上。
  徐景平替她拉拉椅子,见了她满脸的水和惨白的皮肤,不敢多问。流年手一滑打翻了面前的果汁,洋洋洒洒泼在金色的桌布和宽身束腰裙上,紫色的的布料染上鲜榨的果汁,色泽诡异,像是凝固后的血。
  流年手忙脚乱地擦拭桌子,怎么也抹不干,徐景平抓着她的手:“算了算了,别擦了,你还是先回去把衣服换了吧。”
  她的头低的幅度很大,因为手臂前后屈伸的动作额上的发也晃动着。程灏的眼前似有水光闪过,从流年泛红的眼眶中滑落,速度太快他没有看清。
  他仰头注意到她手背上的水珠还留着,被她一甩手,就飞走了。
  就算是打翻了果汁,也没有必要掉眼泪,而且流年从来都是坚强的,他极少看见她哭。程灏心下生疑,已经站了起来:“徐董,不如我送流年回去吧。”
  流年立刻抬头,眼里真真切切有眼泪,顺着惨白的脸庞冲下来,挂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即刻被擦去。她抖着唇,还硬要挤出一个微笑掩饰:“不……不需要。”她的眼神一直在飘,落在他的脸上,像触电一样跳开,眼睫毛闪个不停。
  徐景平握着流年的手得体地回绝他:“不麻烦程董了,流年,我让小陈送你回去好不好。早点睡,我知道你最近上班累了。”
  一句话免得别人还喋喋不休的问,工作累,压力大,多好的推脱之词。他可以随便糊弄别人糊弄过去,可是程灏明明就知道流年正在休假。
  身边的徐苏年轻轻地吐了一句话,程灏浑身颤了颤,她说:“靠,又装B,只有我那没脑子的老子拿她当宝。”她的下巴微昂,眼神里不可谓不恶毒。
  但她变脸速度十分之快,徐景平转过身来,她已经换上了乖巧温顺的外壳。
  由此看出,流年要在徐家生活下去,就需要这样高超的变脸本领。所以为何她的变化如此之大,不难解释了。
  流年说过她除了阿婆没有亲人了,所以这突然冒出的叔叔一定让流年无比依赖,而且似乎徐景平对她真的很好,他们之间的亲近甚至不止叔侄那般,不知情的外人,甚至会觉得他们像父女。
  徐景平此后就显得心不在焉,中途借口出去了一趟。程灏被他们一轮又一轮的敬酒搞得心烦,推说要去外面吹吹风,散散酒。
  走廊的尽头有喁喁之声,叮咛嘱托亲切自然,饱含深情,是徐景平,他三番五次地溜出来就为了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刚刚被送走的流年,徐景平安抚她:“别怕,流年,我保证,谁都不会知道那件事……真的流年,你信叔叔,叔叔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
  “苏年我一定会教训她,流年……实在不行,我让丁医生……”
  电话里的惊叫声把程灏吓了一跳,他从没听过流年这样失措惊慌的叫声,不自觉向前跨了一步,流年几乎是在对着电话喊:“不要,叔叔,我受够了,我不要……什么心理诊疗,什么催眠,都是狗屁,都没有用……”
  都敌不过程灏一句话,就能让她的世界裂冰。
  他说缘分未断,他可以轻描淡写地提及那个夏天,她却匍匐其中挣扎了快十年。
  徐景平很快挂断了电话,按键重拨了一个号码,对方接的极快,徐景平沉声:“待回去苏小姐那里看看,顺便把她的厨房门锁上,家里所有的利器都收起来,花瓶也不准留,你就给我看着她,不准她自残,明天在她身上看见一个伤口,我都唯你是问。”
  心理诊疗,催眠,利器,自残,都是怎样的字眼,程灏不懂为何流年突然扯上这几个词,他突然思维定格,听不懂这其中的含义。他又向前跨了一步,像是回到了那天医院的天台,徐景平机敏地合上手机,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程灏靠在墙上,维持着一个动作,直视徐景平,一句话都不说。徐景平手里还捏着手机,眸子暗了暗:“程董,偷听别人讲话,似乎不是好习惯。”
  “我不感兴趣的,我是不会听的。”程灏耸肩。
  “那你听到你感兴趣的了吗?”
  “如果徐董肯讲清楚的话,我会更有兴趣。”
  “不好意思,可是我没有讲的兴趣。”
  “那我只有亲自去问流年了,一个外表完美,内里千疮百孔的洋娃娃是如何造就的?”
  “怎么,程董开始考虑流年的价值是否值得你投资了?”
  “哦不,徐董你说笑了,我从没在流年身上投资什么,她是筹码,不是投资股票。”
  徐景平不动声色地眯眼笑:“程董真会开玩笑,如果我说,我现在不想拿她当筹码了呢?你会有意见吗?”
  程灏也笑,更为从容不迫:“徐董,过河拆桥,可不像是美佳的作风。”
  “那么我冒昧问程董一句,你刚刚偷听到多少,如果你全都听到了,你还不放流年的原因。”
  “有什么原因?我还想知道你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自残,心理诊疗?徐董, 你要解释吗?”
  “你是不是有我拿一个次品来糊弄你的感觉,就像是你花高价买了一栋房子,外面很漂亮,里面却到处漏水?”
  “徐董,原来你是这样看流年的。她不是你侄女吗,为何连你都这样说?”
  “那你呢,不是这样的感觉吗?流年漂亮,这谁都不能否认,可是除了外貌,你能什么都不在乎吗?看,这就是人的劣根性,看来这辈子,流年是良人难遇了。程董,说实话,一开始,我以为那个良人会是你,但我没想到,你是流年的高中同学。那么实在抱歉,我不能让与她的过去接触太近的人来照顾她。如果你有怨言,我可以自动放弃这次南区的得标。”
  “徐董,你偏激了。同等的,我们来交换,我不会撤标,你放心的做你的,我要今天听到的事的解释。”
  徐景平难得低头:“抱歉,程董还是撤标吧,这个交易,我付不起。你也别去打扰流年,算是我求你的。”
  程灏闲闲地理理衣襟:“徐董,私藏那么大数量的建材,罪名不小。”
  徐景平不答话,眉间轻跳。
  “到时候,我只要说,因为我发现了美佳私藏建材的事,所以解约,不仅可以把责任推得干干净,还能落个美名。那时,徐董,你大概连给流年请心理医生的钱都没了吧。”
  “程董,威胁我对你也没好处,到时,还有一个流年为我作证,除非你能证明她是在作伪证,那她也免不了牢狱之灾,多不划算。”
  “我可以替她开精神障碍证明。”程灏丢下最后一句话,直起身打算走。
  徐景平的声音坚定决绝:“程董,你要怎样,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让流年没了最后的伪装。她是一个命浅的女孩子,从来没福气,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让她清净清净吧。”
  程灏头也不回,冷冷地睨着大理石地面,抬腿就走。
  徐景平最后一次叫住他:“程董,我厚着脸皮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流年以前有男朋友吗?”
  徐景平一直深信流年是洁身自好的女孩,她会怀孕,会发生那些噩梦一样的事,一定和某个人有着密切联系。
  在医院里他就知道,流年是在维护那个人,他在她面前说要去调查始作俑者,流年眼里蓄满了泪,全是哀求。
  程灏的后背僵了僵,脚底调换方向,蹙眉看着徐景平:“什么意思?”
  徐景平苦笑:“我只能说,流年的心病不好医,我在赌最后一个机会。如果,程董知道的话,我就不用去套流年的话了……”
  “有,她那时有男朋友。”程灏急不可耐地打断徐景平。
  “你知道是谁吗?”
  程灏沉默。
  徐景平失望至极,无奈之下长叹:“看来是真的没希望了,程董,你们那是同班,看起来关系还不错,真的连你都不知道吗?”
  程灏的唇微动,低声说:“我知道。”
  徐景平眼里的光骤亮:“是谁?”他只要知道是谁,就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程灏深呼吸,不知为何莫名紧张,吐出郁结的一口气,他直视前方:“我。”
  疯狂的世界
  徐景平一言未发,藏在裤袋里的手捏紧了拳头,再松开,如此反复。
  程灏大步向前,离他咫尺。徐景平突然弯腰鞠躬,行了一个大大的礼,然后不卑不亢地一字一顿对他说:“程董,放过我家流年吧。你担不起这个责任,我会弃标,然后带流年离开,离你越远越好。”
  程灏攥着他的手臂:“我请你说清楚,这中间有什么缘由。”
  “程董,我不能将流年交给你。流年苦了那么多年,她受够了。她自杀过,自虐,自闭,这些伤害太大了。她受不住,你端不起。程董,我错看你了。年少都有轻狂时,但这轻狂也要有个度,你害了流年,别再毁了自己的前途吧。”
  徐景平现在彻底地懂了,流年那时何止是在维护程灏,还在维护他。他就算能查出那人是程灏,也是无用,甚至是以卵击石。那时程建新还没有退休,人脉广阔,权势甚大,而且美佳也没有发展的那么完善。他们若是矢口否认,流年又将至于何等境地,他徐景平保不准会损失惨重。
  所以流年宁愿低头来博取徐景平的同情,也不要他去冒险打无把握的仗。徐景平又觉得心酸,流年自小看透人事,少了应有的单纯天真,事事要为别人考虑周全,那样的苦累是说不出的。
  程灏不依不饶,坚决不肯退让:“这标当我送给你的,徐董,我只请你说清楚。”
  “没必要了,程董,从流年跟我回到这里开始,就没必要再将流年的伤心事重提了。抱歉,我还要赶回去看流年,她人傻,什么事都不说,憋在心里肯定难受,就只能动刀子伤自己。程董,听我一句劝,流年不是玩具,她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宜家宜室的女孩子。她心理生理都不适合你们那样的豪门,你们要求太高,她高攀不起。”
  “哼,没话说就这样搪塞我吗,高攀不起,美佳也算是本省排名前二十的大企业吧。”
  徐景平掰开他的手,直直往前走,腰背都是竖着的,横竖都是他欠流年的,如果这一次他出了事,就当是他还流年的。
  他知道,在这个圈子里,谁都不能清清白白的,程灏有把握威胁他,证明从合作一开始,他就成功的将致中放于安全地带。美佳和致中斗,实力悬殊。他徐景平和程灏斗,不说旗鼓相当,程灏的优势还是极为明显的。
  程灏要是肯看在流年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他并不想撤资,毕竟那是一个大项目,不说获利,就是抽身,也得亏损许多。
  但程灏并不是善主,他的手腕不见得就不强硬。
  徐景平飞车离开酒店,在八点喧闹的街头,左右穿行,毫不顾忌红灯闪烁。从后照镜里看去,一辆黑色的凌志分毫不差的跟着。他闯红灯,凌志也踩油门,他左右绕弯子企图甩掉他,车子也不在意碰撞,疯了似的一路横行。
  流年瑟缩在厕所角落,水柱冲刷下来,劈头盖脸浇地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天已经渐冷,外面只有十几度,再过几天,立冬。可是她在温暖的室内依然冷到骨子里,浴室里水汽氤氲,镜子上模糊了一切,她看不清自己的脸。伸手去拭,也是一团水雾,依稀看见人影晃动,满脸满身的水。
  医院的病人已经离世,昨天晚上走的,无声无息。到早上护士查房才发现,病人的家属来领她回去,把孩子也带来了。他们将鲜活的生命放在病人的怀里,温热的皮肤紧贴僵硬的四肢,吓哭了刚刚足月的孩子,手舞足蹈的要外婆抱着。病人安静地躺着,眼睛微合,手指微蜷,想要抓住什么,死不瞑目。
  婆家的人彻底不露面了,连丈夫都没有来。一席人麻木平静地做着最后的程序,办理出殡。母亲在医院的风景走廊上,没有进去,抱着怀里的婴儿呆呆坐着。亲属在一旁安慰着她,逗弄着孩子。
  年老的母亲幽幽叹息,似乎对这个结局早有预料,已归平和,只是拍着拍着孩子还是红了眼眶,对身边人诉说着:“真是作孽呦,早知如此,不如太太平平让小敏嫁个好人家,就算是得了这病,还有个人能送送她,能替她掉一滴眼泪。这孩子,生得体面,像她妈妈,可是命薄,等不及见见她妈。如今那边撒手不管了,孩子也不要,给了一点钱像打发完了叫花子。我们可该怎么办,想养这孩子又养不起,总想能托给一个好人家,让她别受那么多苦。”
  流年几乎要走上去说一声,那孩子给我带吧,她注定要孑然一身了,有个孩子未必不是好事。以她现在的能力,就算不靠徐景平,也养得活那个婴儿。
  可那终究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到老了,想起来,总有遗憾。
  太阳能热水器的定性不是很好,流年听见墙壁的热控器上“滴滴”鸣叫,尖锐刺耳,划过耳膜,混着空气钻入脑细胞中。喷头中的水势见长,但温度越来越低,没头没脑地淋着她。
  真的是好冷,可是她懒得动,颓靡地无法起身。
  她坐在浴缸里,保持抱臂的蹲坐姿势,将头埋在膝间。身下的水渐渐染了一层红,她换掉了紫色及膝裙,所以雪白的睡衣上能清晰映出浅浅的粉红色,水流经过之处,晕成一片开在衣服上。
  流年不知道这血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她左手腕已经凝结的伤口流下来的,还是她下腹源源的温热液体。
  应该不会是手上的血,虽然伤口很疼,但已经止血了。她一不小心差点伤到筋,酸疼无比,完全没有抬起来的力气。
  那就是她的生理现象带来的麻烦。她在这冷水里泡了那么久,早已腹痛难忍,腰酸腿疼。她向来痛的比别人厉害,这落下的病根,根本治不好。她什么方法都试过,治标不治本,每次这几天,都是热水不离手。
  她知道自己再泡下去会受不了了,而且室内温度骤降,因为冷热水中和,镜面都清晰了。她抬头看自己的蠢样,嘴唇煞白,长发散乱,眼神空洞。因为冷,她的右脸面颊肌肉抽动收缩,伴着牙齿的咯咯作响。
  流年知道客厅里有徐景平的人,她抱着膝盖蹲在软软的沙发上数地上的血滴时有人敲门,很毛躁的“哐啷哐啷”声。
  她很平静地起身,用右手开门,左手的血滴下来蜿蜒到门口。那个黑衣黑裤的男子当即招手请随行医生来包扎,然后深鞠躬:“对不起,苏小姐,我来迟了。”
  流年厌恶地格开企图架住她的医生:“我自己就是一个护士,我有分寸,不劳你们了。”客厅里有足够的药和纱布,她用清水洗净伤口,上药止血,手法纯熟,灵活自如。而且眉间不见一丝痛楚。
  徐景平回来时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残局,两个黑衣男子站在洗手间门口仔细听着动静,深怕她在里面出事。他们被罚是一定了,只要不再出岔子,徐景平都不会让他们太难做。
  所以程灏眼前一片血红,一滩血渍被践踩过,糊了满地,全是脚印状,惊悚无比。
  徐景平白着脸苦笑,站在玄关处不敢下脚:“程董,你看见了吗?这就是现在的流年。她的左手腕间,有一条又细又长的疤,每一次好了,她都在同一个地方割下去,力量都拿捏得十分到位,不会死人,但是血流的绝对不少。这已是十分好的了,最恐怖的是第一次,她在医院阳台上,用剪刀叱啦一声剪开静脉,血溅三尺,真是非常好的形容。”
  程灏抖着声呼吸了两口稀薄的空气:“她人呢?在哪里,送她去医院了吗?”
  “这之后,她会自己清理伤口,清理现场,打扫的看不出痕迹,然后去浴室洗澡。这是她的惯例。所以,你满意了吗?”
  他压抑着咆哮的念头,扯着徐景平的衣领:“你告诉我,为什么?”
  徐景平平静地拍开他的手:“和你逃不了干系,当然,也有我的份。程董,我们都欠流年的,但是你的那份,不要还了。放她自由,别纠缠了,就是对她最好的补偿。再通俗地说,流年配不上你的。程董,你死心吧,也请你走吧。我就是想让你看清这就是事实,才会放你来这里。在流年洗完澡出来之前,离开,然后停止纠缠,我们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凭什么对我说这种话,你就知道她的内心真正想法吗?她并不排斥我走进她现在的生活。”
  “可她排斥你重回她的过去。”
  “徐董,你怎么就那么断定我给了流年伤害。”
  这一个问题他们似乎一直心照不宣地在纠缠,连程灏开始都莫名奇妙,但徐景平似乎什么都知道。程灏之所以对自己自信,因为他拥有过流年的身体,他就得自己就是流年的男人。至于徐景平到底指的什么伤害,他都一直归为这一点和他的不告而别。难不成流年连这都肯告诉徐景平,而且她的悲伤程度汹涌的过于诡异。
  徐景平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之:“程董,我只想问一句,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你碰过流年吗?”
  程灏面部微微抽搐,难以置信地闭眼,最后颓然睁开,扶着墙,慢慢转身离开。
  这个问题,他何须回答。流年是那样保守自好的人,想必到现在她还是孤身一人,也有这样的原因。但他的归来并没有让她重回怀抱,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流年真的不爱他了,即便他是她第一个,可能也是唯一的男人,她都不会接受了。
  他的离开已断送了一切。
  这就是世界的疯狂之处。
  争不过,总可以逃(1)
  徐景平手脚迅速,命人将S市的别墅收拾一番,然后给院长打过电话,说流年身体不好,要修长假。作为一个护士,这样的要求似乎很难实现,但是作为一个背景特殊的护士,这不是难事,而且流年的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
  S市的别墅在乡下,徐景平以流年的名义买下了那块地,修筑出当地最漂亮的房子,像一个尖顶的城堡。那里离流年原来住的破落屋不远,只是在近郊半山上,站在窗口,可以看见郁郁葱葱的大片林地。之所以修建在那里,是因为离后山的公墓不远。
  苏云年本是葬在乡里的祖坟中,后来徐景平在后山买了一块专属地,将云年和阿婆迁至专属地,很清静,无人打扰。而且坟前终年鲜花不断,一尘不染,照顾的一丝不苟。
  流年没有排斥这个安排,收拾好不多的东西,跟着徐景平的车踏上了反往S市的路途。他们没有坐飞机,因为很容易被人查到降落地。
  自那日的宴席之后,流年有整整一周的时间没有说话,眼神空茫,一问三不知。
  别墅里东西齐全,所以流年到那里就可入住,徐景平没有陪她。N市的事情焦头烂额,他抽不开身也是于情于理的。
  流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看电视,上网只看看小说视频电影,一个人呆在那么大的屋子里转悠。郊区的空气很好,早晨她起得很早,因为晚上基本是睡不着的。晨跑吃早饭,然后接着睡到下午,上网看碟打网游,折腾到半夜,眯一会儿,如此循环。
  眼看着天越来越冷,寒流来袭之后下了几天的雨夹雪。流年在墓地打扫了半天,撑着伞替墓碑遮雨雪,终于如愿以偿的感冒了。
  发烧至39度她才打电话给徐景平,他坐飞机当日就到了。流年承认自己耍小孩子脾气了,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窃喜心态享受徐景平的嘘寒问暖。徐景平在这里陪了她过了一个周末,又飞回去了,临走前点点她的脑袋,又是欣慰又是责怪:“哎,从来没有看你那么依赖过我。别拿自己的身体出气了,听到没有,不然叔叔不来陪你了。”
  流年低着头接受教育,心里的积郁总算散了一些,露出这么多天来最真挚的笑:“叔叔,对不起,我又让你跑来跑去累得要命了。”她举着三个手指做发誓状:“我保证,我会乖乖的等你来接我回去,绝不给你添麻烦了。”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甜甜的江南口音,让人怎么都气不起来。徐景平摸摸她的脑袋:“我哪里是在嫌你给我添麻烦,我是心疼你,在这里一个人挺闷的吧。”
  “还好,我都习惯了。就是多日不去医院,闲得慌。叔叔,过几天我想去乡下的医疗队做义工,挂挂水打打针,不然真是要闷出病来了。”
  “随你,你要愿意,我派个司机来给你省得你天天来回跑,多累。”
  流年头又低下去一点,吞吞吐吐地说:“我想在那里过上几天,那次我去看过了,乡里的医疗小诊所设施太不齐全了,条件也差,我打算买点医用药,买点医疗用品,在那里住几天。”
  徐景平心理上是不想答应的,可是流年含胸低头的模样让他狠不下心来,只好点头,期限一周,天天报备,还让保姆跟着她去。
  虽然他不情不愿,但是第二天流年还是收到了一后备箱的医疗用品,颠簸着进了离这里几十公里的山路。
  路况极差,流年开始还晕车,下车吐了一回,被人扶上车继续前行。
  周围大树密密匝匝遮天敝地,这山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这是论坛上发起的一个活动,名为关注生命,关注大山。有好几个人都是S市市医院的年轻医生,是受了医院的委派,并不是自发的献身。流年,一个当地赤脚医生,还有两个来自外地的医生是自发行动,所以分帮分派。那几个高等教育培养出来的医生对他们都挺不屑的,唯独对流年还算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殷勤。
  这里流年很小的时候就来过,阿婆就是在这里支教,苏云年病了之后,他们才去了城里。一切都没有变,摇摇欲坠的瓦房,要拉几下才能亮的灯泡,和鸡飞狗跳的晒谷场。
  乡里的医疗所给他们分配了宿舍,一个在当地算是比较高的楼,两层,外带一个闹哄哄的猪圈,离医疗所很近。带他们来的赤脚医生很淳朴地呵呵笑着:“这房子算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了,都打扫了,不脏。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就跟我说吧。”
  跟苏流年一起来的小保姆立刻插话:“这房子也太不安全了吧,苏小姐,你还是去徐先生安排的地方住吧,你身体又不好,住这里不方便。”
  她笑了笑,避开别人打量的眼光,问清楚她的房间,着手吩咐随行的人替她收拾放行李。小保姆急得跺脚,流年还是一派安然:“没事,我跟叔叔说清楚了,我就住这里没什么不好。大家都不嫌弃,我怎么能搞特殊。你们几个帮大家都把行李扛上去吧。对了,把带来的医疗物资送诊所里去,搬的时候小心一点,那里面都是袋装的盐水玻璃瓶之类的,别粗手粗脚碰坏了。忙完之后你们就回去吧,一周之后来接我,顺便再带些药来。”
  这才叫真正的有钱人家小姐,那几个自诩是城里来的高材生本来对这里颇有怨言,现在也不好意思开口抱怨了。
  下午他们就去了所里帮忙,其他人都以为流年就是出来混混的,可是她白大褂一换,头发一绾,整个人架势就上来了。准备摸鱼的也不好意思了,所里的两个护士也勤快起来了。总之一片欣欣向荣,那个赤脚医生一看堆在水泥墙边的一溜药箱也乐得不行。
  晚上在宿舍和流年一个房间的两个女孩子都忙着和她打交道,问她从哪里来的,流年照实说:“N市。”
  “怪不得,工业化大城市嘛,经济比我们这里发达的多。可是你家看起来很有钱啊,不是一般的有钱的那种,出门带一个保姆,一个司机,两个保镖,你怎么还来这里,看风景吗?”
  流年失笑:“有那么夸张吗?”
  “有,你举手投足的气质就是不一样的,一看就知道绝非凡人。哎,我一开始还以为这里自然风光肯定天然纯净,没想到是这么鸟不拉屎,失策失策。”
  “呵呵,其实这里有漂亮的风景,只是比较危险,这几天下过雨,肯定封山了,所以看不到。”
  “你来过这里?”
  “嗯,我外婆以前在这里支教,我在这里住到五岁。”
  “哇,看不出来啊。”那两人惊叫。
  第二天上午没什么事做,有一个叫宋彬的提议去山上看看风景。那两个女生予以否决,将流年的原话重复一遍。他们也都惊诧,因为在山里手机信号不好,怕走丢了出事,只能放弃这个提议。
  所幸到了下午有事可做,所里组织他们去学校打疫苗。流感疫苗,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打,鉴于最近城里的流感灾情严重,流年才想了这么一出,防身健体,总不会错。
  学校出乎他们想象的漂亮,圆弧拱门,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映衬着大山极不和谐,光亮的旗杆,摇曳的红旗,气派的两栋联排教学楼,挂着衣物的宿舍楼,和朗朗的书声,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学校的老师还是纯朴的无可救药,搓着手上来迎接他们,穿着灰蓝色的掉线棉袄,让这栋教学楼看起来更诡异。
  有的班在上体育课,那些孩子一看见白大褂条件反射的尖叫,兴奋地跑来跑去。他们人多,要分组进班打疫苗。宋彬突然举起手来自告奋勇:“那,流年我跟你一组吧,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她不知道怎么推辞,想了想也就不反对了,反正公事公办,他还能对自己怎么样吗?
  进了教室都是一堆小魔鬼的尖叫声,老师的呵斥都派不上用场。流年举着针头威胁他们:“都不许叫了哦,谁叫得最大声,我就给谁用大针头。”
  这招比老师的话有用多了,一个个排着队龇牙咧嘴地等着打针,小嘴捂得紧紧的。
  任务顺利完成,他们在操场上汇合,那个淳朴的大叔再次搓着手出现,咧着嘴乐呵呵地问:“我带你们参观教学楼吧,行不?”
  这样的大楼在城市里不稀奇,在这里就显得无比光辉。他们被带着四处晃悠,最后晃悠到校长办公室。
  气派是气派,就是碰上了这个大叔,全毁了。锅碗瓢盆都堆齐全了,角落里还有一张板子,铺了床单,想必这个校长是以此为家了。
  校长接着搓手:“这个屋子挺大的,我们家六个人挤的屋子还没这个大。不过这是公家的,我也不好意思叫他们全住这里来。”
  流年当下无语。
  墙上还挂着几张照片,大叔更加兴奋,拉着他们去做介绍:“这就是我们学校的捐赠人,那个致中的董事长,程灏,很有钱的。我们这里的女老师一个个都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流年身形未动,恍惚地看见墙上的人影,微笑着,鹤立鸡群,站在国旗底座边,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霸气。她的眼神模糊了几秒,渐渐恢复清朗,盈盈一转,像水波流动。
  一直注意着她的宋彬心跳如鼓,不自觉靠她近了一点。
  同来的一个医生随口接校长的话:“致中嘛,有的是钱,最近有砸大本钱承包N市的一个商业园区。对了,苏小姐,你不就是N市的嘛。”
  流年收回目光,淡淡应一声:“嗯。”
  “那你应该知道致中吧,据说程董以前也是在S市上学的,比我高了一届,可是风云人物呢。他爸爸以前还是S市市长呢。”
  流年闻言眼神黯了黯,慢慢点头:“哦,是吗?”
  那个人对师兄的敬仰情怀更是澎湃起来:“现在程灏不还是风云人物嘛,前一阵子砸倒了N市的一家运输业大公司,叫什么佳美吧,硬是撤标抽身。本来两家还是合作伙伴呢。致中不对外公布原因,可是上头还是查了下来,美佳私藏建材搞地下交易,违规违法,被整得够惨,股价下跌了20点都不止。”
  流年平静的外表终于起了波澜,哆嗦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
  她的手机打不出去,联系不上人。流年白着脸问校长:“你们这里有机房吗?”
  很明显是有机房没网线,但是有校车,送她到乡政府办公室打电话。
  晚上两辆车来接她,她一个人先从山里回来了,给他们几个同伴留了号码。
  七点半的飞机回N市,一个小时的路程,她耳鸣头痛,只听见嗡嗡的蜂鸣声和牙齿打颤触碰声。飞机降落,她的心也在降落,缓慢沉重,落到不知名的地方,她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了,摸摸胸腔,还好还在里面闷闷的工作。
  争不过,总可以逃(2)
  她不用通知就会有人来接她,徐景平一定知道她回来了。她拖着行李箱跟在徐景平的助理身边,坐到车上她才开始发飙:“说清楚,一个字不准漏。”
  那个助理也吓了一大跳,大概是从没见过流年这个样子,讷讷了半天还是规规矩矩坐好:“不好意思,徐董不许我们说。”
  “你们不说我不会上网查吗?”
  “徐董要我们带你先到他临时准备的地方住下来,那里地方很大,是以苏小姐的名义买的,只是没有装网线,没有电视。徐董为你准备了许多电影碟片,书柜里书很多,电脑里有单机游戏,苏小姐要什么打电话给我们就好,住在那里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狗屁,一两个月,他都可以去蹲大牢了。”流年急得爆了粗口。
  “徐董已经做好万全打算,他知道你也没有什么事业心,所以他将五分之二的存款转入你户头了,五分之三给了徐小姐和徐太太,他说他要做到公平起见,所以请苏小姐见谅。这栋房子,城中的房子,和S市的别墅,都是苏小姐的。同样,祖宅留给了徐小姐和徐夫人。所以事实上,苏小姐得到的是最多的。”
  她要这些有什么用,她在徐景平身边,从来都不是图一个钱,她只觉得他能替自己遮风挡雨,他给她从没有过的亲情,关爱。现在徐景平出了事,她要这些做什么。
  流年平静了一路,最后问:“叔叔人呢?”
  “保外候审,目前还处在警方控制之中,行动不是很自由。”
  她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扶着车窗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锁着肩膀蜷成一团抽噎,渐渐声音变大,脸上泪痕交错。
  发泄后她还是要面对一切,趁着车子没有达到目的地,她对着司机发令:“带我去见徐景平,不管他在哪里。”
  助理加以阻挠:“苏小姐,徐董现在见的人都要严加审问,真的不方便。徐董说了,尤其是你不能见他,他一心想护你周全,你不能浪费他的心意啊。”
  “那我就坐着等他吗,等来法院判决书,再去监狱里看他?我苏流年是这样的人吗,我图什么,我不图他的钱,我只要他平平安安的。他不让我去见他,就是让人不想查账查到我头上,可我宁愿不要这钱。若不是我在乡里听到了风声,你们还准备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她气得浑身发抖,背着身子,满脸涨红,没过多久又去踢司机的椅子:“带我去,听见没有,让我去。”
  谁都拗不过她,司机只好调转方向盘,带她去了徐景平所在的中广新区。
  那里果然有警卫看守,他们办了手续才能进去。徐景平现在不能出境,24小时都不自由,见了他们一拨人浩浩荡荡来看他,咆哮地整栋楼都听得见:“我说过什么,都当我马上要进牢房了,说的话就不用听了?带她回去,立刻,马上,我还没死呢。”
  助理低头认罪:“对不起,徐董,苏小姐她坚持要来。”
  “坚持要来?你们不会坚持不让她来吗,说,谁透的风。”
  苏流年坐在沙发上不咸不淡回了一句:“我自己听来的,别以为我不让回来我就不知道你出事了,你倒还挺悠闲的,能想那么多后事,你打算进去了就不出来了吧。”
  徐景平第一次冲她发火:“你是不是傻啊,你非要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你非把我的心血糟蹋掉吧,你有没有用脑子想过,你回来了我们都要倒霉。”
  “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我不姓徐我就能手一背统统不管。”流年也动了火气,柔柔的嗓门抬高了一点。
  “没什么意思。”徐景平自知多言,烦躁的挥挥手,“你什么也别管,好好听我的话,我就很欣慰了。你们带她回去吧,好好看着她,别让她乱跑,也别看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
  手下的人得令,一边一个请她回去,半拉半架推她,流年挣扎不得,甩开他们赌气地起身就走:“徐景平,你真是固执的无药可救。”
  徐景平到底还是舍不得她一脸眼泪,在门口松松地抱了抱她:“别哭别哭,叔叔会没事的。我就知道流年最乖了,叔叔在这里那么多天,谁也没来看过我。苏年和静华早就出国了,还是你懂事,知道疼叔叔。我不要紧,只要流年你乖乖的,我肯定能没事。”
  他不会对流年说实话,她要是知道,无论如何都不会袖手旁观。
  流年绝不会傻得去找程灏帮忙,她仔细想想,若致中撤标肯随便掰一个理由,不是以静制动,那么美佳就不会被上头查下来。他这一招,实质上是最阴毒的,表面上留着仁义道德不拆美佳的台面,其实是赚了自己名声,将美佳推入风口浪尖上。
  她不信致中就是清清白白的,当时徐景平说过美佳和致中合作,与这批建材也有关系,现在程灏倒翻脸不认人了。
  可是现在谁能帮到他们,正如徐景平说的,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谁肯在这个节骨眼上帮他们。她认识的人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都是帮不上忙的。
  总还是有人联系的上她的,流年住在那里的第二天夏予北就找到了她,照着她给的地址摸索过来。
  夏予北本身是读国际经济贸易,对贸易法也有一些了解。她听了流年的叙述也沉默,最后只能讲一些皮毛告诉她,也没有刻意欺瞒或是掩盖事情的严重性。流年听了反而安静了一点:“其实我有预感,毕竟这些建材关系到人命,一旦用了劣质品造成豆腐工程,出了事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叔叔这一次,真的是在劫难逃,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
  “要不,我去找倪继帮忙,他是我弟弟的同学。只是我现在不能回去,不然我可以直接叫予远来。眼下找一个负责的好律师比什么都重要。”
  “可能吗?倪继大概只会为致中做事,虽然这次的事致中没有份,但法院难保不会传唤他们坐证。倪继和程灏关系那么铁,帮我们的可能性太小,何况还要堵住外界悠悠众口。”
  “流年,你去找齐彦吧。你说是我求他的,他不会见死不救的,毕竟这是和他没有牵连。”
  “你都躲了那么久,我若出面,就前功尽弃了。你知道的,我不能不顾你。我知道你身边有很多律师精英,可是那些人都不能指望。”
  即便是他们想破了头,都没个办法。流年辗转难眠,想不到谁可以帮她。
  她甚至想过去找方梓言,那次宴席上提到过他,证明他也是家底不薄的主。
  事实情况她根本招架不住,似乎除了等,没有别的办法。她试着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徐景平平日里比较要好的朋友,可是她一说到关键点,对方就打哈哈,都说我们只是小公司,平时还靠美佳混混呢,现在美佳有了事,他们想帮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流年大失所望,扔了电话满室的打滚,真的要被这些人气死了。连徐苏年和徐苏年都拿了钱缩国外去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果然是要各自飞。
  她最近看了许多小说,也有很多类似情节,流年大呼狗血。无非都是倒的那户人家有个漂亮的女儿去求整他们的世敌,然后被XXOO,OOXX,做了对方的女人情妇,结果发现自己爱上了那个人,虐得女主精分之后,男主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女的,然后男主被虐,最后圆满结局,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
  俗套倒不失为好办法,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但流年不会傻到去信这个。这件事应该换徐苏年来献身,搞不好人民的智慧结晶是正确的。
  而且她不会忘了,她一路躲到乡里去,就是为了避开程灏。可惜她躲得不彻底,抛不开凡尘俗事,只有打道回府,免得浊了一片净土。
  流年躲在别墅阁楼里听歌,作着舒缓瑜伽,慢慢吐气。
  与此同时,程灏在办公室将牛皮袋扔在桌上,轻轻地旋了旋椅子:“就这样?”
  对面的人唯唯诺诺点头:“就这么多,当年医院的记录已经找不到了。徐景平手脚挺干净的,记录都做掉了。苏流年休息了一年,呐,这心理诊疗的记录是近期的,以前的也没有了。”
  “苏流年回来了吗?”
  “一个礼拜前回来的,去的时候她坐徐景平的车查不到,不过她回来的很急,航空记录显示是从S市。而且她在那里参加了一个医疗队,去了乡里,还参观了致中捐款修建的学校。”
  程灏若有所思地点头:“徐景平哪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他现在在死角,苏流年人脉不广,身边就一个夏予北能帮得上忙的。”
  “嗯,通知齐彦让他制着那个夏予北,别让她插手帮忙。”
  苏流年现在可以说是孤立无援,他不信她可以撑多久。
  “对了,程董,徐苏年从国外回来了,前几天来找过你几次,你不在。她说要和你预约个时间谈谈。”
  “随便什么时候,你看着办。”
  这几个人还真是有意思,情妇像女儿,老婆像路人,女儿爱演八点档言情剧。都说戏子无情,流年这么久没动静,恐怕也不是那么盼着徐景平逃脱牢狱之灾吧。
  像徐景平这么大方的雇主,出手阔绰,一置就是三处房产,他一出事,苏流年捞到的恐怕也不会少。
  苏流年其实不是不急,但急也没有用,没有人肯帮她。现在她也不能回去工作,因为受不了别人指指点点和怜悯的表情。这样终日不见阳光,她的皮肤愈见白,而且瘦得很快,下巴更尖,衬得眼睛更大,眉目淡雅,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像是立秋之后的荷,正应了菡萏香销翠叶残这句诗。
  程灏在餐厅里见到她后脑子里反复出现这句话,搅得他胸闷气短,一顿饭食不知味,挑三拣四,搞的合作商一脸死到临头的表情。
  她就坐在大厅里,正对着厅门,程灏刚踏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她。她的眼睫毛很长,盖在流光溢彩的眼珠上,头微低,托着腮看手里的杂志。手中的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盘里的炒饭,看起来根本没有动过。
  流年连发型都换掉了,斜斜的刘海剪齐,软软的垂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发尾似乎也剪短了,只到肩膀,难得没有扎起来,很学生,很清纯。看来她过得还是很不错的,还有空打理自己。
  其实流年是给闲得,实在无事就到理发店里做头发,一坐可以打发掉几个小时。
  程灏心不在焉地喝完杯里的酒,包厢门开着,过道里人影一闪,米白色的大衣衣角翩跹,露出里面粉嫩嫩的长毛衣,随即消失在眼角。
  他要再晚个几秒不就完了吗,眼不见心不烦。她的齐刘海愈发显得脸小,若换上校服,说她是高中生都有人信,可就是她这副长不大的样子才让他烦闷。
  程灏受了那日流年给他的惊吓,更坚定了要补偿她的想法。周末回去在饭桌上他跟葛希平说了,不是为了征求他们意见,只是通知他们一声。程建新首先拍了桌子:“你翅膀硬了,老子留不住你了?我没同意你就想把人领进门了,你胆子不小。”
  程灏也不示弱,将他憋了十几年的话说出来了:“你不就是觉得我没有在你的控制下生活,没了成就感嘛。我受够了你凡事都要插一脚,是我找老婆不是你。苏流年哪里不好,以前你说她配不上我,可是现在她是美佳徐景平的侄女,你还这么说吗?你现在退休了,没了实权在手里,就变本加厉想在我身上找成就感,程建新,你不觉得羞耻吗?”
  葛希平动了大怒,也气得不轻:“你就为那种女孩子跟家里做对,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苏流年是什么女孩子吗?她小小年纪就因为流产住院,清纯到哪里去。好在当年你走得早,没被她缠上。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因为穷委身给有钱的老男人做小的,那徐景平根本就是那个金主,否则当时苏流年的外婆死的时候,怎么凭空多出那么多钱。”
  程灏开车回去时差点在高速上出了事故,他的凌志撞上了护栏。好在车子性能好,安全气囊打开的及时,车子报销,他人没有事。
  随即他回S市检验葛希平画里的真实性,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些住户提到苏流年都吞吞吐吐的。后山的公墓开辟地更打碎了他最后一丝臆想,苏流年不可能有那么多钱来做这个。
  他只能说,徐景平真的待她不薄。
  程灏幻想破灭,在真实的召唤下,毫不客气地出手,以期平复他被欺骗的情绪。
  原来每个人都有黑暗的一面,连苏流年都不例外。他曾以为在她的世界里,流年是最干净的,小心呵护,换来的结果就是这个。
  在最初重遇的日子里,他没有投入那么多的感情,愤怒多与理智。可是山庄里苏流年给了他希望,等他再次落入她的陷阱,她利索抽身,叫他情何以堪,叫他一颗心往那里寄放。
  争不过,总可以逃(3)
  徐苏年不止一次去找过程灏,甚至用上了三流电视剧的狗血戏码,对着他大发娇嗲,一个快上三十的老女人,他是该叫她姐姐还是什么。
  徐景平倒还真坐得住,愣是把流年遮得好好的,距在餐厅那次,再看见她也是半个月后了。
  一个拍卖资助贫困儿童慈善晚宴,因美佳是扶助对象的捐助公司之一,理所应当的受邀。只是徐景平定不会来掺和,徐夫人远在国外,没理由为这不大的事回来。
  众望所归的徐苏年出席,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她的手吊在致中程灏臂弯里,一副温驯模样,两人同穿黑色系的礼服,俨然一对璧人。
  众人揣测纷纷,莫非是群众的总结经验又一次应证,英雄难过美人关,致中难不成要出手相救摇摇欲坠的美佳。
  各个公司代表都有固定席,可是徐苏年就像是块吸铁石,牢牢黏在程灏身边。美佳代表席空无一人。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程灏身上,流年的进场虽谋杀不杀菲林,但注意到她的范围还不算广阔。等到流年递交了烫金请柬,由礼仪小姐引入美佳代表席时,全场轰然炸开。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一个是徐景平的女儿,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女生,两两对峙,各据一方,诡异无比。有知情人说那是徐景平宝贝得不得了的侄女,徐苏年从鼻腔里轻哼一记,更是姿势小鸟的挨着程灏。
  程灏被她那记轻蔑的哼声弄得很不是滋味,稍稍推开她的胳膊,换了个坐姿靠在椅背上。这个角度看苏流年非常合适,没有人阻挡。
  当然,如果能赶走她身边另一家公司的秃头圆肚的代表就更完美了。
  今天很冷,晚上接近零下的温度,之前还下过雨。徐苏年不怕死的穿了一件吊带式黑色小礼服,苏流年的英勇程度更上一层楼。
  纯白色的抹胸式礼服,甚至还不及膝,一坐下就显得短了。胸前系大朵的蝴蝶结,平添一份知性优雅又不失可爱,完全看不出真实年龄。刘海仔细打理过,后面的头发松松挽起,那蝴蝶样式的发簪固定。流年轻而易举地吸引了在座许多男士的目光,也包括从她进场就目不转睛的程灏。
  毋庸置疑,流年刻意打扮过,目的只是想给美佳鼓鼓士气,让别人看看,别以为徐景平就要倒台了,他们好得很。
  可是到程灏那里又有另一番看法,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只怕是要以美色为诱饵。
  流年对赖在自己身边的人来者不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笑容拿捏恰到好处,偶尔一个抚耳朵的动作泄露了她的紧张。
  她自始至终没有向致中的位置张望一眼,从进场她就知道徐苏年和程灏坐在一起。她爱演八点档她没意见,搞不好还真能请的动程灏这尊菩萨。法院传票寄来了,下周一就要开审。
  自此一役,徐景平董事长的地位大概不保了。徐苏年担不成大气候,这是董事会给她的明确答复,而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徐景平看淡地开导她:“想那么多干嘛,没了董事长的位置又不是活不下去。我知道,你替我舍不得这份基业。说实话,有时候我回头想想,如果当时我踏踏实实和云年过普通简单的日子,不搞出那么多的是非,你也不用受那么多苦。大家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好,叔叔什么都不争了,不想了,大不了吃几年牢饭,还不用给钱呢。”
  流年自然不信他又如此洒脱,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现实摆在眼前,谁都帮不上忙。致中请的辩护律师,油嘴滑舌倒会,真正上场反而不灵光了。她有时候想,连朱静华和徐苏年都甩手不干了,她干嘛屁颠屁颠去求这个求那个,热脸贴冷屁股。
  还有像今晚一样的无止境的骚扰。
  竞标很快开始,大多是名人穿过的衣服,用过的手袋等等,流年实在兴趣缺缺,低着头数手提包上的亮片数。徐苏年倒是很高调,看中了一个好莱坞明星亲手设计的高跟鞋,一口价蹦到二十万,果然无人与之争锋了。
  流年听见隔壁的女眷和老公咬耳朵:“不就是傍了个有钱的二少嘛,真是花钱如流水,你看她都拍了两个包,一双鞋了,真是……自己老爹还在保外候审呢,她还真做得出。”
  流年无所谓地低眉勾了一下唇角,她今天来其实不想花钱,但也不能让别人说他们美佳真的是要垮了,这点小钱都拿不出。
  下一件拍卖品是圆润透亮的翡翠手链,吊坠是一个小小的毛笔,连笔头都雕刻的丝丝入扣,一根根间隙分明,煞是好看。笔身是翡翠绿,笔头用汉白玉雕制,制材都是上等。流年跟着徐景平的一个朋友学过一阵子鉴赏,所以一眼就看出来。心下决定就要这个了,当然也做好要价不菲的准备。
  程灏下意识就朝流年那里张望,看她手腕上的佛珠在不在,直觉上流年一定是喜欢这个的。
  开价就两万,陆续有识货的人举牌,炒到了五万五。流年第一次举牌示意,声音清亮婉转:“六万。”
  满场都在找是谁开的价,程灏毫不犹豫加价:“七万。”
  有一个人出来冒了一个头:“七万五。”
  流年云淡风轻:“八万。”
  程灏直接抬价到十万,众人抽气,这也太狠了,虽然他会赚钱,不过也不至于这样败家吧。
  流年做出承让的动作:“既然程先生喜欢,让给你好了。这个东西我虽喜欢,但开价到八万就不值得了。小女子有成人之美,不过说句实话,你身边的徐小姐不太适合这样的东西。”
  满座皆以佩服的眼神看着流年,太彪悍了,敢情她抬价就是为了引程灏多出些钱。
  他们离得不远,得到东西后与失意者交谈两句很正常,但像流年那么有胆的还少见,当场就批评别人没眼光,连女伴都被拐着弯骂了。
  程灏毕竟不是什么心浮气躁的冲动青年了,淡然一笑:“这样纯净的链子,其实也不适合苏小姐,我倒是有一个人是很多年的女孩子,我觉得很适合她。”
  流年侧着头对他最后笑了一下,小梨窝一闪而过,客套完毕立刻扭过头再不理他,继续数着亮片。
  真是无聊,流年对接下来的拍卖漠不关心,想着只要拍一件回去就行了。一个手袋她连看也没有看就直接喊价,到手了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徐苏年轻轻冷笑,有意说给程灏听:“还真当自己是贵妇了,那做作样。”程灏直觉的不快,没说什么,明知故问:“你们关系不好吗?”
  “切,谁会跟她关系好,光会用一张脸骗人,真以为自己是徐家人了。”
  “你爸为什么对外人都说她是侄女?”程灏借机套话。
  “侄女,他敢叫他女儿吗?他也不嫌丢人,招了这么个狐狸精在身边。这小三还是要有基因的,她妈就不是好东西,小的怎么能好到哪里去?”
  程灏后悔开启这个话题,听徐苏年的口气真让人不舒服:“算了,别说这个了。”
  这就叫标准的犯贱,只准自己贬流年,听不得别人说她一句坏话,护短的厉害。
  拍卖会后流年就走了,一袭白衣,翩翩然从他眼皮底下消失。梁未远神出鬼没的窜出来,拍拍他的肩:“自作孽不可活,你非要这样,绊倒了那个姓徐的有什么意思。小美女看都不看你了,啧啧。”竖着食指晃晃,表示不可苟同。
  他们约着到了最近的酒吧,抛下徐苏年去喝酒。程灏明显是喝多了:“你说,你作为一个男人你甘心吗?就像你家方知晓如果红杏出墙,还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你心里能舒坦吗?”
  “你呸,说的是人话吗?我现在追妻大行动呢,向齐彦看齐。再说我们这性质不同,方知晓她是我老婆,苏流年就是你喜欢过的女孩子,她那怎么能算红杏出墙吗,根本就没墙好吗?说实话,你怪她吗?”
  “不知道,我说不上来。我总觉得不对劲,苏流年她跟我……反正我碰她的时候,她是第一次。而且,她是怎么认识徐景平,又是怎么变成那样的,我都不知道。徐景平什么记录都没留下,除了当事人,谁知道当年的事是怎么回事。”
  “那你不会去问。”
  “你说的轻巧,现在的苏流年,简直,可怕,我根本不敢招惹她。”
  连徐景平出了那么大的事,她都悠悠然然毫无惧色。我都把她逼到死角了,她都不动声色,仿佛事不关己。
  按理说攀的大树将倒,就是麻雀也要挪窝。可她偏不,隔三差五去陪陪徐景平,有事没事找个律师商量商量,不急不躁。尽了心力说不上,倒还是积极的。
  至时至今,他是真的看不懂苏流年了。淡定到这般,该是怎样历练出来的。
  云开雾逝(1)
  流年一直有低血糖,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吃饭,还有很严重的感冒。自己洗澡是没有当心,眼一黑头一晕磕在浴缸上,把腿上蹭坏了好大一条口子,血流不止。
  流年自己做了简单处理,这里的药品不齐全,只好深夜去医院挂急诊。幸亏值班的是她熟识的医生,责备她两句不当心就帮她包扎完毕。
  她站在医院门口呵气搓手阻挡寒意,厚厚的羽绒服过得像粽子,围巾遮得只露两只眼睛。方梓言还是认出了她,开着车跐溜到她身边,摇下车窗:“快上车,也不怕被冻死了。”
  趁她系着安全带,方梓言倒车:“你大半夜站这里干嘛,你不是在休病假?”
  流年呵呵的笑:“我是休病假来着,今天不幸又把脚上磕坏了,必须上医院。你今天中班?”
  “嗯,伤得重不重?看你这架势估计也不会轻,怎么把自己裹成这样?”
  “感冒了,冻得,所以我决定要温度不要风度。哎,你车朝哪开呢。我现在不住城中了,我住海天景观别墅那里。”
  “怎么又住那里去了,怪不得我找了你几次都找不到人。汪洋她们说你太不够姐们了,躲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回去看看。”
  流年靠在椅子上偏过脸去,平静淡然:“最近太麻烦了,我不太想出门,就想一个人好好清静一下。”
  方梓言握着方向盘,迟疑了一下问她:“你,没事吧?”
  流年的表情十分无辜:“我能有什么事?”
  “那个,美佳的事,你其实也不太好过吧。那天竞拍会,我看到你了,明摆了跟程灏过不去。”
  “没有的事,我何必跟他过不去,说到底,还是徐景平做事不小心,错信了别人,才会出这样的事。致中不落井下石,我就很感激他了。”流年满不在乎。
  方梓言认真地问她:“那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我虽说不在这一行,可是以前有不少同学应该可以帮得上忙。”
  流年的眼睛倏地一亮:“真的?那你有没有什么律师同学,现在我也不敢想能让徐景平轻轻松松什么罪都不用受,能少罚点就少罚点,请一个好一点的律师,出多少钱我不管。”
  这回轮到方梓言笑了:“你真逗,我替你介绍还能蒙你不成。我大学有好几个都是主修经济法的,多多少少能帮你。明天我就给你联系,现在太晚了。”
  流年感恩戴德地就差叫他大哥了,下了车还一个劲跟他挥手,顾不得脚伤,蹦蹦哒哒欢乐地不得了。
  她乐颠颠地跑到阁楼里给下予北打电话,分享这一激动人心的事。夏予北贫她:“你利用了一回帅哥对你的爱慕之情,真是不厚道,以后打算怎么还?”
  流年爬到小窗户边蜷得小小的,眼睛眨巴眨巴向底下看:“我才没有要利用他呢,真正打起官司来,又不用他出力。”
  楼底下有低低的汽车发动声音,车灯雪亮照得她眼花,流年下意识抬手捂了捂眼睛。放下手再看,那车打了一个旋,似乎是从她家门口倒车出去的。
  流年十分诧异,难不成是方梓言还没走。她挂了电话掂着伤腿噼里啪啦朝楼下蹦,打开大门只有一溜尾气对着她,车子已经开出去很远了,只能看清是凌志的LOGO,闪耀耀的银灰色。车牌位数是一串九九。
  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在此翻上来,冲得她一颤。她认识的人里面,方梓言是黑色广本,徐景平是黑色奔驰,偶尔换换宝马。习惯开凌志,而且车牌号码如此尊贵的,只有一个人。
  答案显而易见。
  大半夜地守在她楼下,到底所为何事,流年警告自己不能细想,否则会影响睡眠,她已经失眠了很多天,再睡不着,就能当团团圆圆送宝岛去了。
  可惜她还是在半夜被自己吓出了冷汗,脚趾猛地一抽筋,流年从床上一跃而起,睡衣黏糊糊的粘在身上。她躺在阁楼里,有一盏小小的吊灯,在头顶微微晃动。
  流年不确定是因为自己头晕所以出现这种视觉效果,还是那灯真的无风自舞。
  梦境明明在她睁眼那一秒还真实可抓,一转眼有什么都不记得了。夜里的风真的是大,咚咚地撞击着窗户,发出类似于梦中的声音。她越定神,那盏灯越晃得厉害。
  流年腰腹疼得受不了,痛经前几天最折磨人,她还得半夜爬起来吃止痛片。
  止痛片吃得越多,她心里也越绝望。
  流年每年都要偷偷做子宫检查,其实都是一样的结果,无论怎样调理都改变不了她曾经被切除一侧输卵管的事实。她不是一定不能生孩子,但一定会承担比别人多的风险。
  有过宫外孕的人再次怀孕,宫外孕几率为50%,而她的几率,还高25个百分点。再次流产,就只有终身不孕这个结果。而且医生已经明确建议过,她不适合冒险。
  流年吃过药缩在楼底的沙发上,没有力气再去爬楼梯。她可以确定是阁楼上的灯自己在晃,因为客厅的大水晶灯很稳。
  她睁着眼睛仔细扫视了一圈客厅,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莫名其妙的光线,轻轻吐了一口气。天边已经微光乍现了,流年索性抱着热水袋趴在沙发上开电视看早市新闻,反正也是睡不着,听听主持人一板一眼的腔调搞不好可以催眠。
  有一个台在复播娱乐新闻,正讲到刘若英,结尾时点播的也是她的《生日快乐》。流年心血来潮坐起来将《生日快乐》的碟翻出来,快进到最后几分钟。
  这是她第一次看完整个片子,所有误会都在观众心里揭晓明晰,小南身患家族遗传病,为了让小米幸福,骗她自己已完婚。
  小米一人出国,她还是不知道,这个自己深爱,深爱自己的男孩,成长为男人。等她明白过来自己的心时,一切无以挽回。
  直到屏幕上开始显示是否循环播放时流年还窝在沙发上不动,她从头至尾其实都没有在屏幕上扫几眼。
  天幕慢慢亮了起来,新鲜了沉寂一夜的世界。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透过门缝一点点渗进来,流年还是觉得冷,满身寒意。
  身下的热水袋早凉了,流年想起来今天和方梓言约好上午十点在凡人苑见面。脸从手掌中抬起来才发觉满手是冷透的液体,流年甩手自嘲,心想怪不得她觉得冷。
  上天到底是不眷顾她的,她见到方梓言介绍的律师时已是一周后。他们约定的那一天早上还阳光温柔,转眼已经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
  流年在这漫天的大雪之中捏着拳朝医院赶,不受控的耳鸣,满脑子都是乌拉乌拉的救护车,在她的脑子里碾来碾去。
  徐景平出事,她总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大雪很快就积压起来了,一脚踩上去咯吱作响。N市很多年没有下过雪了,这雪来的又急又快,完全不在意料之中。她的棉靴在积雪中很快浸湿,驼色的面料有一块暗泅着,顿失美感。
  她没有先去看徐景平,躲在十楼办公室翻汪洋给她的病历单。陈欣欣紧张的候在一边,不时看一眼流年。
  长久之后她叹息:“其实你们早就知道对不对?”
  汪洋过来捏她的肩膀:“流年,对不起,我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不该瞒你。可是徐叔叔说,如果我们敢向你透风,就不会配合治疗了。”
  她苦笑,推开病历直直向外走,撞倒了一盆水仙,泼的一身水。
  徐景平安静侧卧,背对着流年,身体微微起伏,证明他还在呼吸。流年蹲在他床前,双手交握,垫在下巴底下,轻轻地唤着:“叔叔。”
  徐景平置若罔闻地躺着,流年伸手使劲扳正他,固定了他的肩膀,身体前倾,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
  她应该早就察觉的,徐景平虽然一直都不胖,但最近一阵瘦得厉害。他以前从来都是烟不离手,可是很久都没有见他抽过烟了。她还以为是这阵子出了事,徐景平愁这愁那,所以瘦得快。
  可是她还是发现的太迟。
  徐景平抽出手来抚着她的刘海,拨弄着,又揽过她的肩头,让她伏在自己胸口。徐景平絮絮叨叨地道歉:“流年,你别生气。叔叔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叔叔只是说不出口,想到我要是也被拖走了,就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在世上了。叔叔想想就难受,叔叔也舍不得你啊。”
  流年一个劲呜呜地哭,徐景平不时摸摸她的脸,揉揉她的头发,低低地叫一声:“傻丫头。”
  她窝着气没处撒,闷在他怀里骂:“我才不傻,你不告诉我你才傻呢,不告诉我就有用了?病就治得好了?叔叔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干嘛骗我,你有必要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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