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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儿

_4 曹保印(当代)
  在工地附近,有一家废品收购站,蚂蚱没事儿时,常去那里转。时间长了,他就和收购站的人混得很熟。有一次,蚂蚱在一个废品堆里发现了一本书,书的名字叫《鼹鼠的故事》。在秋后的家里时,蚂蚱就喜欢找菊儿姐要故事书看,一本又一本好看的故事书,向蚂蚱打开了通往外面世界的一扇又一扇窗。这一次,他又捧着《鼹鼠的故事》,看得爱不释手。
  “蚂蚱,要是喜欢,你就拿去吧!”收购站一位叔叔对他说。
  “真的吗?”蚂蚱高兴极了。可是,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就不好意思地对这位叔叔说:“你们不是还要卖钱吗?”
  “是啊,可是,也不差这一本两本的。”
  “不,我还是在这里看完吧。”说着,蚂蚱就坐在一堆啤酒瓶上,埋头看了起来。可是,这本书差不多有好几百页厚,蚂蚱从中午一直看到天都快黑了,中间连饭都没吃,还是只看了一小半。
  眼看着书上的字都认不清了,蚂蚱只好把书放下,拍着已经麻木了腿,准备站起来。这一切,都被收购站的那位叔叔看在了眼里。于是,他走过来,对蚂蚱说:“蚂蚱,你还是拿回家看吧,什么时候看完了,就什么时候再送回来。要是你真的喜欢,回头捡些啤酒瓶、易拉罐、废报纸什么的拿过来,咱们交换。”
  “对啊,这一点,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想到这儿,蚂蚱也顾不得腿麻,赶紧站起来,高兴地对这位叔叔说,“好。我一定多捡些废品给你。”
  “那就一言为定了?”这位叔叔也很高兴,“回头,碰到了好看的故事书,我都给你留着。”
  “谢谢叔叔!”蚂蚱调皮地向这位叔叔鞠了个躬,抱着《鼹鼠的故事》回到了家——那个小房子里。蚂蚱到家时,爸爸妈妈还没有下班,于是,他就拉亮电灯,坐在地铺上,又埋头看起来。也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蚂蚱才听到从小房子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只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沉重。一种不祥的预感,悄悄爬上了蚂蚱的心头。
  小房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蚂蚱的爸爸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布满了阴云。平时,蚂蚱的爸爸回家,总爱在那堆工具里,把锤子、斧头、钳子什么的找出来,然后,就坐在小房子前面的一堆旧木料里比比划划,劈劈凿凿的。
  刚开始,蚂蚱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这样做,直到后来,才从妈妈那里知道,天冷了,爸爸想用这堆旧木料做一张床。对爸爸的木工手艺,蚂蚱从来都很骄傲,因为他总是能把别人不要的废木料,甚至烧柴用的树疙瘩,做成各种各样好看而且耐用的家具。在秋后时,就常常有人找上门来,希望爸爸为他们快要出嫁的女儿做嫁妆,而爸爸也从来都没有拒绝他们。
  然而,这一次,蚂蚱的爸爸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坐在地铺上发呆,甚至,连烟都没有抽。看到爸爸这个样子,蚂蚱什么也不敢问,因为这个时候的爸爸,脾气常常都是很暴躁的,稍不小心就可能会揍人。
  好在没过多长时间,蚂蚱妈妈也回来了,小房子里紧张而又压抑的空气,才变得稍微有点儿和缓。不过,一看到蚂蚱的爸爸的样子,蚂蚱妈妈也有些吃惊:“山子,你这是怎么啦?”
  “三虫儿的叔叔他们被人骗了。”蚂蚱的爸爸声音十分低沉。
  “被谁骗了?怎么骗的?丢什么东西没有?”蚂蚱妈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像机关枪似的。在家里时,蚂蚱还从来没见过妈妈说话这么快过,她说话总是细声细语的,听起来就好像歌声那么悦耳。
  “也许是妈妈太紧张了?”蚂蚱想。
  “我也才知道。”蚂蚱的爸爸说,“今天下午,三虫儿的叔叔胃疼,疼得出了一身的汗,眼看着就要躺倒了,我们几个就赶紧把他往
  医院送。送到医院后,因为要交押金,我们又都没有什么钱,我就让猫眼儿的大伯带着他们上次在车上换的美元,到银行里兑换成人民币。结果……”
  “结果怎么啦?”蚂蚱妈妈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结果……”泪水从蚂蚱的爸爸的脸上滑了下来,“唉,结果,他们被人骗惨了。他们换的根本不是什么美元,而是在中国一分钱也不值的秘鲁币。”
  第五章 新家4(2)
  “天哪,这怎么会呢?”蚂蚱妈妈吃惊地说。
  “怎么不会?”蚂蚱的爸爸说,“前两天,蚂蚱就碰到了来工地上偷东西的小胖子。当时,我就对换钱这事儿起了怀疑,但还不敢确定,就没让蚂蚱对三虫儿的叔叔他们说。现在,去银行里一鉴定,果然不差。”
  “这可怎么办呢?”蚂蚱妈妈急得出了一头汗,“他们几个可都指望着那些钱保本呢,这样一来,可真是连回家的钱都没有了。”
  “谁说不是呢?”蚂蚱的爸爸抹了一把泪,“何况,三虫儿的叔叔现在又病倒在了医院里。”
  尽管爸爸说的事情肯定是事实,可是,对小胖子是骗子这件事,蚂蚱怎么也不相信:如果小胖子真是骗子,那他又为什么去当小偷呢?
  第五章 新家5(1)
  夜已经很深了,可是,蚂蚱的爸爸妈妈都没有睡。蚂蚱也没有睡,他躺在地铺上,听爸爸妈妈说话。
  “杏儿,咱们手里还有多少钱?”蚂蚱的爸爸问。
  蚂蚱妈妈没有抬头,她从贴身衣服里取出一个布口袋,递给蚂蚱的爸爸:“钱就这么多了,我是留着给蚂蚱上学用的。”
  “学就晚一天再上吧,咱总不能看着三虫儿的叔叔躺在医院里没钱治。”蚂蚱的爸爸从布口袋里取出钱来,数了数,“二百零七块。可是,这也不够啊,差得远呢。医院里说,光押金就得交两千多块。”
  “那就找柳桩借借?”蚂蚱妈妈说。
  “怎么借?”蚂蚱的爸爸显得十分为难,“人家刚给咱安排了活儿,还没干几天,就要借那么多钱。不管怎么说,这都不太合适啊。”
  “可是,可是……”最终,蚂蚱妈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是啊,柳桩为大家做的已经够多了,如果再向他借钱,实在说不出口。毕竟,柳桩也是出来打工的,只不过是承包了一点点土建工程而已。但是,那又能挣多少钱呢?
  很快,爸爸妈妈又沉默了。看着爸爸妈妈沉默不语的样子,蚂蚱的心里很难受,但难受又有什么用?自己还只是个孩子,连活儿都不能干,又怎么能挣钱?想到这儿,蚂蚱就着急,自己为什么不赶快长大些呢?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起风了。因为小房子盖得十分简陋,风就从木板缝里“嗖嗖”地刮了进来,吹在身上很有些寒意。迷迷糊糊中,蚂蚱感觉到妈妈正在给自己掖被角,同时,好像又听到了妈妈沉重的叹气声:“真没想到,出来这么难。”
  梦里,蚂蚱又回到了秋后,回到了秋后小学,回到了菊儿姐身边,回到了那片带着浓浓泥土香的庄稼地里……有一阵子,他还领着兔子,跟柳桩叔、石头他们一起,又在雪地上快乐地奔跑着打猎。
  然而,梦毕竟只是梦。当蚂蚱再一次醒来时,他的眼前,还是潮湿的地铺、四处漏风的破旧的小房子,菊儿姐不在身边,兔子、柳桩叔、石头也不在身边。只是,还有一丝丝泥土的香,若有若无地在空中飘浮着,但是很快,就连这一丝丝的香也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苦涩的水泥气息。
  蚂蚱揉了揉眼睛,想继续看那本《鼹鼠的故事》。可是,刚看了两页,他就再也看不下去了。蚂蚱在想:三虫儿的叔叔现在怎么样了?还能再碰到小胖子吗?如果再碰到他,又该问他些什么呢?
  在蚂蚱想这些事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了,透过木板缝,柔和的阳光洒了进来。看着这些柔和的阳光,蚂蚱忽然想哭。这倒不是因为爸爸妈妈把自己上学的钱,拿去给三虫儿的叔叔治病了,而是蚂蚱感觉很委屈:秋后的家那么好,爸爸妈妈和三虫儿的叔叔他们,又为什么非得出来打工?
  “蚂蚱,还不起床啊!”
  听到这声音,蚂蚱一下子坐了起来。站在自己眼前的,不正是三虫儿的叔叔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昨天晚上爸爸说他病了是假的?
  “虫儿叔,你不是病了吗?”蚂蚱问。
  “病了?哪有啊!”三虫儿的叔叔笑着说,还用拳头砸了自己的胸口一下,“给,把这钱给你爸爸。”
  “噢。”蚂蚱答应着,但并没有伸手去接钱,他看到三虫儿的叔叔脸很苍白,刚才那一拳头,也把自己打得轻轻咳嗽了几声。
  看蚂蚱没有接钱,三虫儿的叔叔又笑了笑,直接把钱放在了地铺上。“蚂蚱,将来好好上学,给咱庄稼人长长脸。”三虫儿的叔叔说,“长大了可不能像叔这样,没什么出息,只配下苦力。”
  说完这话,三虫儿的叔叔就走了。望着他的背影,蚂蚱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想,虫儿叔肯定是从
  医院里偷偷跑出来的,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病连累大家。果然,当蚂蚱起床后到工地上找到爸爸,把三虫儿的叔叔送过来的钱给他时,他们正在围着三虫儿的叔叔说这件事。
  “有病就要治,咱庄稼人的命就不是命啦!”二蛋儿的爸爸生气地用手指着三虫儿的叔叔,“咱们就是再没有钱,也不能眼看着你这样受罪啊!”
  “二蛋儿他爸说得对,再穷再苦,哪怕卖血,大伙儿也要为你治病。”蚂蚱的爸爸更是气得用拳头砸着地,“孩子晚上一天学没什么,可你这命,说没可就没啦。大家都是一块儿出来打工的,谁也不能眼看着你遭罪受。”
  “钱被骗了也就算了,病一定要治。”猫眼儿的大伯也说,“回头,我去找柳桩说说,看不能先借点儿钱给你。”
  刚开始,三虫儿的叔叔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等他觉得大伙儿都说累了,才勉强挤出一丝笑,说:“我真的没事儿,老毛病了,吃点止痛药就行。”
  “真是老毛病?”蚂蚱的爸爸不相信,“你可别骗我们。”
  “不骗你们。”三虫儿的叔叔认真地说,“在家里就常犯,吃点止痛药,忍一忍,过两天就没事了。”
  虽然三虫儿的叔叔说得很肯定,但大家还是不怎么相信他。蚂蚱也不信,因为在秋后的家里时,他好像没听三虫儿说过叔叔有胃疼的病。
  接下来的几天,蚂蚱一直在看《鼹鼠的故事》。有时候看累了,他就会去工地附近的几条街上转,希望能碰上一些值钱的废品。
  “如果能捡到一些,就可以拿着它们,到收购站里多换些好书看了。”蚂蚱这样想,他觉得,老是两手空空地去那里拿书看,怪不好意思的。而实际上,收购站里的叔叔们,从来也没有因为蚂蚱去找书看,而对他说过难听话。正相反,他们很高兴蚂蚱这样做。
  有一次,一位叔叔还夸蚂蚱:“蚂蚱,你这么爱看书,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说完,就把从废品堆里挑出来的几本故事书送给了蚂蚱。
  当蚂蚱拿着这些书,感动地对这位叔叔大声说“谢谢”时,旁边一位来卖废品的伯伯还
  幽默地说:“小家伙,你这可是把废品收购站当
  图书馆了。”
  在蚂蚱眼里,收购站还真是一个图书馆。
  虽然里面的书旧了些,破了些,有的没有了书皮,有的被撕掉了几页,有的只剩下一半,还有的脏得都发了臭,但是,却常常可以发现不少宝贝。除了《鼹鼠的故事》,蚂蚱还在这里找到了《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小布头奇遇记》,甚至还有几册《童话大王》杂志、一册小学四年级的《语文》课本。
  一有空儿,蚂蚱就坐在小房子前的砖头上看这些书。那一册《语文》课本,都快被蚂蚱翻烂了。在翻看《语文》课本时,蚂蚱更幻想着,能再从收购站里找到一册小学四年级的《数学》课本,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提前自学新学期的课程了。可是,找了好多次,蚂蚱也没找到《数学》课本。
  这一天,蚂蚱终于看完了《鼹鼠的故事》。于是,他抱着书,准备去收购站还给叔叔们。可走着走着,蚂蚱又不想去了,因为他实在是太喜欢这本书了。但不去怎么行呢,那毕竟是叔叔们的呀!
  犹豫了一会儿,蚂蚱还是坚定地向收购站走去。“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蚂蚱这样自言自语地说。就在他快走到收购站时,突然看见一个捡破烂的老奶奶,正把手探进马路边的垃圾箱里掏着什么。
  “垃圾箱里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虽然蚂蚱这样想,但他却没有立即走开,而是悄悄站在一边儿聚精会神地看。刚一眨眼的工夫,蚂蚱就看到了老奶奶从垃圾箱里掏出的东西:一个易拉罐。接着,老奶奶又把手伸了进去,很快,又一个易拉罐被掏了出来。才一会儿时间,老奶奶就像变魔术似的,又从垃圾箱里掏出了一叠旧报纸、几个矿泉水瓶。
  把这个垃圾箱掏空之后,这位捡垃圾的老奶奶,又向不远处的另一个垃圾箱走去。蚂蚱就好像中了魔似的,不远不近地跟着老奶奶,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她那双干裂得就像老树皮一样的手。当老奶奶又在垃圾箱边站住,将手伸进去的时候,蚂蚱更是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她。
  一个易拉罐,又一个易拉罐,再一个易拉罐!
  一个矿泉水瓶,又一个矿泉水瓶,再一个矿泉水瓶!
  老奶奶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把蚂蚱看傻了:原来,垃圾箱里藏着这么多宝贝!
  因为经常去废品收购站找书,蚂蚱知道易拉罐、矿泉水瓶,还有旧报纸的价钱。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老奶奶掏出这么多宝贝,蚂蚱根本就不相信省城的垃圾箱竟然是一个个小小的“聚宝盆”。
  跟着这位老奶奶,蚂蚱一连看她掏了路边的五六个垃圾箱。如果不是怕跟迷了路,蚂蚱还想再跟下去。而跟着跟着,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蚂蚱心里浮了上来。想到做到,蚂蚱也不急着去收购站还书了,他一转身,朝“家”跑了过去。
  等蚂蚱从“家”里出来时,他的手里多了一个蛇皮袋。这个袋子原来是装被子的,被子被掏出来以后,就被蚂蚱妈妈铺到了地铺下面。
  提着蛇皮袋,蚂蚱转身向另一街跑去,因为蚂蚱知道,在这条街上,也有不少垃圾箱,里面经常塞满各种各样的垃圾。
  终于,一个垃圾箱出现在了蚂蚱面前。
  也许是很长时间没有人清理它了,这个垃圾箱被塞得满满的,里面的垃圾都快溢出来了。本来,蚂蚱是想马上就在里面“淘宝”的,可当他真的站在垃圾箱面前时,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
  第五章 新家6(2)
  “这样做,自己会不会被人看成是要饭的叫花子?”蚂蚱想着,脸就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这时候的蚂蚱,不敢抬头看街上的行人。犹豫了好长时间后,蚂蚱终于下定了决心:为了多看些故事书,叫花子就叫花子吧!
  于是,蚂蚱涨红了脸,颤抖着手,慢慢靠近了垃圾箱。然而,他的手刚一碰到垃圾箱里的东西,就又像被火烫着了一样,猛地抽了回来!
  “难道自己真要当叫花子?”蚂蚱又跟自己打起了架。
  然而,垃圾箱里可能藏着的“宝贝”,最终使蚂蚱彻底丧失了抵抗力。就在不知不觉中,蚂蚱已经把露在垃圾箱外面的几张旧报纸抽了出来,并且迅速装进了蛇皮袋里。很快,蚂蚱就干得越来越顺手,易拉罐、矿泉水瓶、旧报纸,也像变魔术似的,不断从垃圾箱里跳出来。
  “蚂蚱!你怎么干这个!”
  就在蚂蚱掏得最顺手、最高兴的时候,突然,一个非常熟悉,而又期待已久的声音,炸雷般在他耳边响起。
  第六章 乞学1(1)
  站在蚂蚱面前的,是菊儿。
  自从离开工地,菊儿就去了一家叫“天天海鲜”的饭店打工。
  刚开始,她在那里做服务员。干了一段时间后,饭店经理,就是那位在劳动市场上把菊儿招去的城市女人,非常欣赏她的才能,就把她提升为领班。虽然当领班的工资也不是很高,每个人月才一千多块钱,但和她在秋后小学当代课老师时的工资比起来,却高了差不多三四倍。
  对这份工作,菊儿自然很珍惜,尽可能把它干得比其他所有的领班都好。
  有一次,因为每天晚上都来饭店弹钢琴的“大堂琴师”病了,没有来上班,在师范学校上学时,曾经夺得全校钢琴演奏比赛第一名的菊儿,还临时客串了几天“大堂琴师”——在饭店大堂里,给就餐的客人弹钢琴。
  就连饭店经理都没有想到,菊儿的表演,受到了客人们的热烈欢迎。
  这一天,因为觉得身体不舒服,菊儿就向饭店经理请了一天假,到
  医院里看病。看完病后,菊儿决定利用剩下的时间,到工地上看看。
  虽然,菊儿并不知道蚂蚱是不是还在这里,但她还是想来问一问,至少也要弄清楚他们去了哪儿,将来有空了,好去看看蚂蚱。毕竟,自己答应过蚂蚱,一定会去看他的。答应过的事情,当然就一定要做的。
  可是,菊儿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见到蚂蚱时,他竟然会在垃圾箱里掏东西。这让菊儿既感到无比震惊,又感到十分难过:秋后小学的“高材生”,怎么就变成了小叫花子?所以,她对蚂蚱说的第一句说就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看着菊儿姐生气的样子,蚂蚱吓得脸都有些白了,他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一个刚从垃圾箱里捡来的易拉罐,被蚂蚱捏得“咯吱咯吱”响。
  “说话啊!”菊儿真的生气了,在蚂蚱面前,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是……是我自己。”蚂蚱紧张得有些口吃。
  “你自己?”
  对蚂蚱的回答,菊儿根本不相信,尽管菊儿知道,蚂蚱从来不说谎话。是啊,这怎么能让人相信呢?一个才过完十岁生日不久的男孩子,说什么也不会去当叫花子,在垃圾箱里掏东西的,除非是……
  想到这儿,菊儿不敢再往下面想了,额头上迅速冒出了汗。
  菊儿上上下下打量着蚂蚱,似乎想从他身上发现什么答案。然而,打量了一会儿之后,她好像什么答案都没有找出来,因为蚂蚱穿得干干净净的,脸也洗得很干净,怎么看也不像个捡垃圾的“老江湖”。
  “真是你自己?”
  这一次,菊儿问话的口气,稍微软了些。
  “真是。”蚂蚱还是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几乎听不见。
  虽然蚂蚱回答的声音很小,菊儿也已经听到了。不过,她还是接着问蚂蚱:“你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不管你?”
  “爸爸在工地干活,妈妈去当保洁员了。”
  说这话时,蚂蚱很想很想抬头看看菊儿姐。这么多天没有见到菊儿姐,有好几次,蚂蚱都想得哭了;还有好几次,蚂蚱在梦里碰到了菊儿姐,可不管他怎么叫,菊儿总是不答应;而等他跑过去,想拉菊儿的手时,菊儿姐却又一下消失了。醒来后,蚂蚱的枕头,都被梦中伤心的泪水,一点点洇湿了。
  现在,菊儿姐就在自己身边,自己却说什么也不敢抬头看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知道蚂蚱的爸爸、妈妈都找到了工作,菊儿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所以,话问得虽然还是很严厉,但却透露出一种压抑不住的温柔。因为,菊儿在想:也许,蚂蚱这样做,有自己的苦衷?
  “我想……到废品收购站,多换些书看。”蚂蚱还是低声说。
  不过,这时候的他,已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菊儿姐了。
  蚂蚱的这句回答,一下子把菊儿的眼泪给激了出来。菊儿怎么也没有想到,蚂蚱到垃圾箱里掏东西,原来是这个目的。
  感动之下,菊儿说话的口气更加温柔了:“蚂蚱,好弟弟,菊儿姐错怪你了,姐姐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换书看。将来,想看书了,就告诉姐姐,姐姐给你买。”说完,菊儿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湿了。
  “菊儿姐!”
  喊完这声“姐”,蚂蚱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哭了一会儿了,蚂蚱才告诉菊儿姐,工地附近的垃圾收购站就是个“图书馆”,自己在那里找到了不少好看的故事书,像《鼹鼠的故事》、《格林童话》、《小布头奇遇记》。
  “我还找到了一本四年级的《语文》课本。”蚂蚱颇感自豪地说,“里面的好多课文我都会背了。要是再能找到一本《数学》课本,就更好了。”
  看着蚂蚱一说起学习,就突然变得很开心的样子,菊儿的心隐隐有些疼。
  菊儿为自己刚才错怪了蚂蚱,而感到难过:蚂蚱是个多么知道上进的好孩子啊!菊儿温柔地看着蚂蚱,觉得怎么看他,怎么觉得像自己的亲弟弟石头。
  “蚂蚱,你们还在工地上住吗?”菊儿问。
  “是。柳桩叔给爸爸、三虫儿的叔叔,还有二蛋儿的爸爸、猫眼儿的大伯找了活儿干。”蚂蚱回答,“彩蛾姐去当保姆了,狗剩儿的爷爷,也给人家看大门了。还有,我和爸爸、妈妈,在工地也有新家了。”
  “是吗?有了家,一切就好了。”菊儿说,“只要大家有了活儿干,就好。有活儿就有根,有了根,就不愁将来在城里立不下脚。”
  说这话时,菊儿的眼睛暂时离开了蚂蚱,很有些向往地望着街边耸立的高楼大厦、马路上奔跑着的汽车。当然,还有那些城里人。
  看了一会儿,菊儿自己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这笑虽然非常甜美,但却像闪电似的,几乎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蚂蚱带领下,菊儿又一次来到了工地上。
  在这里,她看到了蚂蚱的“新家”,那个四处漏风的小房子。
  当菊儿在“地铺”上坐下时,泪水在她眼里,使劲儿地打转。然而,菊儿咬牙忍住,努力不让它落下来。
  “蚂蚱,你是不是特别想上学?”翻着那本蚂蚱还没来得及还的《鼹鼠的故事》,菊儿柔声问。
  “是。”蚂蚱回答。
  这是蚂蚱的真心话。在蚂蚱眼里,上学是最快乐的事情。
  在学校里,不但可以学到很多从前不知道的知识,还可以和很多同龄的伙伴玩儿。所以,在秋后时,蚂蚱总是早早地就到学校去。
  现在,当爸爸妈妈都去上班,“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蚂蚱更加希望去上学。只是,爸爸、妈妈刚开始上班,太忙,还没有时间去给自己找学校。虽然蚂蚱暗自非常着急,可他并没有把想上学的事给他们说。
  蚂蚱知道,只要爸爸、妈妈有了空,他们一定会马上去办这件事。
  蚂蚱不止一次听到他们在深夜里谈话,谈话的内容几乎全是关于自己上学的事儿。而每次谈话,爸爸、妈妈又总是用沉重的叹气结束。
  每每听到爸爸、妈妈的叹气声,半醒半睡的蚂蚱,就会偷偷流下眼泪。
  就在蚂蚱和菊儿说话时,蚂蚱的爸爸回“家”取工具,大家就这样不期而遇了。一见到菊儿,蚂蚱的爸爸感到好奇怪。
  “菊儿,你怎么来了?”蚂蚱的爸爸问,“你在饭店干得还好吗?”
  “山子叔,我干得很好。”菊儿微笑着说,“现在,我是饭店的领班。”
  “领班?”蚂蚱的爸爸并不知道“领班”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在那里做服务员吗?”
  “是啊。”菊儿还是微笑着回答,“我原来是做服务员,后来,经理看我干得不错,就让我做领班了。所谓领班,也就是咱们常说的,高级一点儿的服务员。”
  “是这样。”蚂蚱的爸爸不好意思地笑了,“咱庄嫁人见识少,你可别笑话。”
  “山子叔,看你说的。”听蚂蚱的爸爸这么一说,菊儿也不好意思起来,“我不也是庄稼人吗?谁笑话谁呀!对了,山子叔,蚂蚱上学的事儿怎么办,你和杏儿婶商量了吗?上学可不敢耽误啊!”
  菊儿的这句话,把蚂蚱的爸爸问哑了。他看着蚂蚱,又望望四处透风的“家”,沉沉地低下了头,红着脸,使劲搓着手上沾着的泥灰。
  蚂蚱的爸爸的沉默,让菊儿彻底明白了他的难处。
  菊儿默默地看着蚂蚱的爸爸,也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此时,蚂蚱更是一声不吭,只是紧紧拉住菊儿姐的手。
  过了一会儿,菊儿才细声慢语地对蚂蚱的爸爸说:“山子叔,不管多难,咱们还是不能让蚂蚱辍学,他年纪这么小,辍学会毁了他一辈子的。我看,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尽快让他去上学。要是孩子在街上玩习惯了,心慢慢就会野的,到时候,就是找到了学校,也收不回心了。”
  “谁说不是。”蚂蚱的爸爸使劲儿揉了揉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两天我就四处转转,看附近有没有学校。有的话,我就想办法让蚂蚱去上学。实在不行的话,就还把他送回去。在家里,不管好坏,孩子总有学上。不像在城里,说辍学还就真辍学了。”
  “送回秋后也不是办法。”菊儿说,“你们都不在身边,只靠蚂蚱爷爷一个人照顾他,是不行的。孩子还小,不能那么早就离开父母。”
  “要真是在城里没路可走了,也只能这样。”蚂蚱的爸爸抬起头来,透过小房子永远也关不严的木门,满面凄苦地望个工地上被风吹起来的沙尘,“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父母出去打工挣钱,把孩子丢给爷爷、奶奶,有的甚至还把十来岁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想想,孩子们也真够苦的,可当父母的又有什么办法?出来打工,毕竟能给孩子挣几个学费钱,老是在家里呆着,一年忙到头,七除八扣的,常常口袋里连一分钱都剩不下啊!”
  蚂蚱的爸爸说的,的确全是真事。
  菊儿知道,仅仅在秋后一个村,就有几十个这样的孩子,他们中最大的不过十四五岁,最小的还只有几个月。可以说,孩子还没有断奶,妈妈就又咬着牙、流着泪,一步三回头地又出门打工了。而即使有幸跟着父母来城里打工的,也有很多孩子被迫辍学了,一来父母挣的工资不够交城里学校的学费,二来很多城里学校都不收打工者的孩子。
  第六章 乞学2(2)
  “山子叔,要不这样吧。”菊儿向蚂蚱的爸爸建议,“我们都抓紧时间在附近打听打听,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让蚂蚱去上学。”
  “行。”蚂蚱的爸爸很干脆地答应了,接着,他从工具堆里找出了自己需要的工具,站起身准备走了,“菊儿,我还得去工地上忙,你先和蚂蚱在家里坐着。等你婶晚上下班回来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聊。”
  “你赶紧忙吧。”菊儿说,“我就不等杏婶了,趁现在还有些时间,我先领蚂蚱出去转转,打听打听这工地附近有没有学校。”
  “也好。”蚂蚱的爸爸说着,就拿起工具急急忙忙走了。不过,还没走出多远,他又回过头来对菊儿说,“菊儿,你多费心了。”话刚说完,蚂蚱的爸爸又使劲抹了抹眼睛。也许,他是在擦忍不住流下的泪水?
  第六章 乞学3(1)
  工地附近有没有小学,菊儿和蚂蚱都不知道,但他们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当然,菊儿也很清楚,即便有,蚂蚱也并不一定就能上。农村的孩子想在城里上学,那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当菊儿领着蚂蚱走出工地时,尽管蚂蚱非常高兴,可菊儿依然心事重重。
  正是中午的时候,街上的人和车都不是很多。他们在街上转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发现学校的影子。本来身体就有些不太舒服的菊儿,慢慢显得更加疲惫,脸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菊儿姐,你累了,要不咱们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细心的蚂蚱看出了菊儿姐的疲惫,“你脸上都出汗了。”
  “没事儿。”菊儿爱抚地拉着蚂蚱的手,“你觉得工地上新家好吗?”
  “不好。”蚂蚱很干脆地说,“一点儿都不好。我还是想秋后的家。”
  听了蚂蚱的回答,菊儿沉默了。
  是啊,在她心里,又何尝感到城市好呢?然而,如果不到城市来,农村人又有什么好的出路?就像自己,本来已经师范学校毕业了,在村里当老师是最合适不过的,何况村里紧缺接受过正规师范教育的老师,而自己也喜欢当老师。
  然而,且不说高昂的上岗费让自己成不了正式教师,即便村里给代课教师发的一二百块钱工资,都是有一月没一月的。这怎么能行?连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啊!毕竟,人是不能老是饿着肚子工作的。
  “菊儿姐,前面好像有所学校。”突然,蚂蚱激动地叫起来,“我看到了一面五星红旗,有红旗的地方肯定就有学校。”
  听蚂蚱这么一说,菊儿笑了:“蚂蚱,谁告诉你有红旗的地方,就一定有学校的?有红旗的地方很多,可有学校的地方却很少。我们饭店门前就挂着一面红旗,可你看看从这面红旗下进进出出的客人,有多少是老师?”
  菊儿的这番话,把蚂蚱说得挺不好意思:是啊,怎么能说有红旗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学校呢?再说,即便是学校,也不一定都挂红旗啊!
  “菊儿姐。”蚂蚱红着脸说,“我是看到秋后小学的操场上就飘着一面红旗,才这么说的。”
  就在他们边走边说时,那个飘红旗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果然,这个地方并不是学校,而是市政府的办公楼。那面迎面飘扬的红旗,就挂在办公楼前的一根高高的旗杆上,旗杆下面还站着两个威风凛凛的卫兵。
  “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呀?”蚂蚱问菊儿。
  “噢,这是市政府。”菊儿回答。
  “市政府?”蚂蚱只想说过镇政府、县政府,还没听说过“市政府”,所以,他就又问菊儿姐,“市政府是干什么的呀?”
  “市政府是管这座城市的。”菊儿解释道。
  “这么大的城市都归它管吗?”蚂蚱又问
  “是,都归它管。”
  “那么管学校不管?”
  “管,当然管。”
  “好。”蚂蚱说完,就像一只小兔子,大着胆子向门口站岗的卫兵跑去。只不过,在离卫兵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时,他又胆怯地站住了,不知道是该继续朝前跑,还是该站在原地不动,或者干脆再退回去。
  “蚂蚱,你干什么去?”菊儿赶紧喊道。
  “我想问问,这儿什么地方有学校。”蚂蚱回过头,对菊儿姐说,“他们肯定知道的。你不是说,他们也管学校吗?”说完这些话,蚂蚱紧紧咬住嘴唇,小心翼翼地朝门口的卫兵,一点点挪去。
  蚂蚱天真的回答和大胆的举动,让菊儿的心猛地一酸,泪水忍不住在眼里打起转来:看来,蚂蚱是真想上学了。
  等蚂蚱终于挪到卫兵面前时,卫兵却并没有注意到他。蚂蚱张张嘴,想问卫兵话,可是,连张了几次,都没有问出话来。倒是卫兵手中的步枪和闪着寒光的刺刀,把蚂蚱吓得心急速地跳了起来。
  虽然天气并不热,但仅仅只是一小会儿,站在卫兵脚下的蚂蚱,脸上却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汗珠。蚂蚱一会儿看看眼前的卫兵,一会儿看看正向自己走来的菊儿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朋友,你有事吗?”终于,卫兵发现了站在面前的蚂蚱。
  “我……我……”蚂蚱结巴起来。
  “你想说什么?”卫兵稍稍弯下腰来。
  “我……我想问问,附近有没有小学。”这句话一说出来,蚂蚱就长长地出了口气,仿佛一下子轻松了好多。就在这时,菊儿也已经来到了蚂蚱面前。
  “你是问小学啊。”卫兵微微地笑了,“从这里向前走五百米,到了路口向左拐,再向前走一千多米,就有一所小学。”
  “谢谢叔叔。”蚂蚱高兴地向菊儿吐了吐舌头。
  “你问学校干什么呀?小朋友。”见蚂蚱那么高兴,卫兵又问蚂蚱。
  “我想去上学。”说这话时,蚂蚱很有些激动,心又急速地跑了起来。
  “上学?”卫兵认真打量着蚂蚱,轻声问,“你是从农村来的吧?”
  “是啊。”蚂蚱回答,“我家在秋后。”
  “那就不要去看了。”卫兵干脆地说,“这个学校不收农村孩子。”
  尽管卫兵说不收农村孩子,蚂蚱和菊儿还是找到了这所离市政府不远的小学。因为菊儿想进去问一问,是不是真像卫兵说的那样,它不收农村孩子。
  这是一所省城的重点小学,当蚂蚱站在门口时,就被它的气派震住了:银白色的不锈钢全自动电动校门,牢牢把住通往校园里面的路;透过这道门,可以看见几幢全身贴满瓷砖的、高大的楼房,从这些楼房里,不时传出优美的钢琴声、唱歌一样动听的朗诵声;在楼房的旁边,是一个周围长满了大树,又铺满了柔嫩绿草的大操场,一群穿着漂亮校服的学生,正在地毯一样的操场上面上体育课;一盆盆五颜六色的鲜花,更是把整个校园装扮成了美丽的花园。
  “难道这就是省城的学校?”蚂蚱想。自从来到省城后,虽然蚂蚱一次次在梦中见到过省城的学校,有一次甚至还坐到了里面的教室里,但当蚂蚱真的站在省城的学校面前时,它怎么也没有想到,省城的学校和秋后的学校比起来,简直就像童话书里所描写的天堂一样。
  很自然地,蚂蚱又想起了秋后小学。那是一所怎样的学校啊!校门是用两张破旧的床板拼凑的,上面还经常被调皮捣蛋的孩子用粉笔画着各种各样的画;两排土坯房,就是蚂蚱上课的教室和老师们的办公室。这两排房子的年头已经很久了,屋顶上生长着的高高的草丛,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遇到刮大风、下大雨的日子,老师们就会临时停课,把学生集中到教室门口来。这时候,大家都十分害怕,全抬头看着从屋顶上漏下来的雨水。一旦有土块、瓦块什么的掉下来,或者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声,老师的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会抱着书包冲出教室,站到风雨中。老师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怕教室经不起大风、大雨的折磨,而突然倒塌。在蚂蚱的印象里,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多次,只不过,有的是真的站在了风雨中,有的只是学校安排的紧急演习。
  本来,秋后小学是有操场的。可是,在蚂蚱上二年级的时候,石头的爷爷指挥着老师们把操场开垦成了田地,在上面种了一些中药材。刚开始,蚂蚱还不知道石头的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做,后来才听菊儿姐在一次班会上说,那是为了用卖中药材的钱,给老师们买粉笔、黑板擦等办公用品。
  知道了这件事后,班里的同学不但再也不偷拿老师的粉笔了,而且常常从家里拿来石灰块,在上自习课时用它代替粉笔,让学习委员给大家抄老师布置的作业。蚂蚱在当班长时,就从家里拿过不少石灰块,让学习委员当粉笔用。
  “蚂蚱,咱们进去问一问吧。”
  菊儿姐的一句话,惊醒了还在回忆之中的蚂蚱。他像刚刚睡醒的样子,有些迷糊地望着菊儿姐。因为蚂蚱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能在这样的学校里读书。所以,即使菊儿姐已经紧紧拉住了蚂蚱的手,蚂蚱还是没有挪动脚步。
  “怎么啦,蚂蚱?”菊儿不解地问。
  “菊儿姐。”蚂蚱低着头,轻轻地说,“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菊儿紧盯住蚂蚱的眼睛,“我们只是去问一问。”
  不由自主地,蚂蚱被菊儿姐拉着,走到了电动校门前。然而,电动校门并没有打开,还是紧紧关着。而菊儿和蚂蚱,也根本不知道它是怎么打开的。就在他们站在校门前东张西望时,有个穿保安制服的人,出现在校门里面一侧的房子门口。他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然后才非常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不找谁。”菊儿姐赶忙走上去,笑着说,“我们是想问问,如果想来咱们学校上学,都需要什么条件。”
  “来这里上学?”保安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们好一会儿,然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学校?这是省实验小学,全省最好的小学,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的。”
  “那它总有条件吧?”菊儿被保安笑得脸红起来,但她还是想问一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才有可能在这么好的学校里读书。
  “要么爹妈是有钱的款儿,要么爹妈是有权的官儿。”保安说话的口气有些阴阳怪气,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他的爹妈是干什么的呀?”保安用手指着蚂蚱,那种冷冷的目光,使蚂蚱非常害怕。
  第六章 乞学4(2)
  “是打工的。”回答这句话时,菊儿感到全身的力气,忽然像被人全部抽走了似的。但是,她还是竭力使自己保持镇静,说话的口气显得不卑不亢。
  “哈哈哈……”听完菊儿的回答,保安笑得紧紧捂住了肚子,一幅要倒地的样子。笑了好一会儿,他才不住地喘着气说,“大姐,别开玩笑了好不好,打工的孩子能来这里上学?你不是神经病吧!”
  “你怎么骂人呢?”看到保安的样子,听到保安的话,菊儿十分生气,涨红了脸大声说,“打工的怎么啦?打工的也是人啊!省实验小学怎么啦?那不也是用咱老百姓的血汗钱建起来的吗!”
  第六章 乞学5(1)
  走在离开省实验小学的路上,菊儿和蚂蚱的眼里都满含着泪水。菊儿咬着牙,强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但蚂蚱却不行,尽管他也想忍住,可泪水却不知不觉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看到蚂蚱流了泪,菊儿赶忙说:“蚂蚱,别哭。咱们再找找看,肯定会有学校要你的。你学习那么好,还怕找不到好学校吗?”
  “嗯。”蚂蚱答应着,却依然止不住地流泪。
  走了一会儿之后,菊儿又从街头一位鞋匠那里,打听到附近还有一所小学。听鞋匠说,这是一所街道小学,在这里上学的都是附近街道上的孩子,其中就有鞋匠正上小学四年级的孙子。
  “姑娘,你去那里碰碰运气吧!”鞋匠对菊儿说,“听我孙子说,这所学校的校长和老师都不错,也好说话。”
  按照鞋匠的指点,菊儿很快就在一个小胡同的深处,找到了这所街道小学。从校牌上看,它叫“福慧街小学”。不管是建设规模,还是校园环境,它都要比省实验小学差得多。但是,和秋后小学相比,它还是要好到了天上。
  “如果蚂蚱真能来这里上学,也不错。”菊儿想。这样想着,她就走到了校门口,稍微有些兴奋地,向站在校园里的一位老师打招呼:“老师,你好!”
  “你好!”这位老师朝校门走来,边走边问,“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菊儿说,“我想找校长。”
  “找校长干什么?”这位老师说话的口气,显得十分警惕。
  “看这个孩子能不能在你们学校上学。”菊儿指着蚂蚱说。
  这时候,蚂蚱正紧紧拉住菊儿姐的手,很是胆怯地望着这位老师。
  “你是干什么的?”说这话时,这位老师的目光停在了菊儿身上,细细打量着她,“孩子的户口在这条街上吗?”
  “不在。”菊儿回答,“他父母是来城里打工的。”
  听到菊儿的回答,这位老师微微笑了一下,警惕的神情也慢慢消失了。不过,当他接下来说出下面的话时,蚂蚱又忍不住想哭了。
  “你不要找校长了,我们学校不收打工子弟。”说完,他就不再向校门的方向走,而是转过了身,准备向不远处的办公楼走。
  一看这位老师要走了,菊儿赶紧说:“老师,您让我进去见见校长行吗?这孩子非常喜欢上学,学习成绩也好,在我们班里总是考第一的。”
  “在你们班里,你也是老师吗?”他停住脚步,好奇地问。
  “是。”菊儿说,“不过,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呢?”他好像一下子对菊儿说的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幅刨根问底的样子,“你是不是在学校出了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菊儿连忙回答,“学校没有钱,给老师发不下来工资。实在没办法,我就辞职到城里打工了。”
  “唉!是这样。”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农村学校怎么会穷成这样子呢?怎么会连老师的工资都发不下来?长期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这位老师的话音刚落,一丝闪电般的喜悦,冲上了菊儿的心头。因为从他的话里,可以分明听出一种对农村学校和农村孩子的同情。不过,菊儿并没有把这种喜悦表现在脸上,她知道,同情归同情,自己能不能走进这所学校,有没有可能见到校长,还是根本没有任何把握的事。
  “老师,我们可以进去吗?”菊儿又试探性地问。
  “进来也没有用,我们学校不收打工子弟。”他看了看正躲在菊儿身后的蚂蚱,又叹了一口气,“唉!姑娘,不瞒你说,我就是校长。“
  “你就是校长?”菊儿激动地说,“校长,这孩子学习成绩真的很好。“
  “再好也不行啊,街道有规定,我们学校只能收户口在这条街上的孩子。”校长说,“再说了,即便我想收,学校也不够大啊。这附近有好多打工子弟,我收哪个孩子,不收哪个孩子?何况,城市公办学校收打工子弟的口子一开,那还不把学校给挤垮了?”说完这些,校长真的转身走了。
  “校长,我求求你,就收下这孩子吧,哪怕是当旁听生都行啊!”菊儿紧紧抓住校门,朝着校长的背影喊。
  “姑娘,你还是到别的学校看看吧!”说这句话时,校长并没有回头,他继续向办公楼走去,并且很快就消失在了办公楼里。
  菊儿呆呆地看着那幢办公楼,心几乎完全要碎了。她想,所有的公办学校,都是政府用老百姓的血汗钱盖起来的,可为什么,它就不允许老百姓跨进去,哪怕只是跨进半步呢?城市的孩子是孩子,难道农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在同一个国家里,在同一面红旗下,难道就因为居住地的不同,就因为户口的不同,就因为孩子父母职业的不同,而可以在孩子与孩子之间,产生如此之大的区别?
  “菊儿姐,咱们走吧。”看着菊儿姐的表情,蚂蚱真的害怕了,他拉住菊儿姐的衣角,轻轻啜泣着。
  等菊儿和蚂蚱又回到工地时,天已经黑了。
  坐在蚂蚱“新家”的地铺上,菊儿感觉到好累、好累,几乎瘫倒了。本来,她想等蚂蚱妈妈回来,但后来,还是决定提前回去。毕竟,她对这座城市是完全陌生的,而且外面已经刮起了风。看样子,一场大雨就快要到了。一旦这场雨下起来,再想回去,就更难了。
  “蚂蚱。”菊儿疼爱地拉住蚂蚱的手,“菊儿姐还会再给你找学校的。天快下雨了,菊儿姐先走了。妈妈回家时,替我问她好。”
  “嗯。”蚂蚱点着头,泪水又不可抑止地流了出来。
  菊儿刚离开一会儿,一场大雨就“哗哗哗”地下了起来,天地整个儿变成了雨和水的海洋。在地上正慢慢流成小河的水中,还搀杂着蚂蚱滴下的泪水。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蚂蚱的“新家”几乎变成了一艘停泊在河上的漏船,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本来,蚂蚱还想用脸盆接雨水,免得地铺和行李被淋湿,但当他发现雨水是从四面八方涌来时,只好端着脸盆坐在地上哭。
  慢慢地,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水浸得饱饱的,地铺甚至悄悄浮了起来。而这时,风也越刮越猛,越刮越大。蚂蚱听到,小屋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解散成一堆破旧的木片。
  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再想想一天来的经历,蚂蚱的泪水越流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大。然而,所有这些,没有人听到,更没有人看到。
  在风雨交加的工地上,蚂蚱的爸爸正忙着盖水泥,搬各种怕被水淋湿的建筑材料,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蚂蚱。他并不知道蚂蚱已经和菊儿分开,一个人呆在“家”里,心惊胆战地听着风声、雨声、小房子“吱吱呀呀”的摇摆声。
  蚂蚱妈妈呢?她刚刚下班,正急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结果在半路上被这场风雨挡在了公共汽车的站牌下。虽然站牌上面有个小小的顶子,但是,因为刮风,大雨几乎是横着落下来的,所以,她也早就浑身湿透了。
  这场大雨下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稍稍小了一些,可是,大风的势力依然没有减少。在寒冷和黑暗中,蚂蚱听到了大风尖厉的哨声,以及小房子那令人恐惧的、更大的“吱吱呀呀”声。然而,蚂蚱已经哭得没有了泪水,嗓子也哑得发不出声音了,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溢着害怕、紧张、不安的神情。
  突然,一道令人眩目的闪电,划过铅云积聚的夜空,那种景象就好似天空断裂了一样。接着,天崩地裂般的炸雷声,在整个天地之间响起,仿佛要把天空炸成碎片,把大地炸成粉末。
  与此同时,大雨又倾盆而下,是水浪声而不是雨点声,“哗哗哗”地在天上、在地上同时响起;而大风也在瞬间加强了力量,它就像中了魔似的,剧烈地抖动着、奔跑着、怒吼着……
  蚂蚱的“新家”,那个用旧木板和石棉瓦拼凑成的小房子,就像被一根线牵着的木偶,在风雨中无望地拼命挣扎。
  在这样的时刻,站在小房子里的蚂蚱感觉到,自己和小房子都正在变小小的纸片,随时都可能会被大风卷走,被大雨冲走,然后,慢慢变成被人厌恶的城市垃圾,被扔进垃圾箱里,或者,被拉到郊外的垃圾山里,烧掉、埋掉……
  黑暗中,透过那扇早已被大风吹掉的“家门”,蚂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们正冒着大雨,顶着大风,急匆匆朝小房子奔来。
  “妈妈!爸爸!”蚂蚱拼命地喊,然而,不但爸爸、妈妈没有听到他的喊声,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听到。从蚂蚱喉咙里发出的,只是无比憋闷的、粗重的、颤抖的喘息。就是这喘息,也被风声、雨声和小房子“吱吱呀呀”的摇摆声淹没了。
  就在蚂蚱的爸爸和妈妈快冲到小房子前时,只听到“哗啦”一声响,小房子终于经不起风雨的折磨,积木一般倒塌下来。尽管木板砸到了蚂蚱身上,石棉瓦砸到了蚂蚱头上,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疼,两只眼睛依然紧紧盯着风雨中的爸爸妈妈,而两又手也早已经向他们伸了过去……
  在又一道闪电的光中,爸爸、妈妈看到了站在已经倒塌了的家里的蚂蚱,他浑身被大雨淋透了,头上顶着一片石棉瓦的碎片,脚下是漂浮着的行李卷和地铺上的被子、褥子、枕头,而脸上流着的,早已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第六章 乞学6(2)
  “蚂蚱!”他们发疯似的喊着,然后,又发疯似的冲上来,把蚂蚱紧紧抱在了怀里。就这样,蚂蚱一家三口,在高楼林立、大厦遍地的省城,被大风包围着,被大雨浇灌着,在冷冷的夜里,在四分五裂的“家”里,哭成了一团。
  而此时,他们并不知道,菊儿已经倒在了回去的路上,真的像城市的垃圾那样,无情地被大风吹着,被大雨淋着。没有人看到她,更没有人关心她,她只是一个人在麻木中,默默承受着痛苦和疾病的折磨,不知道风什么时候停,雨什么时候会止,天什么时候会放亮,什么时候,太阳会灿烂升上来。
  第七章 雨后1(1)
  那一夜,蚂蚱一家几乎是站在风雨中渡过的。
  “家”彻底被风雨摧毁了,工棚也被风雨吹倒了,所有在工棚里住的人,都只能像蚂蚱一家那样,站在风雨中渡过漫长的一夜。
  在那个夜里,很少有人说话,大家都望着眼前耸立着高楼大厦的城市,一言不发,觉得自己是被这个美丽的城市抛弃了。尽管,在这座城市里,有很多高楼大厦是农民工们亲手建起的,有很多路是农民工们铺的。
  站在冷冷的夜里,蚂蚱又想起了在秋后的那个家。
  秋后的家,虽然只是很不起眼的几间房子、一个小院,但是,它却温暖而又安全。纵然风再猛,雨再大,只要在这个家里待着,就不会感到害怕。而现在,尽管身边环绕着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却没有一处是自己的家。
  当天渐渐放亮时,风慢慢轻了,雨慢慢细了。等到可以看清眼前的景物时,刮了一整夜的风终于止了,下了一整夜的雨也终于停了。
  马路上、街道上,又重新热闹起来。
  一群群城里人说说笑笑,边欣赏风雨过后的街景,边走进路边的饭店里吃早饭,或骑着自行车、或开着私家车,或坐着公共汽车去上班。在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注意被风雨折磨了整整一夜,全身几乎麻木了的蚂蚱一家人,还有和蚂蚱一家站在一起的打工者们。即使这些人就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只要并不费力的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切,都给蚂蚱留下了十分深刻,而且永远难以忘记的印象。
  在蚂蚱的一生中,他几乎常常想起这件事,每次想起,都会泪流满面。
  然而,此时此刻,蚂蚱已经被风雨折磨得快倒下了。虽然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但蚂蚱还是颤抖个不停,脸也有些发紫。
  “山子,蚂蚱是不是病了?”当蚂蚱妈妈感受到他的颤抖时,她紧张地对站在泥水中的丈夫说。
  “是吗?”爸爸赶紧伸手摸了摸蚂蚱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但是很快,他又长舒了一口气,“没发烧啊?”
  “可孩子一直哆嗦。”蚂蚱妈妈放心不下,神情依然十分紧张。
  “也许是冻的。”爸爸四处望了望,想找一件没有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然而,即便这个小小的愿望,他也没有得到满足。站在工地上的几十个人,没有一个人的衣服是干的,泡在雨水里的衣服就更不用说了。
  秋后的雨不像夏天,下过也就下过了,狂风暴雨之后,太阳往往很快就会升起来。在秋后,一场雨之后,是随之而来的更加阴冷的天气。一场秋雨一层凉,每次秋雨过后,人们都要添加一两件衣服。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衣服可换,被雨打湿后的衣服,只能靠人的体温慢慢暖干。冷泠的湿衣服紧贴在身上,特别难受,如果再被秋后阴冷的风一吹,就非常容易让人生病。孩子当然就更是这样了。
  虽然蚂蚱的爸爸、妈妈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也只能心疼地把蚂蚱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帮他把衣服暖干。
  被妈妈抱住的蚂蚱,还是不停地抖着。
  抱着蚂蚱,蚂蚱妈妈的眼里,一点点、一点点涌上苦涩的泪水。
  孩子受这样的罪,是最让她心痛的,她宁愿从自己身上割一块肉下来,也不想让孩子受冻。可是,除了自己的体温,却连一件干衣服也找不到,也一点取暖的东西也没有。
  “唉!”蚂蚱妈妈叹息着,“出来时,只想着日子可能会好起来,谁曾想,竟然比在家里时,还要苦!”
  “是啊,真没想到,到城里打工,会这么苦。”三虫儿的叔叔的声音有些嘶哑,“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呢!”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猫眼儿的大伯说,“出来也就出来了,咬咬牙,忍过去,也就行了。吃不了苦中苦,哪来的甜中甜啊。”
  “话是这么说,咱们就是吃了苦中苦,也未必能得来甜中甜。”三虫儿的叔叔苦笑着,“咱农村人,生来就是这样的受罪命。”
  说这话时,三虫儿的叔叔也在哆嗦,冷得牙齿“得得得”地打着架。
  “如果能挣到钱,不管怎么说,也比在家里拾掇那一亩三分地好。”二蛋儿的爸爸用湿衣服擦着脸,叹了口气:“唉!在家里干活,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再攒下让孩子上学的钱?”
  “是啊!”猫眼儿的大伯接过话头,感慨地说,“为了孩子,咱们吃点儿苦没有啥,可让孩子也跟着受这么大的罪,真是说不过去。不过,咱们既然来了,就好好干吧,说不定就会干出个名堂出来。树挪死,人挪活,只要有口气在,就不怕没有好奔头!”
  说完后,猫眼儿的大伯又转过头,问蚂蚱的爸爸:“山子,孩子没事吧?”
  “没事儿。”蚂蚱的爸爸回答,“就是有点儿冷。”
  就在这时,一辆沾满泥污的面包车,艰难地驶进了工地。蚂蚱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柳桩叔的车。
  “爸爸,柳桩叔来了。”蚂蚱抬起头,对爸爸说。
  “柳桩来了就好了。”蚂蚱的爸爸本来还是十分愁苦的脸,有了一些宽慰。
  很快,柳桩就停住了面包车。当他从车上下来,看到大家全都穿着湿衣服,站在雨后的泥水中时,不禁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柳桩问。
  “工棚和放工具的房子,都被风吹倒了。”蚂蚱的爸爸回答,“大家差不多是站着熬过这一夜的。”
  “怎么会这样呢?”看着遍地的狼藉,柳桩自言自语地说。
  “这也正常,昨天晚上的风太猛了,雨也太大了。”蚂蚱的爸爸说,“关键是以后怎么办,总得先找个住的地方啊。”
  这时,大家都默默地看着柳桩。
  “是啊,是得先找个地方住。”柳桩自言自语地说,然后,皱紧眉头,环顾着四周。可是,楼还没有盖起来,能住到哪里去呢?
  去旅社住,当然是个好办法,可是,虽然不少旅社的房费很便宜,一晚上只要十几块钱,可就是这点儿钱,大伙也没有啊!就是有,谁又舍得住呢?
  柳桩这样想着,眉头越皱越紧。
  看着柳桩为难的样子,大家的心里,也很难过。大家隐隐感觉到,就是柳桩,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办法。毕竟,他给大家发的工钱,也只能从大老板那里拿。何况,现在还没有到发工钱的时候呢?
  “要不,我们还是自力更生吧!”蚂蚱的爸爸大声说。
  蚂蚱爸爸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在柳桩的指挥下,大家饿着肚子,从泥水里捞出泡得透湿的木板、砖块、石棉瓦,开始紧张而又忙碌地重新搭建工棚。
  在妈妈穿着湿衣服,急忙赶着去上班以后,蚂蚱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帮助搬砖块、拖木板。累是累些,可一旦干起活来,就不觉得那么冷了。对穷人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取暖办法。
  干到快中午时,工棚差不多盖好了一多半,大家身上的衣服,也基本上干了。让蚂蚱的爸爸欣慰的是,尽管在昨天的风雨中被冻了一夜,蚂蚱并没有病倒。
  农村的孩子,就是这么像石头一样结实而又坚强,一两场风雨的折磨,很难轻易把他击垮。
  到了吃午饭时,柳桩拿出自己的钱,特意从街上买来了一些卤熟的肉,还有一大塑料壶白酒。这让大家都很高兴。即便是在家里,也很少有喝酒吃肉的机会,除非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一时间,大家都忘记了昨天夜里的风雨。
  “来,蚂蚱。”猫眼儿的大伯举着盛满酒的大碗,对蚂蚱说,“喝酒!”
  “不,我不喝。”
  看着那个盛满酒的大碗,蚂蚱连连摆手,吓得直往后退。
  在秋后时,蚂蚱和石头、三虫儿他们,有一次曾经偷喝过藏在家里的酒。
  他们本来以为,酒的滋味肯定非常好,要不然,大人们也不会那么喜欢喝。每回喝得都有滋有味、兴高采烈的。可一旦真把酒倒进了自己的嘴里,白酒那浓烈的冲劲儿和辣味儿,一下子把他们每个人,都呛得眼泪和鼻涕直流。
  从那以后,蚂蚱再也不想羡慕爸爸喝酒了。
  “没事,喝吧。”三虫儿的叔叔笑着,“鼓咚”一声,把一大口酒吞进了肚子里,接着,又美美地“嗞啦”了一下嘴,“是男人就要喝酒!”
  “我还是小孩子。”看着三虫儿的叔叔幸福的样子,蚂蚱真是不明白,那么难喝的酒,他为什么喝得这么有滋有味。
  “小孩子?小孩子也是男人。不行,就得喝!”说着,二蛋儿的爸爸一只手抓住蚂蚱的胳膊,一只手端着盛满酒的搪瓷茶缸,一幅硬往蚂蚱嘴里倒的样子。
  看着二蛋儿的爸爸“凶神恶煞”的样子,蚂蚱吓得大叫起来:“爸爸!”同时,赶快向站在一边的爸爸跑去。
  “哈哈哈……”大家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是吓唬你呢!”爸爸慈爱地抚摸着蚂蚱的头,却也把手里盛着酒的碗,向蚂蚱递过去,“来,小子!喝一小口,怎么说,咱也是爷们!”
  “爸爸……”蚂蚱诧异地望着爸爸,他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也非要让自己喝酒?也许是爸爸想让自己变成像他们一样,可以顶天立地、不惧风雨的大男人?想到这儿,蚂蚱咬了咬牙,接过了爸爸手中的酒碗。
  所有的人,都不再喝酒,也不再吃肉,大家都笑着看蚂蚱。
  “不怕,小子!”爸爸也笑着鼓励他,“喝了酒,就是男人了。”
  不过,看着手里的酒碗,蚂蚱还是不敢把酒向嘴里倒。他知道,一旦酒倒进了嘴里,那股强劲的刺激,又会把他的眼泪和鼻涕都激出来。但是,他又觉得,如果真的喝了酒,自己就变成了像爸爸他们一样的男人,就算眼泪和鼻涕都被呛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喝就喝!
  想到这儿,蚂蚱一闭眼,“鼓咚”一声,硬着劲儿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然而,尽管酒倒进了嘴里,可要想喝下去,就不那么容易了。蚂蚱感觉,酒在嘴里就像一团火,烧得他马上就想把它吐出来。但是,一想到喝了这口酒,自己就是男人了,蚂蚱还是强忍酒的强烈刺激,把它咽了下去!
  “好!”大家异口同声地喊,“这才像咱们的儿子!”
  然而,这种被大家夸奖的幸福,蚂蚱并没有来得及享受,因为就在那口酒,通过喉咙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种更加强烈的刺激,这种刺激使他的眼泪和鼻涕,真的一下子流了出来。与此同时,肚子里也像着火了一样,热得难受极了。
  “蚂蚱,来吃块肉!”三虫儿的叔叔夹着一大块肉,往蚂蚱的嘴里塞,“吃了肉就好了,这是叔专门奖给你的。”
  “谢谢虫儿叔。”对肉,蚂蚱是不客气的,何况,现在嘴和肚子,都被酒辣得难受,吃些肉,多少可以减少一些痛苦。所以,蚂蚱毫不犹豫张嘴接住了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第七章 雨后2(2)
  “怎么样,蚂蚱?”二蛋儿的爸爸笑着问,“现在感觉自己像个男人吧!”
  “没……没有。”蚂蚱一边吃着肉,一边含糊地说。
  蚂蚱天真而又诚实的回答,就像一个美丽的烟花,突然在半空中盛开,把大家又一次逗乐了。三虫儿叔叔笑得特别厉害,眼泪都笑出来了。
  吃完了中午饭,大家又忙碌起来。工棚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搭建好,这样才能保证晚上不再露天睡觉。毕竟,在秋后的季节里露天睡觉,是很容易得病的。
  因为喝了一大口酒,蚂蚱感到头晕晕的,就没有再帮忙干活,而是一个人坐在潮湿的砖头上,默默地抬头看着天空飘来游去的云。
  看着看着,蚂蚱就想起了菊儿姐。昨天,菊儿姐刚走一会儿,天就开始下雨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安全回到了饭店。如果不是,那她现在又在哪儿呢?
  第七章 雨后3(1)
  现在的菊儿,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从蚂蚱“家”出来后不久,菊儿就被风雨挡在了路上。一开始,菊儿还想冒着风雨,赶往最近的一个公共汽车站,但越来越大的风和雨,使她几乎走不动路。一天来,她除了看病,就是陪着蚂蚱去找学校。身体本来就有病的她,经风雨一折磨,变得更加脆弱。
  就在她快赶到公共汽车站时,脚下的一个水坑,将她跘倒了。这一倒,她就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事实上,被水坑跘倒后,菊儿就昏了过去。
  不知道在泥水中泡了多长时间,菊儿才被人发现。非常巧的是,这个发现她的人,竟然是在县城管队当副科长的大胜,那个因为没收彩蛾的两笼鸡,而和蚂蚱的爸爸吵了一架的小伙子。
  大胜和菊儿是师范时的同学,而且是同桌。在上学时,大胜不止一次追求过菊儿,然而,每一次都被菊儿拒绝了。毕业后,大胜靠着当副县长的叔叔,在县城管队找到了工作。在菊儿决定出来打工前,大胜还托人来秋后,向菊儿提过亲。
  这一次,大胜是来省城出差的。就在他顶着风雨,急匆匆赶往宾馆时,忽然发现了病倒在路边,满身泥水的菊儿。于是,大胜顾不得多想,拦了一辆
  出租车,就把菊儿送进了
  医院。
  在医院里,经过好几个小时的抢救,菊儿才苏醒过来。刚看到坐在病床边的大胜时,菊儿感到十分惊讶。她声音十分虚弱地问大胜:“你怎么会在这儿?谁把我送到了医院里?”
  看到菊儿终于醒来,大胜很高兴。但是,一想到曾经发生在县城里的那一幕,他又非常不好意思,甚至感到特别惭愧。他红着脸对菊儿说:“是我碰巧在路上发现了你,就把你送来了。”
  “谢谢!”菊儿轻轻地说,“你怎么会到省城来?是出差吧?”
  “对。”大胜低着头,不敢看菊儿的眼。过了一会儿,大胜说:“你先在这里躺着,我出去买些东西。”说完,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其实,大胜根本不是去买东西,因为菊儿病床边的柜子上,已经堆满了他刚买来的各种营养品。大胜是想出去在走廊里坐一会儿,静静心,他实在怕菊儿再提起发生在县城里的那件事。
  大胜怎么会知道,不管自己是否救了菊儿,菊儿都绝对不会向别人说起这件事。菊儿根本不是那种爱记仇的姑娘,正相反,她非常宽容和善良,只会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好,从不会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坏。
  看到这些,菊儿偷偷笑了。聪明的菊儿知道大胜为什么要找借口出去,但是,即便大胜在大约半个小时后回来了,菊儿依然没有把话说破,而是又一次真诚地感谢了他。
  看到菊儿并没有提那件事,大胜感到轻松多了,所以,他很快就坐在菊儿病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大胜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是医生查房的声音,把他从梦中惊醒了。
  大胜醒来后,没有顾得上洗漱,就跑到医院门口的饭店里,给菊儿买来了营养丰富的早餐。照顾着菊儿把早餐吃完,大胜对菊儿说:“你先在这里治病,我还得出去办点儿事,等事情办完了,我再回来看你。”
  “你忙你的吧,我没有事了。”菊儿感激地说,“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说不定我这条命就没有了。”
  “哎。”大胜答应着,就朝病房门外走。走着走着,他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菊儿,就没怎么注意前面正有人走进病房。结果,一下子就撞到了别人身上,差一点儿把人家撞倒在了地上。
  “你是怎么走路的?”被撞的人气呼呼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大胜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继续朝前走,并没有注意被自己撞的人到底是谁。
  可是,被撞的人却好像认出了他。这个人向大胜大声喊:“小伙子,你站住!”
  “怎么啦?”大胜疑惑地回过头去。这一回头,几乎把他都惊呆了,也吓傻了。原来,被他撞到的不是别人,正是“烧鸡王”!那个掏了大价钱把彩蛾的鸡全部买下的老人。
  “怎……怎……怎么是您?”大胜无比尴尬,说话都有些口吃了。
  “小伙子,你以为这是在县里吗?走路还是横着来!”“烧鸡王”满面怒色,冲着大胜发起火来。
  这时的大胜,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这是在医院里,哪里有地缝可以钻?所以,大胜只好连声说着“对不起”,低着头,红着脸,夺门而出,匆匆忙忙地一溜烟似的逃出了医院。
  “你小子也有怕的时候?”当大胜夺门而出后,“烧鸡王”依然不依不饶地冲着他的背影说。
  这一切,都被菊儿看在了眼里。不知怎么回事,听到“烧鸡王”训斥大胜的话后,她的脸也突然红了起来。
  等大胜逃离了医院,“烧鸡王”也在自己的病床前坐下时,菊儿从病床上欠起身,向“烧鸡王”热情打着招呼说:“大爷,你好!”
  “姑娘,你是?”看着面前的菊儿,“烧鸡王”觉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究竟在哪里,却又忽然想不起来了。
  “咱们是老乡。”菊儿笑着对“烧鸡王”说,“您老这是得的什么病?”
  “呵呵,癌症。”“烧鸡王”轻松地说。
  “烧鸡王”的回答,把菊儿吓了一跳。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烧鸡王”竟然会把那么重的病,说得像开玩笑一样轻松。
  当蚂蚱坐在砖头上想菊儿姐时,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发生在医院里的,菊儿姐和大胜、“烧鸡王”的巧遇。他只是默默流着泪,为菊儿姐担心。而不知不觉地,蚂蚱已经在砖头上,坐了快一个小时了。
  离蚂蚱坐的地方不远,晾着被昨天晚上的大雨,浸透了的衣服、被褥,还有被蚂蚱从水里捞出来书包、书本、作业本。
  望着这些,蚂蚱的鼻子酸酸的,他为爸爸妈妈艰辛的生活难过,也为在工地上忙着搭建新工棚的叔叔们难过。虽然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使爸爸妈妈他们必须忍受这样的生活艰辛,但和住在高楼大厦里的城里人相比,他还是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一种不公平。
  一股风吹来,一件挂在铁丝上的衣服,掉在了地上。蚂蚱赶紧站起身,想去把它捡起来。然而,肚子里突然袭来的一阵巨痛,使他差点儿摔倒在了地上。紧接着,肚子里便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起来。
  蚂蚱赶紧坐下来,想镇定一下精神。可是,一阵比一阵猛烈的恶心,使他怎么也镇定不下来。仅仅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蚂蚱就再也忍受不住了,“哇”地一声,肚里的东西像喷泉似的,一下子全吐了出来!
  “爸爸!”蚂蚱哭喊道。可是,因为吐得特别厉害,蚂蚱的喊声特别无力,就没有被爸爸听到。没办法,蚂蚱只好趴在地上,用手紧紧捂住肚子,他感觉这样的姿势稍微舒服一些。
  就在蚂蚱呕吐后不久,工地上的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地觉得肚子里难受。在他们中间,三虫儿的叔叔第一个吐了出来。这使本来就有胃病的他,更加虚弱乏力,所以,呕吐后没多久,也像蚂蚱那样,捂住肚子趴在了地上。
  很快,猫眼儿的大伯、二蛋儿的爸爸、蚂蚱的爸爸,也纷纷吐了起来,有的还拉了肚子。工地上弥漫着因为很多人呕吐,而产生的难闻的气味。
  “肯定是食物中毒了。”猫眼儿的大伯紧张地对大家说。
  “我看也像。”蚂蚱的爸爸说,“是不是吃肉吃的?”
  “有可能。”猫眼儿的大伯吐得有气无力。
  “那……蚂蚱呢?”蚂蚱的爸爸忽然想起来,自己可是有好长时间没看见蚂蚱了。大人吃了坏东西,抵抗力稍微强一些,也能多支撑一会儿,可孩子可不行。想到这儿,蚂蚱的爸爸一下子紧张起来:“蚂蚱!蚂蚱!”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喊,同时,向四面张望,寻找着蚂蚱。
  然而,望来望去,还是没有见到蚂蚱的身影。顿时,蚂蚱的爸爸急出了一身汗,他和猫眼儿的大伯、二蛋儿的爸爸一起,急急忙忙地到处。
  爸爸喊自己时,蚂蚱本来就已经听到了,也答应了好几声。但是,他吐得实在没有力气了,答应的声音自然没有被爸爸听到。蚂蚱急得无声地哭了,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等着爸爸他们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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