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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情

_7 千岁忧 (当代)
  云澜见过不少美貌女子,却从没有过如此复杂的心情。火光下的召召妍丽如花,明明是个风华正茂的美人,却韶龄早过,若非机缘巧合在船上救下她,又怎能得知氏羌在何方。当初听她毫不做作坦然讲述自己的来历,云澜无比惊诧无比庆幸,隐隐猜得到是谁害得召召被困数十年,至于那人是如何习得蛊术,则是召召未曾说出的旧事了。
  “不知道召召姑娘在想什么?”
  良久召召才答道:“或许我真的老了,许多少年前的旧事都能想得起来。”
  无缘无故怎会想起旧事,他顺着话又问:“还记得你在边境小镇说过有件未了的心愿,要我为你杀一个人,若我没记错,那个叫邵镜尘的人是已故邵皇后的兄长,不知我说得可对?”
  “是他,你若不想做就算了,杀不杀其实不是太重要,那样的人活着,痛苦的未必是别人,而是他自己。”此时说起邵镜尘,召召面容平静,似乎更多的是怜悯。
  女人的心思果然变幻难测,云澜并不在乎杀不杀邵镜尘,他执着的是另外一件事:“非也,我突然想到你的名字,召召,召召,其实是从邵字中取化而来,对否?”
  “你也没说错,当时我刚刚清醒不久,除了求生,便是恨意!便随口说了这个名字,有提醒自己莫忘之意。”其实忘了又如何,她不如早日回到氏羌,这些年她无时不刻都在想念族人的一切。
  “你是氏羌的圣姑,邵家是皇亲国戚,如何会……”
  他其实能猜到一些,但却不敢肯定。
  “云公子是聪明人,又岂会想不出这其中的牵扯。我来问你,阮梦华一身蛊毒是谁给下的,她不知道,你能不清楚吗?”她有些不耐烦,氏羌女子性子利落,有话便藏不住,跟着又道:“氏羌蛊术秘法又不曾流落外间,除了我一人在外行走,而我这些年被人囚禁,不可能是我种的蛊,这世间只有一人习得我氏羌秘法,定是她下此毒手,你不来问我这个人是谁,只能说你早已心中有数。”
  他苦笑道:“我查了许久都没查出来是谁会下此毒手,只知此蛊无人可解。”
  “我也一直不明白那人为何要对一个小姑娘下这种毒手,直到今日在邺城外,那位南公子一句无心的话却让我想得通透。”
  南华说了许多废话,但他却说出之前云澜一直没有告诉召召的事,便是阮梦华的身世。
  “是否关于梦华是子夜国公主一事?”
  火势渐渐变小,四周黑暗下来,召召娇媚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阴冷:“当年不过是因为一个不长眼的男人写的一封信,她便趁我不防下了最烈最猛的蛊毒害我,何况是风华夫人夺去了她所有尊宠,只是没想到她如此心狠,居然将气出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召召被人囚了二十年,并不知尘世之事,醒来后在船上曾问过香文盛,知道邵家那位皇后三年前便已故去,据他说是被一位极受宠的风华夫人给气死的,这位夫人还为仁帝生了个女儿,算是子夜国唯一的公主,那便是阮梦华了。
  至此云澜已知她口中那人是谁,早已猜到此隐情的他犹有些不信,小心地问道:“不知你说的她,是哪一位?”
  “还能是谁,就是已故去的邵皇后!”
  这样的事真正匪夷所思,却是事实,邵皇后未入宫前无意中与初入尘世的氏羌净彩圣姑相识,天真烂漫的两人结为异姓姊妹,净彩圣姑随她一同去了上京,就住在邵家,却偶然与出宫偷看自己未来皇后的仁帝打了个照面,仁帝以为她便是群臣为自己挑选的才德兼备之女,回宫后还偷偷让人送来书信一封,道是极喜爱邵氏女儿的异族装扮,更在信中表明心意,定会早些迎她入宫为后。
  邵家这个女儿容貌不在净彩圣姑之下,也是一等的好,其天资聪颖,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个月内习得许多氏羌秘法。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心机过重,收到那封信后不动声色地与好友结伴出游,并极力拉拢自己的兄长与净彩圣姑,可惜圣姑不仅没有对仁帝动过心,也不曾喜欢上邵镜尘,她在上京住了一段时日,只等着邵家女儿成为皇后便起程游历天下,不料被邵镜尘骗得喝下一杯酒酿后,竟昏迷三日三夜,醒来后发觉被困在一处小院,已身中极烈极猛的蛊毒。
  这一味蛊却是邵皇后自己研配,她也算是极有本事的人,举一反三制出比净彩圣姑所授更狠的蛊毒,但恰恰是她自己研配,故而有其缺憾,才给净彩圣姑一个缓和身中蛊毒发作的机会,这二十年没有解药竟抗了下来。
  邵家的人没有杀她,只是将她好好囚禁在一处隐蔽所在,时不时来问她些蛊术之事,她自不会真心传授,乱讲一气,却也让人无可奈何。
  一宿行人自可愁(四)
  淡淡星光下召召白晳的脸庞如同会发光的玉石般,笼着一层光华,她并没有细细讲述过往二十年的恩怨,只是轻描淡写地将自己与邵皇后一家有何牵扯讲给云澜听,语气平淡得似乎并不把仇恨放在心上。
  一个人被无故囚禁了二十年,时时受蛊毒折磨,任是心志再坚强的人也会满心怨怒。所以她会对那些追上来的黑衣人下手无情,尤其是刚清醒后言语间时不时透出股戾气,如今这股戾气却不见了,只剩下回归氏羌的渴望,他想若是邵家的人此时出现,她大概也会淡然以对。
  这是何故?他突生一念,伸掌在召召面门前晃了一晃,等召召愕然醒过来以双手合拍欲拦截住时,他却翻转手掌一把擒住她手腕,寸息间便明白过来:召召这这副模样并非是将世情看透,而是她体内未清尽的蛊毒如阮梦华一般渐渐浸入全身脉络,只是凭着些许真气维系表相的平和,比阮梦华的情形有过之无不及。
  召召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云公子好眼力,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云澜手指微颤,这些日子他只顾照看梦华,想着召召即使体内余毒未清,可一个善蛊之人哪用得着自己费心把脉,再说日常见她并无异状,行走坐卧甚是精神,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不曾想她体内蛊毒比之前更加肆虐,隐隐有压制不住之势,可谓凶险到了极点!
  自家事自家清楚,召召不说没人能够察觉。可云澜想起在船上救治召召时所施之术并非对症下药,她能醒过来其实是种运气,或许那个时候他既是在救人,也是在害人。阮梦华说得对,他自诩医术高明,其实就是个庸医。
  “莫怕,我这毒压制了二十年,反噬之力太强,怨不得谁。这一路能与常人一般我已知足,还要多谢云公子活命之恩,你放心,明日我自有办法让咱们快些找到氏羌。”
  她越是如此,云澜越觉得惋惜,算起来召召被囚禁起来时正当青春年少,二十年韶华便在幽居中渡过,即便回到氏羌性命能否保住还是未知。
  “只不过我……”
  “我什么我,云公子几时婆婆妈妈起来,我问你,若是重来一次,你在船上还会不会出手相救?”
  “自然是会的,我已尽了全力,再来一回也不可能比当时做得更好。”
  “是啊,万事尽已心尽已力便可,至于我嘛,命当如此,这是白石神对我擅自离开族人做出的惩罚,我只求神明能够原谅我……”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合上一双妙目对着茫茫夜色默念心愿。
  若世间真有神明,云澜会祈求那个古老的白石神能保佑他们能早日回到氏羌,解去阮梦华和召召体内蛊毒,自此再无烦恼。
  第二日一早,召召将聂生叫过去,围着他转了三圈,又拿出一样东西念念有词地在聂生眉心迅速一点,至于那是什么,谁也没有看出来,眼尖如云澜稍能看清那东西就象活物一般,随着召召的手势一点跟着便消逝无踪。
  昨日在城外,青霜与绯玉已知这位召召姑娘是氏羌族人,她们虽是小婢,却也有些见识,知氏羌蛊术神妙无比,对召召很是敬畏,这会儿她明显是在对聂生施术,难道跟着服侍的人还得下什么“不二蛊”吗?二人以为接下来就该自己,吓得小脸苍白不住后悔,怎么摊上这么个差使。
  可聂生似乎没什么不同,除了双目偶有一丝金光闪过,其他并无异状。收回手的召召似是疲乏至极,站立的身子晃了一晃,青霜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扶住她,怯怯地道:“姑娘怎么了?”
  实则心中在想:看召召姑娘的样子,大概是没有力气再对她二人下蛊了。
  等青霜和绯玉搀扶着召召上车安坐好,阮梦华正好用完早饭,看到她难得娇弱得被人搀扶上来,忍不住笑道:“这下可好,有召召姑娘和我做伴,定不会寂寞。”
  说是这么说,她极好奇召召出了什么事,怎地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憔悴一些似的。
  云澜虽不知召召所为是何用意,但怕她出事,关切地移过去道:“怎么回事,我给你把把脉。”
  召召侧身让过,摇首道:“不必了,我不过是想让咱们早些找到氏羌,故而在聂生身上放了一样东西,有了它,聂生自会知道路怎么走。”
  “是什么?地图?”阮梦华皱起眉毛,应该不是地图,她记得召召到邺城之前并不认路,难道给聂生的那样东西才是关键?
  她眼波一转,发觉云澜对召召的态度与之前不大相同,刚刚那股子关切她可看得清清楚楚。又听云澜柔声问道:“你的身子吃得消吗?”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说穿了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咱们几个人只有我一个人能找到路,若我有何变故便不妥,放心,聂生没事,我只是将一样等若路引之类的物件教给他,接下来该怎么走他全知道了。只是青霜、绯玉……”
  她轻唤二名小婢,还未说下去,却看她们如受惊的小鸟般抱在一处,眼泪不住往下掉,跟着跪着哭道:“求姑娘放过我们,咱们都听您的!”
  “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想问问你们愿意不愿意跟我到氏羌去游玩一番?那儿可美得很哪,若是不想回来,愿意留在那里也可以。”
  她越是柔声,两个小婢越是忐忑,二人互望一眼咬牙道:“奴婢们……愿意。”
  说罢闭上双眼,一副待死的模样,阮梦华想到昨日召召说过的话,吃惊地问道:“真的要给她们下不二蛊吗?”
  “不二蛊?”召召先愣了一下,“噗嗤”一笑道:“哪有什么不二蛊,昨日我吓唬你们那位少主人,倒让你们当真了。”
  青霜和绯玉将信将疑,瑟缩着不敢乱动。不是她们胆小,而是世间人对神秘莫测的蛊术太过敬畏,又传得神乎其神,面对着传说中的神仙人物,自然是怕多过敬。
  蛊术或许真有其神异功用,聂生今日行车有如神助,不用召召指点该走何处,他驾着马车绕山涉水,比往日快了不知多少。
  阮梦华趁自己还算清醒,悄悄地问云澜:“你知道召召说的路引是什么吗?”
  “我怎会知道。”他话音刚落,召召在一旁听得清楚,笑道:“早说要你拜我为师,留在氏羌学艺,我还会很多有趣的玩艺儿,保你乐而忘忧。”
  一宿行人自可愁(五)
  这已是召召再次提及让阮梦华留在氏羌之事,云澜目光微动,却没说话。
  阮梦华轻轻吐出一口气,她对蛊有种天生的惧怕和反感,若是要她终生呆在氏羌处处是蛊的地方,还不如杀了她。
  她没把不乐意摆在脸上,可召召哪会猜不出来她在想什么,问道:“你以为氏羌是荒蛮之地,处处毒蛇虫豸,人人茹毛饮血?”
  “哪里,单看召召姑娘便知那是一处神仙洞府,梦华早心向往之。”哪怕就是龙潭虎穴她也得满嘴奉承,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若你们去过氏羌,便会明白什么是人间仙境……”召召慵懒地靠在软垫上语声渐低,陷入自己的回忆。
  此时正当盛夏,日日行车极是艰苦,几人虽急着赶路,但顾人车上两人身子较弱,只得放缓了速度,而且马车翻山越岭极不方便,许多时候聂生要只身去探明了前路,再回来赶车绕道而行。如此行行走走一月有余,据探路的聂生讲,他们已将将到达沧浪之北,可阮梦华的情形越来越不好,有时一日也难清醒一回。她不清醒的时候,云澜想尽办法也没能让她进一点水米,只有等她自己醒过来,才能吃上些食物。
  云澜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受了内伤还好,起码他可以每日给她输些内力延续生机,可阮梦华体内的蛊毒极是古怪,输入多少内力也没有效果,倒白白浪费了云澜许多内力。
  这一日,马车停在一处密林之中,四处皆是丈余高的树木,葱葱郁郁的树叶枝影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青霜和绯玉忍不住想要下车去采摘青草从中开着的各色花朵,却被召召叫住,告诉她们这里的花大多皆带有毒性,她记得当初自己走过这里,若不出意外,三日后便能到达氏羌。
  如此让人激动的消息阮梦华却不知道,她已三日三夜未曾清醒,云澜一直将她靠着放在自己怀里,握着她的双手一次次地尝试为她输入内力,生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召召本也倦到了极点,见此情形强挣着将自己的手腕割破,滴了些许血液哺入阮梦华口中,说也奇怪,片刻后阮梦华便清醒过来,缓了缓精神后说笑道:“怎地又不走了,是否我们已到了氏羌?”
  她的脸色依旧灰败,看起来会随时昏迷过去,看得云澜颇是心惊,想不通是何道理,只得柔声道:“不错,马上就要到了。”
  “太好了,我还以为这辈子也到不了呢。”说罢强撑着要看车外的情形,云澜无奈只得抱起她,让她看车外的树木和花朵。
  她这次醒来明显大不相同,几乎支撑了好半天,吃喝也比平日好些,直到聂生探路回来,马车重新出发,她才在颠簸中重又睡去。
  既然喝血有用,云澜想他的血也可以。可召召却苦笑一声道:“云公子还是省些力气,以血饲养的蛊虫可不会食用一般人的血,你也别谢我,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我也中着毒,喂她喝的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顶多能让她再撑些日子。”
  夏日未尽,可山林的夜间却已有些微寒之意,云澜独自倚靠在马车边久久不能入睡,愈是离氏羌愈近,他却愈发不安,习武到了他这种境界,已到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地步,这一路前行,初时还未察觉出什么,这些天所行之处有人烟的地方极少,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下他们这一车人,但又仿佛不止是他们,还有其他人也在这一片天地之间。
  难道是南华悄悄跟来了?云澜和阮梦华想的一样,都认为南华不会就这么算了,肯定会想办法跟上来。如何仅仅是南华跟上来也就罢了,但为何他会觉得不安?想来想去,他想到当初追杀召召的那些黑衣人,或许那些人只是一时被吓退,又追了上来?
  不是没有可能,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耽搁了不少时间,有心的人定能追踪而至。
  没想到这片密林大得出奇,聂生往前探了三回路,驾着马车绕着密林走了三天,竟还未找到另一头,该是走的方向有些偏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按召召指的路,该穿林而过,再经过一片水地便可到达氏羌,但阮梦华昏沉不醒,召召又精神不济,几人只好乘车绕过去,实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再弃车。
  最麻烦的是阮梦华,只有等召召将自己手腕割破喂她喝血才会清醒,且一回比一回所需血液多,三天下来召召唇色发白,脸上血色全无,早没了划往日的娇媚模样,云澜有心制止她,却又怕不这么做阮梦华撑不下去,只得尽力替召召找来止血的草药,尽量不让她失血太多。
  没有人告诉阮梦华她是喝了召召的血才能清醒过来,当召召一日比一日看着没精神,只对她讲是身中蛊毒发作的缘故。想到身为善蛊之人却为蛊毒所害,阮梦华不由得心中恻然,趁着自己清醒的时候,尽力说些有趣的事来逗她开心。
  一场暴雨倾盆而下,将几人困在了山间,聂生沉闷地呆在车厢外不肯进来避雨,青霜只得给他送把伞出去,回来后跟绯玉窃窃私语:“你看出来没有,自从聂生得了那个路引,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该不会……”
  不消说,这两个丫头一直认为召召给聂生下了蛊,至于是好是坏,谁也说不准。
  阮梦华刚从一场长梦中醒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发呆,不知道是否她的错觉,今日的手指比往日要白嫩些,连胳膊也不再象个干柴棒,多了些圆润。她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想让绯玉给自己找面镜子来仔细瞧瞧,正好看到她二人缩在一块讲悄悄话,不由顽心大起:“你们在说什么,大声点儿!”
  二人慌忙齐声回道:“奴婢们没说什么。”
  “我都听到了,快点自己说出来。”
  车外大雨滂沱,雨声嘈杂,二名小婢才不信梦华小姐能听到,但主子问起,她们只好回道:“奴婢们在说聂生,他最近好像有心事。”
  “只是这些吗,你们最好说真话,不然小心我把你们送去炼长明油。”
  明知道她是在吓唬人,两名小婢脸色还是瞬间惨白,召召本在一旁含笑看着她们,这会儿不由不好奇地问道:“什么是长明油?”
  到底什么是长明油阮梦华其实也不懂,她只知道这东西在上京城是件讳莫如深的事,公开又隐秘地存在各个贵人府上,想来该是对府中下人的一种惩罚。
  她说不上来,只好去问云澜:“什么是长明油?”
  云澜明显在想别的事,闻言不赞同地皱眉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可不是好东西。”
  “还不是听那些下人胡言乱语,到底是什么?”
  云澜想了想道:“很多有钱的人家会各地的乡间收来有残疾的人或者傻子,平日里养在府中,等主人死后,用他们的脂肪炼长明油。”
  在场的四个女人面色全变,阮梦华听得心悸难受,差点喘不过气来,连连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到底这是干什么用的她已经不想知道,光是做法已经无法接受。
  半晌召召叹道:“氐羌族确实有许多秘事比较恐怖,人人说起来惧怕得要命,其实世人又好到哪里?”
  雨声渐歇,聂生提出要继续去前方探路,云澜突然笑道:“这些日子尽在车上窝着,我跟你一起出去探路,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这本是极正常的话,听在召召耳中却不正常。往常他护着阮梦华一步也不肯离开,这会儿为何如此行事?而聂生的回答更不对劲,他连声拒绝:“不必了,在下一人便可,怎也劳动云公子,再说我们一起去的话留两位小姐在这里不安全。”
  云澜倒也不坚持,微微一笑放他离开:“也是,是我思虑不周,那好吧,你速去速回,我估计马上就该过水地了。”
  他回过身与召召若有所思的目光碰个正着,两人对聂生的不对劲皆是心中明了,却不点破。召召在心里盘算着呆会儿聂生回来直接下个萦心蛊,此蛊的厉害绝不亚于她杜撰出来的“不二蛊”,好叫聂生一五一十全招出来有什么古怪。云澜却在想呆会儿找个借口离开马车,悄悄地跟上聂生,看他到底是不是探路去了。他这两日一直在暗中防范,生怕猜测会成真,没想到身边的聂生先露出不对劲,那么车上的青霜、绯玉会不会也有问题?
  还未等二人想好,附近的山坡上突然传来几声长啸,阮梦华隐隐觉得熟悉,还未想出是谁,身子已被云澜腾空抱出车厢,躲在一颗大树下面。召召跟着下车,青霜、绯玉倒也机灵,以最快的速度爬出来,跟在三人后面藏好。
  过不大会儿功夫,一道人影从山坡上冲了下来,左臂上深深地插着一支羽箭,身上也有多处伤痕,血顺着伤口往下流,看样子伤得不轻。他一边跑一边长啸,竟象是在向云澜几人示警。
  云澜看得分明,低声道:“是南华,他竟跟到这里来了!”
  可不就是南华,在他身后还有一群蒙头蒙面的黑衣人追了上来,看来是他寡不敌众,一路被追杀至此。
  南华冲到马车附近时,雨地泞滑,他的伤腿一软倒在车前,随行而至的黑衣人呼啸跃起,大有将他斩于车前之势。云澜一把将阮梦华推给召召,也不见他拿什么兵器,斜踏两步一脚扫出去,瞬间便踢倒三人,未等落地站稳便又指戳疾点,最先冲至近前的黑衣人已被他全部放倒,也不知是死是活躺在泥泞中。
  他一把拉起南华,喝了一声:“想活命的住手!”
  其实不用他说,那些人已停了下来,互相对望一眼后突然向后散开,云澜隐隐觉得不妙,这些人定不会怕得自动退开,南华急声道:“莫放叫他们有机会放箭……”
 一宿行人自可愁(六)
  离他们歇息之处不远的山坡上突然掠出数道人影,顾不得还有同伴未归队,一言不发挽弓射杀众人。
  云澜无暇去想南华为何在此时出现,手一甩将他送至车前,身形一晃已往山坡上疾奔而去。
  箭矢如流星般繁多,大部分被云澜挥掌拦截,还有一小部分未到车前已势弱掉落下来,也有射中了先前被云澜放倒在地上嘶呼挣扎的人身上。这些人定是杀人如麻的冷血杀手,眼看着同伴无辜被射杀也无动于衷。
  云澜眉头一皱,身为医者,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出手,即便出手也甚少出狠招。上次没等他出手,召召便杀人立威,这回不行,聂生此时还未回来,怕是凶多吉少,马车里还有四个女子,召召以前杀个把人不在话下,可这会儿正虚弱着,阮梦华手无缚鸡之力,那两名小婢更不用说了,也不会武,故而他下手再不容情,如鬼魅般来到那些杀手面前,随手拍出去,近前两人一声也没叫出来便倒在地上,头颅如被铁锤重击过,血流和泥水混在一起真是惨不忍睹,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不等其他人回过神围攻过来,云澜继续欺身向前,他神色清冷,只在鲜血飞溅避之不及的时候才微微有些变化,那些杀手脸色发白,知遇上致命煞神,却仍是拼死抵抗,无人敢逃离。
  那厢南华已忍痛站起身躲在车侧,瞧了一遍自己的伤势没什么大碍,还得腾出手来替拉车的畜牲挡些流箭,一眼看见召召歪靠在车里的模样,立时为那股病态风流所倾倒。身上有伤算什么,周遭那些泥泞算什么,不远处那些濒死之人的惨呼算什么,南华但觉得青山绿水,悠悠然神清气爽,他将流血的手负在身后,端着风流倜傥的架子,文绉绉地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召召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召召看了眼远处云澜的情形,知云澜一人能应付得过来,微微笑道:“是很巧,不知南公子要往哪里去?”
  “我也是随便走走,游历一番,不想竟与你们重逢。”他说起假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好似真的出门踏青,在一片绿柳红花之中遇上了心仪之人,满心的欢喜。
  只是一支不长眼的箭嗖地射过来,他急忙将身子贴子车厢狼狈避过,还未说出话来,数道风声从车后袭来,十几名杀手已将马车团团围住,避无可避之下,他只得拼尽全力举剑相格,一阵金戈交击声过后,他虽杀了几人,自己却也被旧伤拖累坐倒在地,血流不止,兼胸口气血翻涌,难受得差点晕倒。
  那些人抛下他不理,转而攻向马车,当先一人刚跳上马车一个照面就被打了下来,里面几声女子尖叫,南华不知里面出了什么事,急忙咽下喉头的血腥之气,强挣着冲上去。
  混乱间马车突然一声轰响,随即侧翻在地,几匹马也被当场击杀。此时云澜恰好回转身来,出手便重挫了大半名杀手,暂时逼退那些人,又出掌将一面车厢震散,召召与绯玉扶着人事不知的阮梦华走出来。云澜一惊:“丫头出了什么事?”
  召召面有忧色,低垂着眼道:“暂时没事,先把这些人杀了再说!”
  眼见着不能成事,来袭击他们的杀手眼神灰败却毫不退缩,咬牙又围上来。南华正欲上前帮云澜,却觉身子一轻,被拎着扔到青霜和绯玉身边,召召冷冷地喝道:“看好梦华!”
  话音刚落,她已闪身到了那些杀手面前,下手之狠辣比云澜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每次她一抬手便有一人惨叫着死去,有的人甚至闭上眼等着她下手,象是知道无法躲避。
  南华苦笑不已,他小看了这个如花似玉的佳人,也是,氏羌的女子怎会有简单的。再看身边阮梦华昏沉沉地倒在绯玉怀里,绯玉也受了伤,肩头的衣服被血染红一大片,许是惊吓过渡,面对着自家主子张了半天嘴才说出来两个字:“……青霜……”
  透过车厢碎裂的缝隙,南华看见青霜倒在里面,心口插着一柄利剑,动也不动,应该已经死去。
  他惊怒不已,聂生也死了,就死在那片山坡的背面,当时他探路回来,与一直偷偷跟着马车的主子见面,才说了几句话就被突然冒出来的杀手杀掉。南华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追杀,他是因为好奇才跟上来,却不想会遇上这等事。
  剩下的人毫无意外全部被盛怒中的召召杀掉,没有放过一个人。看着山坡下这片惨状,南华不解地问道:“为何这些人象是根本不怕死,明明是没有胜算的事。”
  云澜将阮梦华抱在怀里,仔细地诊脉,并不理他。
  召召却弯腰翻查着一具死透的尸体,该是一下子便发现了什么,面若冷霜地道:“因为他们被人下了蛊,若不拼尽全力截杀我们,会死得比现在更惨。”
  为何世人闻蛊色变?其实蛊术本身并不会去害某个人,只不过有些人会用蛊术来害人,故而蛊术被世人所惧,且深恶痛绝。就象是医术,有的人可以用医术来治病救人,有的人却用医术来害人,一切皆是人的错。
  南华默默走到一旁,扶着一棵树木坐下来调息,半晌睁开眼后,云澜来到他面前问道:“你怎么跟上来的?”
  “聂生是我的人,他自然有办法给我留下印记指路,当日在邺城我虽不能马上跟来,但之后总有法子摆脱麻烦。”南华说着心却越来越沉,难不成那些人是被他引来的?
  云澜的话证实他的想法:“难为聂生如此忠心,为了你的好奇心,居然给我们引来这么大的麻烦!他人呢?”
  “已经死了。”南华站起来,低声道:“出了这样的事全是我不好,梦华小姐她没事吧。”
  云澜揉了揉眉心,无力在此时痛责他的过错,叹口气道:“她身子本就虚弱,马车侧翻替召召挡了一掌,眼下还说不准。”
  刚刚他给阮梦华把过脉,却对她的状况无能为力,就连召召哺喂她喝鲜血也醒不过来,此时已是气若游丝。
  若是可以,南华情愿自己没有跟上来,他满心愧疚:“那怎么办?”
  “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我怕还会有人追来。”
  绯玉已包扎好自己的伤口,忍着痛陪在昏迷的阮梦华身旁,她只是个小小的丫鬟,想不通刚刚几个还在赏景看雨,怎么一会儿功夫青霜便死去,少主也突然出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该向谁诉说心中的不安和伤痛,身边的召召姑娘脸色为何那么苍白,她怯怯地叫了声:“召召姑娘……”
  眼看着召召要晕过去的样子,突然眉间一凛,高声道:“什么人,快给我出来!”
  云澜也已惊觉,身形一动正要掠起,有两人从树后绕出来,赫然是柳君彦与香眉山二人!
  这里已近氏羌,深山之中人迹罕至,他们出现的时机太巧,云澜沉声问道:“是你们?”
  柳君彦拱手道:“我们是寻人至此,非有意窥探,云公子勿怪。”
  能与阮梦华等人重逢,香眉山自是心喜,但阮梦华的情形又让他高兴不起来,看着周遭一片狼藉,他以为阮梦华是遇袭受伤,急问道:“梦华小姐出了何事?”
  “梦华身体有些不适,香公子有心了。不知你们二位又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柳君彦与香眉山却是真正无意与他们相遇,当日香眉山乘船回京,向老父禀明香家遇上的这场灾祸,听闻二弟死无葬身之地,香老爷子默然不语,末了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这样也好,你二叔不用再受苦。”
  到底有什么好?香眉山百思不得其解,却无法从老父口中问出些什么。他第一次出海就遇上这样的大事,颇有些心灰意冷。直到柳君彦再次来访,带来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消息,香文盛并没有死,曾在沧浪境内出现过,如今一路向北,往青城去了。
  香眉山不知道是否该相信这件事,柳君彦只得将自己上船是为了察查香家出海行商是否与沧浪暗中勾结之事悉数告之,让他自已去想。香眉山惊怒之余却冷汗涔涔,他对二叔的神秘过往一向佩服得紧,香家又是在他手中兴起,每次出海行商均是二叔在拿主意,若说他暗中与人勾结并非不可能。到底自己的父亲是否知道,他不敢肯定,但父亲一定知道些什么,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他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最终选择和柳君彦一起赶赴沧浪,去亲自查证。
  他们和云澜等人走得路线不同,直接在东明城过海到智真州地,而后再赶赴青城,比云澜等人绕到赤龙坡再进沧浪要快得多。据柳君彦所说,青城谢家一直与香文盛暗中有来往,早被柳君彦等列入怀疑对象,且派了人手潜在青城盯着,路途遥远,留在那里的人并不知道香文盛在东明城身死的消息,只是尽忠尽责地将此地的异常传回去,却让在上京城的柳君彦惊诧异常。
  毕竟此去之地非子夜属地,不能兴师动众,柳君彦与香眉山一路潜行到了青城,正欲与香文盛会面,却发现他行踪诡秘,离开了谢家。他好像受了重伤,行动极为不便,让跟着来的柳君彦等有机可乘,两日前跟到这里跟丢了人,刚才听到这边有打斗声被引了过来,才发现他乡遇故人。
  绿萝飞花覆烟草(一)
  听柳君彦简单说了二人为何在此地的缘由,云澜下意识地看了召召一眼,他可以肯定他们说的不是假话,因早知香文盛与氏羌关系匪浅。当日香文盛将召召藏身在船上,便是要送她回到氏羌,后来被人追杀得船毁人亡,只有香文盛一人逃脱,而后不知为何又潜入沧浪来此,难道他是放心不下召召,怕她未能回归故乡?
  虽说是碰上故人,可柳君彦却紧绷着身子,对面几人,他只认得云澜和召召、阮梦华,其他负了伤的一男一女却不认识。云澜不好惹他在船上时就知道,可召召刚刚最先出声叫破他们的行藏却让他吃了一惊,何况她此时还满身血腥,似修罗女刹。他与香眉山循声而来,却晚了些,没看到召召出手杀人的情景,只觉得她颇不简单,在东明城刚一出现,香家商船就出事,难道一切和她有关?
  相对于柳君彦的紧张,香眉山的注意力只放在阮梦华身上,猛一下子看到她口唇边仍有未擦拭干净的血迹,不由心中痛惜,出声质问道:“云公子不是大夫吗,怎地梦华小姐成了这副模样?”
  柳君彦阻拦不及,咳了一声道:“眉山不可!”
  他太明白自己这位兄弟的心思,可云澜不是他们能惹的人。不错,当时在船上时他并不知道云澜的来历,回京后一查这位身份莫名,仁帝却极为推崇的云澜大夫竟是出自千羽山。
  他虽身在公门,却总在江湖上行走,千羽山一向被子夜国的历代皇帝奉为灵山,从那里出来的人均是神仙般的人物,只是近一两百年与皇家往来少了些,传到至今已极少有京中贵人知道千羽山是什么地方,即使有人说起,也会认为传言夸大。
  可千羽山在江湖上却是赫赫有名,纵然到了云澜这一代只有寥寥数人,各大门派依然不敢不敬。故柳君彦将香眉山拉至身后,道:“我这兄弟无状,云公子不要见怪。不知几位又是如何来到这里?”
  南华不想说话,红绯是根本没有资格说话,云澜则根本没把香眉山的无稽言语放在心上,小心抱起无知无觉的阮梦华,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头,才对柳君彦道:“二位自管寻人,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云公子且慢,我与眉山在此地转悠了两天,都没有找到前行的路,实在是……还请云公子指点一二。”
  这一带已至沧浪极北,关于这里住着一个神秘山族的传说很多,附近山民没有人敢走近,都说所有进来的人没有生还的。柳君彦二人跟着香文盛进山后便不见了他的踪影,足足在山林里晃了两天也没找到香文盛的半点踪迹。他真想不通,到底香家二爷去了哪里?
  不管云澜等人是为了什么原因在这里,柳君彦都觉得是个转机。
  云澜不无嘲笑地道:“柳公子真是尽忠尽责,看来你是追到天边也要将香文盛找出来。”
  柳君彦微微苦笑,都说忠义两难全,他此刻一半是想把香文盛找出来好解迷案,另一半却是为了身边的兄弟,可香眉山却是认为他一心为公,时时防着他。
  云澜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可身边一直没有开口的召召突然道:“你们要找香文盛?”
  她出口便叫出香家二爷的名字,显然是极为熟稔,香眉山听了喜道:“不错,姑娘知道我二叔的下落?”
  “若我没猜错,你二叔眼下已在我族中做客,反正你们要找他,不如也跟我回去做客吧!”
  此时尚是正午,雨后山林却有些阴暗,远处传来鸦声阵阵,没由来让人觉得心惊肉跳,柳君彦强自镇定地问:“不知姑娘家住何处?”
  刚刚她说香文盛在族中做客,只可能是那个神秘而古老的氏羌族,人人擅长施蛊的地方,一旦到了那里,他们还有命回来吗?
  苍白着一张脸的召召诡异一笑,嘴唇轻动道出意料中的名字:“氏羌。”
  柳君彦面色一变,强自笑道:“原来召召姑娘是氏羌族人,如此多谢姑娘成全。”
  他一拉香眉山,跟了上去,眼下这种情况,他们唯有见机行事。
  马车已毁,但之后的路甚是难行,即便马车好好的,也走不了多远,只有一路向前。
  他们这几人伤的伤,晕的晕,召召遇袭时强行提用内力,此时毫无力气,走得甚是缓慢,天黑时才来到一处不大的山瀑前,水流从高处飞溅而下,落入一片深潭,最终只汇成一条涓涓小溪蜿蜒着流向密林深处。
  召召松了口气,坐下来休息,对云澜道:“不用再走了。”
  难道这里便是氏羌所在?这两日柳君彦把这附近早走了个遍,这片水潭便是他二人饮用休憩之处,曾细细查看过这里,连那条细小瀑布后面也看了,没有什么可疑的。但说不了,氏羌最是神秘,或许有什么阵法在这里也说不定。
  云澜问出了大家的疑问:“到了吗?”
  “也算到了,若是我好好的,定会带大家走另外一条路,眼下只好在这里等着人来接咱们。”
  说罢召召让柳君彦拣了些树枝,在水潭边燃起一堆烟火,又往火中投了点东西,那股烟冲起好大一股,尽管天色灰暗,这股笔直升起的飞烟却耀眼地很,在空中停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瞬间柳君彦想到一件事,他二人追到密林外不见了香文盛踪影后,找到这里时,便有烟火的灰烬,所以才肯定香文盛就在这片林子里没了踪影。难不成香文盛也是用这种办法让人来接的?他怎么会和氏羌有关系,不是和谢家有关系吗,事情越来越复杂。
  过不多时,突然传来阵阵浓郁的花香,连默不作声的云澜也被引得抬起头默默看过去,突兀地问道:“曼陀萝?”
  “云公子到底是我辈中人,一闻便知。”
  他微微一哂,大致明白召召是何意思,但笑不语地看着其他人。香眉山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好浓的香味,为何我竟想睡一觉?”
  他与红绯均没有武功在身,闻到甜香不多时就倒下睡了,南华有伤在身本就无力抵抗,知道是召召所为,更是放心睡去。柳君彦即使明白是氏羌人不愿他们知道隐秘所在,仍是不甘心咬牙苦苦撑了好一会儿才倒下去,召召看着云澜若无其事的样子,叹口气道:“云公子这样会让我难做,不若你做做样子,也睡过去得了。”
  “不行,我需得亲眼看着梦华才行。”
  “一切交给我便可。”
  “净彩圣女初回氏羌,一定有许多要务,只怕你难以□照顾梦华。”
  “你……算了,由得你!”
  伴随着几声清啸,十数道人影突然轻身飞近,均用面纱遮住脸庞。到了潭边后,不知何故只是远远地打量着召召,象是不敢上前相认,最后终是大着胆子上前行礼道:“您便是净彩圣女吗?”
  氏羌的服饰均以黑色为主,女子的布衫上甚至不允许绣上花鸟,乍一看去几乎分不出男女,只在行礼时才能分得出来。见到族人熟悉的衣着打扮,召召无比感慨:“嗯,我久未回家,不认识你们这些年轻人。你们如何知道是我?”
  “我们是妙月圣女门下,前两日谷中来了位客人,之后圣女便命我们夜夜留意庭外,若是您回来后好及早报与她。”说话的是一女子,她好奇地询问道:“这位是谁,是氏羌的客人吗?可氏羌的客人从不许走着入庭,为何他却清醒如常?”
  召召缓缓地道:“那你们便要亲自问问他了。”
  这些氏羌族人言语间多见质朴,但动起手来毫不含糊,原本和善地与久未归家的长辈叙着话,转眼见已将云澜团团围住。云澜自没有怕意,可此时怀中的阮梦华似乎有所感应,身子痛苦地蜷成一团,仿佛她身上的蛊毒随着这些人的出现,骤然猛烈发作起来。
  很疼很疼,人都说痛到极处便会无知无觉,可阮梦华不是,她从在马车上中掌那一刻起,便开始心口生疼,即便是在昏迷中,那种痛觉让她煎熬着,无法真正无知无觉。
  她惟有靠着一丝清明不断在心底告诉自己,快到氏羌了,云澜一定会救她,她会没事的……可纷乱无比的杂念不断扰乱她的心神,逼着她崩溃,逼得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起世人的嘲笑,阿姊的轻视,母亲的淡漠,还有无法言说的难堪回忆和不为人知的痛苦。
  太疼了,她情愿死了也不要受这种疼痛,对!死!她一直都是个无用之人,十几年来不过是苟活于世罢了,即便是死了也没什么,起码不用受这种罪!
  “丫头……”
  除了云澜,大概没有人会如此叫她。
  他的声音似乎成了她执意离开世间唯一的牵绊,在她脑海里荡着回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这让阮梦华在痛不可挡之中安心不少,暂缓了求死之心,挣扎着想说句什么。只是越想要生,却越是说不成话,甚至觉得全身被束缚着,连眼皮也沉重地差点抬不起来。
  她以为自己使了生平最大的力气,却只是半睁开了眼睛而已。
  绿萝飞花覆烟草(二)
  四处皆是黑暗,阮梦华努力睁大双眼,却无法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昏迷前的种种回忆瞬间涌上心头,雨后遇袭,有人冲上马车,刀剑指向来不及运功的召召,是青霜扑上去挨了那一剑,当即丧命。后来,是她又替召召挡了来人一掌,那么,她也死了吗?
  哀想了一会儿却又不像,她身子不能动弹,但还有些知觉,能觉察出来身下是厚软的垫子,身上还盖着被子,只剩下一张脸露在外面,鼻端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仿佛是从天外传来一道清冷之音:“你醒了?”
  跟着一道淡淡光华亮起,她转头去瞧,黑暗中突然蹦出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身上还用丝绢缚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在黑暗中发出蒙蒙的光华,照亮这一方天地。
  阮梦华还没从迷茫中完全清醒过来,只当是那只雪兔口能人言,吓得紧张莫名,想要说话却发出了短促的笑声。
  那只雪兔往前又跳了两下,它身后的浓黑动了一动,一个全身黑袍的女子现出身形,直直来到她面前,接着问:“你笑什么?”
  原来不是兔子会说话,是那女子一身黑色的衣裳,站得又远,以至于阮梦华以为自己在跟一只兔子说话。但刚刚这里没有人声,她是怎么来的?
  阮梦华闭了闭眼,又睁开,很好,一人一兔还在,不是她眼中看到了幻像。她急着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何事,见到有人来很是高兴:“请问这是哪里?”
  “这儿是重芳庭的觅仙洞,乃我氏羌秘地。”黑衣女子弯腰抱起那只雪兔,将它背上的明珠取下,往旁边走了几步,安嵌在一座石台上。
  “氏羌?”阮梦华有些激动,她终于到了氏羌,那么说她没有死?“我没死?”
  黑衣女子的眼光略带嘲讽,一下一下地抚着雪兔道:“我倒是想让你死,不过净彩圣女替你赎了命,我还得救你。”
  净彩圣女?那是说的召召,阮梦华想不通赎命是怎么一回事,但听到她说要救自己,忙道:“那我要多谢你了。对了,和我一起来的那几个人呢?”
  那女子不胜其烦,她日常哪说过这许多话,想了想道:“这儿是氏羌圣地,不是谁想进来都可以进来,若不是救你需得让你在这求仙洞呆上七天七夜,连你也不得进来。”
  到了别人的地盘,自然是由得别人做主,那黑衣女子像是不太愿意和她说太多,阮梦华不再言语,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慢慢适应昏暗的光线后,她发现向上看不到顶,左右只有几座高低不平的石台。
  她在打量着周围的时候,那黑衣女子抱着雪兔走过来,盘腿坐到她旁边,也极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看得她心中忐忑不安,张口道:“我可以起来吗?”
  “不能起来。”
  “这是为何,不是说要救我吗?”
  “照规矩,你得在这儿躺足七天七夜才可开始解毒,可算一算你才睡了七天六夜,为何会提前醒来?”最后一句却是黑衣女子在问自己了。
  听到是规矩,且与自己解毒息息相关,阮梦华不再奢望早点起来,苦笑道:“大概是因为我身子骨比别人都健壮罢了。”
  “不可能,你中的蛊毒非同一般,全靠有手段极高明的人为你调理着才能撑到现在,哪谈得上是健壮,这其中定有缘故。”
  那个手段极高明的人定是说云澜,那个经常被她叫做庸医的人,若此次无事,她真该好好谢过他。
  至此那黑衣女子再不说话,坐在一旁深思,她怀中的雪兔乖乖地卧着,只有嘴巴不停地蠕动。黑暗中时间过得极慢,阮梦华不能动弹,又不敢打扰那女子,便在心中胡思乱想。她记得日子才刚刚夏末,怎么地这里却象是寒冬?还有大家是如何脱险如何到了氏羌?她胸中几多疑问却没法问,真恨自己为何没有一觉挨够七天七夜。
  好在那黑衣女子想了一会儿便站起来,冷冷地道:“既然已经醒来,那就跟我来吧。”
  阮梦华刚想说自己动弹不得,却突然觉身上力气充盈,手臂一撑便坐起来,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是新换的衣裳,与那女子一般全黑,盖着的棉被也是黑色,身下的垫子居然也是黑色,暗暗摇头,难道氏羌人崇尚黑色吗?
  这里冷得很怪异,与冬日的冰寒有些不同。黑衣女子指着棉被上一件黑色的大袍子道:“冷的话就先穿上。”
  她借着幽光打量着眼前的黑衣女子,看清后不禁感慨,这氏羌女子不知是什么养出来的,个个容貌出色,眼前的女子与召召不相上下,区别只在于太过冷淡,让人无法生出亲近之心。
  黑衣女子郑重地同她道:“虽然净彩圣女与你赎命,但你到底非我族中之人,呆会儿为你解毒的详细情形不可说与别人听。”
  阮梦华连连点头:“这个自然。”
  黑衣女子不再多言,放下怀中雪兔,那兔子像通人性似的带着她们转过那几座石台,明明不过转了几转,却似到了另外一片天地,初时眼前一片漆黑,阮梦华停下不敢朝前再走,慢慢地才看到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大团冰雾,鼻端嗅到的清香味较之刚刚她躺在地上时闻到的更浓一些,越往前走地面越是冰滑无比,好几次她差点摔倒。
  离那团冰雾近了,雪兔又蹦回黑衣女子的怀里,两人也停住不前。阮梦华发现眼前那团其实并不是冰雾,而是一棵开满白色花朵的高树,树上开满了累累坠坠的花朵。她不由自主走到最前,着迷地看着那些白色半透明的花瓣,想抬手轻轻地摸一下,又觉不妥,回头看了看黑衣女子,见她无甚反应,于是大着胆子轻轻摸上去。
  花瓣柔软如轻棉,触手冰凉,只是被她轻轻一碰,整个花朵却如冰雪受了火炙般瞬间化为无形。这可了不得了,从前她是有扯花瓣的毛病,但在氏羌秘地怎敢造次,阮梦华自觉闯了大祸,想转回头看那黑衣女子,但觉脖子僵硬动弹不得。
  身后那女子沉默片刻,缓缓地道:“这朵化了,你再摘一朵,记着掐着茎根摘,别碰花瓣。”
  好像没有人怪罪她,阮梦华长舒一口气,按她说的轻轻摘下一朵,左看右看,只见这朵白花象冰雪结冰一般晶莹剔透,并发出幽幽的暗光。
  “这到底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是,这棵树有上千年了,我氏羌移居此地不过数百年,只见过她开过两次花。它与这洞府似乎自亘古以来便已有了,这地上的千年寒冰也是为它而结。你瞧这这一树繁花开得多好,可惜,再过几日便全部化为无形。”
  难得她说了这么多话,却没一点有用的。阮梦华叹道:“真真可惜,我在子夜从未见过这样的花,美得不象是真的。”
  “吃了它。”
  “为什么?”
  “要解你体内的蛊毒需连服七朵,前六日我采了喂你服用,既然你醒来了,当然不用我服侍你。”
  居然还有解毒功效,阮梦华忙放入口中,还未咀嚼,那朵花已化尽入腹,根本来不及品出是什么味就没了,但觉口有余香回味无穷。
  难道就这么简单毒便解了?若是如此,真要想个法子把这些花全都保存起来,将来再不用怕什么蛊毒。她正这样想着,突然心头巨跳,如受重击,受力不住坐倒在冰层之上,那只雪兔从黑衣女子怀中跳到她身上,不安分地动来动去,阮梦华正想将它扯过一边,黑衣女子已将她点住,又将自己手腕割破,凑到她嘴边逼她吸吮。
  阮梦华想吐出满嘴血腥,却由不得自己,黑衣女子收回手臂手,将她的衣襟褪去大半,挥出数根金针插在她身上,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她。说也奇怪,阮梦华体内炙热无比,神志渐渐迷糊起来,隐约觉得有一道微弱之气从心口开始游动,但凡走到有金针之处便折回去,她看着那只雪兔更是跟着跳来跳去,象是在等待着什么,最后听它兴奋的叫了一声,她想:兔子是会叫的吗?
  再一次醒来已是天亮,刺眼的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阮梦华想抬起手捂住眼睛,刚一动弹已被人握住手臂,云澜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你肩膀上有伤。”
  肩膀上有伤?她微微一动,真的挺痛,睁开眼先看到云澜,再看到他身后的摆设,还有屋中的亮光,终于确定自己已经从氏羌秘洞中出来,不禁笑道:“我又重见天日了?”
  云澜见她脉相平稳,当下放心不少,点点头,握着她的手道:“你体内蛊毒已解,赖在里面做什么,自然得出来调养。”
  原来已经解毒了吗?她想起那个黑衣女子让她吃花再喂她喝血,之后那只雪兔的奇异反应,仍是有些懵懂。但也自觉好了许多,起码没之前那种疲累感,心情放松之余问起她昏迷后的情形:“我还不知道咱们怎么到了氏羌,这儿又是哪里,南华他们人呢?召召呢?”
  “他们都在,这里是氏羌待客的居所,你安心调养便成。”
  他并没有说自己在外面等了七天七夜,只是看那张俊颜略有憔悴,阮梦华知他为自己担足了心事,低低地道:“辛苦你。”
  “你这么见外,倒不象我往日认识的丫头了。”
  她是真心诚意想好好谢他,故而也不在意他的取笑,接着道:“人家以前是不知好歹嘛,若非有你,我这条命大概难拣回来。总之,我余生都会感激你。”
  云澜面无表情地放开她的手,微哂道:“这天底下要感激我云澜的人不多却也不少,梦华小姐大可不必如此。”
  看他生气到客气无比,她只觉得肚中好笑,面上仍是一脸感激地道:“现下咱们尚在氏羌,梦华无以为报,若他日回到子夜,定要让母亲重谢。”
  他哼了声道:“如此甚好,你刚醒来,不宜太过劳累,好好歇息吧。”
  说罢再不停留,转身离去。阮梦华在斗嘴上向来不及他,这会儿能气得他走,深觉自己功力大增,一个人美了半天,暗想若他真的生气,再找个时机哄回来便是。
  不大会儿进来个着黑衫子的年轻女子手脚麻利地摆上汤饭和药碗,笑眯眯地问道:“饿了吧,我来喂你吃饭。”
  她这一问,阮梦华便觉腹中饥饿难忍,想来也是,昏迷后在洞里呆了七天,只吃了七朵花,喝了点人血,早饿得不行,这会儿光是闻闻饭菜香味已经受不了,忙点了点头。
  “我叫妙艾,那位绯玉姑娘胳膊受了伤,这两日就由我来服侍你。”妙艾边将她扶起来,边告诉她自己的姓名,期间又用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怎地氏羌随随便便一个女子便比自己美上三分?阮梦华无奈地问:“妙艾,你们氏羌人长得都这么好吗?”
  “我反倒觉得你长得美,惹人怜爱,外头的姐妹们不知有多羡慕你。”
  “我?”阮梦华无比吃惊,难道氏羌以丑为美嘛?
  “你大概不知道云公子如今在我族中女子眼里的地位吧,说全都想嫁给他也不为过。只是他的心思全在你一人之上,其他女子全未放在心上。”妙艾说得动情,停下喂饭动作,感叹道:“那一日众位长老好不容易同意救你,云公子虽然不能进我氏羌秘地,可他在重芳庭守了七日七夜,如此情深,怎么能不叫人心动。”
  岂止是心动,连心也微微痛起来,阮梦华心中震动,没想到云澜会做出那样的行止。她不是不知道云澜对她的不同,但就凭她,真能得到如此情深?
  妙艾再喂的饭食她吃到嘴里已没了滋味儿,勉强吃了少许便停住。妙艾又端起药碗:“云公子交待的药,要你务必喝完。”
  她听话地全部喝掉,想让妙艾找云澜来,又学不了人家热情大胆,便问起召召:“你可知召……不对,净彩圣女现在如何?”
  妙艾黯然叹气:“净彩圣女不大好呢。”
  “怎么个不好?”
  “她一回来就被长老们接到香庐,族人少有能见到她,我也是听去香庐回来的好姐妹说,净彩圣女不大好。”
  绿萝飞花覆烟草(三)
  难道召召所中之毒连氏羌也解不了吗?阮梦华默然不语,自打她知道召召乃是氏羌圣女后,常常自怜身世,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那样的绝色佳人,如何会香消玉陨!
  妙艾悄悄打量着床上的女子,氏羌已有多年未曾有外人进过山谷,族人被严令外出,更何况听说这位还是子夜的公主呢。看她一副瘦弱的模样,大概被那蛊毒折磨得狠了。不过底子还是不错的,将来若是留下来,调理一番也不会差到哪里。
  阮梦华想立刻见到召召,顾不得身子虚弱挣扎着要下床,妙艾急忙按住她的身形,劝道:“别动,小姐身上蛊毒才清,肩上又有伤,实在是不宜走动,还是先静养的好。若是小姐觉得寂寞,我去请和小姐同来的人与你说会儿话,可好?”
  她这么一动牵动肩膀上的作口,痛得半天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声:“为何我肩上多了道伤口?”
  妙艾轻轻掀开她的衣衫一角,查看包扎好的地方有无渗血,见她一脸痛苦便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随手揪来一朵小花,送到她脸前让她闻。说也奇怪,那股清凉的香味竟有止痛之效,瞬间便不再感到疼痛。
  妙艾又道:“是玉玛圣女为你解毒时,为使你体内已成形的蛊虫有个出路,于是划破一处肉皮将它逼出来,才会有这道伤口。”
  蛊虫蛊虫,可不就是虫子?一想到有只虫子且是成形的虫子在自己身体里呆了那么久,阮梦华就觉得身子更虚弱了,她颤声道:“那现在呢?”
  “已经被小雪吃了,它最爱吃我们饲养的蛊虫,难得遇上养了这么久的,可便宜它了。”
  “小雪又是什么?”千万不要告诉她是条更大的蛊虫,她曾听云澜说过一些养蛊人的传闻,通常最厉害的蛊虫会把其他毒物一个个吃掉的。
  “那是玉玛圣女养的一只雪兔,别看它平日吃草,却极喜食蛊虫,往日里我们总要养些蛊虫来供它出洞的时候享用。”
  怪不得在洞里它那么兴奋在自己身边跳来跳去,原来是想吃……肉了。这世上会吃肉的兔子能有几只?阮梦华无法想像看起来蛮乖巧可爱的小兔子竟会吃那些可怕的东西,也只有在氏羌这样的地方可以见到。
  也许是她的脸色太苍白,妙艾出言相慰:“我知道,女儿家总是担心会留疤,不怕,氏羌有的是疗伤的圣药。”
  “你们还会制药?不是说养蛊吗?”
  “精于毒必然精于药,自然,我们打小就开始练习养蛊了,哦对了,花饲的蛊虫有养颜之效,你是我氏羌的尊客,若有需要……”
  阮梦华连忙道:“不必了,我用不着。”
  她真后悔开这个头,妙艾说起养蛊滔滔不绝,半点也不怕外人偷学,满口尽是养蛊心得,只听得阮梦华头疼不已,不得已装睡不听,没想到真的睡着了。
  阮梦华醒来的时候,已过午后,出现在她房中的还是妙艾,服侍她用完饭和药后,南华带着绯玉来看她,只是独独不见云澜,不免让她有些失落。
  莫不是云澜真的生气,打算至此不再出现,又或者已经离去?他从来都是来去如风,在子夜尽心尽力地为她调养破败的身子,还一路相伴到氏羌,如今她体内蛊毒已解,怎么着都算仁至义尽。他要是走,她又该说些什么?
  绯玉倒是一进来就扑在她身上掉眼泪,把南华这个真正的少主晾在一边,抽抽答答地说着那天阮梦华中掌昏迷后的事。
  那时青霜肯为了救人挡下那一剑,真是勇气可嘉,一个才相处几个月的婢女尚能有此义气,比在阮梦华身边长大的沉玉与鸣玉不知强上多少辈。她心中黯然,问道:“青霜……可惜了,有没有好好安葬她?”
  绯玉抹泪道:“当时又来了两位公子,云公子与召召姑娘都认识,大家怕还有人会来,只好先把青霜就地埋了。”
  两位公子?南华在一旁接口道:“是香家的二公子,还有一个叫柳君彦的,他们大概是发觉香文盛在沧浪现身,又一路跟到了这里。”
  如果说香眉山和柳君彦的来到让阮梦华吃惊,那么香文盛还活着的事让她更是惊得合不拢嘴。随即又释然,香文盛定是与氏羌有某种关系,否则召召怎会在他船上,此人甚是不简单,与沧浪大家族的关系不明不白,还能在满船皆遭杀戮之时逃出生天。
  但柳君彦等人之间有何恩怨,阮梦华懒得理会,目前她只记挂住召召如何,云澜在哪儿,当下磨着要出去看看。南华自然是支持的,妙艾犹豫了半天,终是答应带路去香庐,绯玉虽然也伤着手臂,但在氏羌养了这几天早已好了许多,服侍着阮梦华起身洗漱。难为她当时情形那般狼狈,还记得收拾些常用之物带在身边。
  艰难着收拾一番,又换了身衣裳,阮梦华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等到出了自己休养的房门,真正看到氏羌所在之处,又被眼前那一片云遮雾绕、青山碧岭的景象震慑,久久说不出话来。
  阮梦华没想到氏羌居然是个如仙境一般美丽的地方,比什么镜羽宫、翠明宫美得多,整座山谷处处为景,绿树掩映着座座精致房屋,堪称得上是块世外桃源。
  几人顺着山谷的主道往西行去,快到香庐附近,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只见一丛丛低矮的花树呈阶梯状排开,一层层地往山坡上递去,每一层再分成多个花圃,中间的隔断供人行走,从下面望去,宛如条条杂乱无章的花道一般,煞是好看。此时的季节百花盛放,山谷中气候宜人,那些花树上开着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花朵,品种均是阮梦华在子夜国不曾见到过的,无不令人着迷。
  妙艾尽责地提醒道:“这里便是重芳庭了,九重之上便是族中秘地,诸位记得不要随意乱闯。”
  原来这儿便是重芳庭,那么她曾到过九重之上,万朵芳华守护着的却是一片黑暗与冰天雪地,实在令人费解。
  “这些花儿真美,小姐要不要采一朵……”没听到阮梦华出声,绯玉抬头一看,却发现她如同魔怔了一般,痴痴地望着长在九重之外的一片花丛。
  花开只有几朵,却是花色淡雅,若不仔细观赏,几乎看不出来那丛碧绿丝草上开着花。
  南华也“咦”了一声,他曾在杏洲别院见过这种花。
  突然一阵嬉笑声传来,间或有男子低沉醉人的话语:“哦,花好人更好……”
  却是云澜与几名氏羌族的妙龄女子边说边笑走了过来,他已休养好精神,换了华服,走在一群面容姣好却身着黑衣的氏羌女子中,意态悠闲,看得妙艾眼睛一亮,迎上去招呼道:“云公子,梦华小姐的药已喝过,我陪她去看净彩圣女。”
  云澜含笑点了点头,柔声道:“有劳妙艾姑娘。”
  之后自顾与身边的女子说话,也不去理会阮梦华等人,南华忍住笑捂嘴轻咳一声,惹来两道眼刀,一道云澜,一道梦华。
  那些氏羌女子虽然性情直爽,但也不乏眼明的,云公子进谷后便为了那个楚楚可怜的阮梦华守了七天六夜,这会儿突然变得有礼冷淡,自然是情人之间闹了别扭。有人含羞退到一边,也有人不甚在意,依旧笑着不肯离去。
  在阮梦华心中,只当他半日不见便常态复发,与那些热情大胆的氏羌女子风流上了,心里顿时如有只虫子狠狠咬了一口,虽不是蛊虫,却胜过蛊虫之毒。她不愿再看下去,扭过头继续去看那丛花,却吓了一跳,一个抱着兔子的黑衣女子无声无息地站到了那丛花的旁边,冷冷地看着他们。
  其他人也看到了她,纷纷躬身行礼:“玉玛圣女。”
  即使站在阳光下,那玉玛圣女也不带一丝烟火气儿,面对族人的崇敬,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倒是那只胖胖的雪兔见到阮梦华,蹭地一下跳过来,一蹦就蹦到她肩上,低头就往她的胸口拱去。众人皆惊呼出声,阮梦华肩上有伤,被它一撞之下痛不可挡,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云澜身形一动冷着脸将兔子一把抓过去,拎在半空中不放手。雪兔的短腿儿乱蹬,看清楚是一个气势骇人的男子后,不满意地用一双红眼睛与他对视了片刻,趁他手劲一松跳下来,蹦跳着跑回玉玛身边。
  即使玉玛再不通人情,也不得不为自已的兔子解释一二:“它好吃蛊虫。”
  这个阮梦华已经知道了,大概它看到自己就想起好吃的。
  末了玉玛又说了句:“它是母的。”
  管它公的母的都不能往她怀里拱啊,南华在一旁笑得阮梦华脸上微红,不自觉抬起未受伤的手捂在胸前,一时想不到该说的话,只好指着那丛花树问道:“这种花我曾见过,是否叫做绿色烟花?”
  在氏羌人的眼中,花便是花,哪里来的名字,但看着那些如玉般着绿意的花瓣,玉玛不禁颔首,玉色烟花这个名字起得不错。
  她比较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直接问道:“不知梦华小姐在哪里见过?”
  说起玉色烟花,她想到很久未曾想起的往事,那个蓝衣少年,还有他的殷殷嘱托。
  “从前有人送过我一盆,放在我身边养了几年,说来也怪,每年此花开时,我便能睡得安稳些,可惜后来死了。”
  玉玛皱眉思索良久:“怪不得,若非有此花延缓你中的蛊毒发作,恐怕你早在两年前就该发作死去。”
  竟有这缘故,阮梦华心中的怀疑愈来愈浓,为何邵之思要送她玉色烟花,难道她早知自己中了蛊毒?还有他怎知玉色烟花可延缓她的毒发,这花又如何在他手中?他时常以歉然的眼神注视她,究竟是在为对她不起难过,还是为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慢死去难过?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心中绕来绕去,她几乎可以肯定邵之思与当初那个或者说对她下毒之人与他有莫大的关系?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茫然抬头,与云澜探究的目光相遇,两相碰撞之下,他却微垂眼眸,想要掩藏心思。
  想起邵之思送给她时那般郑重的嘱咐,不由产生了怀疑,
  玉玛已想到为何山谷外会有不该在外面生长的花流传出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上一代圣女负气离去,远走他方带走过一粒花种。
  觅仙洞里的那棵无名花树虽然花期不长,却意外结了许多花籽,族人们全数收集,在那片冰原上培植无果,只得在洞外试验,不想悉心照料下,竟长出许多品种不一的花木来,这些新长出来的花木虽不能象那棵花树上的冰花一般珍贵,但于解蛊还是有一定的效果。年年岁岁积累之下,虽未成树,却也成花,才成就了重芳庭。
  她自然想不到阮梦华如何中蛊,玉色烟花如何在外流落的缘故,也根本不在意,抱起雪兔问道:“你们也要去香庐?”
  阮梦华对她是无比敬畏,规规矩矩地答道:“梦华心系净彩圣女安危,想去探望她。”
  南华虽然已知召召的年岁比自己大上许多,但也很记挂她,随即道:“我也是。”
  云澜也撇下那些女子,跟上来道:“既然大家都是,那便同路吧。”
  香庐离重芳庭不远,几座房舍依水而建,别有一番趣味,是氏羌诸位长老居住之地,等闲氏羌族人均不敢近前,到了香庐外,只有云澜、阮梦华及南华三人跟上来,连绯玉也被打发回去。
  玉玛圣女甚少与这么多人相处,想早点说完要说的话就回觅仙洞,直接道:“我先要和净彩圣女说几句话,请三位在外面候上片刻。”
  她说完便三人只得站在外面干等,好在里面的人说话,外头听得清清楚楚。
  绿萝飞花覆烟草(四)
  屋内召召似是才刚梦醒,呢喃道:“是谁……”
  有人轻轻告诉她道:“是玉玛圣女。”
  跟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跟着是召召的轻笑声:“好妹妹,你又来了。”
  阮梦华本以为玉玛圣女也是来探望召召的,谁料她开口便道:“净彩,你这几日可曾有过反省?”
  这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惹得召召笑个不停:“你说呢?”
  玉玛也不气恼,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再过三日那棵树上开的花便要凋谢,你若是改变心意,就告诉长老们。”
  “多谢你的好意,三日……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再开三年,也救不了我,否则我怎会那么大方替人赎命?”她似是将生死大事毫不放在心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阮梦华终于明白玉玛在洞里说召召为她赎命是何意,心里慢慢腾起一股悲哀。一直以来,她对盛行恶毒之蛊的氏羌又怨又怕,即便是召召带着她一路往氏羌解毒,心中也并无多少感激,反倒想问清楚给自己下毒之人与氏羌有何关系,此时却有种想要掉泪的感觉。
  说起赎命,南华先叹了口气,他们入谷后,本以为到了氏羌一切问题都能解决,怎料氏羌的长老们以不治外族人这一规矩为由拒绝为阮梦华医治,无奈之下召召提了个以命赎命的法子,道是阮梦华曾舍身为她挡下一掌,合该自己欠她一条命,这下正好还上,若是长老们不同意,那她便将历代圣女传承法门带入坟墓里去。
  受到要挟的长老们自是气愤不已,最无法接受的反而是南华,怎么如花似玉的佳人会是上任圣女,比他年长不止三五十岁?还未来得及心碎,又知晓召召命不长久,眼看着一代绝色慢慢香消玉殒,总是心中难过。云澜倒是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为何召召几次欲言又止,总想着将阮梦华收归门下,原来她早知到了氏羌会有此难关。
  其实赎不赎命救不救阮梦华都与玉玛无关,她这一任圣女是在召召突然离开时被临时选出来的,长老们也是被召召吓怕了,玉玛不理世事正合他们的心意,族中事务全交由长老们,这回出手为阮梦华医治过后,她念着旧情来看召召,才知她身中之毒已无回天之力。
  临了还设计了别人一回,气得长老们悔恨不该苦苦寻她回来,却又不忍心再狠斥一个将死之人,只是命她在香庐反省,不得随意走动。
  玉玛与召召年岁相同,本是幼年的伙伴,这几日都会来看望她,先是问她可曾反省,再与她讲讲阮梦华的情形。两人久未见面,召召感激她在自己走后接下圣女一职,也替她不值,常劝她不要死守着觅仙洞,而玉玛也怪,别人会觉得觅仙洞枯燥无味,她却呆得津津有味,日常陪伴她的,只有一只雪兔。
  大概玉玛再无话说,干巴巴地道:“我要走了。”
  “别走,一个人怪寂寞的,说不定明日你来我已经不在了呢。”
  玉玛听她说得凄凉,便又坐下来,可召召突然盈盈笑道:“若是那样,我们反倒能天天在一起,甚好!”
  随即笑容淡下去,寂寥地道:“我不想死后去觅仙洞那冷冰冰地地方,可否将我葬在重芳庭?”
  玉玛皱眉道:“不行,历代圣女死后都要葬在冰层下,规矩就是规矩。”
  原来那些冰层下面埋了许多具尸骨,站在屋外的阮梦华打了个颤,氏羌人的种种习俗古怪又恐怖,远非她能想得到。
  召召只有退而求其次:“那就劳烦玉玛时常给我带一些外面的花草,好教我知道有人记得我。”
  也不知道玉玛是否答应,总之没再听到她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走出香庐,看也不看屋外三人,抱着雪兔迳自去了。送她出来的两名氏羌女子见到屋外还站着三个穿着打扮与族人大不相同的人,大方地笑了笑:“你们是来看净彩圣女的吗?”
  说着将她们迎进屋,又端来花茶。氏羌族人在房舍上颇花心思,香庐依水而建,门外能看到重芳庭,房后便是大片水境。召召正半靠在一张床榻上,望着窗外的水光山色,似已陷入冥想。她两颊红润,看起来气色尚好,只是一头原先乌黑的秀发已变得灰白。
  云澜与南华眼力好,看得出她眉心有一团隐隐黑气,心下骇然,此时召召已在那两名氏羌女子提醒下回过神,坐直身子含笑道:“你们也来了。”
  云澜上前深深躬身:“多谢召召姑娘成全,只是在下枉学了数年医人之道,不能为你的伤略尽绵薄之力。”
  他们还按着以前的称谓,没唤她净彩圣女。
  “哪里,若非云公子,召召能否回到氏羌还是未定之数。”她往前一伸手,在空中虚探几下,旁边的氏羌女子忙扶住,听她低低地叹了一声:“哪里会有这么不中用,我只是想请梦华小姐上前来,有些话同她说。”
  眼见着她眸光散乱,以及方才的举动,竟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怪不得刚刚他们三人在屋外半日也未曾被她发觉,说不定一身功力也已化去。南华不忍再看下去,悄悄退出门外,一路往重芳庭行去。
  阮梦华往前走了几步小声道:“召召姑娘,多谢你救命之恩。”
  “说起来你在马车上还替我挡了一掌,左右我是没治了,还不如报了你这救命之恩。对了,本来你可是十分讨厌我呢,怎地那会儿会……”
  “不不,是你救我,一路上若非靠召召姑娘时不时喂我些血,怕是梦华无法撑到氏羌。”
  云澜“啊”了一声:“你都知道?”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道:“怎么不知道?回回醒来满嘴血腥味,初时还以为自己昏迷吐了血,你们怕我吓着都不说,后来又觉得不像,再看召召姑娘手腕上的伤,隐约想起有人喂我喝这东西……还有那个玉玛圣女,也逼着我喝她的血。”
  她回想起自已喝过人血,体内还有过一只虫子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小姑娘定是嫌弃了,其实你中蛊时日太久,寻常解蛊术是无用的,若无圣女之血是解不了毒的,玉玛可是好心好意。”
  阮梦华立刻附和道:“她确实是好心好意,可为何不让她救你?我在屋外都听到了,她说还有三日!就算,就算是不能全解,说不定拖上一拖就有法子了。”
  召召摇摇头,一脸恬淡:“你可是糊涂了,人生在世,活得几日便是几日,何必太强求。实话告诉你,在船上时我已知自己毒中过深,无法可解,拼死赶回来只为了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听起来太过凄凉,完全是老人的口吻,阮梦华想起初见她时,那娇媚的语调:“奴家名唤……召召。”
  转眼她却已满头灰白头发,生机渐无,怎能叫人不悲伤。她不禁哽咽道:“总是为着我才拖累了你。”
  屋里那两名氏羌女子早在召召示意下退出外面,云澜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又听得召召道:“你莫要如此,说起来你受这些苦全与我不无关系。当年我一念之差,轻信他人,将蛊术教给了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差些没命回来,有此报应也是天意,并非是你的错。”
  却是说起旧事,这也正是阮梦华想要知道的。
  到底是谁?
  那一年,她看厌了重芳庭的繁花似锦,也将圣女种至尊无上的荣耀视为桎梏,未曾留下书信随性地走出了几百年来封闭的山谷,怀着对万丈红尘的向往踏入尘世,只带走了一粒小小花种。先到沧浪后至子夜,无意中遇上了回祖家探亲的邵家小姐。
  谁曾想会发生那么多事呢,她在船上被云澜救醒,第一件事就是打听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的下落,没想到她居然已经死了。
  “你是否想问是谁给你下的蛊?其实也不难猜,你中蛊十年,那时不过六岁,谁会和一小稚龄女童结怨,自然是对你母亲不满之人将满心怨毒发泄在你的身上。算来算去,只有那些宫中女子才有理由。”
  “不错,确实是我六岁回京那年,入宫后才出的事。”此言一出,另外两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阮梦华是知道的。阮梦华身子一僵,莫名紧张起来,
  她自然无法细诉详情,这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当下苦涩地道:“当时的情形我本来是不记得的,毒性发作出来后,终于想起大半,只知道是在宫里某处,却始终无法看清那个疯女人是谁,她拿着一根金色的会动的东西,甚是可怖。这十年中每当要回上京时便会噩梦连连,想来我虽然忘记了那件事,可心里却总是害怕回京,害怕噩梦重现。”
  云澜的心一紧,她竟忍受了十年之久。
  “丫头,你从来没有说过。”
  她淡淡地道:“远在杏洲之人,又有哪里可以诉说,身边的丫鬟们倒是知道,那又有何用。”
  召召不懂她的处境,奇道:“你不是子夜国的公主吗?”
  公主?她倒情愿自己不是。若她不是陛下的女儿,或者可以象阿姊那样有人疼爱怜惜,不必被远送到杏洲,更不会有人来给她下这该死的蛊!只是怨也罢,恨也罢,万般皆是命。
  她不愿在这件事上想太多,继续问道:“玉玛圣女说我这毒早在两年前便该发作死去,全凭了一盆玉色烟花才缓了死期,听她的意思,世间本不该有玉色烟花,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召召姑娘将此花带出谷,敢问你当时给了谁?”
  她记得召召是被亲近之人所害,那么玉色烟花自然也是在那人手中,而送她花的人是邵之思,难道就是邵家吗?邵家有一女进宫做了皇后娘娘,要说最恨母亲的女人不是邵皇后是谁?
  那一年她初次回京入宫,迷路之后遇上那个疯狂的女人,后来被邵皇后送了回去……心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记忆中的一幕幕在她脑子里不断闪回,那个女人疯狂的声音呼啸着重重压迫而来,她顾不得肩上有伤,死死绞着自己双手,僵着身子等待召召的回答。
  “给了谁?自然是给囚了我二十年的人,小姑娘,难道你还猜不出来是谁吗?”
  “是……邵家的人?”她仍要确认了才甘心。
  召召点点头:“不错,就是邵家,在东明城你们问我叫什么,我随口化名召召,也是为了让自己记住邵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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