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关情

千岁忧 (当代)
必读网(http://www.beduu.com)整理
《关情》作者:千岁忧(VIP4.17完结)
文案:
是谁,关住了心中的情与爱?
是谁,在低吟浅唱情关难留?
她本是皇家贵女,有着世间最尊贵身份,却因私生女之名受世人非议,更被亲人处处为难。
看似平静的子夜宫暗生波澜,她无辜地被卷入其中,身染重病无药可救,偏有云澜不离不弃,运筹帷幄又万般柔情,护送她千里求医。
当世事终了,尘埃落定,才知一切皆是爱而不得的先皇后死前设下的阴谋,然而母死姊伤,终是难免心伤。
心如琉璃,碎若尘烟,她只能忘却所有,当过往如自己的名字一般,一场梦中年华……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梦华·云澜…… ┃ 配角:阮如月·邵之思…… ┃ 其它:子夜·沧浪
  梦华年
  噩梦来得毫无预兆,夏末的夜晚,我经常会梦见自己在一个幽暗森冷的长道里独自行走,莫名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却看不到身边有人。落脚似有回音,我腿脚发软,磕磕绊绊地走不快,无形中似乎有人在不断逼迫我向前走,半步也不能停歇。尽头之处隐约可见有一盏虚无的昏灯,是何情形不得而知,因我每回将要接近时,便会一身冷汗惊醒过来,再也不肯入睡,怕这个没有头的梦做下去会看到比妖魔更可怕的事。
  鸣玉一本正经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姐定是白日里热闹瞧得太多,才会做这许多怪梦,今日还是不要出门了。
  沉玉了然颔首,前几日看到莲池里的花开始残败,就知道小姐你又要开始折腾我俩。
  我长叹一声,何其无辜又何其无奈,对着一池残荷想昨夜的梦究竟有何寓意。
  从记事起我便多梦,无梦不欢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午睡打个盹也能梦到自己上天入地,跟周公聊得不亦乐乎。有时一梦笑醒,望着锦帐暖灯,竟想不起自己做了何等好梦。都说好梦留人睡,但每当夏末之时,我便翻来覆去做噩梦,夜夜需得鸣玉与沉玉轮番守着,随时服侍才行。
  一定是名字起得不好,梦华梦华,如何能不做梦?这个噩梦我做了整整十年,好在每当夏末入秋之时,便该回京探亲,以致于我一做噩梦,鸣玉与沉玉便知,该收拾东西启程回京了。
  杏洲离上京城不远,不过几日水路便可到达,那里是子夜国的国都,母亲与阿姊住在富丽堂皇的风华夫人府中,仆婢成群,全不似杏洲别院这般冷清。
  非是我爱清静,只因我那姿容倾城的母亲,生下阿姊之后不久,因夫婿病逝开始守寡,如何能在两年后多出我这样一个女儿,只好在我初生未久便送回了杏洲,寄养在这谢家别院。
  故而,我便是世俗人眼中的私生之女。
  抛开私生之女这个尴尬身份不说,我的日子称得上事事如意,但凡我想要的都能得到,前一刻我想吃东山的锦鲤,下一刻摆饭时就能看到烹鲜鱼。今日我嫌胭脂颜色不够鲜亮,明日七宝斋的各色胭脂都会出现在我的妆台。平日里要去哪里,无需向人交待,自然,我会刻意避开上京城。
  不知远在京城的母亲可曾时时想起我,如非必要,我极少愿意想起她,因我知母亲并不寂寞,她身边还养着一个女儿,我那阿姊承继了她的美貌,是京中有名的美人儿,并且可以正大光明出现在世人面前,想来要比我好上千倍。
  在母亲眼中,或许我是盼着每年与她相聚的可怜女儿,可并非如此,我甚至不曾为此伤心难过,真的,虽然认得我的每个人都觉得我应该伤心难过。母亲怕我心生怨恨,曾不住地对我讲当初她有多为难,每每想到有个女儿流落在外,便痛心不已,挂念不已,故在我六岁那年,她终于忍不住将我召回上京,万般宠爱,想好好补偿我。
  说是补偿,不过是允我在上京城住个把月,年前得赶回杏洲。
  如此来回,已经整整十年了。
  鸣玉一向心细,见我在荷池边半天没有言语,慌忙跑过来逗我说话,沉玉也捧着一盆玉色烟花跑出来,她正在收拾行装,拿不准我是不是连这东西也要带回去。
  当然要带回上京城,送它给我的那个少年,还在等我带着它一起回去。
  会向瑶台月下逢(一)
  晴天,有风。
  一艘双桅楼船缓缓行驶在运河之上,秋风吹得船帆鼓涨,玄色大船破水而行,激起层层白浪,舷侧恣意张扬地刻着一个大大的“阮”字,往来船只少有敢靠近,远远地看着船上站着的羽林卫指指点点。
  船非官船,却能动用羽林卫护送,不得不让人猜测船上到底载的是哪位贵人。
  据说长运河乃许多年前的一位不世明君下令开凿,彼时天下一统,并未分成现今的诸多大小国家并存,当时的运河连通了沧云大陆上的多条水系,自西向东,流经子夜,沧浪等国,许多城郡都有渡口。长运河水道宽阔且水流平稳,一路向东近海,行驶其上赏沿途风光,别有一番情趣。
  京东渡口离上京城不远,往日船只靠渡口本是易事,今日却被勒令一律不得往渡口停靠,暂泊在三里之外。渡口的小官苦着脸亲自乘了船带人守在水道口,为今日无法收好处费在心里心中不住哀叹。他扭头看了眼那些持刀站在渡口的皇城右卫军,想骂又不敢骂,那领头的少年将军银甲紫衣,手扶佩剑,一双利眼看过来,吓得他不住催促河上的船夫:“都快点,官家办事,内河道暂不开放,全都给我听好了,一刻之后若还有船只停在内河道,立时收为官府之物,另加重罚!”
  官家出动,谁敢不听。各路船只不得已,均离岸往远处划处,有急性子的已忍不住骂出了口,但也只是低声诅咒,谁敢在右卫军慕容将军面前放肆。
  与此同时,那艘快到渡口的玄色大船上,阮梦华托着腮笑嘻嘻地看着两个丫鬟忙来忙去。
  “鸣玉,小姐那条松花巾子哪儿了?”
  鸣玉正在为小姐最后一次检查妆容,头也不抬地道:“刚收到右首第一个木箱子里了。”
  未几又听得沉玉慌张地来问:“那只包角的樟木箱子哪去了?给府里准备的东西可都装在里面呢。”
  “昨儿夜里我已经都按着份子分好了!我说沉玉,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回回上船下船你得来这么一出!”
  沉玉顾不得顶嘴,左看右看查点物品。
  鸣玉把一柄玲珑玉梳轻轻插在梳好的发髻上,侧身让到一边,看着妆镜里的佳人道:“小姐,你看这样妆扮可好?”
  阮梦华放下手,对着妆镜左看右看,赞道:“这一打扮倒真象个美人儿。”
  此去京城,不比在杏洲,再不能布衣钗裙上大街,日日须得端正妆容,陪着母亲闲话赴宴赏秋景,说不得还要进宫三四次,见见老太妃,再搜刮一堆用不着的物件带回杏洲。另有一桩要紧事,便是城南邵家的三子邵之思与阮梦华的婚事,夏日里梦华已过了十六岁的生辰,风华夫人的意思是,也该与邵家商量商量几时为二人办喜事。
  沉玉一乐,与鸣玉对看一眼,均摇了摇头。她家小姐样样好,就是常不把自己当回事,人前还象模象样端着小姐的架子,人后长吁短叹,连说自己就不该来世上这一趟。她们二人初到杏洲别院服侍时,战战兢兢地小声说话,对着这位小姐大气不敢出一口,因听人讲过这位小姐的身份来历,满是尊崇之心。日久天长,慢慢地却也知道,衣食无忧,偶尔行事乖张的主子,也有其可怜之处。
  船很快便到了渡口,远远的瞧见河道附近多只船只停了一大片,站在船上高台迎风而立阮梦华微微一笑,似是极满意自己回来弄出的动静,鸣玉上前为她披上件甚是华丽的锦帛,缀着明珠,绣了枝缠叶绕的繁花,这是夏日阮梦华生辰时,京里赏赐下来的,据说是异邦进贡珍品。
  她低头看看,挑眉笑道:“鸣玉,你倒是明白我。”
  “奴婢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想着只有这件披帛方才衬得上小姐这身流云裳。”
  “年年回京,我若是不用心陪着走这一次过场,倒真对不起千般赏万般赐,也对不起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了。不说了,你猜这次来接咱们的会是谁?”
  “自然是邵公子,小姐,奴婢去捧那盆玉色烟花。”她是真心为小姐高兴……若是婚期定下来,小姐便不用再在杏洲与上京城之间来回,嫁入邵家为妇,自然是长住京城了。
  鸣玉走后,高台上再无旁人,阮梦华从袖中拿出一张已看过无数回的信纸,慢慢抚平皱褶,重又看了一遍信中所告之事,秀眉紧蹙,手一松,那张薄薄的信纸飞了出去,打了几个转便落入水中,浮了几浮便再也不见。
  当玄色楼船慢慢驶入渡口河道时,岸上等候的慕容毅终于露出一丝温柔笑意,可随即想起另一桩事,再也笑不出来。看着从跳板上缓缓走来的俏丽身影,抬步迎上去:“阮姑娘,又是一年未见,慕容毅奉命在此迎接。”
  奉命来接,只能说下命令的人有心了。
  没见倒邵之思,阮梦华并不意外,两个丫鬟却有些诧异,小姐回京,风华夫人府自然派地有人来接,阮家的车马便在一旁候着。
  可是邵公子呢?慕容将军怎地来了?
  四周尽是探究的眼光,阮梦华微抬下颌,淡淡地道:“劳驾,辛苦你。”
  慕容毅人如其名,性格坚毅,不善言辞,恭恭敬敬地回话:“哪里,阮姑娘是否要歇息片刻再上路?”
  连坐了几天船,确实有些乏累,但这种地方怎么能歇息得好,再者身后那些船只尚在河面上等着停靠,阮梦华客客气气地道:“不必了,我早些回去,少将军也可早些回去复命。”
  慕容家一门忠烈,三代为将,至今他爹慕容承还担着大将军之职,上下多称慕容毅为“少将军”。可这位小将军的眼光令人不敢恭维,竟自降身价来对她示好,真真让人想不通,慕容毅是几时、因何喜欢上了她?
  阮家派来的管事姓常,陪着笑走上前请自家小姐上车,但那明黄色的宫车让阮梦华望而却步。阮家受帝王恩宠她知道,一年未归,竟不知已至此登峰造极的地步了?小厮放了脚踏在马车前,等着她上车,常管事垂手立在一旁道:“夫人在宫里等小姐。”
  原来如此,适才还觉得秋风凉爽的阮梦华突然觉得有些发热,生生出了身薄汗,咬紧关才没让自己脸色变得太难看,她有心换辆车坐,但,又何必非要逆了人家的好意?
  宫车晃动,只有她一人安坐在里面,身边的丫鬟自有车辆安排她们回府等自己,她悄悄地把帘子拉开一条缝隙,正好可见路过朱雀大街附近。外头右卫军在右,护送自己回京的羽林军在右,街上行人莫不驻足让路,商贩停止叫卖,所见之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估计都知道这是谁家的马车。
  上京城里关于阮家的风言风语,十几年中就没断过,阮梦华远在杏洲也有耳闻。
  她的母亲风华夫人本是出了名的美女,容貌性情在族中拔尖,成年后嫁到上京阮家,才刚育下一女,夫婿便病逝,之后也是孽缘,无意中与百年难得出宫一次探查民情的仁帝遇上,新寡之身却长宠不衰,此等行为自然惹来群臣非议,言官们的折子如雪花般片片飞上君王的案头,然则仁帝却似着了魔,将道德礼法全抛在脑后,依然独宠那位新寡的妇人。
  当然,以风华夫人的身份当年绝无可能入宫为妃的她在宫外长居,偶尔会入宫伴驾,仁帝纵容她,甚至在上京城大动土木为其建居,时时出宫探望,俨然将风华夫人府当成了一处行宫。
  有人说风华夫人是天下女子典范,倾城风姿得尽君王宠爱。也有人说她不守妇道,顶着阮家夫人之名,却恣意妄为,有失体面。可即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受天下人指点,他们还是走到了今天。
  有这样的母亲,不知是幸与不幸,阮梦华摸摸自己的脸,不禁抱怨老天不公,怎地不让自己的容貌象母亲多些,而不是象那位仁帝。或者象阿姊一样也行,她们都那么美,只有她,生得错了。
  荒唐事架不住日久天长,风华夫人除了生活奢侈一些,行事张扬一些,并未做什么祸国殃民之事,这些年言官们不再揪住皇帝的一点点风流之事做文章,这天下是还是他的,总与皇帝对着干没有好处。说起来他也不负其仁帝之名,从政以来知人善用,颇有明君之风,人无完人,皇帝老子总要有这一点点私欲并不算什么大的过错。除了几年前皇后病逝,仁帝不愿再立后位,以致后宫之主位子虚设,又引起朝堂上一片非议之声外,一切都很好。
  在阮梦华的眼中,仁帝与母亲之间倒象是寻常家户夫妻相处之道,或许君王所求的,也不过只是有人相知相伴,如此简单而已。若她不是这两人所生,或许会同天下人一般,权当作谈笑之资,况且这不失为一则佳话,世间真情少有,难得一个君王痴了一回,所以那些女人在不屑之余,又深深嫉妒着风华夫人。可她却是那两个痴情人的女儿,注定备受非议,也许母亲当初做的对,把她送得远远的,无论世人将来如何看待她,至少她过得不是很难。
  京城到底是京城,入目皆繁华无比,各式各样的商家贩卖着不同的货品,最让阮梦华心动的,便是异邦之物。她对那些透着神秘气息的古怪花饰、鸟兽琉璃情有独钟,只是这些东西除了在上京城,便只有亲身去那些番邦小国才能见到,平时难觅其踪。
  她本把每年回京当做差事来办,上京城里的风花雪月,统统与她无关,繁华也罢,富贵也罢,那些琉璃瓦、飞龙檐都让她没由来觉得心中压抑,尤其回来后她要见的人不止母亲与阿姊,还得入宫去见一见那位仁爱的皇帝。
  今年不知为何,刚刚下船便要她即刻进宫,总不会是太过挂念她吧。
  会向瑶台月下逢(二)
  马车直入宫门,平稳地驶进子夜皇宫。下车时阮梦华意外看到慕容毅仍一路跟着,神色微动,停步道:“慕容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阮姑娘,在下想……”
  他想说什么?阮梦华微微一叹,心中念着莫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若是她已知的那回事,切莫要说出来让自己难堪。
  他话未说完,芷慧宫的怀姑姑已带了几名宫侍过来,还抬了个步撵,远远地跪倒迎接,恭声请安问好,阮梦华顾不得慕容毅,上前几步将怀姑姑扶起,笑道:“姑姑这是做什么,敢情一年不见已不认得梦华了。”
  她面上笑着,心中却更添了一丝疑虑,怀姑姑是个人精,若非有大事,必不会如此恭谨。
  慕容毅让到一旁,怀姑姑顺势站起来,小心地看了一眼慕容毅,道:“老奴怎会不认得梦华小姐,知您午时入宫,赶紧差人来接了。”
  她倒不是无事献殷勤,今日宫中上下全都在等着这位主子进宫,虽然不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但谁敢对她不恭敬?况且说不定马上就要名正言顺了。
  “姑姑身子可好?来时为姑姑带了些杏洲的果子酒酿,不想才下船就被召进宫,回头我再让人送进来。”阮梦华微露懊恼:“不知是何大事,传得这么急。”
  她这后一句,却是想向怀姑姑口中打听一下,看她知不知道宫中今日传召所为何事。
  怀姑姑连说不敢当,左右看了看,低低说道:“老奴也不知,倒不是大事,早上的时候老奴瞧见阮小姐也入了宫,想是夫人今日会在宫里为梦华小姐接风。”
  别看她一口一个老奴,其实才四十左右,芷慧宫原是先皇后的居所,仁帝于后宫之事从不过问,都交于芷慧宫全权管着。先皇后病故,后宫无主,嫔妃们争宠夺权的闹了一段时间,但没人能在仁帝面上说得上话,交给谁都不合适,故内务府依旧照着先皇后在时的规矩来办,怀姑姑自然当仁不让被请去协办。她是先皇后在时最倚仗的老人,万事做的滴水不漏,任哪宫的贵人也别想挑出来毛病。
  怀姑姑能做得长久,另一个缘由却是风华夫人,她不进宫,但也不想让哪一宫得了势去,如此一来,倒让一个管事姑姑得了便宜。她二人虽无私交,但隐约中有了那么一点牵连,阮家人进宫,怀姑姑总是亲力相陪,照拂得妥妥贴贴。其中阮梦华六岁进宫那年,曾在宫中迷路,还是怀姑姑无意中遇上,亲自送回风华夫人面前,这点事虽然算不上恩情,但阮梦华年年回京,总忘不了与她见上一面,送上些礼物。
  阿姊入宫?这事儿倒是稀奇,她这位姐姐自懂事后,一向视自家小妹与母亲为家丑,连带着厌恶自己的身世,打小就不愿踏入皇宫一步,即便阮梦华每年只回府一次,也是冷脸相对,出口全是伤人的话。
  但她还是抬头露出欢意:“阿姊也来了嘛,极好,这就去罢。”
  望着渐渐往花深处行去的步撵,慕容毅紧皱眉头,或许天意如此,那些没说完的话本轮不到他来说。
  凤香殿里没有点香,却摆了几盆茉莉,静静地散发着香气。
  风华夫人独爱茉莉,世人皆知,仁帝特意在宫里为她建了个园子,只种茉莉,阮梦华看到殿中这几株花朵开得极盛,手指大动,心里痒痒,真想上前摘走,把花瓣捊下来才行。在杏洲别院中有一只墨玉匣子,本是京里送来用做存放珍奇的,她却用来存放四时鲜花,且是那些花儿最美的时候摘下来,只捡些没有瑕疵的花瓣嫩蕊,隔几天打开换一回,屋中常有种若有若无的的芬芳。鸣玉不忍,道是可惜,她却不听,还说等着她们在枝头残败不如拿来实用的好。
  当然,当着仁帝与母亲她却不能如此放肆,温顺地对着殿上并坐着的二人行下跪礼,道过万岁,问过母亲安好,起身又对殿中另两人敛身行礼:“阿姊,邵公子。”
  阮如月回了一礼,低低叫了声:“阿妹。”
  她的衣饰十几年如一日,纯白无瑕,简简单单的挽起发髻,玲珑玉环佩在腰间,那尚是已逝经年的阮父留下的遗物,不能说不好,她的容貌与风华夫人最是相仿,甚至更胜一筹,令阮梦华艳羡不已。此等美人儿若是打扮起来,定是惊人的美貌。但她不,衣只着白,从不簪花戴金银,生怕那些俗物玷污了自身高洁之质,人若称赞她好看,更是犯了她的大忌。
  两人站得极近,一素一艳,阮梦华低头看了看自己肩上华丽的披帛,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阿姊一向可好?咦,你为何面孔发红?”
  这话说得阮如月面上潮红更甚,低头避向一旁,顺着她眼光看去,正是邵之思所站之处。
  邵之思拱拱手:“见过梦华小姐。”
  梦华小姐?这一声叫得阮梦华心中发苦,面上却愈发笑得甜:“今天是什么日子,怎地阿姊与邵公子也一起进宫了,莫不是要在宫里为我接风?”
  殿中几人闻言面色均是一僵,风华夫人的声音在上面响起:“左右没有外人,梦华,上来让我好好看看。”
  确实没有外人,除了宫侍,在场的将来都要成一家人,阿姊不是外人,虽然她从不认可自己人。邵之思嘛,也不能算是外人,若无意外,他便是自己今后的良人。而殿上望着她一脸慈爱笑意的仁帝,却是她身份尊贵行事荒唐的父亲,自然,眼下她还只能称他陛下。而她的母亲,风华夫人已在用眼神催促她,她依言上前,偎入风华夫人怀中:“母亲,我在杏洲听人家说这世上最美的人非风华夫人莫属,今日一见才知你又美了些。”
  虽略有夸张但却是实话,风华夫人虽已年届四十不惑,可青丝如墨,肤若凝脂,与两个妙龄女儿同在一起,却半分也不逊色。听了女儿的夸奖,她忍不住笑起来:“别乱说,陛下知你今日到上京,想早些见到你,一年不见,梦华又长大了不少。”
  仁帝膝下无女,子夜国没有公主,加之阮梦华自幼天真讨喜,他一向偏爱她,往杏洲别院的赏赐从没有断过,当下笑道:“梦华长大了,你我却老了。”
  “是啊,皇上,转眼儿女长大,前几日四皇子大婚,我便在想自己的两个女儿也到了花嫁之期,真是舍不得都送出门去。”
  她叹息一声,低头对怀中的阮梦华道:“梦华,长幼有序,得先送如月出门,是也不是?”
  “这是自然,母亲,不知阿姊许给了哪家公子?好在我从杏洲回来,不然可要错过这件喜事了。”装傻谁不会,今日这情形怕是难以善了。
  “这……嗯,咱们阮家与邵家是订了亲的,如月自然是嫁入邵家,正与陛下说起,婚期便定在下月初八。”
  邵家这一代只得邵之思一个男子,母亲的话,殿中的情形,一切都昭示着已成的事实,阮梦华心中哀叹,慢慢抬起头,用心都碎了的神情,颤声问道:“邵家?”
  她向下看了看并肩而立的邵之思与阮如月,目光收缩,竟想发笑,这二人不知何时暗通曲款,如今站在一起给她看,是否她还要感谢他们没有当场眉来眼去?想到这里霍地站起身,即使是心中早有准备,可事到临头,她仍是不愿相信,万不料才回京便遇上这种事,良久才道:“这门亲事,当初是订给我的,如今……如今为何却说是阿姊?”
  才说完又觉可笑,当时只是有那么一说,并未下过文定,如今反悔起来倒也容易,怪不得母亲与阿姊如此迫不及待,不顾她舟车劳顿也要将这件喜事定下。
  一时间她想起很多事,幼年被扔在别院时的冷清,头一回进京时莫名的兴奋,遭人冷眼后趴在邵之思怀里眼泪鼻涕横流,刚订亲时因为羞涩故意推倒那个蓝衫的小小少年,细心照料那盆玉色烟花时的欢愉……收到京中那封击破美梦的书信。
  真是大大的喜讯!
  风华夫人缓缓起身,想要安慰她,她一味后退,不愿与人接近。风华夫人只得想了想道:“梦华,此事也是不得已,邵家……邵公子他一直属意于如月,今日他进宫陈情,便是求陛下为他和如月做主,并且邵家的意思是想要早点为他二人筹办婚事。”
  仁帝此时也开了口:“当日与邵大人一句戏言,算不得准,邵家既然属意于如月,那便成全他们吧。梦华,你放心,朕必不会委曲你,我已于你母亲商量过,这次回来便留在宫中长住,再不用回杏洲。”
  她似是没听到任何人的话,目光一点点的移到邵之思身上,他面容平静,仿佛周遭之事与他无关,一迳沉默着。
  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心中有愧?去年那个冬日,他亲自送她上船,嘱她一定要照看好那盆玉色烟花,待来年秋日再相见时,一定带上它。转眼就对他人柔情万种,要和她的阿姊成亲嘛?
  “梦华,你可曾听到陛下的话?从今后你再不用杏洲、上京来回奔波……”
  接下来母亲还说了什么,她全没听进耳中,不言不语,惨然笑了笑,不用再回杏洲,长留宫中,那是她幼年时最大的愿望,如今他们终于决定赐给她这份恩惠,让她是皇室遗珠的身份慢慢浮上水面,她却没了喜悦。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要如何推到人前,阮梦华不得而知,真难为他们打算把不甚光彩的她接回来。
  她注视着邵之思:“邵公子进宫陈情要娶我阿姊……倒是情真意切。”
  他的身子一颤,抬起头与她目光相交。
  阮如月的心也很忐忑,进宫是她最不屑做的事,但为了能与心上人厮守终生,她愿意放下身段,进宫面对那个夺走她母亲的人。眼见着阿妹如意料中那般激烈反对,她发现自己心中一点把握也无,邵公子……会不会反悔?
  一时间凤香殿内静默无声。
  邵之思终于缓缓开口:“此生若得阮小姐相伴,邵某之幸。”
  会向瑶台月下逢(三)
  阮家有两个千金,一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称阮如月为阮小姐,而称阮梦华为梦华小姐,以此为区分。邵之思说的阮小姐,自然是与他并肩而立的阮如月,那清俊男子说出的话让阮如月眉梢眼角都露出喜意,而阮梦华心中颇不是滋味。
  她能怎样?正主儿都开口说中意阿姊,母亲也偏着她,连仁帝都发了话,甚至打算留她长住上京作为补偿,大概在他们眼中,这一项恩宠压下来,她纵然千般不愿,也只得从了。但凡有点脑子的,便不会真闹一出二女抢夫的好戏给人看。
  阮梦华定定地看了邵之思好一会儿,再一次感慨世事无常,做人就得认命,来之前她还想着邵之思对她是有几分情分的,毕竟之前几年他们互通书信,有来有往,彼此在心中都将对方当作了命定之人。另此次婚事不成,最大的原因不是阿姊介入,而是邵家反悔。风华夫人名声在外,与阮家结亲之事邵家老祖母一直心存不满,可是苦无机会退了亲事,眼看着一年一年过去,邵之思已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邵家终于等来机会,阮家大小姐竟然与邵之思意外相识,且二人之间好像有了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如此一来,便有了亲事不退,但要换人一说。
  老人家的心思阮梦华自觉要体谅,反正她从来都是旁人眼中的笑话。可母亲居然会同意邵家的请求,想来是她觉得亏欠了这个大女儿,想要成全与她,每每想到此处,阮梦华便止不住微微鼻酸,随即一笑,十几年来她与母亲聚少离多,论母女情份,她哪里比得过阿姊。
  她样样都比不过阿姊,阿姊的容貌绝美,她望尘难及,阿姊冰清玉洁,与其母完全相反,她远在杏洲,无人管教。阮梦华想来想去,若她是邵家之主,也会在无法退亲的情形下选姊弃妹。
  仁帝有些不忍,虽是早商量好的,可他何尝想委曲了自己的女儿,只是夫人之意已决,而且想趁此机会将梦华长久留在身边,邵之思又非绝世男儿,梦华即将回归皇朝,有更好的男儿才可与之相配。他看了眼风华夫人,想了结如此尴尬的局面:“今日梦华才到上京,定已劳累,朕已吩咐下去,将紫星殿赐与你住,不若先到新居安顿下来,用过膳再说不迟。”
  事到如今,已然成了定局,她该趁势谢过仁帝,去看看将成为她日后富贵荣华象征的紫星殿是如何地奢华,却突然问向那个白衣女子:“阿姊,你呢?”
  阮如月讶然抬首,看向站在的她。不知是否错觉,一向在她面前唯唯喏喏的阿妹竟目中含煞,令她心惊。是了,她到底是夜姓女子,是个公主,这些年来在阮府被自己冷待,听母亲的意思,不日将会为其正名,说不得会再来难为自己。
  公主又如何?只要邵公子属意自己,难不成她还能仗着自己的身份来抢不成?一时间阮如月竟忘了邵之思也不过是自己抢过来的。
  阮玉月苍白的脸上泛起微红,她与邵公子之间并未曾有过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左右不过见了几回,她本就慕其才高气清,而他对她也似有怜惜,至于邵家如何,母亲如何,都不及适才邵之思一句“此生若得阮小姐相伴,邵某之幸”,只觉情意惟君知,她也是同样的心思。
  她这边心中思量来思量去,阮梦华又问道:“邵公子已当场表白自己的心意,阿姊,我想知道你的心意。”
  她的心意?未及多想阮如月已盈盈下跪,并听到自己坚定的声音:“但觉与君三生尚不足,求阿妹成全。”
  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她会如此吐露真情。
  阮梦华低叹一声,下了铜台,来到阿姊面前,见她身子轻颤,弱不胜衣,真真是我见犹怜。也怪不得邵之思移情别恋,这样的眉眼,如何不叫人动心。她解下身上的披帛,替阿姊轻轻穿戴上,柔声道:“自家姐妹,阿姊何必如此大礼,你看你,入了秋还穿得如此单薄,怎能不叫人心疼。”
  阮如月待要推辞,她又道:“左右不过是个物件,让与阿姊又何妨?”
  她意有所指,立在一旁垂首不语的邵之思已听出她话中之意,身子一震,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却始终没有抬起头。
  入夜后的皇宫被一层轻雾笼着,紫星殿里植满了月桂树,桂花开得正繁茂,星星点点的淡黄色香花正在夜雾中吐露馨香。
  入夜之前怀姑姑特意来了趟紫星殿,净说些宫中的禁制忌讳,阮梦华一脸受教的乖巧模样,全不似午后风华夫人离去时那般不恭。
  风华夫人怕小女儿在宫不中惯,特意又进了一趟皇宫,说是送鸣玉与沉玉进来继续服侍阮梦华。小睡起来的阮梦华正在用膳,这还是她今天第一顿饭。摒退众人后,风华夫人沉吟半晌,象是在想措词。纵然年华已逝,但她的风姿仍可称得上国色天香,不负风华之名,那一双凤眼中几多为难,还有些莫名的伤感。
  “梦华,你姊姊她心里苦得很,我此生亏欠她颇多,如何舍得让她再伤心绝望,所以你别怪母亲,更不要怪你姊姊。”
  母亲,你亏欠的只是阿姊一人?
  阮梦华没有言语,自顾吃着宫侍奉上的精食,船行几日,她的胃口始终不好,这会儿饿得狠了,且宫里御厨手艺实在好得很,她举箸不停,吃得津津有味,完了正想让人再添上半碗玉梗米,抬头才想起殿中的宫侍均被母亲摒退,只得作罢,叹息道:“此事已成定局,母亲说这些又有何用,可是担心我会行事失德?”
  她在失德二字上加重了声音,唇角微翘,话中暗讽之意令风华夫人头痛不已,这个女儿似乎一朝变得不好相与起来,从前她为人乖巧,因每年在上京呆的时间不长,在所有人眼中,阮梦华性子讨喜,会说话,连宫中的老太妃都喜欢叫她去陪伴。即使阮家上下对她的态度暧昧不明,有意冷待,但她从来不计较那些,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总的来说,她生性纯良,即便是将来为她正了名,也不用担心会是生事的主。
  风华夫人虽然与阮梦华不是太亲近,但也不希望从此让母女离了心,她认为最好的补偿就是接她回来,容日后再慢慢与梦华亲近起来,想到这儿她觉得心中舒坦少许,儿女情长之事很难讲,非得梦华自己想通才好。
  她走了,却不知阮梦华刚吃下的饭食全涌了上来,堵在心口不上不下,说不出的难受。
  深宫里行走规矩极多,多到让阮梦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讲了半天的怀姑姑察颜观色,知她心情不好,末了叹道:“老奴多嘴了,梦华小姐如何会不知道这些,子夜皇宫您处处可以去得,再有禁制也用不到您身上。”
  真是太看得起她了,阮梦华含着微羞的笑,连声说不敢,又叫了鸣玉把给怀姑姑的礼包好让她带上,恭恭敬敬地送出紫星殿,站在门口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长长叹了一声气。
  秋风吹来,带得她衣裾飘拂,沉玉上前围着自家小姐转了两圈,突然叫道:“小姐,你那件披帛哪去了?”
  她才发现阮梦华身上只剩下船时穿的衫子,那件镶着宝石的披帛却没了。
  阮梦华咬着牙道:“兴许是我命薄,用不起此等贵重东西,竟叫人给占了去。”
  沉玉自然不信,她家小姐回回出门不能带太多钱和值钱的玩艺,回家时必定钱也光光物也光光。当下悻悻地道:“这世间还有谁能比得上小姐命贵?说不得又是充大方地送人了,要我说,您存不住好东西。”
  哪知这句常有的抱怨却触动了阮梦华的心思,她幽幽地接了句:“是你家小姐我没用。”
  说罢转身回去,留下沉玉在那里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
  其实两个丫鬟在外面也听到了一些二女易夫的风声——邵家早已对外宣扬了邵之思即将迎娶阮家大小姐阮如月一事,连婚期也已定好,根本没人提起阮梦华。二女易夫,姐姐抢了妹妹的未婚夫婿,何况妹妹不是一般人,让人想不通之余,又觉荒唐,拿来当茶余饭后谈资。这便是为何慕容毅去迎接阮梦华时欲言又止的缘故,他却不知,此间之事早已有人去信杏洲,阮梦华早知此事。
  早就知道又如何,她既不能冲回上京去质问邵之思,也不可能阻止与这件事有关的人的各种心思,于是看着这事儿走到如此地步,如今倒好,各取所得,各了心愿,至于她,如今身在深宫,这样的恩宠还不能让她说不出话吗?
  紫星殿的宫侍成群,来向她请安时跪了一地,把鸣玉与沉玉唬得闭紧了嘴巴,话都不敢多说半句,有心想多陪她一会儿安慰她,却被她撵了下去。
  四下无人,她独自在殿外最大那株月桂树下徘徊不去,想着今日进京后的种种。凉风阵阵,不时有细碎的小黄花掉落下来,有些簌簌地掉进她发中衣里,清香萦绕不去,脑中浮现最多的一个人,偏偏是那个在殿堂上垂首不语的邵之思。
  原就是个没有寄托的人,曾把那个少年的名姓深深镌刻在心底,为有个人在心中记挂和能有个让自己记挂的人而喜悦,心动,他在上京,而上京是她自小便极度向往的地方,到后来他便是上京,上京便是他,如今她回来了,可是他却不见了。
  下月初八便是他与阿姊的婚期,真快,她什么都来不及做,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呆在这间华厦里,等着他迎娶自己的阿姊。
  “你哭够了没有?”
  头顶突然有人发问,声音好听的不象话。
  她吓了一跳,讶然拭去泪水,抬头看到枝叶间探出一张人脸,在月色下朦朦胧胧如梦似幻,一时间迷茫不已:世间怎么可能有如此美丽的男子,莫不是花精?
  烟开兰叶香风暖(一)
  阮梦华仰头与他对视着,慢慢看清他并非什么花精,却是一个身着月白衫子的男子横卧在老桂树粗枝丫上,探着头在对她说话。
  那人见她只知发愣,微微一笑,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人影一闪已经站到树下,掸掸衣裳,拂去满身的桂香露水,如同在自家庭院里一般,说不出的潇洒自如。
  紫星殿里闯入陌生男子,这深宫守卫的御林军怕是徒有虚名。阮梦华猜他是仁帝的某个皇子,可他长得太过出色,与仁帝并不相象,那些成年皇子除了太子住在皇宫外,其他的都早已搬出宫另建府邸居住,太子宫与这里相距甚远,况且太子的年岁才过十八,这一位相貌虽好,也总有二十五六了。
  阮梦华拿不准要不要叫人,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虽是一身白衣,却纤尘不染,足下一双崭新的双色丝履,这样的人若非位尊也必定富贵,身上连件佩饰也无,实在瞧不出身份,可以肯定的是非盗贼之流。但不知为何要潜入皇宫,还出现在她的紫星殿中。
  “你这丫头倒会挑地方哭,怎么了,是否被情郎抛弃?”他象是被人注目惯了,毫不在意她灼灼的目光,折下桂枝轻佻的往前一送,想勾起她的下巴,嘴里啧道:“莫哭,小心哭坏了眼睛。”
  她身子往后一仰,避开他的举动:“你是何人?”
  他轻轻一笑,竟有无尽风流之感,眉长入鬓,眼带英气,又比那年华正好的少年人多了一点点要命的沧桑,饶是阮梦华此时为了未婚夫婿被抢面上无光,也不禁红了脸庞。只是,他说出的话却极不正经:“我是……天上的仙人,被这片桂香引下凡尘,又意外遇上了你,小人儿,你可信?”
  阮梦华瞪大眼,她自然不信,被“小人儿”三字羞得脸色更红,恨声道:“我瞧你是千年的狐狸已成精,趁着今儿个十五,出来汲取日月精华了。”
  “你倒有见识,能看出我的真身,不错,在下便是千羽山闻香洞的狐狸大仙,”他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一边说着,一边往她面前凑去,用不怀好意的腔调说着:“合该丫头你与我有缘,今夜……”
  眼看着他就要一亲芳泽,下一刻便被突然纵起的绚丽火光灼得退后一丈有余,失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可阮梦华却似动也未动过,眼光闪动,笑嘻嘻地道:“大仙好本事,居然全身而退,我从未见过狐狸精,更想瞧瞧你把尾巴藏在何处。”
  适才他面上被灼得一痛,分明是那丫头的手段。有意思,他原是想逗逗她,倒不想被她戏耍,摸摸眉毛,尾角竟被燎得发焦,再看她脸上泪痕未消,却一脸灵动,浑不似刚才那般神伤,叹声道:“丫头,你又哭又笑,倒也不羞。”
  她心中一黯,适才不觉竟泪流满腮,还被这神秘男子取笑,甚是气恼,不客气地回道:“焦头烂额的狐狸大仙又好到哪里去?”
  “嘴还挺硬,丫头,我能潜入深宫便有本事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你不害怕?”他作势吓她,心中想的却是怎生让她说出刚才使的什么手段。这许多日子以来,看到的人全都无趣得很,此女不一般啊。
  “怕,怕得要死。”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突然扯开喉咙叫起来:“来人哪,救命啊!”
  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法子虽笨,但最是奏效,少顷远处便传来人声,这让一脸兴味望着她的男子有些扫兴,他却不着急离开,立了片刻才道:“我说过,你我有缘,日后定会再见。”
  他足下轻点,踏着树枝借力远去,下脚之处随之飘下一片黄色花雨,落在地上煞是好看。
  九月二十一,癸酉月己已日,宜祭祀,会亲友。
  风华夫人已是连着七日进宫了,今日更是带着阮如月一同前来,两人直赴紫星殿,却扑了个空,道是梦华小姐陪着华太妃在慕容宫里听戏。
  后宫女子多嫉恨风华夫人,连带着也瞧不起阮梦华,紫星殿里住进去这么一个人物,宫中诸人得了消息后看笑话的居多,十几年前正是风雨满朝之时,风华夫人名不正言不顺,生下了皇室血统也不能公布于世。十几年后她依然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是皇家血脉的回归却无人能拦,至于会闹出什么名堂,谁也不知道,只知这颗皇室遗珠才刚被亲姐姐抢走了未婚夫婿,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华太妃是宫里为数不多的先皇宠妃之一,仁帝生母早已去世,继位后奉行孝义,对几位没有子嗣的先皇宠妃极为优待,当作母亲来养,太后也早早地去陪先皇,华太妃的地位便等同太后,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她性子和乐,最喜欢小一辈的皇子皇孙,其中一年才回来一次的阮梦华颇得她眼缘,这几日有事没事常被她唤去陪伴,赏她吃的玩的,恨不得留她宿在自己宫中。
  所见之人均想,梦华小姐很快便会恢复夜姓,无需再借用阮家的名头了。
  阮梦华正听戏听得昏头,跟着咿咿呀呀地唱词打瞌睡,一名小宫侍磨到她身后,装作换茶水,弯腰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话,顿时赶走一堆瞌睡虫。别看华太妃耳聋眼花,这会儿倒灵动起来,慢声问:“梦华,什么事?”
  她犹豫片刻,终是说了实话:“回太妃,家中来人看望梦华,说不得要少陪了,改日梦华再来陪罪。”
  想到风华夫人,华太妃收敛笑意,她疼阮梦华是一回事,却极不喜她的母亲,当下有些不愉:“又来?平时不想着多亲近,这会儿倒慌起来,告诉你母亲,多想想修身养性,别整日做些荒唐事。”
  阮梦华低了头不吭,见华太妃摆手放行,长出一口气退了下去。
  宫中几日,她自忖还应付得来,起码住在宫里有个好处便是无需听外头的闲言碎语,不用看到府里张灯结彩为下月初八的喜事张罗。
  邵之思将在下月初八迎娶阿姊,每每想到这里她便有无尽的失落,原本该是她的幸福,却要拱手让与别人。她略略有些茫然,想这都是命。
  母亲这几日见她很勤,怕是心中觉得对不住她,人真是奇怪,前一刻她觉得亏欠了大女儿,硬是断了小女儿心中念想来成全大女儿,后一刻又觉得对不住小女儿,想要补偿她,实则都不容易,她吃力且不讨好。
  阮梦华刚出了慕容宫,便碰上了候在杳杳亭里的母亲与阿姊,远远望去,她们容貌相似,似一对姊妹花,可两人脸色都不太好,象为了某事在争执不休。
  杳杳亭左接花木,右接流水,是赏风赏景的好地方,母女三人无言以对,风华夫人看了看两个女儿,借口仁帝还在等她,先行离去,留两人在这杳杳亭中吹风。
  阮梦华不安地扭一扭去,后悔今日没有带鸣玉出来,石凳冰凉,随侍的宫侍没有眼色,竟不知在她臀下垫个软垫。
  “这几日阿妹在宫中过得可好。”阮如月忍不住先开了口。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阮梦华可不敢指望一向高傲的阿姊特意进宫是来找她叙姐妹情的。当下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认真想了想才答:“极好。阿姊好事将近,不知准备得如何了?”
  阮如月有些不自在,轻声道:“阿妹,我想……”
  “你想什么?”她笑眯眯地接话,心中却微酸,怕不又是与邵某人有关。可她已经连人都让给了阿姊,按理说两姐妹今后应该能不见就不见,为何她再会再次入宫?
  “我想向你求一样东西。”
  “是什么?”
  “是……邵公子曾送你的玉色烟花。”
  那是一盆会开出晶莹剔透、泛着淡绿色花朵的兰花。
  有一年邵之思无意中看到她把开得好好的墨菊摧残得不成样子,才知还有如此古怪的爱花人,便捧来家中的玉色烟花送她,嘱她万不可将同样的方法对待它,待来年她再回到上京,会仔细验看她有否遵守诺言。
  少年人总是执着地把一件小事当成一生的承诺来看待,她回来了,也带着那盆完好无损的玉色烟花,整整一年的悉心照料,竟使得花期延长了一些时日,可是情却不能延长。
  沉玉怕小姐看见玉色烟花会神伤,这几日愣是藏了起来,阮梦华眼不见心却不静,本想着找个机会把花物归原主,又觉得如非必要,还是少与邵之思有牵才好。这几年间来往的书信留在杏洲未曾带回,日后她回去会一一销毁,不留对方任何痕迹。如今她尚未将花还给邵之思,阿姊便当成要紧事来办,好像那是邵之思留在这里的一颗心,不错,邵某人确实够花心的,居然挑中她们两个。
  不过是一株花,既然与邵之思再无关系,给了阿姊又如何,于是她随口应承下来:“阿姊想要便拿去,吩咐人来说一声便行了,何必再跑这么一趟。”
  阮如月竟流下泪来,连声道:“阿妹,多谢你。”
  她微感诧异,这次回京,阿姊似乎变了个人,从前冷情冷性,如今柔弱得象一朵易碎的花,动不动便下跪,流泪,果然,情之一字害人不浅,不说阿姊,就说她自己,面皮功夫更上一层楼,人前欢笑人后黯然,几可大成也。
  看着阿姊心满意足离去,阮梦华失魂落魄地坐在亭子里,浑然不知对面石凳上又多出一个人。
  烟开兰叶香风暖(二)
  过了良久,她揉揉眉心,乍一看到那个自称狐狸大仙的男人坐在对面,愣了一下连忙看周围:“你怎的白天也在皇宫?”
  他今日换了身浅碧色长衣,便是坐在那里也惹眼得紧,站在离亭子不远的小宫女,一个个地偷眼往这里瞧,还面上飞红,定是识得此人是谁,故无人上前来打扰自己。莫非他是皇亲贵胄?她迅速在脑子里想了一遍,却想不出子夜国几时多出这号人物。
  “我是仙不是鬼,能见光的。”他依旧一副散仙般的自在神情,就差手里摇一把纸扇。
  她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男人家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太不象话。适才在阿姊面前憋气太久,涵养几乎耗光,当下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你还真当自己是仙?算了,有的人就爱装神弄鬼,上回突然在棵桂树上出现,这会儿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他微微一哂,不跟她计较太多:“你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这里,我再不下来安慰你,怕你又得掉眼泪。”
  “下来?你刚才……便在这杳杳亭上面?”她脸上一黑,心中庆幸刚才没有失态,好言好语的打发阿姊走了。
  他神情无辜地道:“紫星殿那片桂林被你占了,我总得再找个地方呆着,刚发现这里风景不错,没想到你就又来了,所以在下说,你我有缘,必定会再见面。”
  说话间还对不远处的小宫侍颔首点头,这下不光宫女脸红,就连净了身的小宫侍也羞答答的抬不起头来。
  阮梦华叹为观止,又对自己的定力很是佩服,很是嫌恶地道:“天下之大,难道只有这两块地方风景好?你干嘛不回自己家?”
  “我家远在泉州,眼下暂居宫中太医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原来是太医院的人,阮梦华不以为意,皇宫里除了宫侍,只有太医院的男子偶尔可以走动。她非是没见过世面,初见此人夜现深宫,来去自如,知他定是武功极佳,江湖上有种功夫叫轻功,许多游侠儿高来高去使的便是轻功。不过她还没见过御医也会轻功的,当下觉得有趣,笑眯眯地问:“你知道紫星殿是我的,那你也一定知道我是谁,听了刚才和跟阿姊的话,是不是觉得我可笑至极,被人抢了未婚夫婿还拼命装大方?”
  “哪里,丫头你仁心仁义,大公无私——我这么说你不会怪我吧?”他一口一个丫头,全然没有恭敬,似乎有取笑之意。
  她倒不恼,浅浅一笑道:“自然不会,难得你如此有见地,但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他眼角含情,大大方方地道:“叫我云澜好了。”
  很有名吗?阮梦华堆起笑:“原来大叔你叫云澜。”
  云澜脸上一僵:“我自觉年华正好,何来大叔之说?”
  “太医院里那些医官个个仙风道骨,医术极高,若真比起来,你当然是年轻有为,嗯,年轻得很。”
  以她的年龄和身份,叫他一声大叔那是便宜了他,而且这么着打击他似乎让自己的心情不断好起来,是了,一定是她受气太久,极需发泄出来,正好有这么个人送上门,老天爷毕竟还是公平的。
  远处过来一行人,却是风华夫人同鸣玉带人来寻她,阮梦华端正了面容,掩去一切情绪,起身迎接出杳杳亭:“母亲来了,我以为母亲已和阿姊一同回府。”
  风华夫人一脸爱怜:“我在紫星殿久候你不回,便想来再看看你,让她先行回府去了。”
  眼下的情形确实是阮梦华值得怜惜一点,故而也重要了起来。她规规矩矩地答道:“劳母亲记挂,梦华贪恋这里的景致,就又多坐了一会儿。”
  这边云澜却没迎出亭,只是含笑看着她生疏有礼地与风华夫人应对。
  母女对答完毕,风华夫人抬步进亭,想看看是谁和自家女儿在一起,见是云澜她意外不已:“原来是云公子。”
  云澜只是起身一礼:“风华夫人。”
  阮梦华不禁诧异,小小一个医官见了母亲只是一礼,也忒托大了吧,而且母亲居然称他公子,有意思。
  风华夫人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极是宽慰:“公子与小女梦华相识?”
  “哪里,在下闲来无事,便在宫里转悠,偶然碰到令千金,便闲谈了几句。我本在想,不知是哪家的闺阁小姐入宫游玩,原来是风华夫人之女,怪不得才貌如此出众。”
  阮梦华垂首不语,暗恨他不会说话,她平生最在意的便是自己容貌不及母亲与阿姊,偏此人要说她才貌出众,定是反话来着。
  哪料风华夫人笑得更开心:“云公子过奖,小女眼下刚入住紫星殿,这几日我怕她不习惯,日日进宫来陪伴,若是公子闲暇,可否多多指点她,小女愚钝,即便是与公子闲谈也可受益。”
  就让她一生愚钝下去好了,也好过被人摆布,母亲在想些什么她清清楚楚,情急之下开口道:“母亲,我好得很,云公子贵人事忙,怎可麻烦他。”
  “梦华,你才回来,却不知云公子之能,他除了善用药石,可谓是不世之才,你要好好向他请教才是。”
  从来她都逆不得母亲的想法,她叹了口气:“母亲说的是,不知云公子是否愿拔冗指点一二?”
  一定是她刚才那声大叔得罪了他,一定是她不情愿的意图太明显,但听得云澜笑着答道:“夫人有命,不敢不从,再说以我这等年纪还能于梦华小姐平辈相交,实在是云澜的福份。”
  “我看云公子不过双十年华,怎地说起笑话了?”
  “不才已虚度光阴二十五载。”
  “梦华今年十六,你与她才相差九岁,本当是平辈相交,梦华,你别总跟着太妃听戏,那些都是老人家的消遣,正经的多向云公子请教才是。”风华夫人趁机教导女儿离那个老太婆远些。
  母亲不避嫌地跟男子说起自家女儿的年纪,让阮梦华无语,半晌点头道:“是,梦华记下了。”
  至此阮梦华在宫里不再孤单一人,日日都能见到云澜,她不知他有哪里不同,但不光风华夫人看重他,仁帝也对他另眼相看,甚至允他在深宫里行走自由,有时阮梦华恶意地想,放这么一个人物在后宫,莫不是陛下长年专宠风华夫人,自觉太过对不住后宫的嫔妃,以至于自挖墙角,打的是让潇洒倜傥的云澜来慰寂那些个女人芳心的主意?
  隔几日,慕容毅突然差人送来一盆花,古朴的灰石盆里开满了大朵大朵的淡粉色花朵,单论品种来说,已属上乘,难得秋日还开得这般绚丽。
  沉玉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阮梦华没听清楚,想到以前都是她在打理那盆玉色烟花,于是闲闲地道:“老规矩,这花就交给沉玉,好在咱们不必再回杏洲,否则搬到船上也太费事了。”
  鸣玉想得周全:“小姐,是否要回礼?”
  阮梦华想到回礼,有些肉痛,前几天皇宫各处往这里送礼的可不少,收了就要回礼,大都是恭贺她搬入新居的,其中云澜还送了件礼物,她理所当然地没回他礼,直接该去哪还去哪儿。
  她略一思索:“回什么礼,不年不节的,他送了这玩意来我还觉得闹心得慌,我们很穷的,还不起礼。”
  “昨儿皇上赏下的东西里有几串南珠子,不如用作还礼吧?”
  “你都想好了还来问我,算了,命啊,我就留不住好东西。”她长吁短叹,为意外破财伤痛不已。“你记得见到慕容毅,问问他这是什么花。”
  等到鸣玉出去办事,沉玉磨蹭过来,揿怨道:“小姐,为何不把这盆花交与鸣玉,她比我心细,每日都要看管这些娇嫩的花叶,我也快和小姐得一样的病了。”
  她坐直身子:“呸!乌鸦嘴,你家小姐我可没病。”
  “真的,小姐,就是看时间长了,忍不住想把它们全部揪下来,一片片地撕碎抛弃,光是那样想就觉得舒坦。”
  她不过是把好看的花瓣揪下来存在盒子里闻香,哪象沉玉一般彻底毁了,算不算得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语气沉重地道:“沉玉,待云大夫来时,你可向他求一良方,速速根治这隐疾才好。”
  沉玉哭丧着脸在屋子里转了几转,道:“小姐,有件事我一直没对你说。”
  一提云大夫,沉玉脸上霎时有了光,随即又黯然,让阮梦华不得不心惊肉跳,瞧她一脸为难,莫不是与云澜有了私情?她颤声道:“说吧,连有了隐疾这事都能说,还有什么事得瞒着我?”
  沉玉象是鼓足勇气,趁四下无人,轻轻在阮梦华耳边说了句话:“就是……那日大小姐带走的玉色烟花被我偷偷挖出来把根给剪了又埋好土给了她。”
  与云澜无关啊,那就好,这么长一句说完阮梦华先是吐出一口长气,随即又长长吸了口冷气——根都没了不死才怪!
  她看了沉玉半晌,最后不死心地问:“你当真这么做了?”
  沉玉指天发誓:“小姐,我哄谁也不哄你。”
  如此忠心,苍天可表。
  为什么沉玉会做出这种事来,简直是……太贴心了!她一向被阮如月欺压得惯了,居然会看不得她露出柔弱之态,做下这种事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可是阿姊好像很紧张这盆花,若是有什么不对……
  沉玉眼巴巴地看着她,她只有交待道:“沉玉,你千万别对人说起这件事,连鸣玉也不要说。”
  虽然一向是鸣玉服侍得她最贴心,可有些事,阮梦华却是宁愿让大大咧咧的沉玉知道,也不想给鸣玉看出端倪。只因为鸣玉是从风华夫人身边派过来服侍她的,而沉玉则是从府里的一般丫鬟里挑出来的。
  “我哪敢啊,鸣玉会撕了我的皮。”这事搁她心里好几天,有点后怕,今日讲出来好受多了。
  见阮梦华沉吟不语,她小心翼翼地道:“那花很值钱嘛?小姐,我只是个丫鬟,没有多少银子的。”
  “要是赔钱倒还罢了,只怕阿姊要这花另有缘故。”
  若不是,她何必为了一盆花再入皇宫,还低声下气地求一个平日里不爱搭理的阿妹。会是什么原因呢?邵之思想要回去?邵之思犯不着找阿姊这么做。且不管玉色烟花如何,阮梦华尚在头疼另一件事,那便是云澜云公子,他借口风华夫人之命,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面前。
  见得多了,她无法再维持那种客气有礼的语气,或者说云澜云大夫有让她卸去所有伪装的本事,最后她已不客气地直指他自由出入皇宫却不避嫌,视皇家礼法与无物。
  他却答此举全是为她:“丫头,你真是不知好歹,我早不想在这里住下去,可是陛下不让我走,你母亲又殷殷求了我来,总不能就此扔下你不管吧?我,是好人。”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干嘛扯上我?”他还是一口一个丫头,她却不敢当面再问他叫大叔,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大叔,啰嗦的大叔。
  正与云澜斗嘴斗得痛快,突然鸣玉跑了过来,喘着大气不成声地道:“小姐,你快去!大小姐……大小姐带人要拿了沉玉走,我瞧她是气得狠了,怕会出大事。”
  阮梦华心中一凛,怎地这么快就寻来了?
  烟开兰叶香风暖(三)
  未入殿门,阮梦华已听到几声喝斥,依沉玉的性子,必不会安安生生地任人摆布,反抗在所难免,看来还来得及。她在门外停了下,喘口气,进得门来看到母亲与阿姊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两名精壮的仆妇欲拉沉玉走,只是沉玉抱住殿中的柱子,跟那两个女人比起了力气。她鬓发散乱,身上的单衣被扯碎了几块,一见阮梦华进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出眼眶,却什么也没说。
  殿中不太结实的物件如贡瓶、晶兽等已碎了一地,紫星殿的宫侍个个伏跪在地上,想是被风华夫人喝令不得起身。
  好威风啊好威风,母亲愈发地惯着阿姊,竟纵容她到这里来了。
  阮梦华忍了又忍,上前拦住那两名妇人:“住手!”
  左首一名仆妇边使力边道:“梦华小姐莫怪,这婢子使坏毁了大小姐的物件,该好好惩治才是。”
  她眼睛扫了扫满地的东西,轻轻“哦”了一声:“什么物件如此重要?”
  风华夫人看了看阮如月,叹道:“梦华,你姊姊前几日把那盆玉色烟花带回去养,谁料竟死了,找人来看,才知道花根早被切掉,平日一直是沉玉来看顾的,不是她还有谁?我倒要问问,是谁给她的胆子!”
  沉玉咬着唇一声不吭,只是倔强地抱着柱子不撒手,死也不跟她们走的模样。
  阮梦华先不看她,对阮如月道:“阿姊,平时你可是请都请不动的贵客,为何这几日频繁入宫,你看看,这才不过几天,已进宫三次了。”
  阮如月傲然道:“你以为我真想来这种地方?”
  “不想也已经来了,怎么,这回又想要带走什么,带沉玉走?第一次是要邵之思,你我姊妹情深,我让给你了,第二次是要邵之思送的劳什子花,好,我也给你了。阿妹愚钝,着实想不出沉玉会跟邵公子有什么关系。按说你要什么有什么,为何偏偏要与我过不去?”
  “你!我岂是你说的那种人!” 阮如月气得脸色煞白,衬着一身雪白的衣裾,更是让人心疼。
  阮梦华淡淡地接着道:“那花死便死了,阿姊何必强求,再说人的命还比不得一盆花?”
  她从没有一刻如此厌憎那盆玉色烟花,看高它的时候,绿色花朵就是稀罕物,如今想来,连棵菜都不如,菜还能吃呢。
  “你知不知道那花有多珍贵?你又知不知道若是没了这盆花,邵老太君会不让我进邵家的门?”阮如月冷笑一声,她向来颐指气使惯了的,尤其不喜阮梦华,便又道:“该不是阿妹你支使沉玉这么做的吧?”
  阮梦华立时反驳道:“我又不是先知,怎知你会来要这盆花,阿姊未免小人之心了。”
  眼见着两姐妹便要吵起来,风华夫人不得开口:“梦华,怎么可以这样跟姊姊说话!”
  “母亲要梦华说什么?若非你带了阿姊进宫,她又怎会胆大到来宫里拿人,紫星殿不是风华夫人府,沉玉进了宫便归宫中所管,”她顿了又顿,转身对着门口道:“怀姑姑,你说是不是?”
  门外站着的正是眉头微皱的怀姑姑,她领着宫侍走进紫星殿,对风华夫人施了一礼方才道:“不知夫人今日进宫,老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怀姑姑免礼,我也是突然想起来找梦华有点事,刚好让姊妹二人聚一聚,你也知道,梦华刚回来便进了宫,她们姊妹间向来情谊深厚,下月初八如月便要出嫁,更是要多见几回的。”
  姊妹间情谊深厚?阮梦华不禁笑弯了眼,上前扯住阿姊的衣角摇了摇:“阿姊莫要生气,梦华不过几句玩笑话,你别往心里去。”
  阮如月扯了两下没有扯动,当着外人面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风华夫人在殿门口扫了几眼,心中疑惑这老货怎地突然到来,口中却客气地问道:“怀姑姑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老奴才从内务府过来,想到紫星殿前日来报说是有些物件损旧,就进来瞧瞧,有什么该换的该扔的,老奴好早些换新的来。”她眼角一扫,装作才刚看到了伏卧在地上的沉玉,意外地叫起来:“哟,这不是沉玉丫头吗,好好地干嘛这副模样?还有这地上,啧啧,想来这些东西真的损旧不能用了。”
  这个老人精,明明一进来就看到了满地的狼藉。阮梦华强笑道:“没什么,丫鬟不懂事,犯了个小错,母亲想惩治她来着。”
  怀姑姑体谅地道:“到底是刚入宫,遇事不知轻重也是有的,我看不如这样,回头送到我那里好好学学规矩,万不可轻易饶过。我瞧也不用再一一记下该换什么,明儿我便差人来全都换上新的。如此老奴先回去了。”
  “让姑姑费心了,慢走。”
  怀姑姑又恭敬守礼地向风华夫人告退,啰嗦了一堆话才走。
  送走了她,风华夫人叹了声气,道:“梦华说得对,皇宫毕竟不是风华夫人府,沉玉既然跟着入了宫,便是宫里人,不能再由咱们阮家惩治,今日天色已晚,咱们回去吧。”
  “母亲,那女儿如何向邵家交待?邵老太君她……”说到这里阮如月地落下眼泪,她内心焦灼,不知如何是好。
  阮梦华已听到两次邵老太君之名,却不懂此事为何要牵扯上她,花是邵之思的,且只不过是盆花而已,当初想着阿姊是瞅着邵之思送自己的东西不顺眼,硬要抢回去,现在想来,该是邵家的意思。
  是邵之思吗?
  她好心好意地劝道:“阿姊,你别哭了,就说花早被我给养死了便得了。”
  谁知人家不领情,怒道:“你说得容易,邵老太君最看不惯咱们阮家,如今却不得不迎阮家的女儿作孙媳妇,如何肯善了。她早叫人告诉我,若是没有那盆玉色烟花,我就别想进邵家的门。”
  她意带怨怼,风华夫人有些不自在地哼了声:“亲事是板上钉了钉的事,还怕他们悔婚不成?”
  上京城中有许多人看不惯风华夫人,偏邵家心中怨气最大。这其中有个缘故,先皇后便是姓邵,是邵家老太君的唯一一个女儿,仁帝的心全都放在风华夫人身上,叫先皇后无颜,邵家如何容得下风华夫人之女进门。但当年的婚事却是先皇后在时,和仁帝一起定下来的,那时阮梦华刚回上京,在宫里迷路,不知怎地走到了芷慧宫,先皇后便让怀姑姑送她回去,婚事便是订在这一面之缘后没几日。
  说实在的,风华夫人对与邵家结亲一直是心有芥蒂,先皇后因病而亡,那病多半是被她气出来的,她心里不是不知道,而且婚事来得太突然,彼时她并不在场,后来苦思无解,只能归结于阮梦华天真活泼,不知哪里让膝下无子的先皇后喜爱上了。再说与邵家结亲是好事,她没理由拒绝。如今连大女儿都喜欢上了邵之思,且一无反顾地要嫁入邵家,真真是孽缘。
  阮梦华心中气苦,婚事婚事又是婚事,为何此事没完没了,还要当着她的面说多久?她细声细气地道:“阿姊不如回家再想,留在我这紫星殿难道就能想出法子了?”
  阮如月怎会听不出她有逐人之意,立时被得罪:“你别得意!母亲,若是邵家问起,我只能说是阿妹缺家少教,连丫鬟也没规矩,主仆合谋毁了那株玉色烟花,此事可怨不得我。”
  缺家少教?说她无人教养?她何尝想远离家人,独自居住?她被伤得极重,母亲此时却不发一言,似乎突然作聋。阮梦华想到过去几年回来受阿姊的种种冷待,声音平平地道:“自然,万事都是我错,在阿姊眼中,自小梦华便一无是处,也不在乎多上这么一桩了。我劝阿姊把心放回肚子里,邵之思有眼睛,若不是他看上你冰清玉洁,知书达理,也不会舍我而选你,娶妻是是他,何必在乎邵老太君区区难为。”
  风华夫人喝道:“好了,都别说了,此事我会亲去邵家解释清楚,如月,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就此撇下阮梦华与满地宫侍转身离去,待到人影也看不到,阮梦华才低低地,恭顺地开口:“母亲,阿姊慢走,不送。”
  鸣玉刚才被阮梦华派去叫怀姑姑,可又怕被夫人和大小姐看到是自己叫来了怀姑姑,只好守在外面,等夫人走了才进来。宫侍已扶起倒在地上的沉玉,正不知接下来该如何,鸣玉只得吩咐他们带沉玉下去上药,再把拉扯中损坏的物件收拾好,上前扶住自家小姐,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阮梦华本想问为何母亲与阿姊那么清楚是谁一直照料玉色烟花,但想了想又作罢,强笑道:“也不是头一回被阿姊欺负了,算不得什么,鸣玉,我很累,要休息一下,晚饭就不要送进房里,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要进来。”
  关上房门,她低下头靠着门站了半天,仿佛真累得走不动,一步步挪到床前仰面躺下,耳朵里嗡鸣得厉害,半天也静不下来。刚刚被母亲阿姊闹了一场,她只觉心力交瘁,好在沉玉没有被她们带走。一时间她突然有个念头:下月初八快些来到,阿姊快些嫁给邵之思,她眼不见心不烦,多好。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昏沉沉中闻到一股饭菜独有的味道,阮梦华晚饭没用,早饿得狠了,当下居然连连腹鸣,睁眼一看,屋内多出一个人,正独享一桌好菜。
  却是云澜云大夫,见她起身,脸上挂笑招呼她:“快来快来,菜香酒浓,便只等你一人了。”
  烟开兰叶香风暖(四)
  看着他手持杯盏意态悠闲的模样,阮梦华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睡梦中自己走到了他的住处,先是一惊,后又面容平静,不动声色的触了触袖笼里的东西,发现并无异常,便抬手理了理乱发,走到窗前离云澜远远的,好半天才高声开口:“云大夫是母亲口中备受推崇的君子,却为何要夜半潜入我的卧房?”
  云澜轻轻笑道:“丫头,不必费力说那么大声,我还听得到,至于外头的人,他们都睡了,此时好梦正酣,你再大声他们也听不到。”
  说完放下杯盏,从从容容地拿起筷子夹了几样菜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道:“我知道你喜欢吃这几样菜,来尝尝我的手艺。”
  他的手艺?阮梦华无法想象如谪仙一般的人物拿着锅铲的模样,一时难辩真假,撇嘴道:“真真好手段,不知云大夫到底想要做什么?”
  云澜站起来,一步步地走过来,灯光下姿态潇洒,有种说不出的魅力,他平日定是风流惯了,做这种事轻车熟路,连脸上的笑也比往日温柔些许。微微的酒香一点点传过来,她对情事并无经验,邵之思与她之间的来往只是几次白日人前相会,几个微笑,几次书信来往,连梦里也不曾如此接近过。她的心开始止不住咚咚地跳,云澜的才貌实属上乘,哪个少女不盼着情郎能有如此人才。
  可一想到他今夜不知是何动机,阮梦华立时清醒,低下头道:“你……你别过来。”
  他真的停在她面前三步远,半天没有动静,忽听得“吱呀”一声,却是他推开了窗户,望着天上的小半个月亮嗟叹一声:“唉,如此良宵,我却得来哄小丫头吃饭,真真煞风景。”
  语声幽怨,倒也有趣,阮梦华一乐,暗骂自己多想,紧绷着的身子松弛下来,便也抬头望月,大概估摸了下时辰,怕是已近子时,她一向觉得紫星殿的这几扇花窗造得极不好,高长且窄,一眼看出去,只能看到小小一片园中景致,今夜就着小窗,看着半轮明月,忽然有一种夜静人寂之感。
  她想起午后的事,又觉颓然,虽然她没让阿姊占到便宜,但心里却极难受。突然饿得狠了,又不愿与云澜窗前并立,便转到桌前,拿起筷子待要吃饭,却又犹豫起来,这饭菜不知有无问题。
  他也跟了过来,一看便知她心有顾虑,调侃道:“怎么不吃啊?是不是嫌菜凉了?”
  “不是,我突然又不饿了。”话音刚落即腹鸣不止,恼得她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对着一桌子好菜暗流口水。
  云澜继续游说她:“丫头,不是我说你,做人万勿太过较真,我好心好意送来了饭菜,你却连谢也不曾,还满心防备。来,我先替你试菜,在我面前用不着假装斯文秀气,只要做你自己便成。”
  “笑话,我怎地就不是我自己了?这怪不得我,半夜三更有男子闯入卧房,是女子都要防备万分,啊对了,你把外面的人怎么了?”
  “不要紧,只是让他们睡个好觉,方便你我叙话。”他边说边吃,每样菜都当着她的面尝了一点,又斟了杯酒喝下,道:“如此你可放心?”
  她还是摇摇头,犹豫半晌道:“我听说毒药都是有解药的。”
  若是菜中有毒,他大可事先服用解药。
  “我害你做什么?”她立马一脸“我怎知道”的表情,云澜有些无奈:“风华夫人曾言,你天真可爱,最是容易知足,自小便不爱哭闹,也不喜与人计较。我现在真怀疑,你是否她口中的小女儿,从何处听说这些东西。”
  “很容易啊,若你自小没人约束着,成天出去游逛,万事都会懂些。”这几年她年纪大了,胆子也跟着大了,一年之中那么长时间,她总得出几次远门散散心,再说了,杏洲别院里一直养着仁帝派去的羽林卫,有这些人跟着,去哪里都不怕。
  她思量再三,明知不可信他,但忍不住饥饿,还是拿起筷子吃菜,边吃边为自己找借口,依这位大叔的功夫,不必在菜中下毒也杀得了她,没必要多此一举。
  菜是好菜,确实有几样自己一向爱吃,味道也与平日御厨所做的不同,她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同,总之要好上不止一筹。
  云澜听了那番话,慢慢品出味来,想她一个小女孩子独自呆在杏洲,身边没有人能约束她,想干什么便干什么,虽然恣意,总觉带着股凄凉味道,道:“看来风华夫人一直不知你在杏洲是怎么过的。”
  许是饿得过了,她吃了一点便觉得不怎么饿了,与他说起话来:“此言差矣,母亲自然是知道的,但我年纪尚小,贪玩也是有的,何用管束?”
  “话不是这么说……”
  她歪歪头打断他的话:“你果然老了,啰哩啰嗦的,我一直未曾问过你的来历,不如今夜我们把酒畅谈,如何?”
  他把酒壶一倾,半天才滴下一滴,笑道:“只怕要让你失望了,你还懂得喝酒?”
  “莫要小瞧人。”
  “我哪敢小瞧你,初见那晚你弄得我焦头烂额之事,至今记忆犹新呢。丫头,虽说当时是我大意,可你手中的物件也挺不凡,拿出来让我瞧瞧?”
  她有些得意,摇头道:“不行,就是给你提个醒儿,以后别总一副风流舍我谁家的模样,不定哪天就吃了亏。”
  他装作心惊,故意凑趣地道:“看来以后真要离你远点。”
  那样倒好,她正求之不得,不知是否她多想,总觉他在不时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且能轻易看穿她的心事,这一点让她有些烦躁。
  但他接着又道:“不可,若我走了,你又该如何是好?”
  “什么我该如何是好?”
  “你这么爱哭,又不知爱惜自己,一点小事就不吃饭,我如何能放心。”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仿佛关心她是天经地义的。
  此人一向在人前如谦谦君子,人后却鬼祟得很,今日之事他定是躲在某处看了个够。阮梦华皱眉道:“云大夫,非礼勿视这句话你该记在心中。”
  “啧,丫头,你若是对着那位大小姐也这般伶牙俐齿的便不会受这许多气。”
  她自觉还没有沦落到要他来关心的地步,但总算一番好意,当下摆摆手道:“你不懂,我与阿姊向来不曾亲厚,她也不容易。”
  阿姊那个人,总觉天下人负了她,说话从不容情。难得有她中意的人和事,不免紧张了些。
  云澜又笑了:“这天下还有我不懂的事?”
  如此张狂的话语,让阮梦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奈地道:“这是真的,我也不想这样,我长到六岁才知道自己在上京城还有个家,那里不叫杏洲别院,而叫阮府,嗯,现在是风华夫人府了。自那之后,我就开始盼着秋天快来,通常夏天没有过完,我就急着收拾东西,等母亲从上京派人来接我,每年我会在上京城住两个月,也只能是两个月。所以我说,你不懂。”
  夜深露重,云澜没有出声,静静地听她说话。她却没有再说下去,自顾陷入深深地回忆。
  还记得头一回从杏洲入京,她紧张了一路,船行几日她便晕眩了几日,脚踏上实地那一刻,她又欢喜起来,早知道家中有位如同小仙子一般的阿姊,想见阿姊的心倒比见母亲还要急切一些。
  可阮如月不见她,阮家的奴仆把她挡在大小姐的门外,并不曾把她真正放在眼中。母亲虽然呵斥了那些奴仆,但也拿阮如月无法。
  她在杏洲的日子虽然孤独,可未曾有人给过她脸色,逆过她的意,小小如她,性子也有些骄纵,当下大哭一场,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
  后来她明白了,因为阮如月姓阮,而她阮梦华,却该姓夜。
  夜梦华。
  她曾经在心里默念过这个名字,一时恨透这个尊贵的姓氏,一时又怨为何不能生来便叫夜梦华。一日日地长大,知道的事也越来越多,来返与杏洲上京两地之时,看着流水迢迢,发誓总有一日再也不要如那些冬来南飞的鸟儿一般,年年往返两地。
  如今终于不必再回杏洲了,不必远离母亲与阿姊,仁帝也打算认下她,马上她便能改口叫她父皇,她却来不及欢喜,便得面对邵之思与阿姊的婚事。
  若是阮梦华此时抬头,定能看到云澜眼中有抹重重地忧色,可在她抬起头那一瞬间,他又挂上平日惯见的不经意的笑:“别管我懂不懂,只是可惜了那盆玉色烟花,唉,这东西再难找到了。”
下一页 尾页 共10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