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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情

_10 千岁忧 (当代)
  “几日不见绯玉,怎地连称呼也给我改了。”
  “那是,您可是大人哪,宫里规矩多,我好不容易才记住这些。”
  “在这里过得还惯嘛?”
  他轻轻一笑,惹得绯玉有些失神:“还……好。”
  及时看到小姐恼怒的目光,绯玉吐了吐舌,又连忙给小姐奉上杯香茶,向云澜示意好生安抚,欠了欠身带人退开。
  阮梦华压低声道:“到底怎么样了?”
  这几日她不光见不着仁帝,连云澜也极少见到,只得在心里着急。
  “不太好,我与南华分头行动,查遍所有线索,包括那些伪证,一切都没有破绽,显然是多年前已开始谋划。”云澜学她一般低语,不远处垂首站着的宫人大概都竖着耳朵在听他们说些什么。
  阮梦华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宫人会怎么想,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金枝玉叶,宫里已经有了流言,说的便是她私离家后在外漂泊,不知与多少男子有过接触。如今还从宫外带回来几个男人,说是私人护卫,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至于相貌出色的云大夫,定是被阮梦华纠缠连累的。
  “我特意去查了邵镜尘这个人,自邵皇后死了之后,他便辞了官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如今邵家掌事的还是邵老太君。另外那天晚上出现的黑衣杀手来历十分古怪,按说他们和追杀召召的应该是一路人马,可竟然查不到邵家与他们有一丝关系,奇怪,究竟是谁……”
  阮梦华不免有些焦急:“那该如何是好?”
  他放下茶盏,叹口气道:“两个法子,一是我们再等等,看陛下会不会改变心意。”
  “他?大概……”她眸色深邃,越说越轻,最后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她不应该对自己的父亲心存不满,尤其明知他对母亲并非无情。这几日仁帝没少往她的新殿赐东西,还让钦天监占卜了几个好日子,急着为她册封,或许如华太妃说的那样,想将此事拖到她册封之后,看事情可否会有转机。
  “二则是按你说的,干脆走江湖路子,将风华夫人从天牢里搭救出来。”云澜是压低声说这几句的,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当然不是明目张胆地做,只要找个替死鬼,装扮成风华夫人的样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出来,之后再安排名义上关在天牢里的风华夫人猝死,如此一来,风华夫人一案未有定论,邵家也没法再追究。
  阮梦华先是眼中一亮,后又愤恨不已:“如此也太便宜邵家了,再者世人愚昧,多半会说母亲是畏罪自尽,白白地叫邵家那位老太君得意,可她犯了哪门子罪!她之前名声已不好,难死了以后更要惹人诟病吗?”
  还有她自己,小小年纪被人中蛊,受了许多苦难,她心里对邵家的恨意并不少,也曾想过将自己身受的苦楚全数还给害她之人,但邵皇后死去多时,她又还到谁的身上?
  云澜明白她内心感受,拍了拍她,劝道:“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其他的事慢慢来。”
  今日说这些给她听是为了让她别再为此事担忧,邵家势必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不想世间污秽沾染到她。
  他的话让她安心不少,其实邵家现今的情形她从南华那里知道一些,许多事邵之思并不知道,甚至连邵镜尘也早早不理家中之事,全是邵家老太君一手操纵着。或者真是老而不死,那个老妇人近乎疯狂般要至风华夫人与死地,但仍未查出邵家与那些杀手有任何关系。
  长窗外雨声滴答,殿门口的宫人摒息不语,阮梦华抬眼发觉云澜看她的眼光有些古怪,便问:“怎么了?”
  云澜微微叹息,闲适地靠在椅背上,问道:“一转眼你长大了……我可是听说华太妃为你提了门亲事,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眯起眼打断他:“你说谁是肥水?”
  那一日老太妃隐晦地提了提此事,她要回到殿里过了半日才想明白,并不曾放在心上,且不说慕容大将军那关如何过,单说她自己,又怎么肯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慕容毅眼光不错,竟然能达到我这种境界,实在是令人意外!”他答非所问,反倒有些洋洋自得,仿佛对自己十分佩服。
  好半晌阮梦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终于明白你何年纪这么大还未成亲,大概没人能受得了你这般自大!”
  云澜忍不住轻笑,点头道:“也许你说的没错,不过如今我找到了……”
  到底阮梦华还是脸红了,将头扭过一边,连连咳嗽,象是被什么卡住了。她何尝不明白云澜是有意让她暂时忘记烦忧才会说起这些,但直觉想要回避。
  却听他柔声道:“丫头,你的毛病便是总把自己的情意关在心里不肯示人,喜欢便是喜欢,爱便是爱,万事总是思量半天,还有什么滋味。”
  她双手在袖子里绞着,好半天才抬头笑道:“这话我听着好生耳熟……召召最爱这么说,你竟得了她的真传。”
  她虽极力装作自然,可忽闪的睫毛,泛红的耳根无一不透着羞意,教云澜心头一阵涟漪,正经着道:“莫想太多,我也想早些了结此事,好带你去山川湖海走走,瞧瞧……除非你不愿离开这华美宫殿,舍不下华真公主的名号。”
  初时说到携她遨游四海,阮梦华眼中一亮,听到后面又怒瞪他一眼,这人一天到晚只是逗她。
  云澜忍住笑佯装作势说要面见陛下提亲去,叫她耐心等待,便在满殿宫人惊诧的眼神里笑着扬长而去。
  缠绵的雨势终于收歇,放晴后的天气有些回暖。邵府后园的小院里,阮如月正与佩玉慢慢绕着院墙走,忽听得有人拍门。
  阮如月一惊:“快去看看谁来了?”
  自打她们主仆被关在这里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人了。佩玉想起邵家奴仆的古怪,有些害怕地道:“小姐,三少爷说过不能乱给人开门。”
  偏偏这会儿邵之思出门去了,阮如月怒道:“让你去,你就去,难不成要我去?”
  “是……”佩玉无奈地上前开门,见是上房老太君屋里的丫鬟,她面无表情地道:“老太君唤少奶奶去呢,快随我来吧!”
  该来的总会来,阮如月深吸一口气,微提裙摆道:“好,这便走罢。”
  她知道自己在邵家连个地位也没有,以前还算是三少奶奶的时候就对邵老太君有种没来由的惧怕,如今更是战战兢兢。虽说这会儿还是青天白日,她忽然就怕了起来。
  君失臣兮龙为鱼(三)
  等到了邵老太君的屋里,阮如月更被她那古怪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鼓足勇气抬头看了邵老太君一眼,发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老妇人,屋内昏暗,阮如月只觉得那老妇人有些眼熟,却始终想不起究竟是谁。
  “坐。”邵老太君手里转动着一串玉色念珠,不说话的时候十足慈眉善目。
  “谢老太君。”她没敢坐,只往侧边移了移脚步。
  邵老太君自然不会再让,放下手中的念珠,喝了口茶道:“最近家中出了大事,也没顾上过问你的身子,几个月了?”
  阮如月心中一惊,低下头抚着自己的肚子,细声道:“已有四个多月。”
  “你太瘦了,回头我会请个宫里的御医来家里好好给你瞧瞧,补补身子,我邵家的孙子可不能薄待。”
  听了这话阮如月不禁有些放松,到底自己怀着邵家的骨肉,瞧老太君这意思,竟是承认了她。她虽心喜仍低眉顺眼地屈膝道:“谢老太君。”
  接下来邵老太君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例如平日吃什么,可少了什么等等,阮如月咬咬唇,明明将她禁在院子里的是她,如今一脸慈爱的还是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摸不清邵老太君是什么心思,只得捡些好听的回了。末了终于鼓起勇气道:“求老太君准如月去看望母亲。”
  邵老太君面带讥诮地道:“你想看她?”
  阮如月受不得这样的目光逼视,心想话已出口,后悔也没用了,只得跪倒在地,却不敢再说什么。那位一直不做声的嬷嬷走过来将她搀起:“三少奶奶快起来,你可是有身子的人,再说了,老太君又没说不让你去。”
  邵老太君捧着茶盏饮了半日,总算开了金口:“到底是生你养你的娘呢,即便千错万错,也怨不到你身上,好,我就准你去看。”
  “多谢老太君,多谢老太君。”
  邵老太君掩去眼里的一丝厌恶,慢慢地又道:“打扮打扮,别弄得太寒碜,不然人家会当我们邵府欺负你,需知道一码归一码。”
  阮如月就盼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能护自己,甚至能佑得老太君看在孩子的面上,饶过她的母亲,转念一想,一步步地来,今日见过母亲,明日说不定陛下便迎她回来。
  她走后,邵老太君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念珠扔了出去,看也不看崩了一地的玉珠子,恨声道:“她以为她是谁!若不是之思护着,我早捻死她,再不济撵出家门也好。”
  “侄少爷就是太心软了些,也幸好没撵出去,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怀姑姑含着笑劝慰着,眼中却是冰冷一片。
  “怀姑姑,这么做有用吗?”
  “有没有用,且等着吧。陛下不舍得让那贱妇死,我们舍得就行了。”
  邵之思如今最不愿呆的便是他自小生活着的邵府,可他又不知该去哪里。他想过夜入皇宫去见阮梦华一面,可他有什么面目见她呢?祖母一意孤行,已陷入执念中,他也是才听说宫里前两日有刺客潜入,枉想刺杀阮梦华,虽然最后抓了个活口,没曾想还未问出些什么,就离奇死在宫里头了。
  好在她没有事,当初他没有托错人,云澜不光履行的那个约定,还待她如珠如宝……邵之思心中微微有些苦涩,他不能做到的,云澜全都能做到,他不能给她的守护,云澜全都能给。
  他从年少时便放了千斤之石压在心头,这些年下来已不负重荷,回房后握住阮如月的双手,什么也没说,深深地叹息。
  阮如月察颜观色,跟着忐忑起来:“夫君……”
  她以为自己想去看望母亲让夫君为难,登时更是后悔,正要说明日便不去了,邵之思摇摇手道:“如月,我很累,什么话也不想说,且让我先睡一觉。”
  当下不管是否入夜,和衣倒在床上。
  “夫君,今日老太君找我去,说是同意我去天牢探望母亲……”话未说完却发现邵之思已沉沉睡去,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紧紧皱着,叫她好生不忍。
  阮如月温驯地跟着躺在他身侧,静静地聆听着他平稳的呼吸,这是世上与她最亲之人,一想起之前老太君曾提起要为夫君纳妾之事,她便惶恐不已,偏偏又出了母亲毒害先皇后之事,她心生绝望,以为经此之后再难在邵家立足,没想到查出有了身孕,夫君执意留下她,没有丫鬟服侍不要紧,只要夫君一人足矣。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阮如月一早便被邵老太君派来的人团团围住,梳头妆扮了好半天,镜中那个艳光四射的女子有些惶然,她不明白为何要隆重其事,只不过是去天牢而已。看着院子里反常的热闹,邵之思一头雾水,问过之后才知自己的祖母不知如何想通,竟允了如月去看自己的母亲。
  他有些不安,却又无法劝说阮如月放弃这次机会,于是想了想要和她同去。阮如月自然高兴,被佩玉等人簇拥着向门外走去。
  临上车时一位嬷嬷扯住佩玉,递给她一个精致的食盒,似笑非笑地道:“三少奶奶怎地连去探监的东西也没准备,老奴只好在膳房胡乱拿了些吃食来,省得佩玉姑娘被主子责怪。”
  这些日子佩玉在邵家没少看人白眼,难得这老妇人想得周到,佩玉自然是连声道谢。
  阮如月上车后忽然想起一事,撩起帘子想要嘱咐佩玉一句,瞧见一老妇人匆匆离去的背影,隐约记昨日在老太君房里见过,以为她也是来帮忙的,便没有多想。
  “佩玉,快去准备些吃食,再把我房中为母亲准备的衣物拿上。”
  “是,小姐。”
  她转头看了眼同车而坐的夫君,却发现他望着远处若有所思,心中一紧,问道:“怎么了,夫君?”
  “没什么,我一定看错了……我在想天牢重地,也不知能不能进去。”
  阮如月一愣,她只想着要去看望母亲,却忘了风华夫人如今关在天牢里,不是谁想见就见的。邵之思安慰她道:“不要紧,看看再说。”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天牢门外遇上正要回宫的阮梦华。
  许久未见,乍一相逢,姐妹两人均愣在当场。躬着身送章平公公一行人的狱卒也瞧出有热闹可看,不禁偷笑起来,天牢门前可是许久未曾这么热闹过了,不知今日会闹到何种程度。
  阮如月上下打量着小妹,虽然瘦了很多,但这一年间她长大不少,出落得有模有样,风姿犹胜如今的自己,再看身侧夫君脸上的笑已凝固在脸上,心中止不住有些酸苦。究竟他今日是为陪自己来探母,还是早知会在此地碰上小妹?
  目光微滞的阮梦华没有多做停留,又淡淡地向邵之思瞟了一眼,便迳直往宫车走去,章平带着宫人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邵之思似是看明白了那一眼中的疏离与怨恨,在心底微叹,或许以往他们之间有过些许情份,如今早已成了如烟往事,他对她隐瞒了太多的事,又眼睁睁看着她逐渐死去,眼下还要任自己的家人将她母亲害到如此地步,却什么也不能做。
  看她清丽的身影就要登车而去,却被阮如月扬声叫住:“阿妹留步!”
  君失臣兮龙为鱼(四)
  章平待要说话,却被阮梦华抬手止住,回身看她,对那一身盛装皱起眉,她到底是来探监还是赴宴?
  “真是要做公主的人,眼高于顶,从前见了我口口声声阿姊叫得多甜,如今却连话也不愿说一句,好大的架子。”阮如月上前两步,微微冷笑着看她如何做答。
  天牢地偏,左右阮梦华仰头想了想,那一日阮如月在紫星殿里也是这般,仗着做姊姊一惯的威风,最后逼得她心伤离京。其实眼前这个女子根本就没承认过自己是她的妹妹,如今这种情形还想如何?
  她眼光扫过阮如月的小腹,淡淡回道:“你想我如何,我是不祥之人,若再害得阿姊你有何不妥,岂不是千古罪人。”
  阮如月眼眶微红,颔首道:“好,你倒还记得当初是如何对不起我……”
  章平尖细地嗓子响起:“大胆!梦华小姐奉圣谕前来探母,你是哪家的妇人,竟敢在这里生事!”
  一声喝斥后,倒让邵之思醒过神来,拉住了根本不将章平放在眼中的阮如月,示意她不得放肆。那厢阮梦华已对这个阿姊彻底失望,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一想到这世上本该与她最亲的亲人不是关在牢里不能出来,就是身在高位无法亲近,眼前这个还颠倒了黑白来质问她,忍不住心灰意冷:“章公公,你可要看清楚,这位是我的好阿姊,大约她想在这天牢门口与我算算旧帐,你千万别怠慢了她。”
  阮如月自然听得出她语气中没有半分尊敬,忍住气恨声道:“谁爱与你算旧帐,我是来探望母亲的。”
  亏她说得出口,是谁这些天从未来探视过身陷囹圄的母亲,是谁呆在夫家不肯露头?又是谁自小到大倍受宠爱?阮梦华知道,虽然母亲口中不说,但心里却是极失望的。想想忍不住出言相讥:“阿姊贵人事忙,这么多天才想起来此探望,有心了。”
  “你……”受了奚落的阮如月自知理亏无法反驳,忽地皱眉痛“哼”一声,手抚着肚子向邵之思偎去。
  邵之思心事再重也不得不回过神来,轻轻将她圈在怀里,着紧地问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
  若搁在从前,这一幕或许会刺痛阮梦华的眼睛,如今她只觉得有些怅然,也许谁与谁有缘上天早已注定,阿姊的良人便是邵之思,而她自己也遇上了云澜。才不过一年,可她却觉得从前的事犹如远隔天涯。
  阮梦华正想踏上宫车离去,远远的似有马蹄声,不多会儿街头出现一队急行而来的人马,当先一人未等来到人前便勒住骏马,翻下便下了马鞍,身姿潇洒,正是得了消息赶来的慕容毅。
  他一来天牢门前更加热闹,三方人马聚集在一处,阮如月并不知道慕容毅的身份,但看得出他非尊即贵。再看夫君的神色,知他一定认出那男子是谁,却听那男子下马后朝阮梦华行礼:“见过梦华小姐!”
  慕容毅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死板,回回都要依足规矩行下礼,阮梦华面带微笑着请他免礼,听他道:“几日不见,梦华小姐好像又清减了些……我来送你回宫。”
  只是为了来送她回宫吗?想到华太妃曾提过的话头,阮梦华差点笑不出来,面上仍是温声道:“多谢将军,有章公公一路照应着,不必劳烦将军。”
  慕容毅看了看周围,目光扫过邵之思夫妇时皱起了眉:“二位还是请回吧,这里是天牢,没有陛下的手谕,谁也不能见探望风华夫人。”
  仁帝此举也是变相的保护风华夫人,如此可省去许多麻烦。
  阮如月不领情地“哼”了一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扶着阮梦华登车离去。
  她走后,留下来的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均掩去心里的不自在,打发人去跟狱卒交涉。岂料那狱卒翻了翻眼道:“入了天牢的人哪个不是有身份的,可是甭管之前多风光,到这里来就得守规矩,天牢可不是谁想进去探望就行的!”
  也不知他是否听到了慕容毅的话,不管邵家的人用银钱还是威吓全都不预理会,阮如月垂泪欲泣,今日她来此没见到母亲不说,反倒象是送上门的给人取笑的。好容易求得狱卒将手中食盒及衣物用品收下,还是在那些吃食被银针戳了个遍之后,狱卒没查出什么问题,才勉强看在她有个公主妹妹的面子上拿进天牢里,只是不知能否真的交给风华夫人。
  午后突然秋风大起,狂风卷着残叶飞入窗子,绯玉心里嘀咕着骤然变脸的天气,连声叫人关紧门窗。才住了没几日的殿堂里虽然添置了许多摆设,但仍显得空旷,绯玉总觉着自家小姐不会在这里住多久,满室的珍宝再多,金玉珠翠再华美,却都入不了主人的眼,到现在为止新殿也没等到小姐给赐个名儿,宫里管事的宫人给各宫分派例用时,都不知该如何在帐册上造这一笔。
  眼瞅着阮梦华心神不宁地在寑房里转个不停,最后竟敛衣而出,她忙跟上去:“外头变了天呢,小姐这会儿又要去哪儿?”
  “去哪儿?”推开门,阮梦华瞧着外头昏天昏地一片,一时没了主意。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去,只是没由来阵阵心惊肉跳,总觉得会有不详的事发生。
  绯玉不敢惊扰她,摒息立在一旁,远远地却看到狂风扫叶中,章平带了两名小宫人走来。阮梦华收回心神,静静等着章平走到跟前,却是仁帝着他带来旨意,终是挑好了日子为她行册封之礼,就在十日之后。封号是仁帝早就拟定好的,册封之礼后,子夜便会多了一位华真公主,也是子夜唯一的一位公主。
  肆虐的秋风突然停歇,天也放了亮,除了满园的落叶,根本看不出起过大风的痕迹。绯玉不禁暗暗称奇,难道老天也为小姐高兴?再看小姐依旧心事重重的模样,听那章平堆着笑道喜,反皱着眉一把将他抓住,低低地道:“我想出宫一趟,麻烦章公公想想法子。”
  章平满脸的笑意登时凝固,为难地道:“奴才可做不了主……”
  她也是一时犯急,倒真没难为别人的意思,含笑道:“我去见陛下谢恩,这总行吧?”
  “近日将有胡国使节到来,陛下这会儿正与几位大人商议朝事。”
  言下之意便是不用谢恩,阮梦华眸色变幻,她这位父亲……圣明仁君不过是虚名,实则懦弱自私,明明是要认回她,却又极力避开她,难道他能避一辈子吗?
  她只得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的,我这心里发慌闷堵,要不章公公为我找个御医来瞧瞧。”
  章平满口应下,梦华小姐之前的康健一直是云大人管着,自然还是请他来稳妥些。谁料前去请他的小宫人跑回来说没找到人,御医院里也无人知道云大人的去向。
  阮梦华只得作罢,她也是心里不安想找云澜定定心,这几日他们已做了决定,若仁帝在她册封之前还未对风华夫人之事做出决断,便实施偷天换日之计。如今册封她的旨意下了,而母亲之事仍未有定夺,她等不了十天,早些将母亲从天牢里救出来才好。可早上刚刚去过天牢,母亲一切都好,想来不可能有事。
  一小会儿功夫,宫里各处都派了人来,皆是打听得仁帝要册封她的旨意,前来道喜。绯玉看她心事重重,劝道:“小姐,要不要换件衣裳,出去见见她们?”
  “不必,一个个虚情假意,有什么好见的!”眼看着天色渐暗,云澜却还是没有消息,连南华也不见踪影,她在心里暗暗着急,连晚膳也没用,嘱咐谁也别来打搅她,便沉沉睡去。
  枉杀落花空自春(一)
  直至深夜,她被人自睡梦中唤醒,一眼看到云澜凝重神情,她心里象是有根弦被人拉得死,张口想问,却发不出声,在心底呼喊:千万不要……
  恐惧来临时悲喜都没了踪影,好半天阮梦华才找回自己声音,如同梦呓般问道:“出事了吗?”
  云澜却看得出她眼中焦虑,心里一疼,仍是一字一句地告诉她:“风华夫人被人在狱中下毒,马上就不行了,我已尽力延长她性命,此刻来带你去天牢见她一面”
  不,不,一定是她迷梦未醒,所有这一切只是发生在梦里,没有人要死,云澜是她臆想出来她想试试闭了眼仰倒,会不会就此真正清醒过来,却被云澜拉住身子:“眼下不是难过时候,快跟我走”
  她方才醒悟一切不是做梦,午后那人心悸不详预感如今成了真,亏她还当一切已如平息下来狂风……窗外疏落树影摇曳着,不知何时竟又起了风,原来她还是没能救得了
  上京城百姓被长街上骤然响起马蹄声及奔跑声惊醒,却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连从自家门板缝里偷看一眼胆子不敢有不少朝中重府第里相断亮起了灯火,听了天牢出事、仁帝连夜出宫消息后,大都吃了一惊,却又莫名有种轻松感觉
  天牢外重重包围着手持火把禁军,慕容毅脸色铁青地命人将负责看守天牢官员以及一干狱卒拿下,等候仁帝审问出了这事谁讨不了好,别说下未对风华夫人之事下旨降罪,就算是下了旨意定了罪,那是不能怠慢可谁知道她竟中了毒身亡呢?
  风华夫人入夜后还无异常,当值狱卒每夜便行查监时听到一声长长惨叫,闻声赶去,发现她口喷鲜血,其状可怖,一时间不知死活,连忙通知了上峰慕容毅早托了关系暗中照顾风华夫人,故而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他赶来此地时,云澜已赶到,顾不得守军阻拦地,冲进牢房对风华夫人施救,却只是为她延续了不时性命
  此事非同可,狱首连忙一级级禀上去,仁帝先惊后怒,最后失魂落魄地想了半天,命人知会阮梦华,与他一同出宫只是他晚了一步,云澜已将阮梦华带出宫,直接去了天牢
  慕容毅自然不会拦她,顾不得仁帝马上就到,低头一想跟着进了天牢,待他来到风华夫人监牢前,却被南华等人在监牢外挡下慕容毅不知这几人身份,只知是云澜带来,在他去宫里接阮梦华时,这几个人看守着风华夫人监牢,不放一个人进去监牢里传出阮梦华悲恸哭声,慕容毅心下了然,打消了同那几个人理论念头,想等她平复之后再进去
  牢房内,一方丝帕掩在已无知觉风华夫人脸上,阮梦华跪伏在地上,搂着尚温热尸身哭得格外凄惨六岁之前,她不知为何物,这一生真正和相处时间尚不足两年她恨过这个生了她却没有将她带在身边,为了得不到属于自己情怨过,只是这些年所有难过都不如此刻痛
  她来得再快赶不上死去脚步,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听她说三两句话,便此天人永隔云澜并非神仙,他能做到只有这些,缓缓将风华夫人身上扎着几根针拔下,犹豫着是否再给痛哭着阮梦华一针,怕她受不住悲痛哭伤身子
  当怀里身体逐变得冰凉,阮梦华止住哭声,抬起头,哽咽着问:“是谁下毒,为何要说不必追究?”
  云澜无言以对,牢房中气氛突然无比凝重,阮梦华想到临死时郑重交待她不要追究,心思飘忽起来自古君主无情,下明知无罪,却思虑,不肯放她出来,怕就是那些朝和子民们当他是昏庸误昏君,江山坐得不稳会不会今日下旨册封她同时,一道密旨降下,将毒害?不,不会……她心生惧念,连忙往别处想,此事一定与邵家脱不了干系
  “我在氏羌时曾听他们族人说过这种毒,并不能算是氏羌最上乘蛊毒,还没有你当初中蛊毒毒性一半强只是这种毒有个特点,那就是体内蛊毒被诱发后,会在最短时间里流尽鲜血而亡,即使好救治,时间却来不及”好在有云澜为她详解中毒原因,她突然松了口气,若是蛊毒,便不可能是下
  “诱发?那便是说早已中了蛊毒……如何直到今日才发作?”她以为只有自己受了十年折磨,却原来女同命
  “这种蛊潜伏在体内可数年不动,无异样,任你医术再高明无法察觉,但有一样,若一天被人刻意诱发,那便是灭顶之灾至于为何今日才发作……”云澜一时犹豫起来,他救治风华夫人时,慕容毅盘问过狱卒,今日只收过邵家三少奶奶送来吃食给风华夫人,他们算是心,接过食盒时便用针探过,等拿到牢里又找了只猫每样尝一点,瞧了半天没什么异常,才放心地把食盒送给风华夫人,并言明是她大女儿送来旁人送风华夫人未必会吃,可这却是她一向疼爱大女儿送,自然会吃
  想必风华夫人临死时已想通了是有人借着阮如月手对她下毒,故而交待阮梦华不必追究,死在自己女儿手中便罢了,再为此两个女儿相残,岂不更加残忍
  他叹了一声,在阮梦华固执追问下道:“我说了你莫要激动,只能说邵家好计算,竟借着你阿姊来探监之际,在她带来吃食里下了诱毒”
  事实比她猜测得更残酷阮梦华心中惊骇到了极点,身子克制不住地颤抖,断断续续地发出声来:“难道说……是阿姊她……害了?”
  不等云澜回答,她想了个通透,而后痛苦地闭上眼,不知该恨邵家物尽其用,还是该恨阮如月无心弑云澜心中不忍,安慰她道:“据我所知,令姊一直被邵家限制着儿不能去,许她并不知道那些吃食中有诱发蛊毒发作东西”
  “我明白,你是想说在吃食里下毒另有其人许这样想,我会好受些,但这样就没有她事了吗?”她低低喃着,将心神拉回牢房中,一脸坚决地道:“我要把带走,不能她死后还得呆在这天牢”
  “下就快来了,他不是个无情之人,定然会安置好夫人,你不打算他们再见上一面?”
  “关他何事?死活早与他无关”她这是连仁帝恨上了,想想是,从前把风华夫人关到天牢里还可以说仁帝是不得已,毕竟他被蒙在鼓中可阮梦华回来后,邵家想要如何他已然清楚,但为了他仁君之名,为了皇家脸面,一味地回避着拖着,到如今拖成了这个结果,叫阮梦华如何不恨他凉薄
  云澜还要再劝,她已抱起风华夫人尸身,只是力弱无法真正抱动,反蹭了满身血污,那情景看得云澜不忍,伸手接过,与她一起走出牢房
  监牢外等候慕容毅担忧地叫了声:“梦华姐”
  她双目红肿,先对极力平静地道:“谢慕容将军日来对我照拂,以后不用麻烦将军了”
  说罢便继续前行,慕容毅不得不道:“你这是要去儿?”
  “我带离开这里,人已经死了,难道还要关着她?”
  “下马上就到了……”
  阮梦华恍若未闻,迳直往外走,慕容毅本想拦下她,却被南华几招逼退,只得跟着走到牢外,与才刚赶到圣驾正好迎上,仁帝声音微颤:“梦华,朕已派人去接你,不想你已先来了”
  乍看到云澜怀中抱着尸身,仁帝便知一切已无法挽回,那曾经在他生命中绽放过光华女人离开了尘世,心痛已是枉然他想要上前揭开那张覆在她面上丝帕,铭记住她容颜,横里却插入一道身影,阮梦华冷淡地道:“下可是不信她是真死了?”
  枉杀落花空自春(二)
  “住口,她是朕的……”话到口边,却又顿住,他记起自己从未给她一个名份,生前只封了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风华夫人,用的还是她的名字,她从来没有提过要入主后宫,他曾为她的不争不闹心慰,虽说给了她最大的宠爱,可这宠爱给她带来的并不只有表面上的风光。如今她去了,背负着骂名走了,从今以后世间再无风华夫人,他突然感到无尽悲凉,没有她的余生会不会更加不易过?
  即使周围站满了禁军,四处火把高高燃着,阮梦华仍觉站在旷野之中,狂风从四处吹来,脸上的泪狠早已干透。她等了片刻,不见仁帝说下去,知他无话可说,心中一股荒唐之意腾起,竟扯出一抹轻笑,不愿再理会他,抬步便走。
  仁帝慌忙让人拦住她:“梦华,你这是干什么去?当务之急便是厚葬了你母亲,再将毒害她的凶手追查出来!”
  “凶手!”她凛然地回头,满是嘲笑地问:“陛下知道是谁吗?便是知道了,又会替她讨回公道吗?”
  对上她指责的眼光,仁帝无比心痛,他何尝不后悔,还能是谁下的毒手,自然是邵家,若他早些对邵家出手,而不是等着拖到册封之后再想办法,那么风华也不会死。他重重点头:“朕自然要查出真相,不管是谁,杀无赦!”
  好一个杀无赦,可惜……阮梦华垂下头闭上眼,想起母亲临去时说的话,那是遗命,叫她别杀那个人。不过,不杀那个人,并不意味着她得放过其他人,那些真正的凶手,一个也别想跑!
  她吸了口气,手抚着右臂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抬头道:“陛下尽管慢慢去查,母亲死了,我得赶紧去告诉我那好阿姊一声!”
  仁帝被她眼中的清洌冰寒看得心头一震,若自己再迟疑下去,那么今夜失去的不仅仅只有风华夫人。他挥手让禁军退开,又命慕容毅带上人马跟着她,郑重地交待云澜:“替朕看好她,莫再出更大的乱子!”
  云澜也知道今夜无法善了,将抱着的尸身交给南华,嘱他妥当置,匆匆而去。
  夜已经深了,上京城却有许多人夜不能寐,比如慕容大将军,他在等自己的儿子回府,今夜发生了什么他自然已打探清楚,可为了慕容毅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恼怒不已。明明是人家的事,他跑得比谁都快,分明是把一颗心都系在那女子身上,若是人家当他是一回事也罢,宫里华太妃都传出了话,可那傻小子仍是一心为她。慕容大将军知道,今夜之事与邵家脱不了干系,任谁都猜得到风华夫人是怎么死的,定是邵家不想再等陛下无止境地拖下去,忍无可忍才出了手,试想,谁家遇上此事能忍得了的?只是如此一来,陛下定不会轻饶了邵家,不知明日朝会上又要起怎生的波涛。
  不光是慕容大将军做此想法,京城里大多数臣子都是这样想,此事总算有了结果,朝堂安宁指日可待,至于邵家,杀了人嘛,总是不好的,明日上朝时且看陛下如何处置。
  慕容毅率众将邵府团团围住,火光与喝呼声已惊动了邵府家人,正不知如何应对,府门已毫无征兆地被人撞开,轰响声中,任府中规矩再大,各处也点起了灯火,惊慌失措地出来查看原由。
  “老夫人,外头有许多官兵冲进来!”当几位忠仆冲进邵老太君房里,要请她出去主持局面时,发现老主人衣着整齐,发丝不乱,面容平静如水,似乎早知府里要出事。
  她自然还未睡下,虽然已经知道天牢里的风华夫人中了毒,但到底死了没有?听说连圣驾也惊动了,她迫不及待想知道风华夫人的最终下场,有点儿担心那个医术高明的云澜。她希望毒性够猛烈,谁也救不了那贱妇!这几年她没有别的期盼,只等着将风华夫人打入尘埃,再要了她的命,方可解心头之恨。
  “慌什么!没用的东西!”邵老太君昂首走了出去,未出内院门,便被堵了回来,官兵流水般涌了进来,明晃晃的尖刀吓得内院的女眷们尖叫不已,围着她乱成一团。
  阮梦华与云澜最后才步入内院,她身上血迹斑斑,脸色惨白,眼光缓缓扫过那群瑟缩的女人,令人心中发寒。似乎阮如月不在其中,她皱了皱眉,沉吟道:“麻烦慕容将军先将我阿姊找出来,其他的人全都拿下!”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住手!邵家犯了哪门子王法,要劳动这么多人半夜来抓人?”
  说话的人头发花白,身材低矮,可是硬气无比,正是邵家老太君。她凌厉的眼光在云澜身上停下,跟着落到身形纤瘦的阮梦华身上,对那一身血迹很是满意,只一眼便猜出她的身份,心知天牢那里必定得手了,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动静。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云澜并不在意邵老太君会不会说出他们当初曾有过来往,只是满眼担忧看着身边的阮梦华。而慕容毅也一样不答,今夜之事发生得太突然,陛下对风华夫人的死心中有愧,说是派他来 别出乱子,实则是怕她只凭一时之气冲来邵府有险,暗含相助之意。
  阮梦华虽然未曾见过邵老太君,却也一眼就能认定她的身份,不想同她废话,扬声道:“阮如月在哪里,快叫她出来!”
  说话间邵之思与阮如月已被搜寻到,他们夫妇二人早早便歇下,被惊醒后连忙从独居的小院往前赶,正好赶上两相对峙的场面。阮如月不知出了何事,双手只护在腹前,生怕无意中伤到肚子里的孩儿,忽听到阮梦华的声音,才知今夜如此大动静,竟是她闹出来的。
  火把被劲风吹得火苗老长,声声作响,老太君的脸也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变幻不定,看到她来冷笑不已:“孙媳妇儿,你妹子好大的威风啊!”
  阮如月吃不住那道凌厉的眼神,转头道:“阿妹,半夜三更的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阮梦华心中悲苦,若是知道阮如月会把母亲送入黄泉,今日就该在天牢外将她赶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的阿姊亲手害死母亲,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辈子都无可原谅!她们姊妹之间从来不曾亲近,如今那些对亲情的渴慕也在今夜消散无踪。
  邵之思看到她衣裳上惊心动魄的血迹,急急拦在两人中间:“梦华,你身上怎么都是血,是否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她微讽轻笑笑,眼中的冥黑更深了些,“你们邵家做过些什么,你会不知?”
  “你明知我……”面对阮梦华的质问,他无言以对,想起这十一年来的种种,长久以来折磨着他的痛苦再次升腾,克制不住的心头狂跳,隐隐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事与他有关,必定十分恐怖。
  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阮如月打断:“你到底要说什么?”
  阮梦华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母亲死了,她吃了你送去的吃食后便中毒身亡!是你害死了她,如今可满意了?”
  这不啻一道惊雷轰响,邵之思蓦地转头,用无法置信的眼光看着老太君。而阮如月则冷汗涔涔,转瞬间想起昨日邵老太君太过突然的慈悲,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寒噤,尖声叫屈道:“不会的!母亲怎么会死,怎么会是我害死的!”
  “可她真的去了,你一定想不到,她临死也嘱咐我,千万不要追究害了她的人是谁……可我怎能不追究呢,阿姊,你不该说些什么吗?”
  佩玉本就在人堆里站着,听到风华夫人是因为吃了她们送去的吃食才中毒身亡,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步步地往后退,没走两步就被人揪出来,阮如月拽住她急切地道:“那个食盒是佩玉帮我准备的,不信你们问她!”
  佩玉战战兢兢地道:“小姐,不关我的事,食盒是府里一个仆妇上车前递给我的,我也不知道……”
  主仆二人皆不知食盒中有毒,但确实是阮如月送到了天牢。她无力地坐倒在地,忽然朝邵老太君的方向望去,此时方才懂得这个老妇人有多残忍。她又看向夫君,指望着他能替她说句话,可邵之思却如老僧入定一般呆立不动。
  她向前匍匐着跪行几步,泣声道:“老太君,求你……求你将那仆妇……”
  邵老太君冷喝一声:“住口!你想将这等罪名安在别人头上!慕容将军,你也听到了,此女蛇蝎心肠,竟然谋害了亲生母亲,这等恶妇邵家是容不下的,今夜我便做主休了她!”
  休妻的话如同利剑斩下,阮如月两眼一黑倒在当场,身下缓缓流出一股血红,浸透了罗裙。
  枉杀落花空自春(三)
  阮梦华一声惊呼,云澜动作最快,与反应在过来的邵之思合力将她扶起来,把脉后摇了摇头,意思是不成了。
  这已是邵之思失去的第二个孩子,他紧紧抱着阮如月,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邵老太君厌声道:“之思,快把她交给她妹子,如今她已不再是邵家的媳妇,莫管闲事!”
  “你好狠的心!”阮梦华没想到这老妇人心狠至此,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阮如月毕竟是她的姊姊。云澜已使唤着邵家的几名仆妇将阮如月暂且抬入房中救治,邵之思慢慢松开手,看着她被抬走后地上的那团新鲜血迹,咬着牙不说话。
  邵老太君暗暗庆幸怀姑姑出的良计,若要追究害死风华夫人的凶手,那么阮如月会是第一个,看陛下如何查这桩亲女害母的案子!她转身慕容毅道:“慕容将军可瞧清楚了?害人者与邵家已无关系,速将我府中的人放了!”
  “很好,我终于知道邵皇后那恶毒的性子是哪里来的,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你住口!是风华那贱妇害死我那可怜的女儿,如今她恶有恶报,就是死一万遍也不足惜!你是皇家之女又怎样,即便是陛下亲来,休想拿她的死来治我们邵家!”
  “你以为陛下不知,你那爱女表面上是个贤良淑德的皇后,实则暗地里修练邪功,自食恶果才死的!”
  她当众将邵皇后的死因揭了出来,不管是邵家的仆人,还是今夜来此的官兵,全都吸了一口气,却是谁也不敢相信。
  邵老太君象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手抚胸口喘了半天,望了眼身后惊疑的家人,缓缓道:“前些日子风华夫人关在天牢里的时候,陛下放着明摆着的罪证不理会,今夜风华夫人一死,却想着将这口气出在邵府人身上,连诬蔑先皇后的清名这种事也不惜做出来!”
  “邵老太君,人在做,天在看,你是想说她毒害净彩圣女是诬蔑,还是说她对六岁的我下蛊毒是诬蔑?还有我那母亲,也是中了蛊毒甚久,今日被你们设计发作死去,这些也是我在诬蔑?”若是邵皇后在世,她还想问一问,这些年稳坐在皇后高位之上,可曾夜夜好眠过?
  “一派胡言,老身今夜拼着血溅三步,也要让世人知道那个明君的真面目!”
  她视死如归挡在了家人面前,激发了邵府人不少血性,纷纷叫着“老太君”,均对官兵怒目而视。
  慕容毅眉头紧皱,今日这形势若是硬来,明日传出去便是陛下为一已私降罪邵家,他慎重地想了想,刚要说话,却听有人叫道:“还是先让世人看看你邵府的真面目!”
  云澜挟着一人跃入当庭,松开手后,一个中年男子软倒在地,不知为何一言不发,只是艰难地喘息着。
  已有眼尖的邵家家仆认出那人是谁,叫道:“老爷,是老爷!”
  正是邵家家主邵镜尘,他闭门谢客两年多,有些新进的家仆才是第一次见到他。
  看到软倒在地的邵镜尘,邵老太君也觉得浑身发软,她早料到会有今夜这种情形,将邵镜尘藏在府里隐蔽之处,怀姑姑还安排了人手看着,不想云澜如此容易将他找出来。
  邵之思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朝邵镜尘走去,云澜怜悯地看着他,并不阻拦。邵之思走近才发现,父亲双目紧闭,周身弥漫着一股死气。他颤声问道:“父亲……他怎么了?”
  云澜盯着邵老太君,咧嘴一笑:“邵大人与先皇后一般,练了邪功却不得其精要,如今内力反噬,马上便要步先皇后的后尘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活不了几天,邵老太君终于失控,恨声道:“云澜!你……你可还记得你师门遗训!千羽山欠我邵家的,你不还便也罢了,为何要处处为难!”
  云澜看了眼阮梦华,果然,小丫头若有所思,定是已察觉他与邵家暗中的来往,心中微叹,面上却笑得极轻松:“我师门欠邵家的早已还清,不信你问邵公子。”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看向邵之思,他点头道:“不错,祖母,在您命我去千羽山之时,我便拿着信物求他帮梦华治病……云大人医术卓绝,实在是令人佩服。”
  诸如此类的赞誉云澜从来是照单全收,拱手道:“好说,好说。”
  邵老太君怒不可遏,怪不得云澜自来到子夜,便对她的要求阳奉阴违,却原来是邵之思背着她做的好事!她颤巍巍走上前“啪”地一声给了邵之思一掌,怒道:“从今后你再也不是邵家的子孙!”
  邵家的人总算听出些不对,一个个惶恐不安地悄声议论着,刚刚那点被邵老太君以死逼出来的激愤也悄然无踪。谁也不傻,都明白自己这些人被蒙在鼓里,老太君一意孤行做的事,犯下的罪孽,若是累及大家伙,这可如何是好?
  邵之思惨然摇首:“若是可以,我宁可不姓邵……”
  他的眼光掠过地上苟延残喘的父亲,阮如月留下的那滩血迹,家人模糊的面容,满院的官兵,最后飘到阮梦华的脸上,二人的目光相对,忽然就记起那一年在宫里初相遇,她青涩的模样。
  “之思不孝,让祖母失望了!可直到今日,之思也没有后悔!只是我没想到……”可是终究不能如愿,他尽了力,祖母却偏要固执地将仇恨延续,下蛊,杀人,甚至连他未出世的孩子也在祖母的算计之内,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从云澜将邵镜尘带到当场,情形便由不得邵老太君掌控,慕容毅不禁对云澜刮目相看。他并不清楚邵家之前曾做过什么,听这意思邵皇后的死别有内情,而风华夫人与阮梦华才是真正被害得不轻的那一方。虽然邵老太君并未亲口承认,明日面圣一审,一切便可定论了。
  云澜双手负在身后,踱到阮梦华身边,状似无意,却隔断阮梦华的目光,施施然道:“邵老太君,事到如今,你不认也不行。先皇后如何死的,邵大人又是如何成了这副模样,风华夫人又是如何被你们陷害毒杀,你全都清楚。另外那些追杀到沧浪的杀手又在哪里?你若说了,我可以看在邵公子的面上为邵大人诊治一番,凭我的医术也可与阎王爷争上一争!”
  邵老太君素来专横,但对一双儿女却是极回护,故而会为了邵皇后不惜做任何事,此时闻听儿子可以活命,一时静默无言,走到邵镜尘身前蹲下,手抚他的面颊,嘴唇轻颤,眼中泪光微闪,邵之思欲开口相劝,却被她尖声喝退,非得离得远远才行。
  风声阵阵,所有人都看着她,等她说话。
  一片落叶盘旋着斜斜落下来,眼看要落在邵镜尘的脸上,邵老太君的手轻轻一拂,抬手间却有一道冰寒光亮闪过,落势极快,一柄短刀插入心口,昏迷中的邵镜尘哼也未哼便已丧命。没人想得到她会狠心杀子,想阻拦也不及,待鲜血喷溅出来才惊呼出声。
  云澜一转身捂住阮梦华的眼睛,慕容毅身边有人冲上去将邵老太君拉过一旁,她强挣着叫道:“我宁可他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那苍老妇人如疯似癫地哭了笑,笑了哭,声音久久回彻,阮梦华听得心中发寒,邵老太君果然是非常之人,借阮如月之手害死母亲固然毒辣,但比起她亲手将儿子杀死又算不得什么了。
  恩怨几载,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究竟是谁害了谁?
  她看到邵之思站在邵镜尘的尸身旁,面色如死,心里莫名难过,走上前欲言又止,还是邵之思先开了口:“我知道你恨邵家每一个人,可除了老太君和我,其他的人根本不知情,还请你放过他们。”
  邵老太君已被抓,邵镜尘已死,而邵之思却间接救了阮梦华的命,她已无来时那般气势,黯然摇首,再说抓了这些人回去有何用处?
  “你也别恨如月,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以为阮邵两家成了亲家,说不定会淡化祖母心中的怨气,是我累了她。如今我虽然已不是邵家的子孙,她却仍是我的妻子,我自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阮家与邵家名为亲家,如今想来真是荒谬。阮梦华至此才明白当初他为何执意选阿姊为妻,他的用心良苦,他的隐忍艰难,令她无语凝噎。
  慕容毅喝令邵家的人安份,走过来与他们商量:“今夜之事我会如实向陛下回禀,只是这邵府的人还要抓回去吗?”
  云澜却道:“慢,我还有话想问一问邵公子。”
  不等他问,邵之思已然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芷慧宫中有秘道,怀姑姑可自由来去,你们要找的人只听她的命令,其他的我亦不知。”
  原来如此,怪不得南华他们查不出来那些杀手的踪影。
  云澜也不多说,拱手道:“多谢。”
  他还得快些回去做安排,挽着一身血污的阮梦华离开。临走时阮梦会几番回眸,终是化为一声轻叹。
  慕容毅将已经抓起来的人放了,收兵回去,又告诫那些未知情的邵府众人不得胡言乱语,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今夜之事不出明日便会转遍上京城,至于世人会如何评说,却是无可奈何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正月十五如约更新~~~
  
  枉杀落花空自春(完)
  天色微明,殿堂里燃了一夜的灯火仍未熄灭。仁帝一脸灰暗,听着慕容毅详细回禀当夜的情形。邵老太君人虽未死,却已经疯癫,关于先皇后的一切,仁帝如今已深信不疑,当初他不愿让皇室失了脸面,掩盖真相,却累得风华夫人惨死,而且死在了自己女儿手上……如今真相未能掩得住,也无法弥补风华夫人,心中伤痛后悔,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陛下,臣留了人手在邵府外头,紧紧看住了邵之思,还有阮家大小姐胎儿不保,如今也还在邵府住着,是否要将这二人带来查问?”他想了想又道:“我看梦华小姐的意思,是不想追查他们的罪。”
  仁帝一手撑着头道:“就依着她罢了,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将几条秘道封死,不能再容人在这深宫里作乱!”
  云澜回到子夜宫后,与慕容毅兵分两路,一路将芷慧宫堵死,他则与南华等人潜入秘道,搜寻了半夜才循通向宫外的一条秘道找着怀姑姑,当时她已探知邵府的事,带了黑衣杀手准备潜入宫中作乱,被云澜当场格杀。
  此事本该告一段落,可慕容毅派侍卫搜寻秘道时,发现一条秘道竟是通往仁帝的寝宫,秘道尽头封闭的小室里另有乾坤,竟能透过一面晶镜清楚地看到陛下的龙床!这可让仁帝大吃一惊,旋即想到这条秘道用处何在,脸上青红白三色交替,特意嘱咐慕容毅深藏此事,毁了秘道。
  旭日东升,仁帝拖着疲惫的身躯上朝,应对来自各方的疑问。确实,上京城里不说人人都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起码一多半的人已经知道,无不绘声绘色地谈论母子相残、亲女杀母的事。
  “试问我子夜的公主如何能有如此多的非议!”
  “陛下,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朝中反对册立公主之声如潮,却独有慕容将军一改前态,大声道:“陛下,臣认为册立公主之事不宜再拖,想那胡国派使臣前来,有联姻之意,我朝除华真公主外再无他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想到了日前传言沧浪欲与胡国联姻之事,若是任由沧浪、胡国结盟,子夜岂不危险?想通这个关节,原先反对册立之事的臣子均默然不再反对,有公主比没公主好像强那么一点点。
  消息传来传去,大家只知仁帝在殿上动了真怒,厉声斥责以慕容将军为首的多名重臣,却不知最终是何结果。
  阮梦华只回过一次子夜宫,她将母亲生前所用之物全数从宫中搬走,为风华夫人陪葬用,其他东西一概未拿。待仁帝终于想好如何开口欲见她时,却无处可寻。他赶到风华夫人府,那里人去府空,只有慕容毅候在府中,见了他来也不行礼,只默默呈上一封书信。
  信是云澜所留,寥寥几句,简单说了如何为风华夫人办了丧事外,竟要携阮梦华远行,从此不再归来!
  这一日,正是之前仁帝下旨定好的册封之日,
  信纸从仁帝手中滑落,被风吹得打了个旋儿才落地,又如同一只深秋的孤雁缓缓飘出去很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终章
  冬日,暖阳。
  一艘普通客船上,阮梦华正靠坐在软椅中,半眯着眼晒太阳,绯玉在一边轻轻地服侍着茶水,船身摇晃中她渐渐犯起了困。刚打算进船舱里小睡一会儿,突然水声大作,她睁开一条眼缝望了一圈,随即诧异地睁大,坐直身子,直直地看着远处。
  一艘快船乘风破浪从后方而来,极具气势,不多时便已与他们的船并排而行。
  河面宽广,能容得下三船并行,可追上来的这艘船却似有意同行一般,快速而来,追上后便缓下来,与阮梦华所乘的船同等船速,两条船激荡起的水气溅到了船上,阮梦华不得不从甲板上撤了下来,退到舱房中。
  只听一人朗声道:“敢问云公子可在船上?”
  “不知是何人要找云某?”船行得缓下来,云澜自会带着南华出面应酬,阮梦华只要呆在舱房中听着就行。
  “在下乃是龙云阁阁主龙云,几日前十二连环坞蒙寨主传信于我,才知道云公子大驾已到龙某的地头,特来拜见。”
  “龙阁主客气了,云某与舍弟路经此地,不敢打扰阁主……”
  又是这一套,短短十几日,如今日这般你来我往的会面不下十次,来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还有和尚道士,据云澜讲,全都是江湖异人。
  南华还好,兴致勃勃地跟着云澜见客,阮梦华却已听得发腻,对江湖之事再无好奇心,倒是那些人拜会之时都要奉上些礼物,金银算是普通的,有两个人还送了些精巧的玩物,都是可以佩在身上当兵器使,比她手臂上的连环焰差不到哪儿去。
  “……自家兄弟,龙阁主何必客气。”
  听到这里,阮梦华已知这场会面到了尾声,那龙阁主喜道:“能得云公子称一声兄弟,是龙某的福份,日后若再来蓟州,定要来找在下才是。”
  “一定,一定。”云澜笑得云淡风清,听不出来一丝敷衍。
  龙云阁的人告辞离去,客船又恢复正常行驶,南华来敲阮梦华的门:“梦华小姐,你不出来瞧瞧有没有好东西吗?”
  “有什么好瞧的,都是些黄白俗物,当我们没见过吗?”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出去瞧那位龙阁主送了什么。
  “说得也是,云大哥医术高明,哪里缺这些了,招招手自会有人送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南华在夸大,总之千羽山是什么地方阮梦华不知道,这些日子下来,她也看出来了,云澜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云澜瞧她对送来的东西兴致缺缺,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凑上前去:“龙云阁是蓟州大派,阁主是位风雅人物,送来的寒玉棋质材不差……”
  阮梦华翻着看,把玉石棋子在手里抛来抛去,她自是认得出东西好坏,察觉到他走到近前,暗自一笑,离开上京后,她第一件事就是质问云澜究竟瞒着她多少事,与邵家有何关系,之后气劲十足要他离得远远地,等她气消了才准过来。
  其实不光是生他的气,还为了风华夫人的死伤心难过,一想起上京城发生过的事,便止不住意志消沉。如同上一回离京时那般匆忙,她拒绝了仁帝的召见与安抚,将母亲葬在一处安静的山林后,便不声不响与云澜一起离开了上京,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阿姊是否清醒,邵之思是否陪在她身边,仁帝会如何处置邵老太君,这一切都不再重要,她想,召召临去时说的那些话,毕竟是有些真意的。
  云澜着意哄了许久,都无法让她开怀,直到不断前来拜会的江湖异人才引得她忘记了烦忧。本来云澜不喜有人打扰,为了她那点好奇心才耐着性子与来人打交道,直到前两日有人送礼竟送了两名女子,说是来服侍他,这才让阮梦华恼起来。
  “他们全都是受过你的恩惠?”
  “恩惠谈不上,都是冲着千羽山去的,虽说山上开销用不了这么些,可有总比没有强。”
  “前两日那个什么寨主送来两个美人,也是要送给千羽山,不是给你的吗?”她刻意在“你”上加重了语气。
  “咳,活人我自然不会收。”
  “当真没收过?”他这回没收,难保以前没收过,阮梦华狐疑地看着他,转过头问南华:“还有多久下船?”
  “云大哥说还有两日。”终于可以上千羽山,南华比谁都要兴奋。
  阮梦华不明白他为何兴奋:“你说,咱们上了山会不会发现那里人满为患,全是女子啊?”
  南华看了眼一脸笑意的云澜,正色道:“怎会如此,千羽山可不是谁想去就去的,否则那里早被求医问药的人给踏平了。”
  阮梦华将信将疑,云澜上前携了她的手道:“丫头,来,我好好给你讲讲千羽山是什么地方。”
  虽然有些羞意,可她终究没有挣脱他的手,二人移步到了船头,低声私语,不知是在讲古老的传说,还是在诉说无尽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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