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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情

_2 千岁忧 (当代)
  她扬了扬眉毛道:“不过是盆花,有什么了不起,邵家不知道想做什么。”
  万事由不得她做主,婚事已经不是她的了,那盆玉色烟花还不还给邵之思,她都没有意见,沉玉把花根切掉,她也觉得没什么打紧,难不成花死了她就出气了?只是没想到阿姊会如此在意,邵家又如此难缠,早知道她当初就不要这盆花。可世事难料,早知今日,她就不该认识邵之思这个人。
  云澜突然问她:“你可见过邵家老太君?”
  她摇摇头,与邵之思也只是几面而已,十根指头数不完,此时真不想再想起邵家。想想今夜她居然和一个男人独自在卧房里吃菜谈话,有些不可思议,敲敲桌子道:“我说,你该不会打算一整晚都不走吧?”
  “丫头真狠心,居然要赶人。我还想与你彻底长谈,伴你到天明呢。”他说得情深款款,似乎在暗示她今晚想做什么都行。
  “不必费心了,还有,”她指了指桌上的碗盘,“这些东西你怎么带来的,就怎么带走。”
  其实她很好奇他怎么把这些菜带进来的,只见他在房中的屏风后拎出来一个红漆描金的大食盒,打开来把桌上的菜一样样收拾进去,忍着笑道:“很容易,不是吗?”
  阮梦华只得“哼”了一声,看着他轻轻跳出窗外,又探身回来:“丫头,不送我一程吗?”
  她上前恨恨地关上窗子,说道:“不送,快走!”
  醒来已是天光大明,鸣玉与沉玉守在门外多时,此时听她唤人,忙进来服侍,怕小姐饿了多时,洗漱间已送上来饭食。鸣玉隐隐闻到一股酒香,心中疑惑,却不敢多言,沉玉昨日受了惊,只是默不作声。
  阮梦华才刚用完饭,听得宫侍来传,道是仁帝要见她。
  烟开兰叶香风暖(五)
  人世间常以亲情为重,只是做皇家的女儿,却极难有这个福份。
  阮梦华跟着来传口谕的小宫侍走过一道道宫殿之间回廊,宽大的顶檐挡住秋阳,行走间只觉阵阵阴凉。她住进紫星殿已十日左右,最多只到过华太妃的慕容宫,去御花园里走过两回,还未曾与别的宫妃有过来往,故而对子夜皇宫并不熟悉。
  从前是想回来不能回来,如今长住上京,却又困在这宫里头,她不禁自嘲人心果然是不知足的,若真叫她回风华夫人府,又是何等情形呢?其实那里不好算是她的家,府中奴仆多为阮家旧人,大概都知道,她是个顶着阮家名姓的私生女,即便是皇帝老子的私生女,那也是不名誉的,故而人人都瞧不起她。
  子夜皇宫景致甚美,她走得不快,顺带将各色美景浏览一番。宫侍知她身份,一路上甚是恭谨,时不时为她指点那处葱茏的竹林是翠明宫所在之处,这湖净水一半都在镜羽宫中,走了半晌,阮梦华瞧出些门道,蓦地停下脚步:“你且站住!皇上召我过去,为何咱们总在后宫里行走?”
  那宫侍见无法隐瞒,躬身道:“梦华小姐莫要怪罪,非是小人假传圣旨,实在是有个人想见一见你。”
  一时间淡淡的失望浮上心头,回来这许多天,仁帝并没有单独召见过她,除和风华夫人一起见过一次外,再没有别的。当然,日常所需及额外赏没有忘了她,跟以前一样,丰厚到令人赞叹。但她知道,那不是她心中想要的父亲对女儿的慈爱,很遗憾。
  是什么人要在那里见她?失望过后便是浓浓的疑惑,她年纪不大,却警觉得很,马上想到几种可能,最有可能的是有人看她这个未正名的公主不顺眼,已胆大到要在宫里动手。可怜今日见驾,她身边一个人也没带,倒是与人方便了。
  本来还在为了她的皇帝老子第一次召见有些雀跃,哪怕是母亲入了宫才召她前去,谁知竟另有蹊跷,真是令人沮丧。
  小宫侍催促道:“梦华小姐请随我来,前面便到了。”
  她望了望,前方是丛茂密的花林,一条石径蜿蜒其中,不知通向何处。
  这一处偏僻寂静,连个人影也无,阮梦华慢慢理了理繁琐的裙裾和衣带,尽量不让这些碍到自己,暗中蓄力,张口道:“我为何要去?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冒用陛下之名,你这小子模样老实,没想到奸滑得很,快说,是谁?”
  她是忖了一下双方强弱,那小宫侍瘦伶伶地没有几量肉,若敢来硬的她推上一把便能脱身,说真的她还没机会跟人打架,往日见人街头斗殴便兴奋莫名,看得不亦乐乎。
  “梦华小姐……”小宫侍哪敢跟她动手,心想果然传言无误,这个养在外头的皇家公主太不寻常。
  忽听得有些许动静,那从花林中走出一名蓝衫少年,发黑如漆,面冠如玉,直叫阮梦华看了心中微苦,心道:“原来是他。”
  此时日未近午,斜斜映在二人身上,小宫侍微一施礼,悄没声地退下去,还没走两步,阮梦华喝住他:“站住,你还想溜走?”
  转头忿然道:“邵公子来得正好,此名宫侍居然假传圣旨,说陛下召见我,将我骗到这里,你说是不是天大的胆子,诛九族也够了,你说是不是?”
  小宫侍暗暗叫苦,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邵之思本有满腹话语,万般愁肠,见她看似在说宫侍,实则想安诛九族的罪名给他,也不禁莞尔,清声道:“好了,别顽皮,放他走吧。”
  看着那宫侍逃命般离去,阮梦华只得暗记下此人形貌,回头定要问清楚这是哪个宫里的人。
  因入了秋,花林的花大半都已凋零,只剩些黄绿叶子,她佯装着看那些落败的花枝,也不愿去看身边的男子。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想,邵之思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另选阿姊。但越想越苦,无论什么也是背弃了她,这不是件小事,是关乎到与谁一生为伴的事。
  她满心不是滋味儿地过了这么多天,今日他却寻了来,会说些什么呢?
  邵之思终于开了口:“梦华,我听说那盆玉色烟花……已经不能活了?”
  居然是为了这等事!她暗恨自己竟在期待他能为毁约一事做个解释,哪怕只有片言只字,也可稍解她多时的郁结,可是他没有,竟只是单单为了一盆花而来,并且有质问之意。是,当初是他亲手交给她,要她用心栽培,可是她践约归来,却已无意义。
  “不错,怎地,邵公子又待如何?莫非真要为此事为难我阮家母女?你不是说此生得阿姊相伴便是幸事,莫非邵公子心意又改了?”她此时只想极尽嘲讽之意地拿话伤他,叫他不好过才行。
  只是邵之思岂是轻易会被伤到的人,他怅然不已:“我从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让那盆玉色烟花能好好留在你身边。”
  她往前走,他跟前两步,她停下,他也停住,只是不敢离她太近,看她烦躁地揪着枯叶道:“没那个必要,是谁的东西,我一定会还给谁,只不过那花没福气,见不到你了。”
  “你可知……”他欲言又止,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垂了首道:“我只是为你好。”
  她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都这样了还叫为她好,真是颠倒黑白,如此天理不容的话居然被他说得无比顺畅,真真好笑。
  母亲说将她自小养在杏洲,是为她好。怕被人知道有一个她,六岁前不闻不问,也是为她好。准她一年回一次上京,更是为她好。他们都是好心好意,可她真不知有多好。
  有风轻轻吹来,她低头看到一角蓝袍微微飘拂,有些颓然。在杏洲之时,她可是时时想起这个一身蓝衫的少年,不想一朝回来,他却要与阿姊成亲了呢。
  亏得她还年少,算不上情根深重,往日那些朦朦胧胧的念头也因他殿前对阿姊的承诺而断绝,心中惘然若失,但仙有仙命,人有人命,他邵之思要喜欢谁便喜欢谁吧,既成事实,她也不是个不大方的人,想了想道:“若无他事,我便要走了,下月初八邵公子便要与阿姊成亲,你我不好再如此单独会面,就此别过。”
  要是让阿姊知道他们曾在宫中相会,再闯进宫闹腾,她可应付不来。
  他似未听见,犹自眉峰紧锁,末了道:“我听闻沧浪国之南有一奇域,盛产奇花异草,不知那里可会有此花,若有,我定去求来花种,你莫要再轻易将它让出。”
  她立刻接道:“有自然好,邵老太君也不必为难阮家,大家欢欢喜喜地操办婚事,和和气气地做亲家,我是不要的。”
  莫名其妙,干嘛非得要她养着那东西,莫非他想着还留份情在她这儿?有道是:一枝一叶总关情。从前想到这句她会有种淡淡的喜悦,现在嘛,只觉肉麻。
  这般斩钉截铁的话让邵之思微眯了眼眸,心中暗叹,那一日他说的话让她难堪,只怕她心中恨意已足。如此也好,终有一日,他会做出让她更恨更恼的事,到那时不知还有无机会这般相对?这几年她愈发大了,要见她一面还得等秋日回京,见了面也说不了几句话,其实他明白,她并不曾如他一般真正情动,不过是为了婚约才觉得他亲近。
  子夜国女子善歌,无论尊卑贵贱,敲起牙板便能唱上两句:上京长梦思郎夜,明月只知照离人……
  朗日晴空,邵之思的心中却莫名响起两句月下离人的唱词,那几年冬日每回送她离开上京,在渡口总能听撑船的阿姑替人唱起离歌,直唱得船上船下俱是悲凉,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子夜宫建宫年深日久,处处花木深幽,阮梦华离了邵之思后急急一阵前行,来时那个小宫侍早已不见,没有人带路,她竟分不清东南西北。刚刚与邵之思相见那处过于偏僻,这一池子水清澈如镜,与来时瞧见的镜羽宫那池是否相同?她拿不定主意该怎么走,偌大一个深宫,走了半天不曾遇上一个宫侍。
  忽然听到一阵阵压抑的抽泣声,还有人在低低的劝慰声:“莫要哭了……主子心情不好,日后……”
  她寻着声音找过去,两个小宫女蹲在一块湖石后说着悄悄话,其中一个哭得鼻子眼睛红通通的,花绢手帕湿得能拧出水,正伤心地往下掉金豆,泪眼朦胧中看到湖石上探出一张脸,吓得一口气噎在胸口,指着阮梦华说不成话。
  “你们是哪个宫的?”
  另一个宫女眼尖,瞧她素缕环佩,不是普通宫装,站起身施了一礼道:“奴婢们是贤贵人宫里头的,这会儿是派饭的时辰,出来迎接膳房的公公,不知您……”
  怪不得她饿了,已经这么晚了。贤贵人是哪个,她并不清楚,瞧她们的样子,似是刚刚受了点委曲。
  “很好,你们知道紫星殿怎么走吗?”
  一说紫星殿,两个宫女明白过来,更见恭谨,细声细气地回道:“嗯,绕过这池子往东走,过了薇霞殿就是片竹林,穿过去就到了正宫道,一路全是游廊,极好认的。”
  来时确实走了许久的长廊,那就没错了。她看了看两人,好奇地问:“你哭什么?”
  “没有,奴婢没有哭。”小宫女抽着气连声否认。
  她笑了笑:“还说没哭,都成这样了,算了,我先回去,有空可去紫星殿找我,还没谢过二位指路之情呢。”
  说罢沿着水池边往东边去了,两个宫女愣愣地看着她走远了,才敢说话:“姐姐,那位让咱们去紫星殿呢,我没听错吧。”
  “好像是这么说来着,还要谢谢咱们给她指路。”
  “不是都说她……哎,她好像走得有点偏?”
  “……”
  阮梦华站在一片空旷的玉石空地上,苦恼地望着矗立在自己面前的宫殿,她好像又走错了,明明已经绕过池水,也遇上了一片竹林,怎么会走到这儿来?
  闲窥石镜清我心(一)
  这座宫殿与别处不同,殿门紧锁,高墙森森,正中央该是挂着匾额写着殿名的地方却用了白色绫绡紧裹,生生透着股寒意。这难道是座空殿?平日华太妃护得紧,她又不与人来往,消息闭塞,有心猜测这儿是冷宫又觉不象。母亲曾说后宫之中才是炼狱,凡入了宫的女子均需清寡单调的了此一生,甚至常有惨绝人寰之事发生,所以她偏不入宫。
  无故想起母亲,想起传闻中曾听到过的种种流言,阮梦华的心蓦地揪疼,眼见着四周空旷,自己一人独立其中,顿时有种身软发虚站立不稳的感觉。刚要定定心神离开这里,猛听得身后有道轻轻的呼吸声,她很确定不是风声,也不是落叶盘旋而下的声音,实实在在有个人站在自己身后,喏,地上短短的影子有两个,一个是她,一个便是那个人的。
  光天化日居然有人能如鬼魅一般跟着她,一瞬间她汗毛倒竖,不敢稍动,脑中急转闪过种种念头,在心里咬牙切齿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单独在子夜宫里行走。背后那人也不说话,两方僵持被一阵腹鸣声打破,却是有人耐得住性子,却耐不住腹饿。
  阮梦华在那人的大笑声中转过身子,惊惧之后怒气陡盛:“姓云的,原来是你!”
  看着一身正统医官细麻衣的云澜笑得开心,她恨牙痒痒却也无法。
  云澜不知自己为何总爱逗弄她,按说自己“老”大不小的,那丫头甚至叫他“大叔”,当然她是故意那样叫来气他,通常被气到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笑过之后,他淡淡扫了眼那座宫殿,问道:“是否迷路了?丫头别太生气,我进宫替贵人们瞧病,正巧所上你在水池子边跟人问路,便跟上来,以便不时之需。果然,你又走错了。”
  阮梦华汗颜,杏洲城大街小巷她可从来没有走错过,回上京也能分得清东南西北,可一进子夜皇宫就不行了,记得幼年时头回进宫便因迷路被先皇后遇上送回去。难道她与子夜皇宫犯冲?
  “那你也不必如此吓人,大白天的我真当见了鬼。”
  “可怜的,定的吓坏了,连肚子都吓得叫起来……”他再一次笑不可抑,她看着那张已经扭曲的脸,想的却是再好看的男人一旦失态,那可是相当的丑陋。
  “你就笑吧,老太妃常说她脸上的皱纹都是笑出来的,马上你就会变得和她一样,届时更象个大叔!”
  “嘴还挺毒,好了,不笑了,走吧,跟着我保管不会再迷路。”
  自然要跟着他,阮梦华再也不想独自一人呆在这里,想到刚刚那种揪心的难受,她不由自主身子一颤,云澜倒看得清楚,关切地问:“怎么了?”
  “说不上来,”她指着殿门上头被绫绡裹着的匾额问:“那是什么,为何要包起来,这儿是冷宫吗?”
  他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目光有些古怪,摇摇头道:“非也,这儿是先皇后的芷慧宫。”
  先皇后?芷慧宫?阮梦华头皮发麻,记忆与幼年那次迷路重叠,她也是迷路走错了地方,走到了芷慧宫。不对,或者是她遇上了先皇后,是否在芷慧宫就不得而知了。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这十年间她竟从未认真回想过,这会儿用力想也想不起来,纷念陈杂,竟似有些魔怔,两次迷路让她莫名有些惶恐,再看那座宫殿,确实与旁的宫殿不同,宫墙内可见院落重重,竟自成一体,到底是中宫所在。
  云澜见她一脸恍惚,含笑道:“别想太多了,这里平日有人打扫,你看,墙边连棵落叶都没有几枚,只是再无人居住罢了。”
  “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她有些瑟缩,往云澜身边靠了靠,医官整日与药材打交道,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说不出的好闻,当下心神安宁了少许,拉了拉他衣角,示意快走。
  他忍住笑没有扯回衣角,带着她离开那片空地。一路上他不时回头看她一眼,见她恹恹的精神有些不济,小模样比起平时少了活力,心竟有些说不清楚的发软,一送便送到紫星殿,交待她这几日多休息,晚上若睡不安稳则喝些安神汤。
  他这么一反常态的啰嗦,倒叫阮梦华起了疑,她走了半日,双脚酸困且麻,靠着软软的垫子如飞升云上,有气没力地道::“不然云大夫与我把把脉,看我的病要紧不要紧。”
  鸣玉一听也紧张起来,端了个胡凳过来,要云澜当场把脉。
  云澜打发她去拿帕子净手,趁着宫侍站得远,两人跟前无人,低声笑道:“还用诊治?我是神医,一望便知七分病情,丫头你眉头皱得尖尖,分明是害了相思之症,心药还需心药医,我便勉为其难留下来陪陪你,以慰你相思之苦。”
  这比什么汤药都管用,阮梦华连声唤人扶她起来,称要亲自送云大夫走,云大夫善心可嘉,他日必有好报。
  不知是否白日的事触动了阮梦华哪根筋,到了晚上就寑前,她心神不宁地在房中转了几转,突然想起一样物事,叫来鸣玉说要找前几年有位高僧送给她的护身玉环。
  前几年她还小,那样的噩梦连连之后,吓得惧怕黑夜到来,杏洲别院的奴仆不敢怠慢,将此事报与上京,风华夫人请了位高僧去杏洲,念经作法后情况稍有好转,那和尚还赠了阮梦华一枚玉环,道是佛前开了光的,可驱邪僻恶,意外功效。
  只是来年入秋,她又是噩梦不断,玉环用处不大,不几日阮梦华便扔得不见踪影。鸣玉一边找一边问:“小姐怎地突然想起这个?”
  “我今日心惊胆战,生怕有什么不好的事,你和沉玉今晚也来陪陪我。”
  玉环找到了,触手冰冻凉,她拿着把玩了好半天,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只是沉玉却不好找,她自那日事后,沉默寡言象是变了个人,鸣玉怜惜她,连活计也不让她干,由着她发呆。这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了,也是低着头,让她坐就坐,让她站就站。
  看着平时活泼伶俐的丫鬟成了这副模样,阮梦华有些难过,劝慰了几句,她便掉下眼泪,真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噩梦如约而来,即使是在梦中,阮梦华也无声地笑了,她知道这是在做梦,虽然是个噩梦。依旧是黑暗的通道,无形的压力也一如既往,她极艰辛地往前走着,却总也迈不出步子,一点点地往前挨。
  她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臂,那里有她的武器,只准备在走到尽头的那一刻,燃将起来,把一切都照亮,是谁在逼她,尽头里有什么,她全部要看清楚。只是,该不该这么做呢?万一她看到的是猛虎,是暴狮,又或者是她意想不到的丑恶景象,
  她胆怯了,犹豫了,软弱地哭起来,心口一阵阵揪心的疼,已醒了过来。心怦怦地直跳,这回的梦没变,可是适才心口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她真的有病了嘛?转头看到帐外站着个朦胧人影,待要仔细看清,疼痛突又袭来,她挣扎着叫不出声,待到不再疼痛已是累得无力睁眼。
  或许是鸣玉和沉玉中的谁吧,自己这病有些蹊跷,她向来不曾有过这样难受的时刻,明日得好好让大夫瞧瞧。只是那个云大夫就免了,她要找个更老的,白胡子飘飘的老神仙给她诊治才放心。
  第二日醒来,听得鸣玉与沉玉轻手轻脚地在外头收拾地铺,她微微“哼”了一声,本以为自己会无力起身,想让她们扶一把,哪知一发力便坐了起来,别提多利落。
  好像昨夜的疼痛都是在做梦。
  她揉揉心口,大口吸气,竟全然无异,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她在做梦?
  下床时动作大了些,那枚放在枕边僻邪用的玉环“啪”一声摔成几块,阮梦华跺脚道:“该死,这叫我去哪儿再求个回来?”
  鸣玉跑过来拣到帕子里包好,又用双掌在她面前空拍几下,以示空话:“大早上的,小姐别说晦气话。”
  “行,我不说,可惜了,昨儿刚想起来,今天就没了。”
  难道她真是留不住好东西的命?念及此,不禁微微伤感,忙问鸣玉:“今日有什么事吗?”
  她突然盼望着能忙起来,可是不能出宫,她忙什么呢?
  “没什么大事,老太妃昨天派人来请小姐,说有好玩艺赏您呢。”
  怕是又要听戏,母亲说得没错,那确实是老人家的消遣,她小小孩儿听多了确实不妥。但难得有人记着她,便高高兴兴地道:“也好,鸣玉,你且留下,我带沉玉去便成了。”
  便让沉玉跟着去听听戏她是好的,热闹一下或许她就能恢复从前的性子,势必别再如现在一样,死气沉沉的,让人看了心里不爽利。
  闲窥石镜清我心(二)
  今天已是初五,还有三日便是邵阮两家办喜事的日子。她照旧带了沉玉在华太妃的宫里厮混,搭了台子教太妃玩花牌,一堆花花绿绿的木牌子名目极多,规矩也不少,用来打发时间最好。沉玉也被按得坐着一角凳子,战战兢兢地凑人数,老太妃打什么她都说好。
  “太妃,不是这样,你一对点不能这时候撂下来,得留着,留着……”
  外头风吹叶落,慕容宫里却一派热火,阮梦华借口教人,却赢了华太妃不少钱,笑得极开心。
  华太妃也是图热闹,玩了一下午也不去歇息,眯着眼看了半天牌:“哀家眼睛不好使,这是八个点吗?”
  站在她身后的宫女回道:“回太妃,是八个点。”
  “八……梦华,再过两天就是初八了,邵家是不是那天办事?”
  她点点头,玩得好好的,干嘛提起这个,扫兴。
  “你那糊涂娘有没有说要你到场?”
  她再点点头。
  华太妃不愿意了,她当阮梦华是自家的宝贝,见不得她受气,把牌放下肃然道::“她说你就去?”
  阮梦华吐吐舌头,乖觉地道:“人家还没想好呢,”
  “你若不想去,就呆在慕容宫里,看谁敢来烦你!”
  “太妃对我真好,不过毕竟这是阿姊的终身大事……”
  其实不去也罢,她的身份,还有之前和邵之思勉强算得有过婚约,去了只会让双方尴尬。母亲大概以为两个女儿该没有隔夜仇,或者说她该已经放下心结,能做到真心祝福阿姊与邵公子白头偕老吧!他们成了亲,那么邵之思日后便是她的姊夫,一家人总有见面的时候,早些认清这个事实才对。
  “哀家觉得邵家的人个个心思过重,你没有嫁过去也是好事,这样吧,待他们婚事办完,哀家做主,替你张罗一门好亲事,子夜国能叫到名号的男子随你挑,你看可好?”
  很……不好,她不想挑,起码眼下没有这个心思,刚要笑着婉拒,眉头一皱,一声闷哼说不出话来,一旁沉玉已极有经验地站到她身边,替她揉着胸口,又从偠包里拿了一小块松香放在她鼻下,连嗅了几下才缓过来。
  华太妃忙问:“梦华,你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
  “太妃,不必了,我这只是小毛病,不碍事的。”她只是难受那一小会儿,很快就与平常无异。“想是这几日天气冷了些,一时心口疼痛。”
  “小小年纪,如何会有这毛病,往年不曾听说啊?”
  “我也不知是怎地,叫过太医看了,说是夜梦过多,睡得不好所致,算不得病。”那个太医就是云澜云大夫,阮梦华后来才知道,他是真的医术高明。母亲这两年偶有头疼之症,经他略为诊治已大好,且他颇有来头,是仁帝专程请到上京,好不容易才留他在太医院一年,明年便要走了。
  不知她是否错觉,那云澜替她把脉时似乎认真得过了头,害她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不想他左看右看最后只是叫她多休息。
  “你看你,才提到那件事就小脸苍白,邵家那位公子就那么好?”
  先皇后没死之前,除了她子夜皇宫里没有人比华太妃的地位高,偏偏她觉得自己才是子夜宫的女主人,不象仁帝那般对几位太妃尊崇,只拿她们当先帝遗留下来的女人,故而惹得华太妃对她意见颇多,连带着对邵家也没了好感。
  阮梦华没有接口,听着她继续道:“论功名,论才学,都不如我慕容家的毅儿,你说呢?”
  华太妃并不姓华,她是慕容家的女子,连所居宫殿也改了叫慕容宫,慕容毅论辈份是她的侄孙,对阮梦华的心思她心里清楚,却从不多话,如今少不得替他说两句。
  邵之思如何能和慕容毅比呢?他没有功名,按说以他的人才和邵家的家世,入仕途定平顺无比。可他并未考取功名,空有一身才学却闲居在家,不知道邵大人是如何想的。而慕容毅则是名列三甲之首的武状元,既是将门虎子,年纪轻轻便做了右卫军的首领,虽然军功尚立,但其人堪称将才。
  再说下去,指不定就得又跟人订次婚。这会儿得顺着老太妃的话,她点头道:“慕容将军自然是好的,前两日还特意让人送花给我,难得这时节一日比一日开得艳。”
  可是她的老毛病犯了,把那些开得好好的花瓣扯了个精光,不住后悔没将那个墨玉匣子带来。
  华太妃笑得合不拢嘴:“是吗?平时看他不言不语,没想到挺会讨女孩子欢心。”
  其实她一直拿不准该不该提这事,在她眼中,阮梦华娇俏可喜,让人打心眼里喜爱,若是配给自家那个只知道舞枪弄剑的木头小子,总觉得委曲了,眼下看来,倒是可行。
  “可他有一样不好。”
  “哪里不好?”
  “他爹慕容大将军啊,有那样一个爹,他再会讨人欢心也不行,太妃,你老人家说说,我哪里有得罪过他,为何一见我就吹胡子瞪眼睛。”
  对性子耿直的慕容大将军来说,风华夫人是误国误民的红颜祸水,阮梦华是皇家一个耻辱的标志,居然还招惹自己的老实儿子,实在是可恶,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回上京。华太妃虽然身份尊贵,却管不住他,当下爱怜地拍拍阮梦华,不再说什么。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少,阮梦华见的冷眼多了,她并不在乎慕容毅他爹是怎么看她的,只是对回京之日仁帝所流露出要为她正名一事并不看好,公主?他们也不掂量掂量,当初就不可能的事,如今就能成吗?弄个不好,还不如现今这样,又没抬到明面儿上来说,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她要的只是想留在上京,不要再孤伶伶地呆在杏洲,仿佛被人抛弃了似的。
  此时她坐在杳杳亭里看着落花流水,嗟叹不已,根本无视对面坐着的云澜,反正他一天总要出现几回。
  云澜认得沉玉,自问她话:“你家小姐今日如何?”
  “今儿个一天才疼了一回,要紧吗?”
  “这得看她自己了。”
  “此话怎讲?”
  “她若是时时心情舒畅,便不会犯这毛病,但做人难保时时顺畅,比如看到不好的东西,想到不好的事,再受点小气,心中疼痛在所难免。”
  他说的是病症?明明是暗讽她是个小心眼,有病都是自找的。阮梦华不自觉竖起耳朵想听个仔细明白。
  沉玉为难地道:“啊?这可如何是好?还请云大夫妙手替我家小姐好好诊治才行。”
  “小意思,举手之劳而已。”他抬手挑开吹到面前的一缕发丝,面上清清淡淡一笑,令瞪着眼看他的沉玉顿觉如沐三月春风,整颗心狂跳起来,听他继续说道:“无他,若要梦华小姐时时心情舒畅,只需日日与我相对便可,保管她整日开怀,自然,我是不介意被她看的。”
  阮梦华“噗嗤”笑出声,再也忍不住笑话他:“你倒好意思胡喷大气,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沉玉,你别理会他,免得他愈发得意。”
  每每想到初见时误当他是仙人,她便忍不住想笑,此事也常被他拿来取笑她。
  沉玉一脸迷醉,心道:云大夫虽然是在自夸,但他并未说错,小姐你明明就是在笑,还笑得很开心。
  云澜大乐:“丫头,你总算正眼瞧人了。”
  “我的眼睛没毛病,自然不用斜着眼看人。”
  自回到上京,她从来都是乖巧柔顺的模样,见人未语先笑,只是面对着他,却牙尖嘴利不让一步,尽是真性情。正想仔细问问自己这心疼之症,远远地看到怀姑姑带人走过来。
  子夜皇宫里的各位娘娘,莫不给怀姑姑三分面子,把她打发好了,日子也会好过些,所以她的地位比先皇后在时还要高些。阮梦华一向敬着她,这会儿见她过来,忙面上带笑,等她近前便先开口招呼:“怀姑姑快来歇歇。”
  怀姑姑快走几步,上前行礼,她自然认得云澜,对云澜在宫里的特权很清楚,见是他们二人同坐亭中,有些吃惊,但她小心地把吃惊的情绪压回去,开口道:“梦华小姐原来在这里,倒叫老奴好找。”
  “找我?”满宫的人谁不知道只有慕容宫与她有来往,找她再容易不过。阮梦华却也不点破,笑着吩咐:“沉玉快扶怀姑姑坐下,光是傻站着干嘛?”
  想是沉玉还记着怀姑姑当日所说,要把她带走教规矩这回事,不往前去,反而更往阮梦华身后挪。
  “梦华小姐客气,老奴不敢当。”说是不敢当,她却坐到了石桌前,后面跟着的两个小宫侍忙站到她身后,一人半蹲为她捶腰,一人双手替她捏肩。
  云澜轻笑一声,似是不屑,转过脸不拿正眼瞧人,同样的动作,他做来便带着几分潇洒。
  阮梦华奉承的话随口即来:“姑姑日夜操劳,辛苦了。”
  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能说出这么昧良心的话,怀姑姑听着却很受用,口中自谦了一番,道出来意。
  原来是杏洲别院那边接到她的信,知道她这趟来了上京便不再回去,便照着信里的安排,收拾了她要的东西送到京城,不进阮府,不入宫门,而是先托人递信儿进来,先知会她一声,一切待她安排。
  闲窥石镜清我心(三)
  杏洲来人,阮梦华为之一喜,当即便要去请旨出宫,云澜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梦华小姐来了亲人,这会儿出宫怕不太好吧。”
  她看了眼怀姑姑,也觉失态,倒不是那些东西有多要紧,也就是冬日衣物及惯用的小东西,可能找到借口出宫不容易,她一晚上都没睡安稳。第二日一早便去见仁帝,他自然是准的,只是关切地问她会否回风华夫人府,若是的话可准她在外多呆两日。
  多呆两日便到了阿姊成亲之日。
  她一直在为是否回去苦恼,说实话她根本不愿意出现在那样的场合,从前被人指点身世,如今姊夫原是她的未婚夫,她去了简直就是现世。而且她不觉得阿姊会愿意看到她,不知母亲如何跟邵家解释那盆玉色烟花的事,邵老太君又如何不再坚持固已,总之婚期不变,后日邵家便要迎亲了。
  仁帝看她一脸忍耐和恭谨却不说话,心里暗叹。阮梦华幼年被接进宫来时,爱闹爱叫,她在哪里,哪里就异常的热闹。他没有别的女儿,听着她尖叫笑闹,又或者为不能把玉玺拿在手中玩耍哭泣,只觉得异常有趣,对她的关注比那些皇子还要多。如今她长大了,每年只见一回,与他一日日地生分,这回的事更觉得对不住她,即使她在宫里这些日子,也不曾单独召见过她,或许是无法面对,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日她想出宫,说是从杏洲来了人,仁帝知道是借口,宫里还会缺了她吃穿用度嘛?或者直接让人送进宫来,她不过是想出去一趟,那便去好了。
  阮梦华谢了恩便马上动身,无论如何,她要先出宫去见一见那个人从杏洲来的人。
  天上的白云被秋风吹得四散,露出明澄的一片蓝天,人若抬头看得久了眼睛极不舒服,阮梦华放下软轿的织锦帘子,端正坐好,又问走在轿旁的沉玉:“到哪儿了?”
  “小姐,快到明月桥了。”
  才在宫中住了不到一个月,阮梦华却恍有隔世之感。明月桥以南最是热闹繁华,她想下去走走,但仁帝特意吩咐了一堆人跟着服侍,她不能在人前太过随意。
  从杏洲送东西来的人是南华,年纪与阮梦华相仿,乃是三年前被阮梦华从街上拣来的,无处可去,便留在杏洲别院做了个护卫。这是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人,阮梦华对那些江湖及游侠儿的模糊认知全从他那里得到,也算有了些见识。南华身为护卫,却极有名士风范,等闲人用不动他,还时不时消失一段时间,只有阮梦华的话他还听些。
  阮梦华见到是他,心中蓦地一松,笑道:“定是我眼花了,这莫不是南华?”
  南华翻了个白眼,不带一丝恭敬地道:“你眼花了,我不是南华。”
  他的臭脾气一如既往,阮梦华也不在意,笑了笑道::“知道我不用回去,你却不立马走人,没想到啊……不错,不错。”
  说话间不住颔首,似极满意。
  “大丈夫言而有信,说了五年就不会变!”南华想起当初被她哄骗去当护卫的事,忍不住牙痒:“喂,你真不回杏洲了?”
  看他依旧是没大没小,跟在一旁的沉玉叫了起来:“喂什么喂,说过多少次,你得叫小姐,我们小姐马上就要是公主了!”
  公主?南华当然知道阮梦华是什么身份,也隐约知道点她的心思,看了阮梦华一眼,没看出来有任何喜悦之意,反而略带着嘲讽的笑,心下明了。但还笑嘻嘻地道:“公主小姐,这样行了吧?”
  阮梦华不去理会他,兀自问道:“你这次来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他用脚踢了踢身边的木箱,无所谓地道:“既然来了,就呆上几日,这客栈房间够大,服侍得够殷勤,吃用挺方便,就是贵了点。”
  沉玉又叫起来:“坏小子!你小心点,别弄坏了里面的东西。”
  箱里也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只有个墨玉盒子被阮梦华挑出来,吩咐其余的原封不动送到风华夫人府暂存,又让沉玉拿些钱给南华,这里是上京最好的客栈,不贵才怪,偏他没钱又喜好享受,看来是专门等着她来给钱。
  沉玉想问一问小姐,怎地让人专程送来的东西又不用,但那边阮梦华已同南华低声在说着话,不知为何面容竟有些凝重。
  未过午时,阮梦华便已决定返宫,不知南华说了什么,她的脸色不太好,让沉玉有些担心,若小姐此时犯了心疾之症倒不好收拾了。
  风有些紧,吹得轿帘晃动,沉玉看着渐渐走近的宫墙,叹了口气。
  轿子里阮梦华突然问道:“沉玉,你是否不愿回宫?”
  “哪有,只是出来得不易,小姐为何不多在外头多玩一会儿?”她连声否认,怕阮梦华将她遣送回风华夫人府。
  “上京不比杏洲,到处都有人看着呢。再说身后跟这么多人,如何能尽兴?”阮梦华有些遗憾,为何会一心想回上京呢,她在杏洲过得不是不好,甚至要比在上京开心多了。
  沉玉想起过去也是眉飞色舞:“是啊小姐,想当初咱们在杏洲那可是想出门便出门,别提多自在了。”
  还是外头好,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在杏洲别院住得久了,日子悠闲且无人管,她差点就以为可以安稳地渡其一生。但小姐到哪儿,她们做奴才的就得到哪儿,那日被大小姐唤人揪住时……想到这里沉玉身子一颤,蓦地深秋凉气侵入骨头似的,连心都冷了。
  阮梦华出宫只是件平常的事,可怀姑姑还是亲自到宫门处接她,准备为其整理从杏洲带回来的箱笼。谁料想她却什么也没带,只说是些旧物,搁在宫外即可。
  若在往日,她必定会坐下来,亲亲热热地邀请怀姑姑一同回紫星殿闲话一番,可这会儿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偏偏怀姑姑今日眼珠子不亮,絮叨个没完,她只得适时的、虚弱地捧着心口叫起了疼,霎时宫门口乱了起来,阮梦华被抬着送回了紫星殿,弄得宫中各处均知紫星殿里这位身患有疾,有没有福气做个公主还是另外一回事。
  云澜匆匆被请了过来,隔着帐着再次为阮梦华把脉,皱着眉看了半天,却不言语。
  阮梦华在帐中悠悠地道:“云大夫,是否我这病没治了?”
  当着这么多人,云澜自不可以再叫她丫头,正容道:“梦华小姐多虑了,这不是病。”
  “哦?那是什么?难不成是毒?”
  他搭在阮梦华手腕上的手指轻不可察地一颤,别人看不出来什么,阮梦华却能觉察出来,轻笑出声:“你莫紧张,我开个玩笑。”
  怀姑姑的老眼突然亮了起来,紧紧盯着云澜,只听他缓缓地道:“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闲窥石镜清我心(四)
  一屋子人均静悄悄地站着,明知不是好时机,阮梦华大着胆子道:“母亲对云大夫的医术甚是推崇,你是神医嘛,自然知道我是不是在说笑。”
  可他只是放开她的手,站起身,拿过一张白帕擦擦手,施施然道:“梦华小姐出宫游玩乏力,多休息几日便好了。”
  他说得轻松,可在场的人各有想法,刚刚阮梦华那句虽是笑言,但谁会这么说自己个儿?这宫里的事没个准儿,要不然怎么早不有病,刚住进宫里没一个月就出事了呢?大家心中早已信了几分,暗自猜测是谁对这位小姐下了毒。按说以她的身份,再尊贵也只能是公主,皇上认回来也轮不到她争皇位,不会有人这么快就想除去她。要说是哪宫的娘娘看她不顺眼,那大都是冲着她娘去的,真要下毒,干脆给她娘下就得了,何必多事整治一个小丫头。
  阮梦华心头火起,又有种莫名的失望,若云澜真是个平常的御医倒也罢了,看不出她的病症也没什么,可是为何他要睁着眼睛说瞎话,难道他想眼睁睁看着她死吗?她以为……他们是朋友。
  虽然他说话恼人,总在她最难堪的时候出现,拿她当小丫头一样逗着,还曾夜半送来吃的,阮梦华不经意间已当他是自己回来后交上的第一个朋友。他神秘却又英俊,让口口声声叫他大叔的阮梦华无限好奇,偶有绮念时也会猜测是否他心仪自己,才会一直出现在她周围。
  如今想来,是她自作多情。
  幸好她只是偶有绮念,似他那样的男子,不定已骗得无数女子倾心。她才被邵之思所弃,难免心神不稳,受了迷惑也是有的。
  鸣玉疑惑地问:“可是小姐说心口疼痛,这几日每天都要疼上一两回。”
  “偶发之症,无妨,我那里有些明水香,有宁神之效,等会儿让人送过来。”他略一沉吟,又道:“大约是天凉,梦华小姐体质娇弱,不若我再开个补方为小姐调理一下身子。”
  怀姑姑也开口道:“没事就好,皇上和夫人最是着紧梦华小姐,若是有个好歹,老奴就是死上一万次也不足惜,刚刚皇上还派了人来过问,此刻在门外等着回话呢。”
  没想到竟弄出这么大动静,阮梦华没好气地道:“都散了吧,没听云大夫说的话吗,要我多休息,都走都走。”
  听得出她话中恼意,隔着云帐层层,云澜也想像得出她此刻涨红的脸,咬牙切齿的模样,微微笑道:“梦华小姐好生歇着,近几日莫再乱跑,我会日日来看你的。”
  这话好生暧昧,也只有他敢如此不敬,谁不知道太医院的云澜公子无官职在身,却得皇上看重,他人又生得俊,为人风流有趣,宫中娘娘们自持身份,没人敢乱来,那些宫女却没有顾忌,日日送他礼品零食的女子有很多,他若说看谁简直是那女子的福气。
  诸人散去,云澜移步在侧厅开方之际,阮梦华再也忍耐不住要同他理论,跳下床便跑,在沉玉的惊呼中一路冲出去,侧厅挂着的水晶帘子被她扯落,珠子撒了一地,清脆的声音响个不停,她伸手拽过那张没写完了药方,气哼哼地道:“庸医,你不用开方子了,反正吃了也没用!”
  说完几下把那张纸撕了个粉碎,朝他面上一扔,就那样赤足站着与他对视。
  时已深秋,玉石地面冰凉无比,鸣玉慌扯下个垫子放在她足边,沉玉已拿了鞋子追过来,二人哄着她要替她穿上,可她只是不理。
  云澜任那些碎纸在眼前落下,抬手拿着笔的手,往她面上点去,笑道:“丫头,你不装了?”
  她皱眉躲过:“好一个神医,既然知我是装病,那更不用开方子了,请回吧!”
  “莫气,莫气……”
  他话未说完,阮梦华突然弯下了腰,手捂胸口低低叫出声,原来此时犯了心口疼痛之症,登时说不出话来,两个丫鬟忙一边一个扶住她,连声叫道:“小姐,小姐!”
  云澜身形一动,探指在她眉间一点,贯入一道柔和之力,阮梦华稍觉好过,却毫不领情,抬手拍向他,喝道:“别碰我!”
  因怕她受反震之伤,云澜及时收回手,她拍了个空,察觉心口疼痛之感渐去,心中气苦:“不要你假好心,我就是喜欢装病,如何?”
  今日疼痛已过,那么下一次便到明日了,这病症也奇,一日一次,不定时候,不分地点,片刻之后便与平常一样,若不在意,确实算不得病。可命是她的,人家不在意,她却是极爱惜,此生她尚未活够呢。
  他就那种站着,一脸平静,既不打算说什么,也不做什么。
  鸣玉跺足道:“小姐,你快些坐下来,沉玉,还愣着干什么,拿垫子先给小姐垫在脚下。”
  “不必了,让这个人快快消失,我自然会好好的。”见他不动,便叫起来:“来人,来人!”
  不待人来,云澜微一躬身转身便走出侧厅,无意中带得一颗珠子在地上滴溜溜地转动,阮梦华看着那颗珠子出了神,觉得甚是无趣,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如此生气。
  云澜还是让人送来了明水香,淡淡的清香让人极是受用,或许真有安神之效,她嗅着这股清香味,心中的不安少了些,再想到南华的到来,更有几分把握。不要紧,她总是有办法查出来的,她会好好活下去……
  风华夫人午后便入了宫,她到紫星殿时,阮梦华刚歇下没多大功夫。鸣玉轻手轻脚地为她打起帘帐,看着阮梦华额角微微出汗,她抽出锦帕轻轻为其拭去,又顺手碰了碰额头,感到并没有发热,隧放下心来。
  她这几日都在为了与邵家的婚事忙碌,如月万事都要挑剔,力求以最好的一面嫁入邵家,而邵老太君一面恨声不断,一面又催着早办喜事,常为一点小事变卦后又反悔,弄得阮家这边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边还没等来邵家来办准亲之事,宫里却传出小女儿中毒的消息。刚从仁帝那里来的她,虽然得了皇上的保证,且听说有云澜亲自诊治,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梦华自小便不在身边长大,或许没有如月那般亲近,但为她付出的心力却也不少,从前不得相见之时,她夜夜不得安睡,甚至连仁帝都怨上,后来盼回女儿,虽一年只见一回,也是欢喜的。可女儿总会长大,她们甚至未曾亲近过,便已生分。
  阮梦华睡得极不安稳,她似是极冷,又像在怕什么,眉头紧锁身子发颤,风华夫人看了眼鸣玉,有心想问她如何服侍的小姐,却又怕扰醒了她,只得狠狠瞪了鸣玉一眼。
  这时沉玉为风华夫人奉上茶水,只是茶盏放在木桌上的细微击撞声,阮梦华已惊醒过来,睁眼看到风华夫人,便低低唤了声:“母亲来了。”
  风华夫人仔细打量了番阮梦华,发现她比回京那日要瘦上些许,不禁感慨道:“梦华,你怎么地了,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母亲不必为梦华担心。”她为醒来时有母亲在身旁感到欣喜,毕竟这样的时候不多。
  “后日便是你阿姊成亲之日,这些天只顾着操办喜事,倒疏忽了你,不如这样,你若是愿意,后日待亲事办了,你便回府里与我同住,可好?”她深知这回委曲了小女儿,希望能有所补偿。
  “阿姊成亲是大事,我懂得分寸。”
  她拉起阮梦华的手,道:“梦华不怪我偏心便好,你们都是我所出,哪个都是我的心头肉。”
  “不会,母亲有母亲的难处。”阮梦华摇摇头,谁心里不苦呢,她常自怨自艾,恨不托生在别人家,只不过从未说过,倒是阿姊,从不避讳,无时不流露出宁为平民女之意。可她不想想,就她那种孤傲性子,受不得半分委曲,真若成了平民之女,怕是一天半日也受不了。
  “你明白就好,人人都当我仗着君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其实不然,我反倒最不自在……不说这些,等你回府里,咱们母女再好好说话。我听说你有那心疼之症,是怎么回事?”
  “云大夫说无大碍,那便没事了,”她不想提起这个,反正他们都说不妨事,再者母亲极信那个云澜,何必说他的不是。
  “话不是这么说,宫里的御医没有比得上他的,保不齐宫外没有,我定为你寻到好大夫。”
  “多谢母亲。”她口上应着,心里却想到了南华,她如今的希望,可都寄托在南华的身上了。
  当晚风华夫人没有回风华夫人府,留下来陪阮梦华,这还是她这次回来后,母女二人头一回如此亲密。
  入夜时分,竟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一团团的寒意漫入各个角落,再听不到有秋虫呢喃。
  雨夜中的子夜皇宫湿冷阴暗,未过戌时,已无宫殿燃着灯火。芷慧宫是先皇后的居所,宫门紧锁,后园里却亮起一点火光,一晃一晃地移动到宫门停止不动,似乎在等什么人。过了片刻,两扇宫门从外面被人打开,闪进来一个人影,进来便道:“侄少爷叫老奴来有何事?”
  正是宫中红人怀姑姑,她穿着一身防雨的斗篷,走得急了,微微喘息着,又道:“还未给侄少爷道喜,一晃这么多年,你已长大要成亲了。”
  闲窥石镜清我心(五)
  水珠子成串落下來,微弱的灯光照着它们落在石阶上,溅得粉碎。
  邵之思一路没有撑伞,只执了柄琉璃灯,深身上下早已湿透,此时站在宫门口的檐廊下避雨,开着一条缝的宫门口灌入阵阵冷风吹打在他身上,却不觉得冷,夜行至此,想着将要见到的人心头阵阵狂跳:“姑姑身体可还安康?我来得贸然,不知可曾给姑姑惹麻烦?”
  “不曾,平日我想见老夫人与侄少爷一面也难,常盼着多多与你们亲近些才好。”
  “姑姑长情,邵家记在心里。今夜……我入宫是想瞧个人。”
  他的来意怀姑姑早已猜到几分,没想到他竟真是为了阮梦华而来,当下默然不语。她看着邵之思出神,灯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窝处深陷进去,眉目间依稀有邵皇后的影子,那一双深邃的眼睛,还有身处在这旧地,让她想起许多旧事,好像昨日芷慧宫里还热热闹闹,日日有众嫔妃前来请安跪拜,转眼深宫闭锁,衬着冷雨凄风,叫人好不惆怅。
  还有积年的怨恨……
  “侄少爷去不得。”她硬声开口:“这儿可是芷慧宫,是邵皇后的寑宫,她若是听到侄少爷的话,会有多难受!你莫忘记自己是谁,那丫头又是谁的女儿!”
  说到最后竟连声音也凄厉了几分,邵之思闻言一震,举目四顾,黑漆漆的夜看不出去太远,灯火朦胧间依稀看到美丽忧愁的皇后姑姑垂泪不语。他一时有些踌躇,好不容易进得宫来,就这么走了?
  “我听说她这几日病了,不过是想去看一看。”
  看一看?若不是情之所钟,怎会冒雨半夜入宫?怀姑姑纳闷,多少好女子,为何他偏偏只在阮家的两个女儿跟前打转。
  “病了有御医,侄少爷又不懂这些,还是请回吧。”
  “只怕御医也难有回天之力……求姑姑带我去见她一面。”
  “那也是她的命!侄少爷怎地糊涂了,你后日便要成亲,该当惜取眼前人才是。阮家大小姐虽然也是风华夫人的女儿,但才貌双全,身世清白,与她的母亲妹妹却是不同的,我听说她对你是极倾心的,你也曾亲口说愿娶她为妻,为何此时又来招惹别人?”
  不知为何怀姑姑如此失态,这些话原不是她能说的,也轮不到她来管,只是想起这座宫殿已故的主人,心中不平言辞才会有些激愤。
  邵之思只有苦笑,他当然会如期成亲,毕竟阮如月是他的选择。
  他闭了闭眼,任发间滑落下来的雨水缓缓流过面颊,突然又睁开急促地道:“她的命不该如此,姑姑,她又得罪过谁?为让她来承受这些?”
  怀姑姑一脸阴沉地道:“该不该如此要皇后娘娘说了算,可她已经去了,谁也改变不了她的命。”
  说完竟又笑了笑,幽暗灯光下骇人得很,邵之思固执地站在原处不肯离去,怀姑姑只得告诉他今日风华夫人留在紫星殿,即便是自己带他去也见不到阮梦华。
  今晚确实不是见她的好时机,要让风华夫人这个丈母娘看到准女婿私会小姨子,两相都不太好看。
  寂寂深宫中的阮梦华并不知道这些,冷雨敲窗,最舒服的事莫过于在床上消磨时间。白日里赤脚跑来跑去受了点寒气,午后睡起竟咳嗽了两声,鸣玉便又往太医院跑了一趟,带回许多药材,全是云澜云大夫开的。
  药很苦,苦到阮梦华认为是云澜成心在整她,她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咂着嘴要糖吃,沉玉捧来洒了糖霜的软糕,一点点地用勺子喂她,风华夫人一直陪她用完药才去安歇,仁帝早已派人请了几回。
  等她一走,阮梦华大大出了口气,她极少有病,也从未有母亲陪在身边的待遇,母女间突然如此温情让她很不自在。照母亲说的,阿姊后日出门便来接她回家去住,能出宫住自然是好的,与南华相见也方便些,不然她又得想着如何才能再请旨出宫。
  想到南华,便想到了他从杏洲带过来的东西:“沉玉,你去把那个玉盒子拿来。”
  “是,小姐。”
  墨玉盒子不轻,入手冰凉,阮梦华从前只拿这个当玩物,塞些杂七杂八的事物,后来与邵之思通信,收到的信一封封地收在这玉盒子里,才不过几年,已积了厚厚一迭,平日她闲来无事,采摘下鲜花瓣后与这些信放置在一起,久而久之,连那些信纸也全都沾染上了花香。
  少女总是自诩有颗寂寞芳心,她也不例外,杏洲的日子太过平静,邵之思的来信回回都能让她雀跃一番,把回信当成大事来办,那样爱热闹的她,也可在桌前安安份份地坐上好半天。
  只是那个曾过她些许安慰的男子,后日便要迎娶阿姊了呢。按说她该将这些信付之一炬,烧得干干净净了事,再感伤地对着那些灰烬掉几滴珠泪,如此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没打算这么做,既然阿姊连一盆花也得从她这里要回去,那么,她这里也不好留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物,全数归还才好,连一片纸也不留,都还给他!
  不知是否雨夜让人怀旧,阮梦华抱着玉盒子想得出了神。沉玉打了许多个呵欠,困意浓浓地过来剪去灯花:“小姐,已快三更,该歇息了。”
  “这么晚?怎地我一点困意也无?”
  小姐不困,她们自然也得服侍着,沉玉暗想云大夫送来的熏香是安神用的,又不是清脑的,小姐怎么会不困?
  不多时,连鸣玉也呵欠连天,阮梦华看二人着实是熬不下去了,便撵了她们下去歇息。
  深宫幽冷,夜雨连绵,阮梦华不禁替长年居住在这里的女人们感叹,怪不得母亲不愿入宫,再在这里住下去,人也要发霉的。或许她该听从母亲的安排,待阿姊成亲后回风华夫人府小住,见一见那些所谓的亲朋,吃酒谈乐日子也好打发。
  只是她的病……到底是不是中毒呢?
  连她心中极了不起的南华也无法确认,那一定很不一般。上京城她认识的人太少,并无可能得罪谁,子夜宫里宫妃们不屑跟她来往,皇子们也还无从得见,充其量有成为子夜国公主的可能,仅此而已,会碍到谁的事?
  窗子“喀喀”响了一声,阮梦华吓了一跳,竖起耳朵去听,却不再有声响,只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坐在床上僵着身子坐了半天,确定没有异动才松开抓着玉盒子的手,刚刚一紧张,手在枕头边上只摸到这东西还可当暗器用,便抓在手里,这会儿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没见过云澜之前,她以为南华功夫高深,无人可及,哪知有人可以如鬼神般,视禁卫宫墙于无物,来去自如,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若是他肯说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就好了,想到这点她一阵气闷。云澜到底知道了什么?他太让人看不懂,整日里挂着轻浮的笑,背底里不知道在打什么歪主意。这些天相处下来,从没见过他正经的,她是病还是中毒也不给个痛快话,难不成她得了绝症?
  有些人是不经想的,比如云澜。
  他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摸进房里,即使手里还提着一个人,也力求姿态潇洒,对坐在床上的阮梦华眨了眨眼,给她一个魅惑无比的笑。
  阮梦华目瞪口呆地看着被他拎在手里的南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制住南华,此刻南华的眼睛象要喷出火来,看得出恼怒到了极点,但苦于无法动弹,嘴里也说不出话,只得用目光一再地瞪视阮梦华。
  “丫头,怎么谢我?”
  “谢你?”
  “我在外面碰上这个宵小之辈妄想撬窗进来,便顺手替你拿下了,你说该不该谢?”
  刚刚听到窗子那里有响动,原来是南华夜入皇宫来找她,不料碰上了这个煞星。说起来南华的功夫不弱,怎地如此不济,她可没听到外头有打斗声。
  她没理会南华快喷出火的目光,颔首道:“是,我是得好好谢你,不如找个牌位把你供起来,早晚三柱香,你看如何?”
  “这……就不必了,丫头看来心情不太好?”他明知故问。
  她微微一哂:“哪里,能叫云大夫半夜还记挂着,梦华受宠若惊,我就纳了闷了,你一会儿拿我的命当草芥,一会儿又装模作样地来关心我,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云澜不客气地把南华扔到地上,正色道:“我从未把你的命不当成一回事。”
  南华以一种极怪异的姿势掉到地上,疼得他呲牙咧嘴,可那两人谁也没有理会他。
  听了云澜的话,阮梦华不由感叹,真是高人,连这样的话也能面不改色说出来,她抬高了声音:“可你却一再地敷衍我!”
  她快被他那种敷衍的态度弄疯了,他是名士,说出的话无人不信,连她自己都不断地怀疑自己想得太多了。又听得他问:“丫头,你相信我吗?”
  阮梦华立刻大摇其头,她要死了才会相信他。
  “你若听我的话,多休息,别乱想,一定会没事。”
  还是这种态度,还是这样的回答,阮梦华气得身子发抖:“我倒是想信你来着,你不是神仙,说的话做不得准,敢情每天疼的人不是你,你自然不怕,我怕,怕得要死。”
  他依旧不肯正面回答,反而以极认真的口气问道:“要怎样你才信?”
  她已经不想问他要答案了,当下反问道:“要怎样我才能信你?”
  云澜失笑,她比自己想像的固执得多,也是,在她心中,他可能半点份量也无。
  阮梦华指了指地下的南华,心中好笑,却板着脸问:“这个人怎么办?”
  “自然交给禁卫,此人躲过重重守卫潜入皇宫,又出现在紫星殿,明显是冲着你来的,岂可轻易放过。”
  阮梦华走到跟前左看右看,笑了笑道:“放了他吧。”
  “放了?”
  “对,我说放了他。”
  “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是看清楚了,没想到长得还不错,很顺眼,比某些人顺眼多了。”
  闲窥石镜清我心(六)
  云澜自负一笑,不去于她计较,上前将南华放开,南华一声不吭跃起出招,漫天掌影攻向云澜,云澜只将身滴溜溜一转便化解开来,不知使得何种身法,如鬼魅般转到他身后,伸指点向要害部位,南华急忙回身相护,一时间两人便在阮梦华的卧房中相斗起来。
  所幸二人均未发出太大声响,阮梦华低低叫了几声住手,奈何二人光顾着打,谁也不理会她。情急之下她顺手拿起一样事物朝战圈扔了过去,也不管会砸中谁,只听哎哟一声,南华捂着右肩跳到一边,一脸痛苦地道:“我就知道好心没好报,你会扔不会,连个准头都没有?”
  扔出去的是装满信的玉盒子,阮梦华刚一扔出去就后悔了。云澜眼明手快,已拿在手中,盖子没有盖好,击落在南华身上时,撒落了满地的信。云澜看了眼信封,多数写着梦华亲启,落款乃邵之思之名,他不禁轻笑:“居然拿着情信当暗器,丫头你真是的……”
  阮梦华嗔怒道:“快放下,不能看。”
  “我偏要看!”说着手已经动了,开始看其中一封。
  她先冲过去把地上的信一一拣起来,又伸手朝他要,却怎么也拿不到。
  南华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今夜他冒险入宫,好不容易躲过守卫,找到她住的紫星殿,居然在将要跳进窗户时被人用极怪异的手法点住穴道,本以为此命休矣,没想到阮梦华是认识此人的,貌似二人很熟悉。
  此时他已被完全忽略,只得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云澜拿着信逗弄阮梦华,不断猜测这个容貌出众的男子是什么来头,
  云澜好笑地问:“丫头,你们认识?”
  她恨恨地道:“不错,他是来找我的,没想到有人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这里管闲事。”
  说他管闲事?云澜不自觉眸光一沉,不再与她躲藏,任她把手上的玉盒子和信夺去,淡然道:“原来我多管闲事了,那好,深更半夜来此相会,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你们聊。”
  这话说得好不暧昧,阮梦华刚想反驳,不知想到什么,摆摆手道:“慢走,不送。”
  他临走前回过头深深地看了眼南华,看得南华立刻防备起来,却他意外笑道:“我听南宫峰治家甚严,几时出了你这样有趣的人?丫头,你可不要有了新人忘记旧人,也不挽留挽留我,忒无情了点儿吧?”
  南华面色一变,只是几个照面,竟被他轻易看穿自己的来历,他到底是谁?
  “胡说八道,什么新人旧人的,也不害臊,你快走!”阮梦华的脸皮太嫩,止不住似火在烧,羞怒不已赶他走。
  “我没说错,旧人便是我,还有给你写这些信的人——看来你也不是不念旧,把这种东西随身带着,你准备留它们一世吗?”听她这么说,云澜倒停住脚步,继续打趣她。
  她当然不打算留着,因为邵之思没有给她有长情的机会,她恨恨地道:“我是要还给邵之思的,你别想歪了!”
  “啧,真绝情,不过是个好主意,真想看看邵家公子看到这些退回去的信是什么表情,你什么时候还,我争取到场。”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快走,走吧!”
  云澜走了,阮梦华转过身看到南华还捂着右肩,便问:“你要不要紧?还有你怎么会……落到他手上?”
  “还行,他是谁,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你房外?”南华有此沮丧,他本为了直入皇宫而自得,没想到会被人一招拿下,虽然当时云澜是偷袭,但他也太不济事了。
  “我不知道他是来历,只知陛下和母亲极看重他,应该来头不小。”她想到头回见到云澜,他笑言自己是神仙的事,不禁浮上些笑意。
  南华没注意她的表情,道:“这大半夜的,难道……他一直就在你房外呆着?不然哪里会这么巧。”
  是不该这么巧,除非云澜也是来找她的。如此深夜……阮梦华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却又不敢往别处想,只能当作他是因为白天她太过生气,过来哄哄她,才会与南华碰了个正着。
  她不及深想,南华又道:“喂,我可为你才受的伤,你一点表示也没有?”
  她这辈子只见过这么一个无赖,无奈地道:“你想我怎么表示?”
  “我挂念你的安危,深夜前来,却为此受伤挂彩,连面子都失了三分,难道不应该酬谢我?”南华平时样样都好,只是在钱财上太过看重,好像上辈子穷得死了似的,这一世便使劲敛财,不放过任何一个生财的机会。只听他口中喃喃地道:“好歹给个辛苦费。”
  “财迷!”她使劲啐了他一口,想到刚刚云澜走时古怪的笑,心中不自在起来,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好像不太对,她到底不是江湖儿女,虽心中坦荡却总觉得不自在,板起脸道:“快说,你进宫找我做什么,不是要你等着我吗?”
  他收起无赖样正色道:“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又不知你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怕耽误事才连夜找来,你以为我愿意冒这种险吗?”
  阮梦华的心一下子提起来,若非大事,南华确无必要进宫来找她,那么一定是不好的可能。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颤声道:“你想到什么了?”
  “我也不能确定,得仔细查证才知。”
  他越是说得慎重,越是让人心惊,她脸色有些发白:“怎么查证?”
  说到这个,南华却害起羞来,转过头道:“这个……有点费事,我得以金针探穴,刺遍全身才知。只是你我男女有别,不太方便。”
  真的假的?她深表怀疑,抱着双臂往旁边退了又退:“你还是先说到底是什么可能。”
  “你走之后,我想了又想,突然想起一件事。”南华眉头紧皱,一脸肃穆,他缓缓地道:“传说在沧浪国之南,有一个古老山族,族中的人个个善蛊,人若中了蛊,是查不出来得了什么病的,只是日渐发作,最终死去。”
  “蛊?”这是什么东西,阮梦华从未听闻。
  确实象她的情形一样,查不出来是什么病,或许她最终也会一日比一日严重,直至死去。她的心慢慢凉透,浑身皮麻,莫非她的命真不好到如此地步,死也不得善终吗?会是什么蛊呢?她的心口疼,说不定就叫噬心蛊,心疼蛊,又或者是别的吓人的名字。那个山族的人为何好好日子不过,弄这种害人的东西出来?
  南华见她怕得狠了,又安慰道:“我只是猜测,按说这儿是子夜,还是在深宫之内,不可能有这种东西,也不可能有人会这个。”
  但愿如此,彼时她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这会儿她宁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突然就想到了云澜的话,他是否早知有这一天才会一直瞒着她?不,也不一样就是蛊,她何必自己吓自己。想明白一点,若是有人想要她死,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如此费心。她自问与人无怨,无需在这里杞人忧天。
  她愁眉苦脸的想了半天,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有什么法子能查出来,千万别说只有用金针,那我宁愿不查不治,死了算了。”
  “还有一个法子,找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之人渡以真气,便可查探到蛊虫所在位置,再施以妙法,引它出来。但极少有成功的例子,蛊虫只听从下蛊之人的命令,能不能成功,还得看你的造化。”
  何谓内力深厚,如何渡以真气——此等神奇之事她闻所未闻,在她认识的人当中,也只有南华与云澜二人符合这个条件,很明显云澜更象一些,可他……
  她异想天开地问道:“你说是不是我从前听你讲的江湖奇事太多,老天爷终于满足我,打算让我的日子也传奇一些呢?”
  南华打了个哈哈:“老天爷说我今夜很辛苦,得回去好好歇息一下。”
  上京城无人不知,邵阮两家联姻之事虽是早已定下,但婚期却极突然,尚未见媒人话亲,也未曾准日,便要嫁娶,确是罕见之事。
  初八那日一早,阮梦华便被华太妃召去了慕容宫,下令谁也不准来打扰,生怕宫外那场婚礼让她心中不快。
  华太妃让宫人把自己历年来收集的珍珠宝贝摆开来,将它们的来历一一讲与阮梦华听,无数金光耀得她眼花缭乱,骇笑不已,怪不得都说皇家有钱,一个女人竟能攒下如此多珍宝。
  大多是先帝赐予华太妃的,寂寂深宫,也只有这些华美的物件才是真正陪伴她们的人。阮梦华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一边赞叹一边想不知阿姊今日是如何盛装。
  不知是否云澜开的药起了作用,昨日到现在她并未犯心疼之症。自听了南华的猜测,她心惊胆战地煎熬着,就怕有什么蛊虫在体内作怪,直到今晨醒来突然发觉已一日安好,心中大喜,什么蛊不蛊的,真真是莫须有的东西。
  云澜云大夫不知今日可有空,她琢磨着是否该谢谢他。
  抚心茫茫泪如珠(一)
  月儿在林梢,满天看不见一颗星子,只有几片夜云不时遮在它面前,衬得泼了墨般的夜愈发的寂寥。正是夜阑人静之时,邵府后巷小门却开了一道,一人缓步踏下青石台阶,朦胧月光下一张清俊面容,却是该正与新娘子共渡良宵的邵之思。四周寂静无人,他似是想起忧心之事,怔怔地立在小门外出了神。
  府中有喜,处处结挂了彻夜不熄的彩灯,门内的光晕透出来一片,把他的孤影拉得老长。远处传来了更漏声,可他等的人还不见来,这让邵之思微有些焦灼。
  突然起了一阵风,冷冷地拂过树枝吹落残叶,他只觉眼前一闪,巷角阴影之处已多了一个人,用略带调侃的语气道:“邵公子久候,我来得晚了。”
  若非亲眼所见,邵之思定不敢相信世间有人能如鬼魅般来去。
  那人往小门走了几步,来到到亮处,可见他轻裘缓带,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却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云澜。
  小巷清冷,任谁也想不到邵之思会在这种时候和一个男人相会,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与他毫无干系的云澜。
  邵之思躬身道:“先生肯来,之思已很感激。”
  原来这二人竟是认识的,且约在这里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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