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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一生》作者:谦少

_7 谦少(当代)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开口问他。
  “没事,看到了打声招呼而已。”罗秦放开了一直抓住我手臂的手,忽然低头看起自己的手掌来。
  我看他没有要再搭理我的意思,试探性地问:“那我先回去了?”
  罗秦没有说话。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觉得他是一个神经质的人了。
  但是他叫住了我。
  “许煦。”他靠在贴着米色墙纸的墙壁上,手指上夹着一支烟,看着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只有在这种场合,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猜不到他要说什么。
  他也没有要和盘托出的意思,又低下头去,头发遮住了眼睛。
  “有时间的话,去blumoon查查李祝融背着你都干了些什么吧。"这是我听到的他最后的话。
  -
  一个六十大寿,熙熙攘攘,从早上一直闹到晚上,吃完饭,袁海又开了车来,负责把一堆人各自送回家,别的城市的就送到火车站。我因为是主人,一直忙到最后,爸妈已经跟着沈宛宜的车回去了。我坐袁海的车回家。
  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天已经黑了,路上有车河,前面一派红色的灯,旁边一排白色的灯。
  我们被堵在了离家还有四条街的地方。
  我其实并不想和袁海找话说,因为我最近似乎越活越回去了,和人相处,总是状况百出。罗秦那莫名其妙的态度就不说了,袁海也不太待见我。
  但是袁海自己说话了。
  ”你父亲的大寿,只做一天吗?“他忽然看着后视镜问我。
  ”是只做一天。“我有点讶异:”他没和你说?“
  “我只管做事,不问这个。”袁海很严肃地回答我。
  我在心里腹诽:那你没事问这个做什么。
  ”话说回来,怎么会是你来接送客人,你最近应该挺忙的。“我不习惯这气氛,开始没话找话。
  “你是真不知道吗?”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我。
  “知道什么?”
  他目光灼灼地直视我:“你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他让我来给你跑腿,不是因为我跑腿跑得好,而是要告诉你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似乎还要再说下去,但是他的手机响了。
  袁海看也不看就接了起来。
  “是,接到了。我们现在在临海路,就在云中楼对面。好,我和他说。”他简短说完,回过头来,告诉我:“他说自己来接你,你先下车吧。”
  我下了车,在外面站着。外面车堵成一条长河,路上行人都行色匆匆,万家灯火初上,整个城市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样让人安心。
  在这样的夜色里,我听见有人大声叫我的名字,橘黄路灯下,有个高大身影大步朝我走过来,他仍然穿着白天的那件藏蓝色西装,只是在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我还来不及答应他,就已经迎面撞进一个带着烟味的怀抱里。
  “袁海脑子进水了吗,让你站在风口里等!”他一边拿大衣把我裹起来一边大声骂人:“你傻啊?不知道冷的?”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起了大风,大概是要降温了,到处都冷下来,整条路都堵了,我被他裹在大衣里,拖着上了人行道。身上冰冷,风卷着树叶到处乱飞,一片昏暗,若有若无的雨丝落下来,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往前走,仿佛这世界都是混乱的,只有身处的这个怀抱是真实的。
  被他拖着走了一段路,不知道塞进一辆什么车里,里面似乎开着空调,干燥温暖,我靠在后座宽敞的沙发上,李祝融沉着脸把我外套扒下来,从司机手里接过一条毛巾,重重地替我擦脸。
  我并没有淋到多少雨,倒是他,头发都被打湿了,我替他把额头上的头发拢到一边,他瞪了我一眼,把毛巾扔在我腿上:“自己把鞋脱下来。”
  外面的雨渐渐下大了,车平稳地行驶着,李祝融开始用毛巾擦干自己的头发,他向来是被别人照顾惯了的,没什么耐心,擦了几下,发现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烦躁地把毛巾扔到一边。
  我没办法,把毛巾捡起来,给他擦头发。
  他一言不发,沉着脸躲开我的手。
  我也不管他了,掏出手机来给我沈宛宜打电话。
  “宛宜,我今天晚上有点事……”
  衣领被人拎住,手机也被抢走,丢到地上,他把我按在车门上:“你和我在一起,还要给那女人打电话?”
  “我只是让她帮我告诉我妈,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我无奈地告诉他。
  他“哼”了一声,说:“你有这个觉悟就好。”
  -
  李祝融不喜欢住酒店,哪怕是最高级的。
  他有一句在他那个圈子里广为流传的话,他说:“除非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是用一次就扔,否则,再怎么洗,都不能改变你用的东西被别人用过的事实。”
  夏知非曾经讽刺他,说:“如果你能支付整个总统套房的家具费用,我可以为你开设所有东西全部用过就扔的总统套房,这个套房的名字就叫‘某个睡床也有处女情结的客人专用套房’。”
  当然他们只是说说而已,夏知非的酒店里没有这个服务,所以李祝融在经常出差的几个城市都有房子。
  不过这套房子,我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
  那是在我大三的时候,我寒假回家过年,他竟然跟到了这里,大年三十,他打电话让我去阳台上看,天空上大片大片的烟花,我吓了一跳,问我妈是不是哪个大厦开业。他气得在电话那边大吼:“那是我放给你看的烟花!”
  那时候,他落脚的地方,就是这栋房子。
  李老爷子虽然严厉,却从不卡着他用钱,他那时候刚过十六岁,就能在这座城市买下一栋高楼上的商品房。
  我其实,并不想进这套房子。
  在电梯的时候,我就有点打退堂鼓了,只有两三个人的电梯里,他公然搂着我肩膀,我身上还披着一件显然不是我自己的大衣,电梯里几个女白领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等到他打发了保镖,拖着我的手,站在门口开门的时候,我心里的不安已经累积到了极致。
  “你不喜欢呆在我家?”我迟疑着问他。
  “我讨厌那个女人。”他头也不抬地开门。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斟酌着语气:“今天是我爸生日……”
  “你还要说几次!”他一拳砸在门上:“今天是你爸生日!所以你要和那女人扮恩爱!今天是你爸生日!所以我就该消失!今天是你爸生日,所以现在我和你单独呆一会都不行了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无言以对。
  我总不能说,我现在怀疑你在借题发挥,我总不能说,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像是真正在生气,倒像是在筹谋什么不好的事。
  人分很多种,有的人就是可以飞扬跋扈,明着玩心计,一点也不心虚。有的人却怎么也撕不下脸来。我就是后者。
  算了。
  反正从十年前,我就一直败在他耍赖的绝招上。
  在这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刻,忽然想起了罗秦和我说过的话。
  但我不准备去blumoon看个究竟。
  有一个陈柯已经够了,再轻信别人,我没那么多命可以送。
  31、第 31 章
  我就是那种记忆力太好的人。
  每次去以前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都会有一种“想当年我年轻时候”的感觉。
  这间房子,三室两厅,客厅里原来摆的是米白色的沙发,那时候他年纪还小,还没现在这些公子哥的怪脾气,用东西也没这么挑剔。当时还觉得漂亮得不行的房子,现在看来也就那样。
  西式的长餐桌上,摆着银烛台,烛光昏黄,餐桌上摆着一桌西餐,盘子都用盖子盖着,都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是他早就算计好的了。
  偏偏他就能理直气壮地把我拖到桌边,拉开椅子,自己从冰桶里拿了一瓶酒过来。
  我只觉得头疼,葡萄酒这种东西,又苦又涩,我从来没觉得哪里好喝过。好在不烧喉咙,总比被逼着喝白酒好。
  至于西餐之类,就更不用说了。虽然我喜欢吃肉,但是不会把肉当饭吃,至于那些蔬菜汤、生的海鲜、生的蔬菜沙拉,完全超出了我的接受范围。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对李祝融弄出来的“烛光晚餐”,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现在只想快点换件宽松的衣服,吃点地道的家常菜,然后在一张温暖干燥的床上睡上一觉。但这些话实在不好说出来——他难得放下面子“温柔浪漫”一回,要是打断了他,他只怕会恼羞成怒,到时候我也别想好过。
  冰冷酸涩的葡萄酒,被盛在看起来一捏就碎的高脚杯里,摆到我面前,看一眼就觉得胃疼。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心细如发体贴备至的人,象征性地用毛巾给我擦个脸已经不容易了,我不指望他能看出我对这桌西餐一点也不感冒。
  他坐在我对面,对我举起高脚杯,嘴角带着笑容,示意我把杯子举起来。
  我很给面子把杯子举起来。
  他矜持地碰了一下我的杯子,说了句法语,我反正听不懂,只知道喝酒就没错,抿了一口酒,努力控制住了皱眉头的冲动。
  温暖的烛光下,对面坐的人,穿着笔挺服帖的藏蓝色西装,衬衫领口雪白,一张脸英俊得要死要活,微眯着眼睛品酒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眼睛。当他用这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连空气都似乎柔软下来。
  忽略掉那杯冰凉葡萄酒和桌上的蔬菜叶子和肉排的话,再忽略掉他这样温柔的态度下某种显而易见的企图,这个夜晚还是不错的。
  他问我:“老师,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读书的时候?”
  怎么能不记得呢?
  最年轻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天天都是那么好的天气,晴天也是好天气,雨天也是好天气,在铺着羊毛地毯的起居室里听他弹钢琴,教他学高数。他总是等在书房里,穿黑色的英式学生制服,靠在书架旁,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拿着书看,看见我来了,先是抬起头来,勾一勾唇角,很快又恢复成那副倨傲的表情。
  难得他有心情怀旧……
  -
  “老师……”手指不着痕迹地落在我脖颈上,人也顺理成章地凑了过来,带着一点酒味的嘴唇在我脸颊上碰了一下,声音像喝醉了一样变得极其温和:“老师,你今天累不累?”
  我整个人都警觉起来,喝了口酒镇定一下,控制住拔腿就跑的冲动:“不累。”
  这次整个人都从我背后抱了过来,十分熟练地把我身上披着的风衣扒了下来。我想起身,被他搂着腰,整个人都扳了过去,那张英俊的脸骤然放大,他吻了我。
  我嘴里还含着刚喝的酒,实在吞不下去,他舌头挤进来,碰到酒,闷笑了一声,把酒都抢了过去还不够,继续缠着我的舌头。
  我只觉得整个人从骨头里都软起来,心知不妙,用力推他:“等……等一下。”
  “老师要干什么?”他转移了阵地,吮着我脖子。
  我伸手去够餐桌上的水:“我想喝点水……”
  他笑得狐狸一样:“老师还是不喜欢红酒的味道?”
  我“嗯嗯”漫应了几声,喝了一口冰凉的水,这才觉得脑袋里那股晕乎乎的劲好了点。
  刚喝完水,他又抓住了我手臂,手刚刚伸进我衬衫里,我就觉得他的手臂僵了一下。
  果然,他发现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睛大睁着,满眼的难以置信,张了张嘴,刚说了一个“老”字,整个人就软了下去,他竭力扶着桌子,瞪视着我,我怕他摔着,不敢退远了,但也不敢过去,我知道像他们这种人都是受过抗药物训练的,没那么容易被放倒。要不然,当年郑野狐她妈对付林尉的时候,郑野狐怎么敢跑到酒吧里嗑药装堕落,他们都不怕这个。
  但是,这种药不同。
  这是当年郑野狐特地从美国弄来的、在夜店里专门用来迷JIAN的、曾经在十一年前,他十六岁生日的晚上,就把我迷晕过一次的迷幻药。
  他今晚果然是要怀旧,连药都用的是和当年一模一样的。
  我也确实是记性好,隔了十年,还记得这味道。
  因为伴随着这药而来的事,我记得太深刻。
  -
  等到他倒在地上,我才敢凑过去。
  不是我胆小,是他性格太恶劣,他初中的时候才十四五岁,就已经会经常装酒醉,装头晕骗我,我过去扶他的时候,他就在我腰上捏一把,偶尔还会在我脸上蹭一下。那样的年纪,就已经会用若即若离的暧昧来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确实是被迷倒了,呼吸平稳,眉头紧皱,整张脸都无比严肃,像是睡着了还在和人生气。
  我当时含的酒少,他吞下去的也少,估计睡不了多久。我怕他倒在地上冻着了,把他拖到卧室,放到床上,把衣服鞋袜脱了,用被子盖住。
  做完这些,我看了看这间熟悉的卧室,发现了某些东西。
  床头的柜子上,公然摆着几个DUREX,和一瓶KY。
  我拿起KY看了看,果然是新的,想必是他吩咐下去,让袁海“精心准备”的。
  亏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以为他转性了,原来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来,他睡得浑然不知,大喇喇地躺在那里。我实在是气没处发,反正他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我在他脸上捏了两下,确定他不会醒过来。于是在他脸上抽了两下,骂他:“你个混蛋!就知道算计我是吧!”
  他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我难得占一回这么大的优势,在他脸上又捏又掐,把平时不敢做的事都做全了。
  做完反而更难受了,好歹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反而越活越回去了。被人这样欺负,也只敢趁他睡着的时候搞点小动作。看他大喇喇地躺在那里,顿时想到一个邪恶的念头。爬到他身上,先把他西装扒了下来,把衬衫领口扯开,弄出一副被强奸的样子。
  他身材好得没话说,宽肩细腰长腿,皮肤白皙,连青色的血管也看得见,他的脸不是男人的英俊,而是带着点雌雄莫辩的艳,在镜头里显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我手机摄像头不怎么好,干脆拿了他的手机来弄,刚拍了两张,那手机忽然在我手里响起来,我一看屏幕,是“郑野狐”三个字在那乱跳。
  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和床上这混蛋狼狈为奸,没干过一件好事,我正好有气没处出,把电话接了起来,粗声粗气地说:“喂!”
  “小哲哪,怎么样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吧……”
  “你滚蛋!”我大声骂他:“值你妹的千金,你和李祝融两个混蛋!你们除了下药还会什么!”
  那边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郑野狐笑得喘不过气来:“哎唷完了,是许老师啊!许老师发飙了啊……”
  “滚蛋滚蛋!”
  “许老师啊……小哲怎么这么不中用啊,他现在不会是被自己药倒了吧?哎呦笑死我了,我一定要告诉夏知非……”
  “你给我滚蛋!你们没一个好东西!”我气冲冲挂了电话,对着躺在床上的那位又拍了十几张照片,犹觉得不解恨,想了想,抄了夏知非和郑野狐的电话,留了一张照片放他手机里,并且留言说:你以后再敢威胁我,我就把照片发给夏知非和郑野狐。
  做完这一切,我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检查了一下房子,确定他不会煤气中毒或者着凉感冒,找了一把伞,匆匆下楼了。
  外面正是午夜,街上没什么行人了,我不敢回家,怕我妈担心,准备在学校外面的旅馆里住一晚,刚走到学校对面的天桥下,从一辆停在那里的黑色轿车旁边走过去,车门忽然打开,一只手从车门里伸出来,捂住我的嘴,另一个人抓着我的手腕往车里拖!
  我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看到的,是一张很熟悉的脸。
  32、第 32 章
  我做了很多梦。
  梦里面,我时而在大学里听着教授上课,时而在租住的那间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准备司法考试。偏偏每一个梦都是全身心投入,做梦做得酣畅淋漓,醒来之后比跑了一场马拉松还辛苦。
  当然,我从来没有跑过马拉松。
  从去年秋天遇到李祝融开始,我已经渐渐习惯了在陌生的地方醒来。
  一睁开眼就看见很漂亮的天花板,我对装修一无所知,家里不说,读书的时候住学生宿舍,工作之后住教师宿舍,没装修过房子,不知道价格,只知道小幺家那种精致的风格会贵一点。
  但是,这个天花板比小幺家的可好看多了。
  我还记得,我有段时间喜欢欧洲古典文化,偶然看到米开朗琪罗的西斯廷教堂天顶画,整个人被震慑住了。
  普通家庭的天花板,最多吊个顶,四周还雕点什么,这间房的天花板,却是像天穹一样的。穹顶是一幅关于宗教的画,类似于印象画派的色调,黄色的睡莲浮在水中,水里浮着类似于菱角的水草,由灯芯草、某种不知名的淡白色小花过渡到柔软的草地,草地上,漂亮的小精灵相互追逐着,不少精灵簇拥着一个坐在水边的美少年。水边的树林里,一个女神躲在树叶之后,偷偷地窥视这一切。
  我看了一会,确定这幅画画的是古希腊神话里那个变成水仙花的美少年。
  这完全不像是“他”会喜欢的风格。
  房间里太漂亮,简直不像是拿来住人的,欧式的四柱床,象牙白,床头摆着一盘西洋棋,下到一半,大概是下棋的人被人突然叫了出去。
  我坐在床上,大概是因为睡了太久,头有点晕。旁边倒是有杯水,就是不知道被人喝过没。
  “你醒了?”房间里忽然响起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蒙肃站在门口,手还放在门上,他穿着一件蓝色的牛仔衬衫,里面是灰色T恤,从没看见他穿得这样休闲,我眼前一亮。
  “今天是五月几号?”我伸手去拿那杯水:“这水你喝过没?”
  我若无其事,他更是泰然自若,从墙边的冰柜里倒了一杯水,递过来给我:“今天是五月七日,你睡了两天一夜。”
  听到这个日期,我的第一反应是:五一长假都快放完了。
  不过,在这个地方,五一似乎是没有长假的。
  穿好衣服,跟着蒙肃去吃饭,房间外面是条很长的走廊,可以直接看到一楼的大客厅,穿着白衣黑裤的佣人来去匆匆,蒙肃带着我往走廊明亮的一头走,有个非常漂亮的露台,一踏上露台,带着咸味的海风毫不辟易地扑面而来。
  我被眼前像007电影一样的海景震慑到了。
  蒙肃轻车熟路地替我拉开椅子,自己在我对面坐下,佣人动作迅速地端了食物上来,我伸手去揭,蒙肃动作很快地抢了先,一边揭开盖子一边给我介绍:“这是我叫人按你上次的饭做的。”
  盖子下面,是地道的粤式煲仔饭,腊肠和腊鸭铺在晶莹的米饭上,香气扑鼻。蒙肃皱着眉头,低声朝那端饭上来的佣人低声说了句英语,那佣人低着头,想把饭端下去,我连忙阻止:“别,吃这个就好。”
  蒙肃脸色很不好看,拿了个勺子,在饭里乱拌了一会,开始百无聊赖地喝起冰水来。
  我吃了半碗饭,感觉胃里好受点了,开始关心起四周的处境来。
  前面是海滩,左边是海滩,右边是海滩,后面是连天花板都画着神话故事的豪华别墅……
  “这是你家?”我问蒙肃。
  蒙肃点了点头。
  “你家是干什么的?”
  “走私。”他言简意赅说完,盯着我看我的反应。
  我惊呆地看着他。
  “骗你的。”他笑得开心:“我家不做犯法的事。”
  “哦……那就好。”
  “我爷爷是卖军火的。”
  我被饭呛到了。
  身为法律学教授,对这种振振有词的家伙,我们有一个统称:法盲。
  -
  相比“蒙肃家是卖军火的”这种爆炸性的消息,“我现在身在美国”这个消息,就没有那么大的冲击力了。
  以前听李祝融说过,美国也有几个华人家族势力很大,也是当耳边风,听见就算。但是等到自己亲自见识到这种“势力很大”的排场,我完全被震惊了。
  有钱是一回事,大别墅是一回事,卖军火是一回事,但是……听到这样的黑帮家族是华裔,我心里这股莫名的民族自豪感是怎么回事?
  卖军火的家族出了个搞量子物理的物理学家,已经算是奇葩了。
  但是,我们在露台上说话的时候,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上来和蒙肃打了个招呼,蒙肃介绍说那是他堂姐,叫Alice,我房间的天花板上的画就是她画的。
  据蒙肃说,虽然他们家族里的大部分人都继承了他爷爷的光荣传统,团结一心地卖起了军火。但是他们家里年轻人从事的职业还是很多样化的。像他爸,研究的是军事武器,他搞物理,他堂姐画画,他堂哥的一对双胞胎搞音乐,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我和他聊了半个小时,耐心铺垫了半天,终于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我问他:“你上个月都没回去上班,原来是回家了?”
  “嗯,我停职了。”他云淡风轻地告诉我。
  “什么!”我被他吓了一跳:“你开什么玩笑?”
  他只是笑,也不回答我。显然不是开玩笑了。
  “那你的课题怎么办?明年王治要调到上面,你就是A组组长……”就算你爷爷是卖军火的,你也不能不升职啊。
  “课题给齐景了。”他一副淡定的样子:“我在研究所本来就呆不长,我去那,只是为了了解一些东西。”
  怎么听起来像间谍一样的?
  眼见着话题被他越带越远,我连忙拨乱反正:“对了,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来,总不会是为了跟着你做研究。”
  这个问题,我问起来无心,其实从在这个陌生地方醒来的第一秒,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做了很多个设想。
  好一点的,他是有“工作”上的事找我。但是这个可能性不大,没人请同事是用绑架的方式请的。
  差一点的,是他为了报复李祝融上次和他的冲突,刻意把我带走。
  最差的,是他压根就不是我朋友,从一开始,就有什么阴谋,一直潜伏着等待机会,然后一击即中。这种无妄之灾,和陈柯当初是一模一样的。
  其实,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会开口问他。
  问了,未必会得到真话,还不如自己观察。成年人之间相处总是这样,彼此之间不信任,不肯直截了当地听对方说话,而是喜欢自己暗地里猜。
  要不是自己的设想又被一一推翻,我也不会问他的。
  -
  蒙肃喝了一口水。
  “你被囚禁了,对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
  “那个高干子弟叫李祝融,我查过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是双性恋,他的儿子是和美国的一个女明星生的。上个月我父亲的人在替我监视他,我确定他囚禁了你。正好这次回美国,就把你带了过来。你可以在这边找到很好的工作,你的父母我也会妥善安排。还有你的未婚妻……”
  蒙肃坐在我对面,他背后是太平洋的寥廓海景,我看着他形状优美的薄唇一张一合,把我的处境娓娓道来。
  原来,都已经过了那么久。
  久到,我已经忘了自己是被“囚禁”了。
  这么多天,我一直在竭力地达成一个让自己和李祝融都满意的协议,我坐在天台边上威胁,我和林佑栖费心算计,我竭力安抚李祝融,我这样懦弱地周全……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逃不了。
  我逃过一次,被从C城废旧的防空洞里刨出来,住了三个月的院,肋骨断掉两三根,至今咳嗽带着回音。
  我太清楚李祝融是怎样地只手遮天,我没有说不的权力,我不能死,就算我死了,留下父母和朋友,算什么?所以懦弱也好,作践也好,我是法学教授也好,我是A组的许煦也好,我都没有说“不”的权力。
  而现在,这个叫蒙肃的人,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你现在是在美国,你逃出来了,你的父母,朋友,都不会受到牵连……
  果然,海风还是太大了,风里都是沙子。
  蒙肃张开手臂,像一个最温和最善良的朋友一样,给了我一个拥抱。
  “放心,一切都过去了。”
  33、第 33 章
  在蒙家待了两天,期间没有看到除了Alice之外的任何一个蒙家人,问蒙肃,他说家人都住在美国本土,没人往这海岛上跑,让我先好好玩两天,适应了这边的环境,再做别的计划。
  第三天,来了个不速之客。
  虽然刚刚睡了个两天一夜。时差却好像一直倒不过来,每天睡到十一二点。这里天亮得早,感觉大半天时间都被睡过去了。
  五月十日,天气晴朗得很。我找了件长袖的衬衫穿着,想下楼去海边玩玩。
  在客厅里碰到了Alice,这姑娘经常神出鬼没的,而且精神头不太好,苍白脸,一天到晚总像是飘着的。蒙肃不说,我怎么也猜不到那天顶画是她画的。现在知道了,反而觉得她“飘”得有理。艺术家嘛,总是要有点神神叨叨的,不然反而不正常了。
  她虽然经常画画,视力却好得很,我还没看到她,她就看到我了。用她那飘着的声音问我:“Nick,你要做菜吗?”
  蒙肃那天不肯吃煲仔饭,我只好弄了一顿拌饭给他吃。被这姑娘撞见,她对我们吃的拌饭很好奇,好在做了不少,我弄了一份给她吃,这姑娘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皱着眉头不停喝水。后来我才知道,Alice就是传说中的香蕉人,外表是黄种人,里面全是白种人。连饮食习惯也是完全西式的。
  但是,经过这件事,她对我的印象,就变成了一个中国来的厨子——这姑娘是城堡里养出的公主,对一切外来事物充满好奇。我每次做饭,她都在一边看,有时还问东问西,很有兴趣的样子,我只怕她以后会把圆白菜画到画里。
  “我刚起来,还不饿,等会做。”
  “那你做菜的时候叫我。”
  我点着头,还没回答她,她已经“飘”得不见影子了。半上午了,蒙肃估计又跑到实验室里去了——我在这里醒来的第一天,他就带我去参观了他的实验室。其实在A组呆久了,我对各人的研究风格都有了一定的了解,蒙肃显然是单打独斗型的,像别人传的科学家故事里那些喝墨水煮手表那些废寝忘食的故事,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他和我是不同的人。
  我正感慨着黑帮家族素质高,人才辈出,背后忽然传来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
  “这柜子放楼上,箱子给小蒙,甭乱碰,当心炸死你们。”一阵放肆的笑声之后,又有许多箱子被扔到地上的声音,然后是穿着靴子重重跳到地上的声音,某人大踏步我把,走了进来,大声笑道:“小蒙呢,不会真在准备……哟,这是谁啊!”
  要是不回头,我还真以为是郑野狐追过来了。
  但是,回头看见的,却是一个有着灿烂金发的,穿着高帮皮靴,一身劲装的外国青年。
  “哈!我说怎么不让我来呢,原来家里藏着人呢!Alice!出来个人给我介绍一下啊,这素不相识的,我怎么好意思勾搭呢……”
  我只听见“嘭”地一声,我只看见蒙肃像一阵风一样从我身边卷过去,手里举着一支手枪,直接顶在了那青年的额头上。
  我从来没看见蒙肃这么风度尽失的样子。
  “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他盯着那人的眼睛说道。
  那青年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举起了双手,仍然用字正腔圆的京片子说道:“当心走火哦,小蒙。"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蒙肃说的那两句英语,应该是:“Shut up,liar。”
  在那个青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我,高举着双手从这栋房子里退出去之前,我都没有猜到他是谁。
  事实上,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猜到他是谁。
  -
  日子像水一样流走了。
  一直到五月中旬,我都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我的身体似乎出了点问题,我以前还没有这样地容易疲倦过。
  但一直住在蒙肃家里,也不是办法。
  我英语太差,当初读书的时候压根没想过要学英语,等到要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蒙肃和我开玩笑,说让我当他助手,他给我开工资,等我适应了之后,再去外面找工作。
  他甚至昧着原则夸我,说:“许煦,你不用担心,以你的能力,美国人会抢着要你为他们工作。”
  我笑,说:“我没有绿卡,不被抓走才怪。”
  “没事,谢尔……有人会替你搞定的。”蒙肃险些把某个名字吐了出来。
  大概意识到我在套他的话,蒙肃不再说话,开始默默地吃起拌饭来。
  在那天之后的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想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那天是五月十七,下午,有很好的阳光,我坐在露台上,喝着放了枸杞的茶,在电脑上替蒙肃整理一些资料。
  我顺手登上了自己用来存资料的邮箱。
  里面有十七八封未读邮件。
  发件人全是沈宛宜。
  她的邮件全部只有一句话:
  许煦,你快给我滚回来,李祝融是个疯子。
  -
  我没有第一时间去询问蒙肃。
  我不是傻子,蒙肃对我有所隐瞒,我不会看不出来。
  我先试着用那个邮箱给我另外一个邮箱发了一封信,我坐在电脑前面等了半下午,都没收到那封信。
  情况和我想的差不多,我和外面的消息,确实是断绝了。
  然后,我去找了蒙肃。
  我并不是林尉那种无所不能的特种兵,他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找到答案,我不行。所以我直接去实验室问蒙肃:“晚上有时间吗?”
  我进去的时候,蒙肃正坐在凳子上,戴着副防护眼镜,像个搞化学的一样,一脸严肃地盯着试验台上的一瓶溶液。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忽然有种看见年轻时候的林佑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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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是你想回国看看?”他坐在那个高凳子上,像盯着瓶子一样盯着我。
  他的脸应该是很适合戴眼镜的,这神态太像严肃版的林佑栖。
  我点了点头。
  “没必要,你想知道国内什么情况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把眼睛摘了下来,顺便把手套也脱了:“其实这几天一直想跟你说,但是谢尔顿没有再来过,缺了人作证,你大概不会信我。”
  果然是,谢尔顿。
  这人的名字我听过,据说行事风格和郑野狐颇像,心机重,做事云遮雾绕,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明不是中国人,却还是跑到北京来掺一脚。郑野狐那帮人说到他都是咬牙切齿的。
  事实上,掺杂上利益,又是李祝融郑野狐那帮人的事,就算有证人,我也是不会轻信别人的。
  但是蒙肃不同。
  他身上,有某种我很久没有看到的东西。我想,所谓君子坦荡荡,说的就是这种人。
  “你也知道,我并没有参与我家族的事业,也没有可以动用的人。谢尔顿是我堂哥,这次我想要救你出来是他帮忙的。我们说好,他送你到美国,我去替他工作一个月。但是我把你带走之后,李祝融一直停留在N城找你,谢尔顿趁着这个机会钻了空子,在商场上对付李祝融的企业,前段时间中国国内到处都在报道这次危机。”
  “那,李祝融呢?他怎么样了?”
  “他做了不少事,动用了警力找你。一直停在N城不肯回去。”
  “能多说一点吗?”我知道,李祝融的死活,不足以让沈宛宜火急火燎地找我。
  蒙肃抿了抿唇。
  “你失踪的地段有些小黑帮活动,所以他调动了成都军区的兵力,以扫黑的名义彻查整个N城。他扣押了你的未婚妻。白毓说,他让人去过学校,把你宿舍里的所有东西都带走了。”蒙肃顿了顿,说:“我想,他大概是以为你死了。”
  我知道,事情绝不像蒙肃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对我父母,他也许会留情。但是对沈宛宜,我在的时候他都是敌意满满,何况是现在他以为我已经死了。
  李祝融从来不是什么傻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怎么会相信我死了,他只是想逼我出来而已。
  只是,沈宛宜向来硬气,都被逼得向我求助。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可见一斑。
  “你不是说,我父母和未婚妻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我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指责的意思,但蒙肃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子。
  “是我的失误。”他并没有辩解,只是说道:“如果他以为你死了,反而会放了你未婚妻。你要是回去了,不过是回到以前的日子而已。”
  “你想错了。如果我死了,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但是我活着,他只是不会放过我而已。”
  他李祝融从来不是什么善罢甘休的好人。就算沈宛宜不在,还有林佑栖,还有很多旁人,不关蒙肃的事,这是一个死局。
  蒙肃沉默了一会。
  “你要回去也可以。刚好我要回国一趟,一起回去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
  “别拒绝,我把你带出来,就要把你带回去,原则而已。”他笑着摘了眼镜,眼睛微眯起来,在我向他重申李祝融有多可怕之前笑道:“别忘了,我家是卖军火的。”
  34、第 34 章
  我没想到,我会晕飞机。
  飞机一起飞,我就开始不对劲了。起飞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我开始冒虚汗,耳朵里嗡嗡地响,吐了一次之后,眼前开始发黑,蒙肃弄了一种带甜味的饮料给我喝,喝了之后还是有点恶心,但不知怎么的竟然睡着了。
  蒙肃脑子聪明,我没说要回哪里,他也没说,但是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N城了。
  看着窗外熟悉的道旁树,过去在蒙家待的那些日子,似乎一下子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我先把电话打给了林佑栖。他是明白人,又知道全部事情的来龙去脉,先找他总是没错的。
  他大概在上课,电话响了几声才接起来,据蒙肃说,我的手机在混乱中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所以他“赔”了一个手机给我。
  “喂,哪位?”佑栖的声音总是冷冷的。
  “我是许煦。”
  那边“哼”了一声,他似乎点了一支烟,冷冷地说:“你怎么不等沈宛宜死了才出来呢?”
  我对他的愤怒早有准备。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喜欢逃避的人。”他指责着我:“你觉得你跑了就能解决问题吗?”
  我等着他把冷言冷语都说完了,才开始解释起自己这几天的去向,没有说那个谢尔顿对付李祝融的事。只听到那边响了下课铃,有学生和佑栖打招呼,他理也不理,冷冷地说:“你那个同事脑袋烧坏了吗?”
  我瞄了一眼旁边看起来十分正常睿智的蒙肃,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
  佑栖还在愤怒中,冷冷说:“你们R大出来的都是一些神经病吗?你和李祝融只是时间问题,要他操什么闲心?现在李祝融发疯了,你骑虎难下,他要没有趁这机会占便宜,我名字倒过来写!你最近犯太岁吧,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
  当着蒙肃面,我只能替蒙肃辩解:“其实他也是好意……”
  “少废话,你快给我回到C城来,你要是现在被李祝融抓回去,他不弄死你才怪。沈宛宜的事交给你那同事,他不是喜欢管闲事吗?卖军火的,这点事都解决不了,就滚回美国去吧。”
  我对发飙的林佑栖完全没办法,低声问他:“你也觉得,我不要再回去和李祝融呆在一起了?”
  “你傻啊,李祝融现在那六亲不认的样子,我让你回去找死吗!本来发展得好好的事情被搞成这副鬼样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佑栖沉默了一下,又说:“其实这也未必全是坏事。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你就得被他李祝融栓死了?你逃出来也好,正好教一教李祝融,正常人是怎么相处的。关键是你那二逼同事可靠不?别到时候掉链子,拿你跟李祝融做生意去了。”
  我又看了一眼蒙肃,蒙肃一脸浩然正气。
  “他很可靠。”
  -
  我并没有回C城。
  我懂佑栖的意思,C城有个人,是事情到不可控制的时候,我可以往他家躲的。
  那就是小幺。
  论交情,我和小幺,比和沈宛宜还有佑栖的交情更深。
  但我并不想去打扰他。
  大概是自己很久没有安稳过了,所以看见别人安稳圆满,就像看到珍贵华丽的玻璃器皿,连碰都不敢碰,生怕被自己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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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蒙肃说,李祝融在整个N城不知道布了多少人。他本来是想把我父母接出来的,后来发现李祝融以为我死了。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伪装成一切如常,等风头过去了再把他们接出去。没想到李祝融会去动沈宛宜。
  不用他说,我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我先回了家里,爸妈都在家,我爸盖着毯子在沙发上打着瞌睡,是我妈开的门。
  老太太一看到我眼泪就下来了。
  要不怎么说我怕她,她一掉眼泪我就没办法,本来还想问她和蒙肃怎么弄到一起的,现在想想算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追究这些事也没什么用。这老太太一门心思就想着我和李祝融分开,其实也是为我好。
  回了家,别的地方我也不打算去了,就等着李祝融上门来。蒙肃说派出去的人找不到沈宛宜,我说没事,我自己和李祝融说。
  我知道他会来找我。
  事情走到这地步,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蒙肃毕竟只是我朋友,能帮我到哪一步我也不清楚,也许明天他扔下我一走了之。也许他能一直守在这里,不管李祝融怎么威胁,恐吓,暴力,都无动于衷。
  他对我没有什么责任。就算他打乱了我的计划,也是出于好意,我总不能去怪他。
  真正到了这个地步,我反而不怕了。
  再绝望的时刻我也经历过,现在这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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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七点,李祝融来了。
  从他进学校开始,蒙肃就告诉我了。
  我因为睡了一天,一进门又被我妈搂着哭了一阵,脑袋一直是晕乎的。所以去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蒙肃说:“他到楼下了。”
  门是开着的,李祝融一上来我就看到了。
  他瘦了不少,穿一身墨蓝色,上衣领口很高,扣得紧紧的,像外国的军装。唇抿着,这样一瘦,轮廓更加分明了。客厅里只有我和蒙肃两个人。他进门先冷冷扫了我一眼,嘴角浮起一个冷笑来。然后盯住了蒙肃:“果然是你搞的鬼。”
  蒙肃面不改色朝他笑:“我事先知会过你,让你等着。”
  “你还不配让我等。”他高傲地瞟了蒙肃一眼,伸手向我:“许煦,你过来。”
  我没有过去,只是沉默着。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习惯对他说“不”,不知道是不想看到他失望,还是被他那些雷霆手段吓破了胆。
  李祝融抿起了唇,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你最好过来,趁我还没有生气……”他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站得笔挺,然而我可以清晰看到,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以不可挽回的速度在迅速崩塌。
  “我不想过去。”我认真地和他说:“你现在在生气。等你平静下来,我会和你好好谈一次。”
  “我说最后一遍,过来,站到我后面,立刻!马上!”
  我一动不动。
  和他相处这么久,我不是不知道,在他面前,道理是讲不通的,平等自由都是空谈,他对“平等”的理解就是:我说话,你照办。我给你最好的吃的用的玩的住的,但是你什么都要听我的,你这个人,从头发尖到脚趾头都是我的。我让你圆就圆,让你扁就扁。
  但我毕竟是人,不是一块橡皮泥。我曾经想过要循序渐进地让他认识到这一点,但是我刚开了个头,就被蒙肃一麻袋弄到了美国,再回来,人事全非。
  李祝融笑了起来。
  “你真以为这个被你们学校赶出去的小杂种可以护着你?”他冷冷地看着蒙肃,嗤笑道:“他爷爷见到我都要客客气气的,他敢和我唱反调?许煦,你信不信,我只要打一个电话,他就会把你捆着送到我跟前卖给我。”
  “首先,任何人碰到疯狗都是客客气气的。其次,我现在正在和你唱反调,并且还会继续唱下去。”蒙肃不急不缓地说道:“最后,我家只卖枪炮,不卖人。"
  李祝融的脸色沉了下来。
  “很好。”他几乎是在咬着牙,眯着眼睛看着我和蒙肃,冷笑说:“你们很好。”
  “谢谢夸奖。”蒙肃朝他弯了弯腰表示谢意。
  我想,如果李祝融手上有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枪打死蒙肃,再狠狠揍我一顿。
  但他没有,他只是冷笑着,看着我们,一步步退了出去。
  “等一下。”我叫住了他。
  他看着我。我知道他以为我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他在等我说什么。
  “把沈宛宜放回来吧。”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很清楚,这压根就不关她的事。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喜欢女人了。我们的事没必要把女人也牵扯进来。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可以冲着我来。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女人。别让我看不起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都看着对方的眼睛,他的眼睛那样深,我不知道是他比较痛还是我比较痛。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抬起眼睛,越过我肩膀,看向了蒙肃。
  他眼中有杀意。
  我知道,他把今天这所有的帐,包括我说的每一句刺到他的话,都记在了蒙肃身上。
  他从来都是这样——他不会把错归在我身上,许煦没有错,所以都是别人的错,我的朋友,同学,我亲近一点的女生朋友,都是他们的错。他一个个整治过去,直到把我弄成个孤家寡人。
  他出门之前,和身后的袁海说:“把那女人放回来。”
  袁海答应着,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
  直到他们走了之后,我整个人才从绷紧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我走到了厨房里,我妈坐在小马扎上,靠着墙,头发花白,正在掉眼泪。
  我蹲下来,叫了一声“姆妈”,她咬着牙,在我脸上扇了一下,不是很重,她毕竟是舍不得。
  她什么都听到了,包括那句“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喜欢女人了”。
  其实,还有一句话,我刚刚没有和李祝融说。
  小哲,我不欠你了。
  35、第 35 章
  沈宛宜是在晚上八点回来的。
  出乎我意料,她和我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穿着得体的套装,仍然是盘着头发,得体淡妆。但是她脸色苍白,连眼神都是黯淡的。
  我妈向来喜欢她,她又是因为我的事被李祝融为难了。所以老太太对她更是一团怜爱,一进门就拉住了她的手,一边抹眼睛一边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晚饭是在家里吃,我妈听说蒙肃是在国外长大的,买了不少活鱼活虾——我妈对于西餐的认识和我的差不多,也是觉得西餐只有海鲜还能吃。
  我妈年纪大了,血压有点高,不能蹲,我打发她去和我爸看电视,自己蹲在厨房里剥用水汆过的河蚌和虾仁。
  越是心烦意乱,越是要找事做,转移注意力,不然整个人都会作茧自缚。
  背后传来拖鞋的声音,我回头看,沈宛宜穿着一件宽松的毛衣站在厨房门口,她显然是刚刚洗了个热水澡,大概是哭过,鼻尖红红的。
  “要帮忙吗?”她带着鼻音问。
  “不用了,我快剥完了。”我在温热的水里捞着河蚌。
  她也不勉强,就站在门边,看着我剥,时不时地抽一下鼻子。
  我觉得愧疚。
  我从来不喜欢连累别人,所以以前对李祝融言听计从,什么事都顺着他。虽然这次“出逃”不是我本意,但是连累了沈宛宜,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以李祝融的高傲,倒是不会对沈宛宜做什么卑鄙的事,他喜欢打打杀杀,再就是“连坐”制度,连累亲戚朋友的那种。
  我不知道沈宛宜遭遇了什么,让她惊魂未定,但现在显然不是发问的时候。
  “河蚌炒着吃吧,我看到柜子下面有干辣椒。”我打破了这片沉默。
  她吸了吸鼻子:“我要用泡椒炒。”
  “泡椒太辣了。”我用料酒和姜片把和蚌肉腌好,拍了蒜蓉,准备炒蚌肉。
  “不要放很多就不会辣了。”她靠在门上看我做菜,据理力争。这场景像极她以前到我家蹭饭的时候。
  虽然沈宛宜以前劝我和李祝融和好的时候,说我在C城的日子过得像行尸走肉。但我并不觉得,那些日子虽然平淡,却让人安心,因为今天是这样,明天也是这样。虽然没有希望,却也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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