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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一生》作者:谦少

_6 谦少(当代)
  “我……”
  “什么?”
  “你他妈的给老子从那鬼地方下来!”他愤怒地大吼:“老子刚刚说了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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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郑野狐和林尉打架,夏知非笑他,说:“一句我爱你就可以解决的事,搞得这么难看。”
  所以说,我羡慕陆非夏。
  25、第 25 章
  在我迟疑的时候,眼前忽然扑上来一个阴影,我本能地往后面一躲,被他伸手揪住衣领,从围栏上狠狠地拽了下来,按在地上。
  “你疯了吗!你这个混蛋!”他哑着声音对我怒吼着,高高扬起拳头,满脸的愤怒。
  我本能地闭上眼睛,只听见耳边一声闷响,本来以为会落在我脸上的拳头却迟迟没有挥下来。
  我睁开眼睛看,先看见的是他因为悬心而苍白的脸,从脸颊到眼尾,都蔓延着愤怒的红色,他咬着牙,瞪着我。连眼睛都是通红的。
  我闻到了血腥味。
  本来要砸在我脸上的那一拳,砸在了水泥地面上,骨节上的皮肉都绽开来,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涌。而他只是瞪着我,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不说。
  我被这样的他吓到了。刚想说话,就被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狠狠地抱住我,力度大得让我胸腔都开始缺氧。
  我看不到他表情,但是我知道,他吓坏了。
  -
  我们站在三楼的门口。
  门框两侧,贴着我爸写的春联,红纸的边缘已经褪了点色,黑色的字像一只只眼睛,安静地看着我。
  我眼睛有点热。
  “给我一支烟。”
  虚弱的烟雾升起来,从喉管到肺部,一路服帖下去,烟草是让人安心的的好东西。
  吸完一支烟,在粗糙墙面上按灭,他两手都提着东西,忽然侧过头来,在我脸上啄了一下。
  “老师,敲门吧。”
  死刑犯等待上绞刑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开门的是我妈。
  她这两年又瘦了一点,头发从两鬓开始白了,硬扎扎的,大概想到有客人要来,也没穿围裙,穿着我上次回家沈宛宜给她买的一件玫红色的外套,像是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来接待我们一样。
  “回来了?”
  “回来了。”我低着头往门里走,不敢看她的眼睛:“姆妈,我爸呢?”
  “在书房里。”她局促地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李祝融,大概也没想到他会是个混血儿,又这么高这么漂亮,搓了搓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祝融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阿姨好。”
  “哎,哎。”我妈连连应着,把他往里面让,她是那种最善良的中国妇女,刀子嘴豆腐心,就算是她口口声声骂着的“夭寿仔”,只要有礼有节地笑着,她也狠不下心赶他出去。
  “东西放在沙发上吧,先坐一下,我去泡茶。你们吃了饭过来的吧?”我妈团团转着,蹲在橱柜旁边找茶叶,用塑料外壳的热水瓶里的水泡茶,我爸喜欢喝普洱,家里放的都是普洱茶。
  我过去帮她拿杯子,低声问她:“姆妈,我爸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你还说,”我妈叹口气:“你爸中饭也没有吃,你去劝劝他。医生说他血糖低,不吃饭总不行。”
  我回头看看,书房的门紧闭着,李祝融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观察四周,大概以为我在看他,端正了神色,正襟危坐。
  我不敢放他单独和我妈在一起——其实我压根就不该让他进门,但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泡了茶来,李祝融眼睛不着痕迹地在茶杯边缘扫了一眼,确认这并不是新杯子也不是一次性杯子之后,抿了抿唇,然后一言不发地端起了那杯茶。他家里喜欢装成书香门第,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挺能糊弄人的。
  “你和我妈说说话,我去看下我爸。”
  -
  我小时候很喜欢我爸的书房。
  我喜欢厚厚的书,最好是硬壳的,纸张光滑,淡黄色,用手指拨着书页边缘的时候还能发出响声。
  我敲门:“爸,我回来了。”
  门里面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我又敲了下门:“爸,你开下门,我是许煦。”
  门打开了一条缝,我爸躲在眼睛后面,警觉地看着我,发现确实是我之后把门拉开了点:“进来吧。”
  我知道了,我爸在生我妈的气。
  我爸从小就纵容着我,读书的事从来不强求,他脾气其实很好,别家的爸爸打儿子,他从来不打我,由着我胡闹。他的学生说,我小的时候,我妈上班没时间,我爸就带我去上课,他坐在讲台旁边,让学生做练习。我就像猴子一样在他身上乱爬,踩得他西装裤上全是脚印,他也一点都不生气。
  我爸一辈子都是个读书人,人情世故一点不懂,他不会骂人,更不会打人,只会和人生闷气。而且他生气经常弄错对象。有时候明明是我做的错事,他却要怪到传递消息的我妈身上。书房就是他的根据地,他一生气就进书房,看一天书,饿极了就去学校食堂打饭吃,反正他对饭菜的味道无所谓。
  他半年没见我,也不嘘寒微暖,又回到了自己的书桌边,我凑过去看,他在演算带电粒子在匀强磁场中的公式,算到一半,抬起头来看着我,问:“是(Eq-Mg)/M?”
  “是的。”
  他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很快又消失了,皱着眉头,低头在那演算。
  我清晰地看见他已经渐渐花白的头发,他握着铅笔的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但是他的态度始终虔诚得像一个小学生在完成第一份家庭作业。他握笔的姿势不对,手指攥着铅笔尖附近,坐姿也不对,整个人都伏在书桌上,偶尔咳上两声。
  “爸,我们出去吃饭吧,”我低声叫他:“这个回来再算吧。”
  “我不去吃饭。”他严肃地摇了摇头:“我不和那个人一起吃饭。我今天不吃饭!”
  他说的是李祝融。
  “还是出去吃一点吧,他还帮我安排进了R大的研究所,不见客人总归是不对的。”我胡乱地骗他。
  我爸皱起了眉头,抬起头来,透过他的眼睛审视着我:“他帮了你?”
  “是啊。我现在在R大研究所的A组上班,正准备做一个315的课题。”我撒着谎。
  我爸的眉头拧了起来,严厉地说:“你不要欠他人情,他不是好人。以前他说假话,害得你退学,和这种人不能交朋友。你让他回去,我不和他一起吃饭……”
  如果可以,我何尝想委屈你们笑脸对他?
  说到底,不过是我自己无能罢了。
  -
  也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为难,我爸竟然答应了出来吃饭。
  我走在他后面,关了书房的灯,我前面的这个头发花白的清瘦老人,他是我的至亲家人,但我却不能孝顺他们,让他们安心度过晚年。
  李祝融坐在客厅里,看见我爸出来,连忙站了起来,叫了声:“伯父。”
  他这样恭敬,倒是出乎我意料。
  他这种人,其实是从小严苛家教长大,所以礼数最为周全。关键只在于,他愿不愿意把一个人尊为长辈。
  一般来说,一个人第一眼见到李祝融,很难一下反应过来的,他相貌生得太好,气质也和常人不同,再礼貌,眼睛里也是藏着一点高傲的。加上异于常人的身高,不管在哪里都会被别人多看上几眼。
  但是我爸对人皮相真是迟钝到可以,只是面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拿了一本书看。
  “炖鸡好像要好了,我去关下火。”我妈找个理由走开了。
  我看李祝融没有要和我爸搭话的意思,心里稍微定了下来,走到厨房去帮我妈做饭去了。我爸对一个人印象定下来之后就很难改,倒是我妈好像是生气了。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厨房的流理台上放着许多蔬菜,还有一盆用料酒和盐腌好的鱼,我妈做菜喜欢咸香麻辣,是地道的香菜口味。
  “姆妈,我把这红菜薹剥了……”我搭讪着拿起流理台上的菜。
  我妈正在开高压锅,忽然抬起手来,抹了一把眼睛。
  “姆妈,怎么了?”我连忙把厨房的门关上,回来劝我妈:“我不是好好的吗,你哭什么?”
  我妈一手撑在墙面上,用手帕揩了揩眼睛,女人到了她这个年纪,总是格外节省,恨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用在丈夫和儿女身上,自己一点也不剩下。
  我把她扳了过来,小老太太眼睛通红,连头发里都带着油烟味,乱蓬蓬的。
  “你哭什么嘛,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我又回到学校了,还可以搞物理,上次和你说,你不是说我爸都高兴得喝了酒吗,现在我好好地站在这里,你怎么哭了呢……”
  小老太太靠在我身上,瘦削的肩膀哭得发了抖,恨极了似地用拳头捶着我的背:“你这个讨债鬼!不让你爸妈省一点心,你怎么又和那个夭寿仔搅到一起了,你看看别人那威势,是我们这种人家高攀得上的吗,你要是找个普通人,吃了亏受了欺负,你姆妈拼了一条老命不要,还能帮你撑点腰,你找个这样的人,这样的相貌人物,有钱有势,你怎么守得住!以后我和你爸一伸腿一闭眼,你找谁哭去?你当年吃的亏还不够?还要找他,你这个讨债鬼!你是要让你妈死都不安心啊……”
  我站在那里,只觉得心里又疼又涨。
  曾经被逼着给李老爷子祝寿也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忽然就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26、第 26 章
  吃饭的时候,我妈还在厨房看着汤,饭桌上静得像哑剧一样。
  我妈不好意思晾着客人,热情地招呼李祝融吃菜:“来来,吃吃这个炖鸡,”
  李祝融端起碗来来接了,脸上笑意带着说:“谢谢阿姨。”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事实上,人的外貌,也是起着很大的作用的。一个长成李祝融这样的人,丹凤眼眯着,脸上还带着笑意看着你的时候,你是很难给他冷脸的。
  我不是那种善于炒热气氛的人,犹豫了一会,刚想说点什么,手机响了。
  这个手机,是刚刚在天台上,李祝融给我的。里面装的是我原来的手机卡。
  我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许煦你怎么回事啊?连着几天电话打不通!”沈宛宜像连珠炮一样指责着我:“我问林佑栖你发生什么事他也不肯说,你们串通好了来瞒我是不是?”
  我无奈:“这两天有点事而已。因为你也挺忙的,我就没和你说。”
  “少来!你是什么人我不清楚?”沈宛宜冷笑着:“肯定又是你把你家那个太子党惹翻了,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骨子里有一种臭脾气,凡事一定要争个输赢……”
  “打住打住!”我连忙求饶:“我现在正陪我爸妈在吃饭,你改天再教训我,有什么事赶紧说。”
  “你在家啊!那正好,我在N市附近的一个镇上取证,这个镇上有个雉鸡养殖场,我去看过,那里雉鸡不错。我买了几只,准备明天去你家的时候给阿姨带点。你在家正好,我正好有个疑点要问你……”
  我对沈宛宜挑时机的本事很佩服。
  “明天啊?”
  “怎么?不行?”沈宛宜笑起来,她当年号称是R大女学生里美貌与智慧并存的铁证,自然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家有客人?”
  “……”
  “李祝融?”她的声音骤然拔高:“不是吧,许煦你是要气死许叔叔和阿姨啊?”
  “不要一惊一乍的。”我在口袋里掏烟,掏了半天没掏出来,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没有烟,也没有一分钱,连手机都是李祝融的。更加心烦了起来:“你要往我家送野鸡,肯定和我妈打过电话了。难道她没给你透一点口风?”
  “喂,不要把我想成阴谋家!”沈宛宜大声抗议:“我和许阿姨打电话的时候你还没到家呢,你还好意思怪我,你不知道,许阿姨被你一个电话吓得一个劲地和我说,说你向来懂事,不让父母为难,这次一定是被人欺负了,一定有人逼着你,就差怀疑你被人绑架了……许煦你凭良心说,我难道还不够朋友?要不是我宽慰她,你现在和那个太子党能这么容易进门?许煦你也够绝,能把那男人领到家里来……”
  她好歹也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声音还脆得很,大声指责,吵得我太阳穴都隐隐疼起来。
  “行了行了。”我连忙投降:“你明天先过来再说好吧?我先去吃饭了。”
  “切,你早答应不就没事了。我明天十点到。”沈宛宜耀武扬威地说完,把电话“啪”地挂了。
  我站在阳台上,很想吸一支烟。
  我妈的心思我很清楚,归根结底,她还是希望我能结婚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所以她才让沈宛宜过来。算是给李祝融一个下马威。
  还好,经过今天在天台上那一场,李祝融到现在都心有余悸。短时间里,不会再拿出他那一套独裁的手腕来。他清楚我父母在我心目中的分量,所以至少是不会顶撞我父母。
  只是,到底他也没有答应我什么。自由、平等的身份、乃至于对于往事的一个交待,他都没有给出来。
  -
  我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在阳台上冻冷了。
  “怎么打了这么久,菜都凉了。”我妈一面小声抱怨着,一面给我盛着冬瓜排骨汤。
  李祝融拉开椅子,我坐了下来。他伸手在我脸上握了一下,皱了皱眉,低声道:“老师的脸冰凉的。”
  我怕我爸听见,没有接他的话。
  跟他在一起十多年,要说他真是十恶不赦,也没有那么夸张。大概是在一起生活久了,很多生活里的小事,他自然而然地照顾我,系个围巾,拉个椅子什么的。在郑野狐他们看来,大概觉得这就是他对我好了。但是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是李祝融的朋友,自然是用朋友的标准来要求。
  但我不是他的朋友。
  他几乎是以圣人的标准在要求我,我却不能以伴侣的标准来要求他。
  我妈做了一道豆豉红烧鱼,烧得辣了点,我爸不吃,我妈正说着鱼肉是不是辣了点,我插话道:“姆妈,明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做糟鱼,沈宛宜要过来。”
  话一出口,旁边的李祝融就眯起了眼睛。
  我妈装得很意外:“她最近不是很忙嘛,怎么有空过来?”
  对付我妈这样精明的老太太,只能由着她骗,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戳穿她。
  “沈宛宜买了几只野鸡,说是很补的。顺道给我们家送了两只来。她说她明天上午十点钟到。”我扒了几口饭,装作没看见李祝融微微皱起又很快恢复正常的眉头。
  -
  “那女人明天要过来?”
  李祝融抱着手臂,站在书房里,看着我给他铺床。
  他的语气很漫不经心,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是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越是在意的事,他越要装得云淡风轻。
  “她不叫那女人,她叫沈宛宜。”我把柔软的绒毯在褥子上铺平,在衣柜里放久了的毯子刚拿出来有一种干燥的清香味,闻着就让人觉得暖和,像是在准备冬眠的东西一样的。
  李祝融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我看穿了他对沈宛宜的心思,旁边又没人,他索性就不再伪装了,把嫌恶的表情都带到了脸上来,带着点倨傲,很是不爽地说道:“我不想看到她!”
  “她怎么惹你了?”我一边给他在书房里铺着临时的床铺一边问。
  “她这个人就惹到我了。”他抱着手臂,穿着一件深咖啡色的睡袍,袁海他们就在学校附近找了个酒店住着,随时准备接受他的传召,刚刚天黑的时候袁海还送了一些洗漱用品和睡衣来,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叠文件。袁海很会说话,还陪我妈聊了一会天,他大概是把李祝融说成了好心资助他完成学业、又培养他当自己的助理什么的,总之我妈是信了,还趁着李祝融洗澡的时候疑惑问了我一句:“他真的给刚刚那个小伙子捐了钱读书?”
  我懒得和他胡搅蛮缠,他这人冷酷的时候比机器人还可怕,犯起混来却也比谁都要蛮不讲理,白天在天台上那一闹,他短时间内不好再跟我来硬的,只好拿出十年前还是高中生时的招数来。直接坐在了还没铺好的床上:“我明天不想看到她。”
  “起来,床还没铺好呢。你还想不想睡觉了?”
  “不睡了。”他挑起眉毛,很是不爽:“我讨厌那个女人。”
  我懒得搭理他,把床上其他地方弄好了。拿着多余的枕头准备走。
  他拖住我手腕:“事情还没说清楚,不准走!”
  “你要我说清楚什么?”
  “你和她什么关系?为什么订婚!”他挑着眼尾,很是不悦地瞪着我:“你不说清楚了,别想从这出去。反正我也没打算和你分房睡。”
  “这是我家。”我淡淡说道:“我家我爸妈最大,我们要考虑他们的感受。今天下午你说的话,还没到12个小时就不算数了?”
  今天下午,是在天台上的时候,他说:“老师,我以后不会这样逼你了。”
  他放开了手。
  他再怎么没心没肺,也对中午的事心有余悸。我一提,他就被蛰到了痛处。
  他是天生的政治家,哪怕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答应我任何事,他只是说,不逼我。这句话太过活泛,尺度任他拿捏,我没有拿到切实的条款,只能把这件事当一个暗号一样,频频提起。
  其实我心里,很不愿意把这事当成一个杀手锏来提。但就像我今天下午说的那样,我没有别的办法。
  就算这样像一个寻死觅活的女人,就算这样显得我当初坐在栏杆上的勇气像一个笑话,我也只能这样。
  他不可能放我走,我也不可能真的死,我还有父母要赡养,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我做不出来。
  我只能这样。
  反正是要被绑着一起过,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我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总得想点办法,让自己和家人好过一点。
  好在,他还是怕我死的。
  我们就像是坐在赌桌上的双方,他有这样那样的特权,我只有随时说不赌的权力,他利用他的特权,来来回回地欺负我,我却不能轻易地选择不赌,因为人的命只有一条。我只能拿不赌去威胁他,换得一点点底线,让他不要越过我的底线。
  我们都痛恨这个威胁,然而我不能不威胁,我没有别的筹码了,过去的十年里,我输得精光。只剩一条命在这里。
  这本来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赌局,他是天之骄子,我是平头百姓,你情我愿自然好,但要是撕破脸了,实力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他不让我走,我就一辈子离不了北京。他一句话下,我的父母亲人事业朋友,都可以成为他威胁我的砝码。
  当年林尉宁死也不肯接受郑野狐,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这些特殊阶层,爱你的时候,自然是把你当个宝,两情相悦,平等自由。等到发生了冲突,撕开了爱情这一层光鲜亮丽的面具,他们手上握着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权力,你却一无所有,你说那时候你还算个什么?
  亏我许煦自诩为天才,看连这一点都看不透,所以落个这样的下场。
  看,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算个什么。
  -
  我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李祝融在我身后冷冷道:“不过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你竟然这样维护她……”
  是的,我很维护这个老女人,即使代价是触怒你。
  那是因为,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呆在我身边的是这个老女人,而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人觉得许煦很懦弱。
  其实一个人,在这情况下,能做什么?
  我想,也只有拿命威胁而已,而且,他还不敢真的去死。
  这就注定了败局。
  事情的转机,要么是李祝融良心发现,要么是借助外力。
  两个人相处,一旦一个人拥有了压倒性的力量,另一个人的平等自由就会受到威胁,因为他可以束缚你的自由,他不怕你,他对你不好你怎么办?走?走不了,骂会触怒他,打也打不过。难道真的为了一个男人去死?
  许煦唯一能做的,是不爱他。不妥协,不松口,就算心里再挣扎,他也没有主动对李祝融示过一点好。
  也许很多人还是觉得许煦懦弱。
  就像封建社会,三妻四妾是伦常正理,身为三妻四妾中的一个,深宅大院,逃不出来,休夫更是天方夜谭。难道去死?难道为了婚姻的不幸福把自己父母给予自己的生命也放弃掉?
  现代人看古代女人,可以觉得可怜可悲,可以觉得时代进步了,旧社会真黑暗,但是你不能骂她们贱。
  比喻也许不恰当,但是大致道理是这样。
  这是我为许煦辩解的一家之言。
  OVER。
  27、第 27 章
  难得回趟家,自然要装出生活健康精神抖擞的样子,定了四个闹钟,终于在八点起了床,太久没这么早就起床,我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晃去洗漱,路过客厅,发现李祝融和我爸对坐着,像是在下棋。
  我觉得,除非下纯靠运气的翻面棋,否则我爸是下不赢他的。
  但凡每个家族里坐到李祝融这个位置的人,无一不是从小就把控制人心和勾心斗角的能力当语文课在上的。要说搞学术,李祝融这种人肯定不行,他是喜欢治世多过治学的人。他喜欢掌控别的人,而不是掌控着知识。
  果然,等我一边漱口一边走出来,我爸已经眉头紧锁,一脸纠结的表情,两眼紧盯着棋盘。
  “你把这个象飞上去嘛,他吃你的车你就搞他的炮嘛,也不太亏啊。”我站在我爸身后,咬着牙刷,指点我爸。
  我爸本来最不喜欢别人支招的,这次是输得太惨了,也没说我,思考了一下,把象飞了上去。
  李祝融默默地把炮移开,准备将军。我太了解他个性,他太骄傲,喜欢完胜,那种两败俱伤的胜利在他心中是下下之选。现在这场面,摆明是他赢,他自然还想赢得漂亮点。
  “上士,飞起犄角士,不怕马来将。”我用当地方言和我爸说着。继续指点。
  李祝融瞟了我一眼,皱着眉头。
  “爸你转着弯来嘛,别直来直往的,先跳这里,一样可以跳到这,别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继续戳着棋盘,李祝融吊着一双凤眼,瞪了我一眼。
  “怎么,不服气哦?”我得意地看着他。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棋盘,嫌弃地道:“你的牙膏沫子溅出来了。”
  -
  昨晚和林佑栖打了个电话,林太后听说我现在进退两难,很悠然地指点我说:“你这人,就是太爱计较,好歹也是理科出身,怎么像林黛玉一样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嘛,他现在又没搞什么幺蛾子出来,你就好好过着嘛。等他搞了什么幺蛾子出来再和他翻脸嘛!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知道了他想要搞什么幺蛾子,你也阻止不了,不如放下心来,好好在家休息,别和他吵架。他又不是没脑子,被吓了一回,自然知道收敛。他这种家庭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一样的,他比你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
  林佑栖说得兴起,还给我打比喻,他说:“你们两个人,就像是在合伙抬一件东西,你怕那件东西摔了,所以百分小心,用了全部的力气在那抬,还要被他威胁。你以为他不怕那件东西摔了吗?他就看准了你不敢和他翻脸,不敢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所以才往死里欺负你。他拿你家人威胁你,是因为他知道你不会乖乖接受威胁,他知道你在把握着这个度呢,所以他敢放心威胁你,他要的是你听他的,不是真的要对你的家人怎样。换言之,要是你真的不接受他的威胁了,他能对你的家人怎么样呢?他难道真的去搞你的家人,那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又不是绑匪,难道还会撕票?他敢让你真的恨他?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
  我被他的异想天开震慑到了,辩解说:“你不知道的,他这个人生起气来什么都不管的……”
  “得了吧,你是被他吓破了胆了。”林佑栖对我的说法嗤之以鼻:“你还真以为他是天王老子不成。我告诉你,越是位置高的人,受的约束越多,忍耐力就越强。他要真是跟琼瑶剧里的男主角一样,整天脑子里想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一失控起来就让全世界都陪葬,他能在那个位置上呆这么久?早就被人搞下来了。他心里那笔帐比你清楚多了。他之所以吓你,就是要你听话,乖乖的,这人是个狠角色,我告诉你,别看我现在说得轻巧,要是我碰到这种人,当局者迷,也会被玩得渣都不剩。”
  我当即心凉了:“他是在把我当猴耍吗?”
  “你想多了。”林佑栖在那边吸了一口烟,笑道:“你耍起来绝对没有猴那么好玩。他只是喜欢你而已。”
  “喜欢我?”
  “确切点说,是爱你。”林佑栖笑得幸灾乐祸:“一个混血帅哥,还是个太子党,整天抓着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不放,费尽心机就为了控制住你,不是爱你是什么。你又不傻,你比我清楚他对你是什么感情,何必要我帮你推理证明一遍。”
  “……但他对我不好。”
  “谁告诉你别人爱你就要对你好?要关怀备至浓情,蜜意,要事事都听你的?你看爱情小说看多了?”林佑栖悠闲地道:“我当初不是给你看了篇明代小说,那强盗看上了富家小姐,抢上山去做压寨夫人,他对那小姐凶声恶气,但是金银财宝都交给她保管。后来有人抢他的压寨夫人,强盗还险些为她送了命。这算不算爱情?你是看童话故事长大的,别人未必是。没人规定爱一个人就要对他好,爱一个人也可以是占有,胁迫,争夺。坏人也有坏人的爱情。”
  我听他的异端邪说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能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我现在只想知道,他要是再拿别人威胁我怎么办。”
  “很简单啊,不接受他威胁就是。”林佑栖轻巧说道:“你见过大人教孩子没有?先是教,教不听就骂,骂不听就打。他威胁你也是这样。如果他拿你朋友威胁你,你不怕,他就会寻找一个对你来说更重要的人,比如说家人。家人不行,就再找一个别的。他和你又不是仇人,他喜欢你,他只想让你接受他的威胁,就算你不接受他的威胁,他不会真的搞一下你家人好泄愤。现在你要做的很简单,淡然处之就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别考虑后果。他会拿捏着那个度,不会让自己和你的关系闹翻的,还记得那个抬东西的比喻吗?要是你不操心了,他就该操心了。”
  我扶额:“真不知道你整天脑子里都在琢磨些什么,说起这些来,简直头头是道。”
  “那当然,我是医生!”林太后得意得很,还不忘安慰我:“许煦啊,其实你脑子比我们几个都聪明多了,只不过你的注意力没放在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上。你人老实,总想着和人好好相处,能退让一点就退让一点,当然会被欺负。你也别怕,先这么着吧,他肯定还有后着,咱们呢,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
  被佑栖教育了一顿,对于沈宛宜的到访倒没那么提心吊胆了。
  沈宛宜是快中午的时候到的。
  天气转暖,她穿了一身米白色的套裙,头发挽起来,画淡妆,她是漂亮的杏仁眼,显得很干练。站在门口,后面跟着个她律师事务所的实习生,帮她提着那几只野鸡。
  情绪最高涨的是我妈,一大早就做好了糟鱼在那等,还买了不少菜。李祝融自然是觉察到了,所以整个上午都在和我爸下棋,把我爸杀得片甲不留。我爸人好,不但没生气,对他反而没以前那么讨厌了,大概是觉得他跟那种谣传的纨绔子弟不同,不是绣花枕头,还有点真材实料。
  沈宛宜快半年没见我,跟我爸妈打了招呼,看见我,顿时笑了起来:“哟,这是谁把你养胖了?”
  李祝融本来一副倨傲样子,坐在那下棋,听到这话,瞟了她一眼,我只好给他们介绍:“这是李祝融,我朋友。这是沈宛宜,是我在R大的学姐。”
  李祝融懒洋洋地抬了一只手,象征性地和她握了一下。
  我满心以为,他这样傲慢,沈宛宜会讨厌他,结果我妈做饭的时候,我和沈宛宜坐在矮凳子上择菜,她愤怒地说:“你没告诉过我,李祝融这么帅!”
  我一直觉得女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只有她们,才能在把声音压得这么低的时候语气还这么兴奋。
  “你没见过他?”我满头雾水:“可是小幺见过他……”
  “陆之栩见过他和我有什么关系!”沈宛宜继续用她那种又兴奋又努力压低的声音说着话:“陆之栩一定是嫉妒,所以压根没说过他长得这么好,你也不和我说……”
  我简直为这女人汗颜。
  “他一直在胁迫我,他还威胁我说要对付你,你还觉得他很帅吗?”
  “你们那些破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沈宛宜很豪迈地一挥手:“从朋友角度,我同情你。但是我又不是你老婆,干嘛讨厌他?对了!你看到他的眼睛吗,是凤眼吧!我一直以为男人长这种眼睛会很娘气……”
  “你三十五岁了,女人!”我叹了口气。
  “该死!不用你提醒我!”她气势汹汹地扬起拳头,我以为她要揍我,结果她只是用拳头砸了我一下,就用粘着菜叶子的手揽住了我肩膀,在我耳边笑道:“和你开玩笑的啦!我始终站在你这边,那混蛋再帅也没用……”
  “我还真是感动啊……”我刚想感慨一下,只觉得背后有点让人不安的危机感,回过头一看,吓了一跳。
  李祝融正站在我们后面,冷冷地看着抱在一起的我们。
  28、第 28 章
  我抑制住了自己想从沈宛宜身边弹开的冲动。
  “怎么不下棋了?”我竭力若无其事地问他:“开饭还有一会儿呢,你再在客厅等一会吧。“
  李祝融的脸色沉了下来。
  “出来!”他只靠在那里,眼睛已经危险地眯了起来。
  我本能地想要站起来。
  沈宛宜拖住了我的手。
  “我们还要择菜呢,”她抬起头,毫不胆怯地直视着李祝融:“你看不出许煦不想和你说话吗?”
  “出来。”他看也不看沈宛宜,径直朝我发号施令。
  我看了一眼沈宛宜,她朝我摇了摇头。我想起了林佑栖说的话。
  不如,就试试吧。反正情况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我现在真的有事,有什么话等会再说行吗?”我垂着眼睛说道。
  我并不想当任人拿捏的泥菩萨,虽然我有致命的软肋,可这样我委曲求全的过下去,我只怕我会疯掉。
  他抿住了唇。
  “你呆在里面就为了和这女人说话?”他暂时还不能翻脸,又开始胡搅蛮缠那一套,他知道我对这样的他简直没有办法。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办法。
  在很久之前,他一来这招,我就会像一个最古板迂腐的教书先生一样,耐心地和他讲道理,直到他受不了为止,但这个方法显然不适合用在现在。
  “我有事做,有什么话等会再说也是一样的。”
  他走开了,就在我以为他是放弃了的时候。他又走了回来。
  “我让袁海准备好了飞机,你是要自己走出来,还是我进去抓你回北京,你自己选。”
  我真想把手里的白菜扔在他脸上。
  就算是沈宛宜这样见过大阵仗的人,也被李祝融这蛮横的态度惊到了,她手里还拿着一把白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祝融,似乎在揣测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随便你吧。”我疲倦地转回了脸,继续择我的白菜。
  左右不过是这样的生活,更糟一点,又有什么要紧?
  不用看也知道,他现在一定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安然无事地坐在饭桌上。
  我们,是指我,沈宛宜,我爸我妈,还有李祝融。
  沈宛宜大概被李祝融的善罢甘休迷惑了,以为李祝融就是一个雷声大雨点小的人,一个劲地怂恿我“要强势地对待他”,我懒得和她解释。暴风雨之前的一顿晚餐吃完,眼看着李祝融的耐性就要到头了,我建议全家人去下面散步,我爸妈走在前面,沈宛宜在和我妈说话,不时地回过头来看。
  李祝融走在我旁边,他穿着一件窄版西装,双手插裤袋,抿着唇,留给我一个冷冽侧面。他整个人简直像个移动的冰雕。
  刚走下楼边的那个坡,有一片小树林,我忽然感到衣领被人揪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整个人都被他抓着,按在了背对道路的树干上。
  他放开了我,并没有继续动作,而是沉默地站在我面前。二十六岁的男人,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这段路没有路灯,很暗,但是我可以清晰感觉到他在注视我——像注视一个陌生的东西一样,注视我。
  他身上的气味,不同于林佑栖身上的医生那种让人联想到洁癖的药剂味,也不同于沈宛宜身上那种带着脂粉气的香水味,他身上的味道总让人想到冰雪,像是在冬天的雪地里呼吸到的第一口连肺部都缩起来的冷冽空气。
  他身上压迫人的气势太重,他是个存在感强大到让人不能忽略的人。只是这样站在,我就似乎已经触碰到他的身体,质地上好的手工西装、包裹在西装里的像钢铁一样顽固的胸膛,和身体里面那个不可理喻的疯狂灵魂。
  “你……”我刚开口,就被他捂住了嘴。
  “就这样把你关起来好了,”他冷冷地注视着我,吐出不带一点情绪的话:“把你手脚都锁起来,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关一辈子……”
  寒意从脊椎一直蔓延上来,我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老师在发抖呢。”他说着,缓缓凑近来,放开手,呼吸喷在我脸颊上。
  他吻了我。
  “我和老师开玩笑的,”他低下头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吮吸着我脖颈,轻声笑道:“我怎么敢呢……老师都知道我不敢了,老师现在不怕我了,对吧?”
  他笑得若无其事,我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只要想到他刚刚提到的可能性,我就觉得手掌发麻。我很清楚,这种事他做得出来,对他来说,锁起来的许煦,远比放在外面的许煦好。这是他一直在计划的事,我知道。
  我被他搂抱着,像小孩子玩橡皮泥一样揉搓了一阵,连衬衫都被从皮带里扯出来,他才渐渐地消了气,带着笑意在我耳边问我:“老师,现在可以告诉我,是哪个高人,点化了你呢……嗯?”
  我左右支绌,又不敢大力反抗,耳垂被他若有若无地轻咬着,脊椎都要软下来,整个人都在往下滑,被他一把搂住了腰,卡在树干和他的身体之间。
  “没……没有高人……”我热得脸上发烧,说话都不利索了。
  “老师又在骗人了……”他心情似乎渐渐不错了,也不急着审我,大力揉捏着我的腰,沿着脖颈一路咬下来,我急得伸手抓住他头发:“不能咬,会有印子。”
  “真麻烦。”他像被训斥了的野兽一样心有不甘地拱我的脖颈,用鼻子摩挲着我耳后的皮肤,带着点耍赖的意味闷声说:“老师,回北京之后就可以咬了吧……”
  “再……再说。”
  他闷着声音笑了起来,又在我身上揉了几下,忽然很有自制力地松开了我,带着点取笑的意味拍了一下我的臀,笑道:”老师,我们再玩下去的话,他们可能要回来找我们了。“
  我靠在树上,整个人还在发软,衣服乱成一团,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渐渐冷下来,羞耻感渐渐泛了上来。
  我慢慢地把衣服整理好了。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被我蒙混了过去的事实,站在一边,像在跟自己生气一样,刚刚被驱散的低气压又渐渐恢复了。
  我想,这一次,我还是赢了。
  因为我跟他说了”不“,而他也没有真的把威胁我的事付诸实践。
  归根结底,佑栖说的方法还是管用的。
  只不过,事后平息他的怒气,也是一件不小的工程。
  我不怕他发怒,我只怕这样耳鬓厮磨的相处下去,我会渐渐软化,就像他预言的那样,成为温水里煮死的青蛙。天长日久,总有一天会妥协。
  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是个平头百姓,逃不出去,陈柯那次的代价太惨重。我也不能死,真正站在死亡边缘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牵绊一个人的事有那么多,未完成的理想,父母,还有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一直觉得自杀是失败者的行为。
  我许煦,读了十多年书,活到三十多岁,父母辛苦培育,师长扶持,为什么最后要走那条路?
  我从小就被人夸聪明,说是天才,R大最年轻的入学者记录是我破的,R大物理学系四年内大大小小的第一全部是我拿的,我考号称天下第一考的司法考试只用了四个月,总不会连一场恋爱都谈不好。
  他李祝融再难搞,总不会比相对论还复杂。
  既然逃也逃不了,死又不能死,总要想办法把问题解决了,两个大男人,难道还真能这样纠结一辈子?
  是离是散,总归是要一个结果的。
  用佑栖的话说,你一个成年人,活蹦乱跳,有血有肉的,难道还能被尿憋死?
  -
  虽然话说得豪气,但我心里总归有几个很拧巴的地方,像肉中刺一样,一直硌在那里。每当我和李祝融的关系稍微和缓了一点,就会跳出来,杵在那里。
  李祝融也并不是能忍的人,虽然他情绪大部分都不流露出来,但是他绝不是那种可以自我开解慢慢淡化的人,他这种人,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他的原则是——既然老子不好过,你们都别想活。
  在树林里的事完了之后,他可能觉得自己吃亏了——他本来是想和我算账的,结果没算成,就放了几句狠话,所以他觉得不开心了。
  散步回来之后,看了会电视,我妈和沈宛宜一起做了点点心,李祝融在阳台上打电话,我妈让我端点过去给他吃。
  他又在指挥袁海做东做西,看我过来,漫不经心地拿了块点心,吃了一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那女人做的?!”
  他是猫舌头,灵得很,我妈昨晚又说了不会做蛋糕,他肯定是记住了。
  我懒得和他解释,看他没有要吃的意思,自己一边吃一边往客厅走。
  他一把揪住了我肩膀,语气很冲,冷笑着说:“你未婚妻做的很合你口味吧!”
  要照我以前的做法,一定是回他一句“自然合我口味,不然我也不会想和她结婚”,然后他在放几句狠话,我再回他几句,然后他砸几件东西,又开始拿别人来威胁我……
  但是我打定了主意要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所以忍气吞声地给他解释:“她和我之间,只是朋友……”
  “朋友也可以结婚吗?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他气焰嚣张地逼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是那根弦断掉了,脑子里说着要冷静,嘴上却还是脱口而出一句:
  “这么说你和李貅他妈是真爱了!”
  29、第 29 章
  三月十六,是我爸六十大寿的酒席。
  是当地的风俗,人一过了六十,做寿办酒席都是在生日的第二天,这风俗有个很不好听的说法,叫“骗阎王”,说是阎王勾人魂魄都是按整数来,老人只要躲过了整生日的那一天,这一年就能平安无忧,身体康健。
  我把这个风俗解释给李祝融听的时候,他皱着眉头,很是不以为然,就差在脸上写上”封建迷信是糟粕“几个大字了。
  但是,不屑归不屑,他却没有表示异议,从礼金到酒席数,他不置一言,直到三月十六早上,我妈拿了两套像订婚一样的正装,让我和沈宛宜换上。李祝融的脸色才“刷”地一下,沉了下来。
  我和沈宛宜都被我妈这一手吓了一跳,沈宛宜下意识地往旁边移了一步,想要撇清和我之间的关系。
  李祝融的脸色很难看。
  我握了握他的手表示安抚,伸手抓住了我妈的手臂,带着她进了我爸的书房,顺便关上了门。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皱着眉急着撇清:“我和沈宛宜已经取消婚约了,你还弄这么干什么?”
  我妈一点也没把我的话听进去,自顾自地择那西装外套上的绒毛:“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我不管。我只知道今天是你爸生日,你要是当着别人面和那个男人出双入对,我和你爸两张老脸还要不要?你真想要把你爸气出个好歹来?”
  我被她骂得哑口无言,想着这些年对二老的亏欠,我实在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忤逆她。
  于是,只能去劝李祝融。
  -
  李祝融很好找,他的字典里没有逃避两个字,所以再气也不会摔门就走。
  他就站在阳台上,背对着我们,他在吸烟。
  他身上穿着袁海昨天紧赶着送过来的藏蓝色西装,我忽然想起回来的那天,我把他往天台上带,他以为我家快到了,站在楼道里,弯着眼睛朝我笑,让我帮他整理一下头发。
  他和我一起站在我家门口敲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绷紧的,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紧张的样子……
  我不敢再想,快走几步,站到了他旁边。
  他吸的是Lucky strike,貌不惊人的细长白色香烟到了他的手里,完全陪衬得起那昂贵的价格。
  “给我一根烟。”我对他说。
  我一直不喜欢他吸的烟,太呛人,呛得嗓子疼。但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吸这种烟,用他的话说,烟本来就是用来缓解疲劳的,自然是越浓烈越好。
  我们两个人都不是傻子,他更是勾心斗角的商场上走出来的人精,有些事,我不说,他也不说,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我已经做出选择了。
  我站在阳台往下看,凌晨的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楼下的树荫下停着他的车,袁海在里面等我们,李祝融早两天就在华越楼订了位置,袁海今天从早上六点开始就在这里等,准备接我们去华越楼。
  一根烟吸完,我觉得像吞了黄连,从喉咙里泛起苦来。
  我们走的路,从来不是什么康庄大道,他人的目光,父母的脸面,蜚语流言,其实也不过是四个简单的字:人言可畏。
  我不想劝他,我也劝不了。他这种人,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从来不因为别人的意见而改变自己的立场。我知道,我只要站在这里,皱着眉头,吸一支烟,哪怕是一言不发,他也明白我在为难什么
  这件事我理亏,我不能和他讲道理,我只能动之以情,让他看到我的为难。林佑栖说过,他不会让事情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相信他会退让。
  背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我妈在客厅,刻意收拾东西弄出声响,我知道她是在催促我:客人很快就要上门了,不能让那些好事的亲戚看到我家有个”多余的“男人在这里,他们一定能猜出来。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在阳台上站了太久,手指都是冰凉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晦涩低沉。
  ”小哲,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老师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他把手从我手里抽了出去,淡淡说道:”是我对不起你。“
  我知道,他还在介意昨天晚上那句话。
  我没办法告诉他,那句话并不是我本意。
  我知道,他是李祝融,他必须有一个儿子,要是他绝了后,他那个爷爷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弄死我。
  但那句话已经说出口,没有收回的余地。
  别人都说我脾气好,都说我性格温良,不和人争长短。其实,不争,是因为不在乎。我许煦这辈子仅有的愤怒和狠绝,都用在了李祝融身上。
  我看着他从客厅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他说:“我去楼下了。”
  我宁愿他对着我大吼大叫,质问我为什么他做得到的事我做不到,我宁愿他再恶狠狠地威胁我几句。
  他这样子让我心酸,他好得简直不像李祝融。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牵着我的手站在李家大宅里的少年,他曾经那样仰着脖颈,告诉所有人:“这是许煦,我喜欢他。”
  这是我欠他的一句话。
  -
  也许是我的脸色太难看,我妈没有再坚持让我和沈宛宜换上那套正装。老太太垂着头坐在沙发上,默默把那两套衣服收起来的样子让我很心酸。
  我知道,那是她去年给我和沈宛宜买的结婚用的衣服。
  可惜她永远看不到我们穿上那衣服的样子了。
  我想我做人大概很失败,把好好一个生日弄得这样意兴阑珊,两边人都不开心。
  九点左右,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客人,我忙着端茶递水,和人叙旧,闲下来的时候,我总是不自觉地看阳台,我知道,他的车还在下面。他也许,也还在下面。
  他现在在想着什么呢?
  十一点左右,袁海打电话上来,问有多少客人,什么时候走。
  特地来家里贺寿的亲戚不多,大部分都是直接去华越楼了,两辆车就送过去了,沈宛宜开过来一辆,袁海也开着一辆加长的林肯。亲戚以为是我租来的,还笑着和我开玩笑,说:“许煦现在当大教授了,有钱了……”
  袁海站在车外面,有礼有节地为每一个人开车门,他其实是李祝融的副手,二把手一样的人物,就算是夏知非来跟李祝融谈生意,也不用他亲自来开车门。
  我绕到副驾驶座,准备坐进去。手还没碰到把手,窗玻璃就降了下来。
  先是漆黑头发,然后是漂亮的额头,带着寒意的丹凤眼,高鼻梁,紧抿着的薄唇。
  李祝融坐在副驾驶座上,安静地看着我。
  四目相对,我赶紧移开了目光,走到后座坐了下来。
  整个车程里,那些亲戚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脑子里满满的,都是他刚刚那个眼神。此刻他就坐在我前面,一言不发,像一樽沉默的雕塑。
  沉默,有时候比谴责更让人不安。
  “煦煦,在想什么……”我妈推了我一把,不悦地说:“又走神了,舅爷在问你话呢……”
  “哦。”我整理起礼貌的笑容,对那面貌和我妈有几分相似的二舅爷问道:“舅舅问什么?”
  “我说!你和沈小姐什么时候结婚!你妈还等着抱孙子呢!”
  因为年纪的缘故,舅爷的耳朵已经听不清楚了,所以他就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小,拼命扯着嗓子说话,震耳欲聋。连车外的人都听得到。
  我不敢去看后视镜里李祝融的表情!
  我很想对这群表面亲亲热热背后传起闲话来毫不嘴软的亲戚大叫一声“闭嘴!”然后咆哮着告诉他们,我他妈的这辈子都不准备和女人结婚,有个屁的孙子可抱!我许煦这辈子唯一爱的,就是前座上那个叫李祝融的男人!你们尽管传!尽管骂!我这辈子就是个恶心的让人戳脊梁骨的同性恋!那又怎样!你们再怎么指指点点,唧唧喳喳,我都不会少一块肉!流言再多,我也不会死!
  但是我不能。
  我不会死,我爸妈会。人活到他们这个岁数,利益都看得淡了,只想有个好名声。我给不了他们一个孙子,至少得给他们一个体面。
  我活着一天,我就必须顾忌父母的脸面,顾忌父母的感受。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懦夫。
  -
  到了华越楼,亲戚们依次下车,我是最后一个,看着那辆车开走。
  沈宛宜让门童去泊车,自己穿着一身玫瑰灰的套裙走了下来。在我旁边站定,用手遮着眉头,朝那辆车开走的方向看了一会,笑道:“不是吧,他竟然乖乖走了?你施了什么法术”
  我没心情和她开玩笑,转身自顾自往里面走。
  她追在我后面笑:“这家伙也没我想的那么坏嘛。”
  -
  吃饭的时候,有个亲戚笑着问我:“刚才车上坐的那个人是谁?长得像个外国人,脸色挺怕人的。”
  沈宛宜笑着打趣:“这得问许煦了,说不定许煦没给车费,人家不高兴呢……”
  于是席上齐笑,宾主尽欢。
  30、第 30 章
  我没想到会在华越遇到罗秦。
  他虽然不像李祝融郑野狐这种同辈人一样出色,但也是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怎么也不该离开北京,远远地跑到C城来。
  宴席半途,我被跟结婚有关的话题逼得坐不住,说声去厕所,带了烟准备到吸烟区去吸。在走廊上和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人擦肩而过,被他一把揪住。
  “是你?”我惊讶地看着罗秦:“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比上次见面似乎又瘦了不少,两颊都凹下来,明明穿着质地良好的西装,却凭空显出几分落魄来。
  罗秦没有回答我,而是把我手里的烟抢了过去,指着我出来的包厢,要笑不笑地道:“你爸生日?”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你的生日是二月十七,你爸的生日是三月十五。”他点着了烟,似乎忘了什么一样,用细长苍白手指敲了敲额头,笑道:“你妈的生日我忘了……”
  我被他震住了:“你记这个做什么?”
  他自嘲般笑了笑,琥珀色的细长眼睛眯起来,在香烟的烟雾后面若隐若现。
  我们关系算不上好,十年前,他是个孤僻沉默的少年,十年之后,他也没有对我表示什么善意。这样安静地站在走廊里,气氛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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