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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一生》作者:谦少

_8 谦少(当代)
  “他说,要关我一辈子。”
  沈宛宜开口的时候,我正把用泡椒炒好的蚌肉盛出来,厨房里满是酸辣的香味。
  “他说,要是你死了,他就关我一辈子,就像标本一样。他说,侏罗纪过去了,但是看到恐龙的标本,就会记得侏罗纪是什么样子。”沈宛宜的声音始终平缓:“他把我关在一栋别墅里,像囚犯一样。每天送饭,可以看书,可以上半个小时网。他让人监视我,等着我和你联系。“
  我怔住了。
  ”五月八日,他把整个城市的小黑帮聚集区都搜了一遍,没找到你,五月九日凌晨五点的时候,我看到他站在花园里抽烟。他叫我过去,我从来没看到他那样平心静气的时候。他让我坐着,问我要不要吸烟。他问我,这十年,你呆在C城过得好不好,你平时上课忙不忙,你放假的时候喜欢去哪玩……“
  “他问我,为什么你宁愿和我结婚,也不愿意和他好好呆在一起……”
  五月九日的凌晨,我在美国干什么呢?睡觉?喝茶?还是吃着丰盛的午餐?
  一直干烧着的锅冒出刺鼻的烟味,我手忙脚乱地关了火。
  “但我那时候以为你真的死了,我痛骂他,我说要是你死了,一定是被他害死的。他先只是沉默,忽然朝我大吼,说我屁都不懂。然后让人把我抓回去。”沈宛宜顿了顿,声音骤然哑了起来:“下午的时候,他让我看俞铮被杀的录像……他给我看……看俞铮的尸体被解剖……”
  “别说了。”我抱住抖得像一片叶子的沈宛宜:“别想了,都过去了。是我的错。”
  沈宛宜用拳头捣住嘴,咬着自己的手背,她全身都在发抖,连胸腔里都在悲怆地颤抖,俞铮是她积年未愈的伤口,又被人血淋淋地撕开来。
  “他是个疯子,他是魔鬼!”她嘶声告诉我:“你离他远一点,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他说,他不好过,别人谁也别想好过,都要跟着一起陪葬。他是个疯子……”
  我紧紧地抱着她,告诉她:“我知道,我知道。”
  我从一开始,就比谁都清楚,他是怎样一个疯子。
  我在大学的时候,同时兼着两份家教,没有时间陪他,他就让人把我另外一份家教的学生弄到住院。让我专心教他。
  我从去年遇到他之后,除了气息奄奄地躺在深山的防空洞里的那段时间,没有一秒是自由的。
  今年春天,我出院,他安排我去北京。小幺打了电话过来骂我,他说:“你长点记性,他是个疯子。你还跟他搅到一起,不是犯贱吗?”
  沈宛宜劝我和他在一起,林佑栖教我用手段,小幺骂我不知悔改。他说:我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呆在一起,你要搞物理也好,你要学法律也好,我们都可以慢慢来。
  但是我说的话,没有一个人听进去。
  十年之后,我许煦,从来没有一秒,想要和他继续纠缠下去。
  但是没有选择。
  清高、骄傲、志气、宁折不弯,都是需要资格的事。
  他是个疯子。和疯子讲道理,和疯子要自由平等,要他有君子风度,不祸及你家人朋友,就是个笑话。
  我像是挑着担子在泥泞道路上行走的挑夫,努力想要保全每一个人,最后却一身泥泞,狼狈不堪。
  而蒙肃,他是我这十年来最美好的一个意外。
  -
  我仍然记得,某天晚上,我在休息室里看书睡着了,他做完实验,跟我一起回去。他和我聊原子弹的历史,争辩Heisenberg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辛德勒。路上我接到李祝融电话,李祝融朝我吼,因为我下午没有按时在校门口等。所以他要我立刻跑到校门口。
  那时候蒙肃就在我身边。
  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劝说,没有阻止,他说他要出去吃饭,陪我走到校门口,然后他告诉我:“明天早上要选课题,早点回来。”
  他不说话,因为那时候他知道,我没有别的办法,他哪怕拎着我的耳朵对我演讲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我还是要赶到校门口,跟李祝融去吃饭。
  他是学物理的人,知道什么是逻辑,知道什么是源头,什么是根本。知道解决问题的根本是什么,所以物理学家从不喧哗,只默默解决了问题,然后再摆出事实来说话。
  他开着玩笑,叫我学长。
  其实他才是我年轻的时候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
  晚上蒙肃睡在我家。
  因为沈宛宜一个人睡一间客房,天气回潮,不适合打地铺,沙发也睡不下。所以那张折叠床摆在了我卧室里。他是客人,自然睡床上。
  我铺床的时候,他坐在床上看我的书,吃巧克力。晚餐的时候一桌人,他自然不好意思大咧咧地拿菜拌饭,斯斯文文地吃了晚餐,没怎么吃饱,我只好找了过年时候吃的巧克力给他吃。
  他漱完口回来,我已经躺在了床上。拿了他刚刚的那本书看,原来他在看一本Pauli的合集,正好在看《波动力学的普遍原理》,是他们量子力学领域的文章。
  “你也看Pauli?”他从两床之前的空隙爬到床上,倒没有和我抢,而是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书页,然后平静地宣布:“这是盗版书。”
  我有点赧然。
  以前当穷学生的时候,买了不少盗版书,好在就是纸张差点,错别字倒不是很多。
  “我上大学的时候看Pauli,那时候只要是跟相对论有关的我就看。”我把书递给他:“算了,给你看吧,我都看过了。”
  他也不推辞,把书接过去,然后说:“你把床移过来点,一起看好了。你理论物理是短板,我一边看一边给你讲讲。总比翻译过来的好懂一点。”
  这些天,跟着他当助理,学到不少东西。他确实是博学的人,完全不像是现在物理学界的人。简直有点像上一个物理黄金时期的那些天才物理学家。数学好,各个物理领域都有涉及。而且思想自由得很,一点也没有被学派、领域之类的东西限制。这一点,是国内的教育机构怎么都培育不出来的。他曾经开玩笑说:"My heart is free。"
  见识到他家里那种完全美派的作风,对家里年轻人的“放养政策”之后,我才知道,天才,也是需要氛围才培养得出来的。
  36、第 36 章
  蒙肃说:“等这边的事完了,我就要去德国了。”
  “PTR”
  “是的。”
  对于学量子论的人来说,德国是必须去的朝圣地,简称为PTR的德国的帝国技术物理研究所,是量子论的发源地。
  “怎么会想到去那里?”这些年来,美国已经俨然成为世界科学中心,不管是学术土壤还是研究氛围,都比欧洲国家要好。国际上的大奖项上也获得比较多。
  “想去看看。不一定待很久,也许看看就回来。”蒙肃用手臂枕着头。
  虽然听起来也许有酸葡萄的心理,但是听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感慨:“果然是年轻人啊……”
  蒙肃轻声笑了起来,侧过脸来问我:“学长有什么打算呢?”
  “我啊?”被他明亮眼睛看着,我有点茫然,搜肠刮肚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是想搞物理的。”
  他笑得疑惑:“你当然可以搞物理,谁敢拦你?”
  现在确实没人拦着我,不过,过去被拦成了习惯,忘了自己作决定是什么滋味。就像从小就被拴在马戏团的象,就算长大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挣不脱那根细细的绳子。
  也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意识到,他毕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以前在研究所,有跳脱的小白做对比,显得他异常沉稳。现在才觉得,虽然他是天才,对于人性的弱点却并不了解,所以他不知道我在犹豫什么。
  看我半天不说话,气氛有点冷场,他拿那本书撞了一下我的头,问:“刚才是Pauli经过了吗?”
  这算是个趣闻了,Pauli虽然在理论物理界颇有成就,但是背后也是一把辛酸泪。据说他从来不能做实验,甚至任何实验室只要他在机器就运转不正常。有一次某地一套玻璃设备无原因爆掉,后来事故原因上填着:经查,发生时,Pauli乘火车路过本城。
  我被他逗笑了。看气氛不错,正好把某件一直想问的事问出来:“蒙肃,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要帮我?不要说是因为金教授的嘱托……”
  “那倒不是。”他挑了挑眉毛:“其实我对你挺好奇。我读书的时候金教授已经没有授课了,有次听他提起你,说你可惜了。刚见到你,觉得名不副实,后来觉得你比研究所那帮人还是好一点,不应该被一个人渣钳制着。反正帮你一把,对我来说并不费多少力气。但是却可以让你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有负担。就算他家卖的是宇宙飞船,在国内得罪了李祝融,绝不是“不费多少力气的事”。
  这样的帮助,绝不是一个“谢谢”就可以回报的。
  “等这里平静下来了,我去继续给你当助手吧。”
  “开什么玩笑?”他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清楚自己的价值,你不是该给人助手的人。”
  我不记得,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是不是像他一样,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就只是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而无关外界的任何利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光明磊落地活着。
  “蒙肃,我们以后还是会见面吧,等我到了五十岁,也能坐在一起聊物理。”
  “那当然。”
  言尽于此。
  到目前为止,他是光明磊落的青年物理天才,卖军火的家族后代,Alice说过他喜欢白金发色的女孩子。他是彻头彻尾的异性恋。
  而我,是个性格温吞的同性恋,不会英文,做什么都慢半拍。心思太重,顾虑重重。刚刚结束一场感情纠葛,正处于无穷无尽的遗患之中。
  蒙肃不会知道我为什么会如履薄冰。
  -
  整整三天,我没有看到李祝融。
  他好像真的善罢甘休了一样,没有指挥特种兵半夜破门而入把我拎走,也没趁早上买菜的时候绑走我妈。他甚至也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尽管我听见蒙肃在书房里打电话,用英语和人激烈争吵。尽管沈宛宜转达了来自林佑栖的消息——李祝融回了一趟北京。
  第四天,金发青年谢尔顿大驾光临。
  是我去开的门,这次他看我眼神远不像上次一样友好,而是充满疑惑。他是来找蒙肃的,他想要约蒙肃出去聊天,蒙肃态度坚决告诉他:“有话就在这说。”
  谢尔顿瞪我一眼,也不忸怩,直截了当地说:“爷爷让你回去。”
  “不回。”
  “你可以带着他一起回去。”谢尔顿像看一个便携式行李箱一样看着我。
  “逃避不是办法,Sheldon……”蒙肃摊手道。
  “闭嘴!你想在这里和李祝融硬碰硬吗?”谢尔顿忽然转过头来质问我:“让自己朋友陷入危险,这就是你们中国人的道义吗?”
  看来这洋鬼子确实学到了中国文化,连道义这词都会用了。
  “尽管和爷爷说,现在不是我惹事,是有人欺负我和我的朋友。对了,研究所的事也是李祝融搞的鬼,他要定我间谍罪。”蒙肃不急不缓地说完:“这件事情不结束,我不会走。”
  谢尔顿被他堵了回去,大声嚷嚷着“那你就等着被人暗杀吧!蠢货……”被蒙肃扫地出门,临走扔下一张请柬,说是郑野狐给我的,请我去C城参加一个晚会,有事情要和我说。
  我猜郑野狐是想当和事佬。
  他这种人,表面颠三倒四,其实骨子里和李祝融是一样的。他们认定了自己是特权阶级,高人一等。虽然平时和李祝融揍来揍去,但是李祝融真正遇到事了,不论对错,他都是毫无原则地站在李祝融那边的。
  我并不想去见他。
  但是我这两天要去C城一趟倒是真的。
  既然不会回去教法律,学校的档案要弄出来。顺便还要把沈宛宜送回去。
  不论怎么说,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过的。
  37、第 37 章
  我原本的计划,是当天去当天回。
  但是计划在第一环就出了问题。
  因为沈宛宜要一起去见林佑栖,我就让蒙肃把车从学校北门开进去,进去就是林佑栖的宿舍。我事先给佑栖打了电话,不然他房子里连热水都没有,更别说招待客人了。
  林佑栖上次在电话里对我一顿大吼,见面之后却没有发飙,大概是因为有客人在。
  “宛宜,饮水机旁边有茶叶,茶几上有零食。”他朝蒙肃点点头,指挥了沈宛宜之后,朝我勾勾手:“许煦,你跟我进来。”
  他卧室向来是干净得变态,我跟着他进去,他把门关了,脱了外套,一边甩着体温计一边指挥我说:“把外套脱了,窗户旁边有个磅秤,站上去。”
  我被他这架势吓到了,站在磅秤上问他:“怎么了?”
  林佑栖低头看着表盘,点头道:“很好。”
  “什么很好?”
  “许煦,你知道你现在多重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
  “你现在体重只有51千克。”他皱着眉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李祝融不给你饭吃吗?”
  “我现在没有和他在一起。”我急忙辩解:“而且我也没有生病。”
  “闭嘴,你有没有生病我比你清楚。”他指着床:“躺上去。别摆出一副处男的表情,我对你没兴趣。”
  林教授撩起我衬衫,用他那和手术刀一个温度的手指在我肚子和肋骨上按了几下,依次询问我痛不痛,顺便阐述了一下我现在当排骨卖都没人买的事实。然后给出专业建议:“许煦,你不想比你父母早死的话,就在这周找个时间,我给你做个体检。”
  “有那么严重吗?”我心有戚戚焉。
  “严不严重你自己清楚。”林佑栖把体温计收起来,抬着眉毛看我:“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都不敢开车了吧,今天是谁替你开车的?沈宛宜还是你那个二逼同事?”
  “我觉得是睡得太少了,所以注意力没法集中。”
  “你以前也失眠?是最近才有这种状况的吧。”他抱着手臂看着我:“你还要强词夺理吗?”
  “好吧,有时间我会去做体检的。”我举起双手投降。
  林佑栖一把拉开了房门:“你自己知道,你能闲着的日子,也只有现在了。”
  -
  不过两天时间,沈宛宜已经完全恢复过来。我们出来的时候她正在吃巧克力,还不忘坏笑着揶揄我们:“哟,这么快?我太高估你了啊佑栖!”
  “你手上的巧克力一百块钱三块。”林佑栖冷冷地说。
  “所以呢?”沈宛宜得意地又撕开一块的包装。
  “物有所值。”林佑栖耸耸肩:“你知道的,能堵住你嘴的东西实在不多。”
  -
  午饭是我和沈宛宜做的,林佑栖在客厅和蒙肃聊天,我知道林佑栖不会有一句好话。但是蒙肃竟也一直面色如常。
  吃完饭,我在洗碗,林佑栖穿着白衬衫修身的黑西装裤,靠在门框上看我。
  “怎么了?”
  “你运气不错。”林佑栖缓缓道来:“他教养不错,脑子聪明,而且很知道进退,这么大了还心地善良。一看就知道家里势力挺大。唯一的缺点是,他是个直的。”
  “你知道就好。”我把沥干的碗放回去:“他是个好人。”
  “这世界上最大的错,往往是好人犯的。”佑栖固执己见。
  “原句是世界上最蠢的事,往往是聪明人做的。你改得不伦不类的……”我转过去看着他:“难得你陪我洗碗,有事就说吧。”
  “你还记得柯尧吗?”
  “那个喜欢你的学生?”我对那人印象还挺深:“怎么了?他不是毕业了吗?”
  “他今天生日,我有点东西放在他那里,但是我不想去见他。刚好你在这,帮我去拿吧。”
  如果要说这个我认识的人里最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是谁,绝对是林佑栖。
  -
  蒙肃开车带我到了林佑栖说的地址,那地方有个颇大的花园,花园里有栋灰色的小洋楼。
  我让蒙肃在车里等我。
  我是从侧门进去的,因而避开了客厅里大群正在玩乐的年轻人,有个穿着虽然质地良好但显然是管家服装的老人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我,虽然目光里有点惊讶,还是伸手做了个“楼上请”的动作。
  李祝融的所有朋友里,唯一一个会在墙壁上挂羚羊头的,只有郑野狐。
  光线明亮的阳台上,郑野狐穿着一件袍子式样的黑色衣服,毛绒绒的,黑得发亮。正弓身站在一架望远镜前面,手撑着栏杆,不知道看什么。
  “你来了啊,先在椅子上坐一下,我正在观察带你来的人……”他饶有兴致地感慨道:“原来小哲想要弄死的人是长得这个样子的啊……”
  “他想弄死的人很多。”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错,小哲是一个善良的人。”郑野狐摇晃着手指反驳我:“关于这点,你可以和林尉交流一下。他说小哲比我善良十倍。”
  “至少你不会拿一段解剖录像去吓一个女人。”我不以为然。
  “我会直接解剖那个女人。如果那个女人是林尉未婚妻的话。”郑野狐终于离开那架望远镜,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用他惯有的神经质的优雅姿态给我倒了一杯茶。
  “要加糖吗?”
  我摇头。
  “我叫人交给你的请柬你带来没?”
  “我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
  “不不不……”郑野狐一脸笑容地摇晃手指:“凭请柬可以在聚会之后抽奖,奖品很有吸引力的,有兴趣没?”
  我想我还是错了,不管什么时候,脑子里的毛病都是最难治的,我不该指望他能一直维持一个正常人的状态。
  看我不说话了,郑野狐自得其乐地拨弄着几个小茶杯,我偶然一瞥,发现他这件袍子里什么都没穿。
  已经是半下午了,天气算不上晴朗,有微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茶还不算难喝。
  “对了,许老师,你是学法的吧。”他忽然开口了。
  “是的。”
  “我想请教你一下,在法庭上,杀人罪怎么判?是不是也分不同种类。”
  “杀人罪分为故意杀人罪和过失杀人罪,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过失致人死亡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如果甲被人追杀,乙为了救甲,把甲藏在一个地方,因为去的过程里乙推了甲一把,甲摔断了腿,然后乙消失了很久,很久之后才回来找甲,那么乙用不用判死刑呢?”
  “这是过失伤害罪。伤害罪是不用判死刑……”
  “那你为什么要判小哲死刑呢?”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没有。”
  “谈恋爱这种事,分手不就是死刑吗?”
  “人和人之间的事和法律不同。”我站了起来:“你叫我来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我想我该回去了。”
  “你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因为你有所期待?”郑野狐直视着我的眼睛:“你在期待什么呢,许老师?你想要小哲诚恳地跟你道歉,说他错了?还是想要他流着热泪一起跟你回忆当年,解释他为什么没有阻止他爷爷,为什么这几年不来找你?还是你想让他把李貅塞回那个美国女人的肚子里?你比谁都清楚这些事情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为什么要为了这些得不到的事去放弃已经拥有的?”
  他语速太快,那些直接到几乎露骨的话像骤雨一样打在我身上,我被这些话冲击得脑中一片空白。
  “我想,”我艰难地反驳着:“这些事都与你无关。”
  郑野狐得体笑着:“你朋友建议你和小哲分开的时候,你也对他们这样说吗?”
  “我虽然不是大人物,但是做出的决定,也是不会反悔的。”我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反驳他:“所以,你该知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当做没听见。”
  “那如果我威胁你呢?”郑野狐施施然说道。
  我震惊地看着他。
  “别这样看着我,我其实是一个善良的人。”他笑起来的时候美得几乎雌雄莫辨,嘴里说的,却是让人想要掐死他的话。
  “我可不像小哲,会和你耍花枪。今天我兴冲冲地想给你们当和事老,结果许老师你的拒绝伤了我的心……”他作一个心碎的表情,忽然恍然大悟道:”对了,许老师,你不是有个未婚妻吗,听说小哲也很讨厌她,就从她开始吧……”
  “你让我鄙视……”
  “你的鄙视对我来说算什么呢,许老师……”他笑得狐狸一样:“你又不是林尉。”
  “……”
  “别一副家里死了人的表情嘛,许老师,”他兴致盎然地自说自话:“我又不是让你去陪小哲上床,话说回来,你们很久没上过床了吧?你难道不期待吧?许老师。”
  林尉没变成疯子,真是个奇迹。
  “我的要求又不高,小哲上次不是被谢尔顿抢了生意嘛,其实这事你也有责任。现在他们正在研发新产品,想把市场份额抢回来,我记得你当年就参与过小哲的产品设计,还干得不错。怎么样,去应聘吧,许老师?”
  “如果我说不呢?你该知道,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们。”
  “我不介意向许老师证明一下解放军战士的实力……那首歌怎么唱的?为了保卫祖国!为了保卫家乡!打败美帝野心狼!”郑野狐一脸光荣地唱着老歌。
  我想,我和这个疯子没法交流下去了。
  “我希望下次看到小哲的时候,许老师陪在他身边。”郑野狐一脸可怜神色:“这就是我为你们想出来的办法,如果一个月之后,许老师还是想要和那个美国鬼子私奔的话,我不会再威胁许老师了。”
  “希望你说到做到。”我站起身来,走到了扶梯口。
  “许老师……”背后传来郑野狐的声音:“我记得,当年你对小哲很好。直到今天,我仍然坚信,你爱小哲,比他身边所有人加起来都多。为什么今天要轮到我这个朋友来为小哲说这些话?而不是你自己来为他辩解?”
  我无法回答。
  “算了,许老师,我这个天才都想不通的问题,你们这么会想得通呢?”郑野狐苦恼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的朋友,我已经让他走了。你下去吧,小哲就在客厅里。两个人不说话总是不行的。”
  我走下去的时候,听见他在背后喟然长叹:
  “还是夏知非说得好啊,找个知识分子谈恋爱,就是麻烦!”
  38、第 38 章
  如果我没有刀,我就不能保护你。
  如果我有了刀,我就不能拥抱你。
  ====================================================================================
  上次有人和我说,说我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
  其实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太具有攻击性,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得到的东西,更不指望能从别人身上得到什么,所以比较被接纳。
  但是,无论怎么具有“兼容性”,出现在一群年轻人混杂的客厅里,也是有点突兀的。
  好在那些漂亮的男女都有各自关注的人,一时之间,也没人盯着我看。
  经常跟在李祝融身边,对于他们身边的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群人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他们的同类,就像郑野狐对于李祝融,夏知非、罗秦对于李祝融,就算关系并不友好,但他们是一个阶级。另外一个阶级,则是一些通过取悦他们而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人,有着野心的漂亮女人也好,经常可以在新闻里看到的明星也好,一些因为有求于他们而凑上来的人也好。都是另外一个种类的。
  当然,像林尉,是不属于这两个阶级的。
  我曾经以为我和林尉是一样的,后来才发现,也许我不过是那个用来“打发时间”的阶级。
  我在那群人的中心找到了李祝融。
  他斜着坐在一个单独的沙发上,穿黑色西服,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脸上带着稍微有点厌恶的表情。虽然这是郑野狐的聚会,他也是最中心的人物。
  我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我身上来“找茬”的气势过于明显,有许多人都停下动作,看着我。
  他们的眼神我太过熟悉,过去的很多年里,我都被这样的目光包围着,猜测,揣度,轻蔑,狐疑,抑或是纯粹的不屑一顾。事实上,活了三十多年,别人的目光,我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他李祝融都不觉得羞耻,我何必庸人自扰?
  “老师?”
  “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我走了几步,背后传来追上来的脚步声。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的手臂被拖住了,我用力把手臂拗回来,他大概是怕真的把我手拗断了,竟然善罢甘休地松了手。
  “听着,我不管你们要搞什么鬼,总之我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其实我现在和你已经没有话好说了……”我愤怒得几乎有点语无伦次。
  他手插在裤袋里,眼神有点冷:“那狐狸和你说了什么?”
  “下周一我去你公司报道,我不去北京,只在C城。我不做材料,只做传动。不管有没有做好,我只做一个月。就这么多。我是去工作,如果可以,希望我们这一个月在公司尽量不要碰面。”我一字一句说完,转身就走。
  李祝融再次拖住了我的手,这次他没给我反应的机会,动作熟练地把我掼到了墙上,按住我肩膀。
  “虽然不知道老师在发什么疯,但是……”他眯着眼睛,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墨蓝色瞳仁几乎可以把人灵魂都看穿:“该生气的不是我吗?老师。”
  “手放开。”
  他低下头来,翘着唇角,在我耳边道:
  “老师先告诉我,你是来宣战的,还是来求饶的?”
  “认识我这么久,你见过我求饶吗?”我反问他。
  “果然是老师会说的话……”他轻声笑着感慨道,笑声几乎是带着嘲讽的:“那个姓蒙的没和你说,他爷爷都准备叫人把他绑回去了?要我给你念一下蒙家给我的书面道歉吗?”
  “我该回家了。”我置若未闻地说道:“麻烦你放开手,我要回家做饭。”
  他的脸色黯了黯,但很快冷笑起来,放开了手。
  “你还想回哪里去呢?老师。只有在我身边,才能是你的家。”
  -
  这地方不算偏僻,出来的路上却一直没有公交车站。
  我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脚都开始发烫了,沿着离师大不远的一个长斜坡往上走,路很窄,路的两侧都是高高的黑铁栏杆,堆着累累的葳蕤青藤,天暗下来,这一段路没有路灯,连影子都没了。
  我走到坡的三分之一,背后忽然有车灯直射过来,把一大段路都照得亮如白昼。
  我躲到路边,站在那里让它先过,等了半天没有反应,用手挡住眼睛往后面看,那辆车也停在那里。完全看不清车里的人,只看见一团刺眼白光,应该是一辆黑色的车。
  我不再等了,继续沿着斜坡往前走,灯光照在我背上,在斜坡上拖出一个奇长无比的影子。那辆车悄无声息地跟在我后面,没有催促,没有喇叭,至始至终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走到坡上,前面隐约传来大学外面夜市的喧哗,也有了灯光。
  我走了一段路,再回头看,那辆车停在了坡顶,没有再跟着我。仍然亮着刺眼的灯,不可接近,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很多年之后,我仍然记得那天晚上的那辆车。
  有些人,就像是永远开着刺眼的灯,不让你靠近,也从不发出声音,也许你会有机会接触到那灯光下的一面,但更大的可能,是被刺痛了眼睛,无奈地败走。
  -
  我没想到,我急匆匆地赶回去,还来不及质问林佑栖,就被人揍了一拳。
  揍我的是小幺,他给我开的门。
  半年多不见,他胖了一点,下巴不像以前一样可以戳人,气色也好了,显然是被夏宸把身体养好了——这点从他揍我那一拳就看得出来。
  “你个混蛋,老流氓!”陆教授大声控诉着我:“你鬼鬼祟祟跑到北京去!还装死!还跑去美国!你以为你在拍电影吗?你看你这一身干巴样子,把骨头拆散了都没二两肉,你还敢上山下海地折腾,你还瞒着我和李祝融那人渣搞到一起……”
  我被他按在沙发上大声批判,伸手向正靠在门框上看好戏的林佑栖求饶:“快,搭把手把他弄走,我快被压死了……”
  和盛怒的陆教授讲道理是完全不可行的,如果你说自己是对的,他会慷慨激昂嫉恶如仇地反驳你。如果你承认自己错了,他也会不依不饶,把你欺负个够本。
  好在林佑栖真怕他把我拆散了,抱着他腰把他拖开了。我才能逃到厨房做饭,刚淘好米,就听见他在外面捶门,大骂我是个老混蛋,说我狼心狗肺,没把他当朋友。
  我拿他没办法,简直是头疼,还好刚才趁乱把他身上的手机顺了下来,可以打电话给夏宸让他把这幼稚的家伙带回去。
  夏宸大概是在陪小孩子看电影,手机一接通就听见很优美的背景音乐,然后音乐声音小下来,估计是他从影音室出来了。
  “夏宸,我是许煦。”我也没必要在他面前自称老师,直截了当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接小幺回去?”
  夏宸笑得开心。
  “许老师头疼了?”
  “非常头疼。”我揉着太阳穴:“你为什么要让小幺知道我回来了呢?我记得我没挂过你的科吧……”
  “是林老师传的消息。”夏宸干脆利落地把林佑栖抖落了出来:“顺便提醒你一下,许老师,我觉得林老师在搞一个计划,是围绕你策划的。”
  “不管他,林佑栖就喜欢玩这些……关键是小幺什么时候回去?”
  “老师走的时候和我说后天下午才能回来。不过许老师愿意听我几句话的话,我明天早上就可以让老师回家。”
  “什么话?”我警觉地问。
  我可不会忘记,这个十九岁的青年,是李祝融最器重的表弟,比家人还亲近一点,因缘际会,他又一直在读书,我竟然没有见过他,不然也不会让他钻了小幺的空子。
  我印象中,夏宸比李祝融可冷静得多。
  “许老师,今天我说这些话,你也许会觉得,我又是一个说客。但是我只是想告诉你,”青年声音温和,娓娓道来:“我哥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一个会为了得到某样东西而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甚至可以为此改变人生计划的人,他从不计算事情值不值得,只决定要不要做。他不会放弃,不会暂停,不管最后事情怎样偏离轨道,怎样狼狈不可收场,他也绝不会放手。”
  “许老师,你在北京呆过,你该知道我们几家的状况。你当初认识我哥的时候,他只有十四岁。你这半年也许会觉得他和以前相比变了很多,简直像一个陌生人,让你害怕。但是你也会发现我二叔和郑野狐几乎没有变多少,你知道的,他们两家没有别的继承人,而我哥家里的状况你应该清楚。这世上没有不需要代价的事,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勤奋努力就可以得到的,有时候必须牺牲掉某些东西。许老师,你可以不赞同现在的李祝融,也可以反驳他,甚至离开他,这都是你的自由,但是你不能鄙夷他。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因为不懂而称呼他为怪胎,但是你不可以。”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具煽动力,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知道的。”夏宸淡淡说道:“他爱你。”
  39、宣言
  第二天一大早,天大概刚亮的样子,被小幺狠拍房门叫醒。
  “你快出来!厨房要炸掉了!流氓要毒死我们!”
  我被他吵得不得安生,钻进被子里想再睡一会,但是热得睡不着,只能爬起来。
  熹微晨光里,林佑栖穿着一件白衬衫,挽着袖子,很严肃地站在流理台前面煎鸡蛋,他手里甚至还拿着一支烟,吸了几口,面无表情地把焦了的鸡蛋从锅里面倒进垃圾桶,弹了弹烟灰,又磕了一只鸡蛋。
  “你煎鸡蛋都不倒油的吗?”我整个人都是松散的,准备去洗漱,实在看不下去,指点他一下。
  林佑栖皱着眉看着我。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软化起来。
  “好吧,我来煎。”我无奈地说。
  他毫不犹豫地移交了平底锅的控制权。
  “我要吃糖心蛋,瘦肉粥,还有凉拌海带丝。”他站在一边悠闲吩咐道。
  “我要吃鱼粉,还有辣牛肉酱,辣椒油没有就算了。”我还来不及回答林佑栖,一边的小幺已经嚷了起来。
  他们脸上一副“我好饿但是我还是要吃一顿这么难搞的早餐”的表情,坦荡得让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商量好了叫我起床做早餐的。
  “蒙肃,你要吃什么?”我没有接他们的话,问正从卫生间出来的蒙肃。
  “和你一样就行。”
  -
  被小幺逼问一上午,事无巨细全部问到。蒙肃行事风格还是有点西式,不喜欢触及或被触及隐私。拿了一本带来的书在阳台上看,小幺抓着我不停逼问,最后得出结论:李祝融果然是一个十足十的人渣。
  下午夏宸来接小幺,说嘉明在上幼儿园。下次带他来看我,小幺很不爽他没把嘉明带来,冷着一张脸。在那生了一会闷气,最后还是乖乖跟着他走了。
  第二天早上,去学校转了档案来,我让蒙肃先回去,说我等下还有事。
  蒙肃竟然也不问我有什么事,自己把车开回去了。我从学校出来,坐公交去李祝融在C城的工厂。
  他手上握着一个重工制造企业,在全国数一数二,很早前,我就开始在报纸上看到关于他的报道,一般出现在一些市级城市吸引重工企业落户的新闻上。他那个特立独行的名字出现在一堆辉煌的头衔之后,竟然也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他确实是和火神祝融一样的性格,虽然他喜怒不写在脸上,但是他和祝融一样,都能逼得人用头去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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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待我的是研究室的人,这样事关国家命脉的企业,科研人员绝不会比重点科学研究所差。
  我不是机械制造专业,但学物理的人本来就是百事通过,既然我们要学艰深晦涩的高等数学,也能在化学领域插上一手,还引导了每一次动力革命,那去弄一下机械,也没什么问题。
  当初读书的时候,我和黄晞两个人是最擅长捣鼓东西的,那一届班里只有一个女生,所以是班花,她和黄晞提了一句,说实验室没有圆头玻璃棒了。黄晞打了鸡血一样,拉上我,在寝室用酒精灯烧了十多根玻璃棒给她。
  这次回去,听说那女孩子的孩子都已经四五岁了。
  不知道远在美国的黄晞有时候会不会偶然想起,当年他为了一个女孩子烧了一整夜玻璃棒的那些日子?
  -
  因为反正呆不长,我没带档案过来。他们问我要体检报告,我只好敷衍一下。
  新办公室很明亮,不是格子间,而是一间一间三面是磨砂玻璃的小办公室,中间就是会议桌,我刚在办公室坐下来,研究室的组长就过来叫我,脸上神色稍复杂:“七楼。”
  办公楼总共七层楼。拿最高的一整层当办公室向来是李祝融的行事风格。
  “说我没空。”我认真地把空文件夹一个个码起来。
  组长一脸为难地走了,大概十分钟之后,又进来了:“有……有人带你去参观……”
  站在走廊上等着我的人,身形修长,黑色西装,夹着一支烟,眼睛眯得狭长,像一只慵懒的豹子。
  “走,先带你去吃饭,再去到处看看。”他轻车熟路招呼我,伸手来碰我肩膀。
  我本能地弹开了。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来工作的。我不想和你碰面,我希望这一个月你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冷笑了一声。我知道我的话让他觉得受到了冒犯。
  “你跑到我公司里来工作,却说不想见我?”他倨傲地翘起嘴角:“跟我认输有那么难吗?”
  “我想你误会了。”我耐心反驳他:“我来这里工作是因为郑野狐,他威胁我。”
  “他威胁你?”他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又露出了那种骄傲神情:“这是个好借口。你是因为狐狸威胁你才回来的……老师,我威胁你的时候你怎么没回来呢?”
  “你喜欢我,而郑野狐不是”我简短解释:“所以我怕他的威胁。”
  如果我没看错,那一瞬间他眼里是有惊讶的。
  “他威胁我,所以我来了。但是我不想见你,所以请你让开。”我索性一次性说出来:“你也许不习惯,因为我很少和你说‘不’。但以后你可能要慢慢习惯了,因为我现在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墨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简直要烧起来。
  我站在那里,静静地和他对峙着。有个员工想要进办公室,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又缩了回去。
  我不指望他相信我的话,他的自负顽固得像南极最古老的冰山,这种小打小闹是打动不了他的。
  “老师,不知道你回到我身边的时候,还是不是这么嘴硬。”他带着冷笑,挑高了眉毛,道:“不过那一天不会太远的。”
  “那一天不会来的。”我一字一句和他申明。
  “因为那个蒙家的小杂种吗?他……”
  “这不关你的事。”我打断了他的话。
  他抓住了我的手臂,冷笑道:“老师,我一直很好奇,到底你给了他什么,让他这么为了你找死……”
  我有很多种反驳他的话,我想说,蒙肃不是找死。我也想说,你这种人,不会懂什么是同情,什么是友谊,什么是君子磊落……
  但我最终也是疲倦地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手臂上的力度骤然加大,他几乎把我骨头都捏碎,我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放开我,我要回办公室……”
  “不许走。”他大力抓住我手臂,一路拖着我,不知道往哪去,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我带你去吃饭……”
  “我不吃饭!你这疯子!”我被他拖得踉跄,一路都是办公室,不敢破口大骂,只能压低声音吼他:“你发什么神经!有多少人看着!你以为你是小孩吗……”
  “闭嘴!”他把我推进一个电梯里,自己也进来,电梯里一个人也没有,灯直接跳到七楼。
  “你们上床了吗!”他把我按在电梯角落,金属冰得我整个背都是凉的,他伸手掐住我脸,咬牙切齿对我吼:“你很喜欢他吧!他不是物理天才吗!你就喜欢搞那些破物理,对吧!”
  我只觉得胃部痉挛般痛起来,我有那么多话要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把我带到豪华办公室,径直扔到卧室,脱掉自己上衣,动作熟稔吻我,咬我脖子,他那样愤怒,连眼睛都是红的,像失去理智,但我清楚,他不会打我。所以我敢挣扎,虽然无济于事。
  他不过是一个性格乖戾的孩子,心爱玩具被人抢了,迫不及待想宣示主权。
  但没有一个孩子,有他这样的破坏力。
  他的愤怒他的骄傲,是要牺牲别人的尊严的。他最擅长的,就是站在玩具的残骸旁边,倨傲地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听我的话。”
  舌头被大力吮吸,四肢都被压制住,这种像解剖台上青蛙的姿势让筋骨很痛,我身体里像是多出了一根神经,有人捏着一段用力一扯,整个身体都痛得弹起来。
  “好痛……”我竭力蜷缩起来:“小哲,好痛……”
  -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喘过气来,肺部像是忙不过来,我缺氧。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米白色的天花板,我试着把手握成拳头,但是没有力气。
  李祝融坐在床边,他大概觉得我是心理作用,总之这让他很挫败,但他不能在这时候和我吵架,因为我现在半死不活。
  但是他也不甘心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所以他恶狠狠地申明:“你等着吧,不到一个月,蒙肃就得消失。到时候你还是得回来……”
  “我不想回来……”人在极度虚弱的时候,连吵架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发表自由宣言。
  他抿着唇,他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我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倨傲地总结道:“等过几天,你气就消了。”
  “我很累……”
  “你睡吧,睡醒了吃饭,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
  下午回到林佑栖家,带蒙肃回了我在学校的宿舍。
  “我要在C城待一段时间……”我和他解释:“有人找我帮忙,我要在这待一个月,你怎么想?”
  “可以。”蒙肃一脸云淡风轻:“明天我去你家里把我的书搬过来。”
  “你不问我要留在C城做什么吗?”我直视着他眼睛。
  他目光澄澈地看着我:“你到五十岁还要搞物理,不是吗?”
  “是啊,五十岁。”
  40、美国
  蒙肃早上七点就走了,我十一点才爬起来。
  大概是以前当老师当惯了,看见迟到也惊慌不起来,慢吞吞吃了早餐(?),坐公交去上班,太阳很好。工厂里进门有很长一段花坛,竟然种了不少三色堇,都开着漂亮的花,欣欣向荣。
  我走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是吃中饭的时候。
  有人招呼我去食堂,我说我不饿,
  事实上,我这个决定做错了。
  因为不到十分钟,李祝融就打电话来问我在哪,我说在食堂。
  他说:“几楼?”
  “二楼。”
  “食堂没有二楼。”
  我作惊讶状:“一层楼装得下那么多人?”
  “别给我转移话题,三分钟到门口来,我带你去吃饭。”
  “我不去。”
  “你还有两分半钟。”
  “神经病。”我挂了电话。
  -
  两分钟之后,我已经坐在了附近某栋建筑的天台上。
  我看见李祝融的车开过来,停在办公室楼正门口。他平日威严太过,有员工吃完饭回来,认识这是他的车,远远地绕着路从后门进去。
  我连电话都关机了。
  我看见他从办公楼里出来,一边走路一边打电话。我坐了下来,靠在墙上,开始看我从办公室带出来的文件。
  天气太好,看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我决定把外套铺在地上,睡上一觉。
  我以前睡觉很浅,这几个月,越来越难吵醒了,等我感觉到摇晃的时候,已经是被扔在某张柔软的床上。
  周围是地道的欧式装潢,窗帘是墨蓝色天鹅绒。这地方太熟悉。
  那件事已经过去半年,我仍然心有余悸。这房子里死过不止一条人命,我不知道他竟然还会住在这里。
  不过这也确实是他的行事风格。
  北京的人,叫他儿子小阎王,他自然是阎王爷,百鬼辟易,水火不侵,别人弄脏了他的房子,他弄干净之后,该怎么住还怎么住,完全不放在眼里。
  房间里开着灯,看不到外面,我翻了个身,想爬起来。
  “别动……”李祝融按住我:“想喝水?”
  “几点了?”
  “还早。”说完,他伸手又按住想要起身的我,皱着眉道:“七点四十五。”
  我肩膀被按住,挣扎着去够放在被子上的衣服,他用一只手轻松按着我,让我动弹不得。我不说话,他也不开口。两人都一言不发,在黑暗中默不作声地较力,我挣扎出一身汗,听见他闷笑,忍无可忍吼他:“放开我!我要回家!”
  “你家就在这,你还想回哪里?”
  我没法和疯子讲道理,咬着牙挣扎,他大概怕我急得岔了气,终于放开手。我迅速抓过衣服,装作要穿,趁他不注意,拔腿就跑。
  他不知道哪来这么快的速度,眼疾手快,一手抓住我手腕,像擒拿一样,把我摔回了床上。
  “混蛋!”我被摔得人都是晕的,大骂着挣扎,他明明一只手压得住,还借机翻到了床上来。
  “你再说一遍!”他一手撑在我脸旁边,眼神危险地俯视我。
  “……”
  “怎么不骂了?”他继续维持俯视姿势。
  我傻啊?这种惯用的招数我会不清楚?十年前之所以顺着程序走,是给你借口往下做。现在我压根不想和你有一丝牵扯,还陪着你玩这种桥段?这招数连我教的那群女学生都骗不了了好吗?
  这世上每个人都各有专长,有人是情圣,比如说郑野狐,有人是天生的领导者,比如说李祝融。但是他偏偏以为他自己是个情圣,所以他什么错都没有。他不知道,就算再爱的人,都需要互相妥协。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自由才是硬道理。
  所谓自由,就是没人能逼你做不喜欢的事。因为自由,才有选择的余地。因为有选择的余地,你才有机会和别人讨价还价。不然,你几时见过伊拉克能和美国讲条件?
  -
  “你犯规了。”我告诉他:“蒙肃一天不输,你就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因为郑野狐才进你的公司,不是因为蒙肃没有跟紧,如果你再趁机骚扰我,我就回N城了。”
  “骚扰?”他抓不住重点地冷笑。
  “法律上没有针对男人的强奸罪,所以是骚扰。”我平静和他解释。
  这些话显然刺到了他,他倨傲地冷笑:“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那你就向我证明,我高估自己了。”我说:“松手,让我回去。”
  他沉默地看着我。
  “我在这里,既不能提高你公司业绩,又不能让你身心愉悦。你这么理智,从不妥协,快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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