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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世皇妃

_15 慕容湮儿(当代)
  “哟,这位是……”苏思云风风火火地迈了进来,睇着灵月问了句。
  我很有礼地向苏思云慢声介绍着:“冥衣侯的夫人,灵月公主。”
  “哦,原来是灵月公主呀,难怪有如此高贵典雅的气质,眸光熠熠带着飞扬的神采。”苏思云的嘴巴喋喋不休地称赞着,我也就冷眼旁观着。
  睁着眼睛说瞎话怕是苏思云最拿手的绝活儿了,瞧瞧灵月那一张惨白如纸的脸以及那黯淡无光的眸,怎么都难以和神采飞扬、高贵典雅联系在一起。不过她来得确实也巧,正好就选灵月公主在的一刻前来,似乎有什么别的目的。
  眼角一飞,灵月似乎很不给面子,轻蔑地道:“这又是哪位庸脂俗粉在本公主面前唾沫横飞,一点礼仪都不懂。”
  苏思云臭着一张脸却不好发作,只得浅浅地勾起笑容,“臣妾当然是比不上灵月公主高贵了。”
  我笑望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灵月果然还是老脾气,正如当年朝我脸上狠狠泼下那杯茶时。不过灵月是真性情,把对一个人的喜恶全表现在脸上,比起一向善于伪装的苏思云倒是真了许多。兴许这灵月的真性情就会害惨了她自己。
  “太后娘娘有指示,今年的除夕之夜,我与你在百官宴席之上共舞一曲。我现在来找你商量。”苏思云见灵月不再说话便侧首说明了来意。
  “共舞?”我蹙了蹙娥眉,太后这是何意,竟要我与苏思云共舞?
  灵月哈哈一笑,用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苏思云一番,“人家潘玉的凤舞九天可是让当年的静夫人之狐旋舞都黯淡无光,你凭什么与她共舞呢?”
  苏思云的表情一僵,带着惊恐之态望着灵月,“你说什么?”
  “我得离开了,韩冥还在等着我呢。”灵月不再说话,带着优雅却苍白的笑离开了此处。此刻唯独剩下了我与苏思云,她突然的沉默使得气氛怪怪的。
  灵月的这番话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揭露我是雪海的身份,而她对苏思云异常的敌意也很奇怪,难道这些都是韩冥让她说的?那韩冥的目的是什么?
  “你是……蒂皇妃?”她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突然又激动地尖叫一句,“难道你就是那个馥雅?”
  “怎么?”我奇怪于她的激动,就算连曦没有告诉她我的身份,她也不该这么激动的。
  “原来你就是那个馥雅……”她轻轻闭上了眼睛,“还记得那日我唱了一首《疏影》……皇上他飞奔而来将我紧紧拥在怀中,他说……‘馥雅,你终于回来了’。”她的眼角缓缓流下了一行清泪,随后将紧闭着的眼帘睁开,“我以为皇上对你只不过是一时新鲜,他的心会一直在我身上的,却没想到……所谓的辰主子,就是馥雅。”
  我看着她悲伤的神色以及那绝望的语气,心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灵月在苏思云面前那看似随性却别有用心的话,太后突然吩咐我与苏思云的共舞,而苏思云如此巧合地与灵月撞在一起……
  “皇上爱的人是你,可为何宠我要比宠你多?”她喃喃自问一句,随即又哈哈大笑一声,“原来皇上他为了从我口中得知幕后之人,竟用感情来套住我,想从我口中得知更多的消息……原来他从来没有爱过我!都是骗人的……都是骗子!”她疯狂地怒吼一声,指着我狠狠地道,“我永远不会告诉你们,到底谁是幕后之人,永远不会。”
  看着她说完便疯狂地朝宫外奔去,我站在原地没有动。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给了我一个很明确的答案——太后。太后这么做的目的,只为让苏思云对祈佑死心,让她知道祈佑自始至终都在骗她,那么……苏思云定然因为仇恨而不可能将幕后之人吐露出来。可是太后这样做,不正是告诉我,她就是那个幕后之人吗?
  难道这件事韩冥也有份?不对……韩冥不可能,他如此效忠于祈佑,不可能会背叛朝廷的。那只有一个理由,韩冥早就知道太后是连曦的人,所以他要保护这个对他有恩的女人……所以,他毅然与我画清了界线,选择守护他的权力,守护他的姐姐。我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祈佑?该不该……
  我的双拳紧紧握着,脑海中闪现出长生殿那一幕幕,还有那引产而出的死婴……我要告诉祈佑,我要让祈佑惩治韩太后,我要她为我的孩子偿命!
  ——韩冥,我还欠着你一条命,我会还的。
  我还欠着韩冥……还欠着他,不能伤害他最重要的姐姐。
  不,我欠的是韩冥,不是韩太后。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一步步朝养心殿走去,那一路上我走得很慢很慢,走走停停。或许此时的我是复杂的,为什么会是太后呢?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帮着连曦对付祈佑……当初祈佑的皇位也有她的功劳啊。
  可在此时我的步伐却突然僵住了,远远望去,韩冥与灵月笔直地伫立在前方,视线始终停留在我身上。我的心头暗自一紧,告诉自己不能心软,我的孩子可是韩太后间接害死的。
  待我走近,步伐还未站定,韩冥却屈膝在我面前跪了下来,我连连后退,“你做什么?”
  “请你放过我姐姐。”他的声音无比诚恳,还带着隐忍乞求之态。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别过目光不去看他,用冷硬的声音回复着他。
  “我知道姐姐那一点伎俩是瞒不过你的,你现在要为你的孩子报仇是人之常情,可姐姐她的初衷只是杀了大皇子让苏思云不再沉溺在爱中,而目的只为赶你出宫。”他的解释与那日浣薇的解释一模一样,有几分真假我真的看不透也摸不清。
  我将目光投放至韩冥的脸上,“你什么都知道?”
  灵月也咚的一声跪在我面前,“虽然我与韩冥之间早已没有了爱,但他永远是我的夫。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姐姐,我只希望你能放过他。”
  带着笑,我的目光徘徊在两人之间,“你真以为我会为孩子而去揭发太后吗?她犯的是大错,胆敢勾结昱国危害亓国的江山,光这一点就罪不容恕。”
  韩冥忽然间的沉默以及那紧握成拳的手隐隐在颤抖着,我掠过这一幕,径自越过他们,丝毫没有放弃继续朝养心殿而去的步伐。才走几步,韩冥猛然朝我嘶喊着:“潘玉,记得你还欠我一条命吗?我现在要你还给我。”
  我的脚步猛然一顿,已经无力再次前行,带着苦涩的笑蓦然回首而望他,“所有事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你的恩情我只还给你。”
  “你放过姐姐,就等于是还我的恩情。而现在,我就要你还这份恩情。”他的声音异常严肃冷冽,口气有着坚定不容抗拒的气势。突然间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我保证姐姐不会再犯,求你给她一个机会。”说罢狠狠在地上磕下一个响头,血在粗糙的地面上印了小小一块,却是如此令人骇目。
  韩冥这是在逼我,他果然是了解我的,正有了他的了解,也就有了现在这一幕求情的戏码。这样骤然知晓了一切,心下也有淡淡的心疼和了然。我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后点点头,“我终于明白了,永远不能接受他人的恩惠,因为那是要还的。”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倏然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字未吐露。我心里霎时涌起一股酸涩之意,仰起头望那云淡苍然的穹天定定道:“如今你我两不相欠,太后若再做一件错事,我决不会如今天一般心软。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形同陌路。”
  那夜又下了好大一场雪,展慕天偷偷潜伏了进来。天色昏暗让人伸手不见五指,寝宫内没有点灯,我们俩静静地相对坐在汉白碧玉桌前聊了许多朝廷内的事。
  “你帮我去注意韩冥。”我总觉得韩太后这件事有很大的蹊跷存在着,韩太后似乎故意在告诉我,她就是幕后之人。聪明如她,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明显的事来让我揭发?
  他疑惑地望了我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我奇怪地问:“怎么了?”
  他挣扎许久才道:“数月前皇上也要我监视韩冥的一举一动。”
  我蓦地一怔,“皇上也要你监视韩冥?还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展慕天摇了摇头,后叹了口气,“这数月来我一直派人监视着韩府,却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但是这样的宁静却更加地可疑,家仆可疑,丫鬟可疑,韩冥更可疑。但就是说不上来什么地方可疑。”
  手掌轻轻拍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我的心也扑扑地跳着。难道祈佑也早就怀疑韩冥了?那他如果有把握的话还留着苏思云做什么?难道他真的喜欢苏思云?不不,祈佑眼里那明显的厌恶是骗不了人的。
  我必须去找祈佑问个明白……不,如果韩冥没有问题的话,我这样贸然去询问祈佑,或许会把韩冥推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还是先查个清楚明白再去询问祈佑,我不能鲁莽。
  “慕天,你一定要好好调查韩冥。但是有任何消息千万先来禀报我,皇上那边你暂时敷衍着。”
  展慕天虽有疑惑,却还是点头应允了,“皇上说,只要我办好了这件事,就晋封我为兵部尚书。”
  “虽然晋封后对你我都有很大的好处,但是你晋封得这样地快,只会让自己摔得更重。你在朝廷中万事都要小心啊,千万不可轻易相信任何人。那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官员!”我担忧地提醒着,“你尤其要注意的是祈佑,他是个非常可怕的人,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万万不可做出背逆他的事。否则就是有十个展慕天都会死在他手中。”
  “这我都知道,若要调查韩冥根本无需让我前去调查,其实皇上这次只是为了试探我的忠心。不知姐姐有没听说过皇上秘密训练的一个情报组织?”他见我摇头,自己也微微叹了一声,“皇上他确实是个很厉害的皇上,做任何事情都雷厉风行的。而那情报组织我也是听朝廷中四处传言的,也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听到这儿我也陷入了沉思,情报组织?总不会空穴来风吧?“慕天,你上回说起你的父亲在暴乱中死了,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想再继续谈祈佑的事,淡淡地转移了话题,也想对展慕天了解得更多一些。
  展慕天一听到我提起他的父亲,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由于屋内黯淡无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悲伤之气。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慕天,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都是朝廷中的那群狗官!”他愤怒地捶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闷响,“俗话说得好,官官相护!
  “那一年的旱灾,粮食颗粒无收。朝廷拨了三十条大船的粮食用于赈灾,可是到了那群贪官的手中,他们竟私扣不放。若要粮食,掏钱来买。而那些粮食的价格比以往翻了十倍!
  “当时民声载道,义愤难填,我们组织了一场暴动,将狗官打得鼻青脸肿,好不狼狈。而那些粮食我们也抢到了手中,解了一时的温饱。
  “可是那群狗官竟上报朝廷,说我们不守规矩,竟在赈灾派米之时发动暴乱,将粮食全数抢夺一空。朝廷没有查实竟派兵下来镇压,那次暴乱……死伤无数,而我的父亲也在那场暴乱中死去。而他临死之前还将那辛辛苦苦积攒的一百两银子交给我,嘱咐我一定要考上科举,要为所有枉死的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那时候我恨透了朝廷,我一度想放弃科举之路,但是我想到姐姐你还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又想到父亲临死前的话,更想到那群狗官的贪赃枉法,我就坚持了下来。
  “让我庆幸的是,来到朝廷我很快得到了皇上的赏识。曾经我以为那次暴乱的责任完全归咎于皇上,可是当我了解到皇上他根本不知道暴乱这件事时我很惊讶。多日的相处,我发现皇上真的是一个好皇帝,他虽然狠毒,但是心却兼济天下,他的夙愿是一统三国,他想让四分五裂的国家能够不再有动乱。”
  寥寥一番动情之语让我陷入了沉默之中,这官官相护狼狈为奸的事朝廷中一直都存在着,但是,如今亲耳听见仍是感触良多。原来展慕天会变得如此冷酷无情,是因为这样一场暴乱啊,父亲的枉死……
  而祈佑,他是个好皇帝……我一直都知道,并且从来没有怀疑过。但是他的手段太过于强硬狠毒,为了统一三国,到时候必然血流成河啊。
  也不知是否我们的谈话声过大,外边传来莫兰轻轻的敲门之声,“主子,您还没睡吗?”
  一听见莫兰的声音我与展慕天立刻噤声,一定是刚才展慕天说到动情之处,声音渐渐放大所致,我们俩都屏住了呼吸,在黑暗中视线四处徘徊不定。又听闻外边传来花夕的声音,“你疑神疑鬼呢吧,这么晚主子当然已经就寝。”
  “不行,我得进去瞧瞧。”莫兰有些生疑。
  花夕压低了声音斥道:“你小声点,别瞎嚷嚷吵醒了主子,吵醒了她可有你受的。”
  渐渐地,外边的声音也渐渐隐遁而去,我才与展慕天移步到后窗,外边的雪花依旧纷飞如鹅毛。他一个翻身而出,雪顺势打落他全身,“姐姐保重,弟弟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我很郑重地点头,“朝廷风起云涌,你万事小心。”说罢,立刻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明日你派个人去趟御膳房为我办件事……”
  我轻声将事情简单明了地说完,而展慕天只是点头,并未多问。
  看着他渐渐走远,那凄然的背影渐渐淹没在雪花之中,我才轻手轻脚地关上了窗,走到卧帷软榻之上,将整个身子埋了进去。思绪飘飘忽忽地移到莫兰身上,心婉与莫兰都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尤其以莫兰为最。每天夜里都要为我守夜,其目的不正是想寸步不离地监视着我吗?夜里都这样,那白天还不被她盯得死死的。我一定要想个办法除掉她,一定要。
  思绪渐渐开始神游,眼皮也开始打架,最后安静地合上了双眼,沉入了梦乡。
  次日,花夕早早地便进来为我梳洗,我身着裹衣端坐在妆台前,任花夕用象牙翡翠梳在我的发丝上一缕一缕地拂过理顺。莫兰打了一盆适温的热水进来,“主子昨夜睡得可好?”
  凝望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睡得很好。”
  “那就是奴才多疑了。昨夜恍惚间听到主子屋里有男人的声音,定然是听错了吧。”莫兰不动声色地笑道,轻柔地将水盆搁置下。
  我平静地抚上自己那乌黑的发丝,“莫兰丫头还真爱说笑,深宫大院哪能有男人呀。”
  而花夕很平静,理顺我的发丝后,将象牙翡翠梳放回妆盒内,然后走到金橱边取出一件蔷薇淡红千瓣裳,百鸟争鸣兰月裙,“主子快换上衣裳用早膳吧。”
  我点了点头,“莫兰,去帮心婉张罗下早膳吧,我这儿有花夕就够了。”
  “花夕还真是讨主子欢心,啥事都离不开她了,莫兰也该学学花夕是如何侍奉主子的了。”她愈发笑得放肆,随后迈着轻微的步伐而离开。
  花夕一声冷哼传出,“在主子面前都如此张狂。”
  “没办法,谁叫我这个主子没有品级呢。”我浅浅一笑,在腰间打上了一个蝴蝶同心结。
  “让奴才去教训教训她。”她的唇边划起一个弧度,看似笑却非笑。
  “我自有办法收拾她。我的身边绝对不容许有这么多奸细,必须培植出我自己的势力。”将身上的衣裳穿好,转身朝寝宫外走去,“对了,花夕你去为我寻一本书来,宋朝提刑官宋慈所著之书《洗冤录集》。”
  晌午之时,大雪依旧如常纷纷洒落,将小径四处覆盖。奴才们皆拿着铁铲与扫帚,积雪被宫人们清扫干净,那条直通的小径才勉强能见,寥寥望去路面冻得似乎有些滑。簇簇白雪,暗香浮动,茫茫一片更显得昭凤宫的冰清玉洁。
  祈佑上过早朝便来到我的宫里,看着他时常冒着大雪来到昭凤宫不由得心中黯然,我屏退了四周的奴才,怏怏地陪他静坐在窗前赏雪品茶。
  “馥雅,你怎么了,今天似乎总在神游之中?”他吮了一口龙井,再揉了揉额头,昨夜似乎未睡好的样子。
  我指着窗台之上一盆叶色苍翠有光泽的君子兰道:“这花像你,含蓄深沉,高雅肃穆,坚强刚毅。”
  他淡淡一声笑,随口接道:“也象征着富贵吉祥、繁荣昌盛和幸福美满。”
  看他眼底缓缓浮现出绵绵柔情,我心中巍巍一动。“富贵吉祥”暗指我与他的高贵身份,“繁荣昌盛”意指亓国的强盛,“幸福美满”是在指此时的我们吗?现在这个样子真是所谓的幸福美满?原来在他眼中,这样就是幸福美满了。
  我顺手折下开得盛泽的君子兰,拈起放在指间轻轻旋转了几圈,“可是这花迟早是要凋零的。”
  他沉默了片刻,后由我手中接过那朵君子兰,“馥雅,我知道委屈你了,连个名分都不能给你。很快……很快……”他的声音萦绕在“很快”之上却没有说下去。
  我在顾盼间微笑道:“祈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苏思云在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他闻我之言有片刻的怔神,似乎在思考着我这句话的含义。我见他不语,又道:“在我面前你表现得似乎很厌烦她,但是你包容了她许多。奸细的身份、刁蛮的性格。而且你信任她,甚至没有伤害过她,而你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我顿了一顿,又道,“而且,你将一个敌国派来的奸细留在枕边,她随时可能对你痛下杀手。”
  一长串的话竟然引来他的轻笑,我蹙眉嗔道:“你还笑?你今天不解释清楚你对她的感情,你就别想用膳。”
  听到我这句话,他的笑声放得更大,朗朗之声萦绕在屋内。他拉过我的手,用了几分力,将我拖进他的怀中,我顺势而倚了进去。
  他在我脸颊边落下一吻,“你是在担心我吧。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绝对没事。”
  我知道他下面还会有话对我说,于是便安静地倚靠在他怀中,听他静静说话,心如明镜。
  “大概在三年前,长生殿出现了两名刺客,若不是苏思云与韩冥,我怕是早就死在刺客的剑下。那时我才发现,培养一批保护自己的暗卫有多重要。这两年我训练了一批死士,分别为三大组织。”听他娓娓道起长生殿的刺客,我心一怔,莫不是说那次我与曦一同前往长生殿盗画?
  “那批死士中,暗组,主要负责为我收集情报与三国的消息;卫组,主要负责埋伏在我四周保护我的安全;夜组,主要负责接收我的命令暗杀追击。所以我的安全一直都有卫组在守护着,任何人想动我,除非先杀了那批死士,所以,区区一个苏思云丝毫威胁不到我。”他用只有我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着,似乎怕被人听见。我也知道,这是一件极为保密的事,这也是皇上最后的底线,他告诉了我,这是对我的绝对信任吗?
  我回搂着他的腰,轻轻笑了出声,“那你对她那么好?如果她的利用价值没了,你会杀她吗?”
  “你希望我杀她吗?”他不答反问,似乎……在犹豫呢。
  “如果我要你杀她,你会杀吗?”
  “只要你说杀,我便杀。”
  说得倒是坚定,但是我辨不出真假,于是乎淡淡地勾起一抹薄笑,“我哪有那么狠的心会要她死,她毕竟是那样爱你,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你。你不是魔,你也有人性,我相信你不会杀她的。”
  他的身子有些僵硬,才欲开口就听见一声:“皇上,主子,午膳来了。”
  我立刻由祈佑怀中起身,站在窗前眺望着由心婉、莫兰领队,后面跟随着五名奴才手捧御膳小心翼翼地由路上走过,他们的步伐很慢,生怕一个不留神会在冰上打滑。这次我吩咐了他们只做家常小菜便好,只有我与祈佑二人同吃,根本无需铺张浪费。
  “祈佑,你处理了一天的朝政,饿了吧?”我拉着他的手朝小花梨木桌旁而坐,祈佑神情有些不够自在,许是刚才想对我说些什么却被心婉的突然到来而打乱了。
  心婉与莫兰拿着碗筷试吃着桌上的膳食,祈佑握着我的手接下了话,“不要再多疑了,对她我仅剩利用。”
  莫兰动筷的手僵了一下,似乎在想他这句话中的“她”到底在说谁。我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她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赶忙夹了一块鳝鱼放入嘴中嚼着。我一直悬挂着的心缓缓放下,目望着祈佑,“我知道,都知道。”
  祈佑闻我之言似乎松了口气,“吃吧。”他亲自为我拿起玉筷,递交到我手上。
  我的筷子首先停留在人参炖鳝鱼上,“这是鳝鱼?如此腥的东西也拿上来?”
  “奴才刚尝过,御厨已经去了腥味,肉质细滑可口,主子可以服下。”莫兰谦和地回道。
  祈佑却是一声冷喝,“你不知道她身体不好,太医禁她吃过于油腥的东西吗?你们怎么做奴才的?现在就给朕撤了。”
  “皇上息怒,奴才该死。”莫兰立刻跪下,心婉则是战战兢兢地将那盘鳝鱼撤下,“这都是御厨所做,奴才也毫不知情。”
  “算了。”我摆了摆手,息事宁人。
  用过午膳我送祈佑离开,就听闻一个消息,莫兰猝死。
  仵作草草检验了一下尸体,说是误服有毒之物而死,祈佑闻言大怒,命人清查。
  最后证实烹煮的那盘鳝鱼用的是死鳝鱼,所以当时的莫兰腹痛难止,片刻后即死。祈佑将御膳房的主厨撤下,还赐死了负责烹煮鳝鱼的那位御厨,这事就这样了结了。
  我安静地在桌案前拿起那本花夕为我寻来的《洗冤录集》,翻开一页,笑望那一节:鳝鱼死后血凝固,食之易中毒,不可服用。
  指尖轻轻划过那段字,方才我还在担心鳝鱼会被心婉给试吃了,但是……就算心婉吃了,那也只能算是她命不好,替莫兰受罪。谁叫她们俩同为奸细呢?
  这只是御膳房的一次失误,误将死鳝鱼烹煮,送到主子这儿。他们该庆幸的只能是幸好我未服下,而不是怀疑这是一次预谋许久的谋杀。况且,莫兰只是一个宫女,又有谁会为了区区一个奴才而大肆调查呢?
  莫兰死后,查出鳝鱼有问题,祈佑立刻放下手中的朝政来到昭凤宫。还未等我开口,他就已经将我紧紧拥在怀中,“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吃鳝鱼。”声音是那样地真诚以及担忧,我也不禁动容,清泪滑落。
  傻祈佑,你堂堂一国之君,竟害怕我会出事,那当初你又怎么狠得下心对我用毒呢?
第九章 情叹暮颜花
  除夕之夜,那漫天的大雪已下了三日,终于停歇了下来。今日宫中来了许多诵经祈福的僧人围绕这养心殿日夜诵经,直到夜里才散了去。祈佑在殿上宴请了数位重臣。参加了此次除夕之宴的有苏景宏大将军,礼亲王祈皓与王妃苏姚,冥衣侯韩冥,六部尚书、侍郎、侍中。后宫来了韩太后,三夫人,陆昭仪,妍贵人,苏贵人。来的都是大名鼎鼎的朝廷重臣与后宫宠妃,我坐在苏思云下席,总觉得自己的身份与这个场合不匹配,我可是个没有品级的女子。
  殿内一片歌舞升平,朝廷重臣相互饮酒,不时跪拜而下向祈佑敬酒祝贺。邓夫人突然兴起,含笑望着对面而坐的苏姚,轻声开口道:“听闻王妃是有名的才女,正好这儿同坐了一名今科状元,你们俩可得相互比比文采了。”邓夫人才言罢,周围的人都纷纷颔首附和,一直催促着他们二人作首诗。
  苏姚侧目望着祈皓询问他的意见,而他则用温柔的眼神示意她来一首诗。苏姚两靥泛起绝美的笑,眼波一转,脱口而道:“采莲人在绿杨津,在绿杨津一阕新,一阕新歌声嗽玉,歌声嗽玉采莲人。”
  她的一首诗才落音,周围人就都为她这首诗而发出一片嗟叹声。我也暗暗轻叹她的才学,这叠字诗可谓对得既工整又高雅,诗中没有华丽的修饰辞藻却披露了寻常百姓女子的平凡之日,有着出世脱尘之感。
  “展大人,该你了。”周围顿时有官员嚷嚷着。我也将目光投放至展慕天身上,这应该难不倒聪明过人的他吧。果然,他立刻脱口接道:“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
  好对,对得太好了。苏姚作女子采莲吟歌,展慕天对男子骑马赏花,都是寻常百姓家的生活写照。这便是寻常百姓家的生活啊,也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周围一片喝彩之声,就连祈佑都露出赞赏之色,“展大人与王妃之才学确实不相上下。”祈佑沉思了片刻又道,“展大人可有家室?”
  展慕天倏地一怔,似乎已经猜到祈佑下面要说些什么,沉郁地回道:“暂未娶妻。”
  “那朕给你指桩婚事可好?”
  “回皇上,臣不……”他立刻离席而道,似有拒绝的意思,但是途中察觉到我的眼神,将未完的话咽了回去,“谨遵圣命。”
  祈佑将犀利的目光投放至苏景宏身上,“苏将军,朕听闻你府上还尚有一女,似乎刚过及笄之龄,朕将你的女儿指婚给展大人如何?”
  苏景宏也立刻离席,“皇上,展大人年少才俊,配小女实在委屈了。”
  “苏将军,既然是皇上赐婚,你还要推托?”太后的目光凛然地扫向苏景宏。
  他垂首犹豫良久,“臣……遵旨。”
  这一次的赐婚来得突然却又让我感觉是蓄谋已久,如今展慕天正是培植势力之时,祈佑突然将这手握重兵的苏景宏之女赐婚给他,其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不正是在助其一臂之力吗。而今展、苏两家一联姻,展慕天就等于又往上爬了几分。我之所以用眼神示意展慕天让他不要拒绝,正是猜到祈佑的用心,若展慕天拒绝了就明显地在与祈佑作对,那祈佑今后还会信任他吗?如果一位大臣连皇上的信任都无法得到,他就永远只能做个默默无闻的小官。我不希望展慕天一时意气,到时候万劫不复。
  除夕之宴就在一场赐婚下结束了。花夕在身后为我掌灯,寒风萧瑟侵袭在我们身上。路上的雪依旧未融尽,湿了我的靴子,脚底冰凉。我特别希望能快些回到宫里,这样就能快些脱掉那被冰雪浸透的靴袜,用暖炉烘烤双脚,躺进被窝。
  “辰主子,走得累了吧?”苏思云乘着玉辇由我身旁而过,慵懒地躺靠着睨着我,“哎,谁叫你没品级呢,只好委屈你步行而归了。”
  我莞尔一笑,“是呀,苏贵人贵宠六宫,乘玉辇是身份的象征。”说到此处她得意地笑了起来,“知道就好。”
  “但是男人的心你知道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男人通常都是喜新厌旧的,更何况皇上?他身边美女如云,三年一次选妃,来来回回徘徊在他身边的女人不计其数。你又怎能保证他对你十年如一?况且你的身份……”我蓦地将声音顿住,注视着她渐渐变色的脸。
  “下面的,就不用我继续说了吧?苏贵人是聪明人。”
  “只要我一天不吐露心中的秘密,皇上他就不会动我。”她的手缓缓拂上额间的珍珠花钿,笑得格外清丽妩媚。
  “你跟了皇上这么多年,竟还是一点不了解他吗?两年多了,你若是再拖下去,皇上的耐性可是要被你磨光的。”我的步伐未停,同她的玉辇并肩而行。
  “皇上不会动我的。”她放声一笑,魅惑之声回荡在空寂的夜里,格外惊悚。此刻见到的她与往日见到的她根本就是两个人,她终于在我面前露出了真面目了,这就是苏思云呀。她又凭什么肯定祈佑不会动她?她只不过知道幕后人的秘密而已,用得着如此张狂吗?
  “馥雅公主,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吧。你想单凭一人之力来报仇,简直是异想天开,识时务就快些离开亓国。”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还打算留下为皇上生个孩子。”
  她的脸色因我这话而变色,冷声冷语道:“那也要你生得下来。”
  “拭目以待吧,苏贵人。”我的孩子已经被你们害过一次了,我还会那么傻让你们再害一次?
  雪压白絮飞,浓郁冷香扑。
  最后我与苏思云分道扬镳。这一路上我同她的言语间充满了火药味,这是我们第一次正面叫板吧,或许我与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我也期待着与她的这一场争斗,我想,会非常有趣。
  我与花夕转入回廊的拐角之处,正见韩冥迎风而立,梁上摇曳的烛火映得他半边脸忽明忽暗,影子也拉了好长好长。我迎上他,与他并肩立在风中,如刀的冷凛之风将我的脸蛋划得有些疼痛。花夕很识趣地后退至拐角边缘,避开了我们。
  “冥衣侯是在等我?”我率先开口,淡淡之声随着冷风飘散。
  “是。”
  “有事吗?”
  “谢谢你没有将姐姐的事抖搂出来,那日,对不起,我必须保护我的姐姐。”
  “我能问一句吗?”见他点头应允,我才开口道,“你与太后,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姐弟?情人?”
  韩冥的身子一怔,终于将仰望黑夜穹天的视线收回,转投放在我身上,“恩人。”
  得到答案我颔首了然,“还有个问题,能问吗?”
  见他再次点头,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上他那对殇淡的瞳,一字一句地问道:“五年前,我被灵水依毁容而跌下山崖,你是如何发现我并救到我的?”
  他的神色不变,但是却没有说话。我浅浅一笑,目光几乎能看到他的心底。曾经我没有询问他如何救到我,那是因为不想提那段伤心不堪的往事,而如今我之所以问起,是因为发现这个问题已经不得不问了。但是我想,他是不会告诉我的,于是我又问道,“听说天下第一神医医术高超,却从不轻易救人。当日你居然能找到他为我整容,你真是挺厉害的。”
  但见他微微启口,只说了一句,“潘玉,不要管这些事了。”
  “你让我不要管?你要让我的孩子白白死去吗?”我略微有些激动地提高了声音,想到孩子,眼眶有些湿润。我强忍着泪水扯出笑容,放低声音道,“你不懂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正如你当初欺骗我,祈佑对我下了麝香。”
  “那件事,对不起。”他的声音并无多大的起伏。我讽刺地一笑,“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了,我们早就两不相欠了。”我将即将滑落的泪水逼了回去,侧首道,“花夕,回宫。”
  “是。”一闻我言,花夕迈着小步朝我奔跑而来。我没有再看韩冥一眼,迈着沉重的步伐朝回廊深处走去。花夕凝视着我的侧脸,有些担心地问:“主子,您哭了?”
  “没有。”我矢口否认道,看着皑皑积雪堆积在树杈之上,听积雪点点滴滴融化的声音,清脆悦耳,“帮我给展大人带个话,查查苏思云的身份。”顿了一顿,又想到韩冥,随即道,“还有韩冥的身份。”
  苏思云如此肯定祈佑不会动她,为什么?
  韩冥,众多谜团似乎都纠结在他的身上,和他有关系吗?我不信,韩冥……是个好人,至少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元宵节那天,宫人都忙碌了起来,纷纷拿起细竹与红纸做着灯笼,然后吊挂在树干之上,等待夜幕来临时燃起烛火许愿;还有人折起纸船,中间摆放一支红烛,任其随波逐浪。宫人每到元宵佳节都会做这样一件事,他们都希望愿望成真,这也算是一种心灵的慰藉吧。
  夜幕低垂,这个昭凤宫被幻若流霞的璀璨之光笼罩着,艳红的烛光将秃树映得烁烁明艳。寒风侵袭,烛火摇曳,粘在灯笼上的愿望被风吹得飘扬而起。我站在树下沐浴着风中之光,望悬挂于树的灯笼,一片祥和的红耀花了眼。
  我被那一个个愿望吸引住了,不禁凝神念起:
  佑父母身体健康,女儿非常挂念你们。
  早日脱离这阴暗的深宫,恢复平凡的生活。
  ……
  念了许多愿望才发觉几乎是千篇一律挂念父母、脱离皇宫,其中也不免有几个期望自己飞上枝头的愿望。其实人各有志,有人期望平凡安逸,就会有人期望荣华富贵,二者是永远存在的。你平凡安逸注定要承受生活给你带来的种种苦痛,你荣华富贵注定迷失本性而一人独立孤独之巅。
  “主子你看,这是展大人费了好一番精力为您找到的暮颜花。”花夕捧着一盆蓝色的花走至我面前,“您瞧,多美。说是祝您元宵快乐,早日为皇上怀上龙子。”
  我悻悻一笑,嗅着花散发出的强烈的香气。曾经在书上看过所谓的暮颜花却没亲眼看见过,曾经在他面前随性感叹过暮颜花的花意很像我同祈佑的爱情,却没想到这么难见的暮颜花却被他找来了。据说它只有一夜的生命,那今夜就是它最后一夜的生命了?与昙花倒是很相像呢。
  伸手将花接过,指尖轻轻抚摸着那紫色的花瓣,“展大人有心了。”最近的他应该筹备着与苏景宏的小女儿苏月的婚事吧,听说婚期是在二月初七,好巧不巧地与我的生辰撞在同一日。听说祈佑还会亲自为他们主婚,如果可以,我真想随祈佑一同前去看看慕天的妻子。但是,若我主动提及定然会使祈佑怀疑我与他的关系。最好……他能主动对我提起,如何能让他主动提起呢?
  带着满腹心思来到碧波青澡的湖岸边,将暮颜花搁置脚边,伸手探进冰凉的湖水之中,冻寒之感传遍整个手臂,稍后才适应了水温,将停靠在四周的小纸船纷纷朝湖心荡漾而去。
  看那一帆帆的小船,我想起了现在朝廷正商讨的大事,以韩家为首上书请求祈佑立后,首选邓夫人,其次陆昭仪。详细的消息我倒不是很清楚,有些日子没见到慕天了,兴许是为筹备婚事太忙了吧。
  “多少暗愁蜜意,唯有天知。”我满腹悲凉,犹自吟起,仿佛又看见多年前与连城共放孔明灯之景,他的愿望是我能够幸福。幸福好像却离我越来越远了,本以为有了我们的孩子,可以将对他所有的愧疚补偿在孩子身上,对他的亏欠也能少一些。
  忽见湖中倒影,祈佑不知何时已立于我的身后,我错愕地回首仰头望他。他的目光深沉幽暗,“你在想什么,来到你身边这么久都没有觉察到。”
  我立刻起身,双腿间的麻木让我险些没站稳,他立刻扶住我,“小心。”
  我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一下子没了思考,无力地瘫靠在他的怀中,晃了晃自己险些失去知觉的额头。他担忧地为我揉着额头,“头晕了吧,看你蹲在岸边那么久。”
  含着七分的笑,三分的娇嗔,朝他怀中钻了钻,“我在想,若能同你一起许愿就好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他见我的状态稍有好转,便将手移放至我的额头鬓发之上,“你想许什么愿望?”
  我稍作沉思,才道:“为你生个孩子,但我希望是个女孩……承欢。承欢膝下,我们一家三口共度天伦。”
  他将怀中的我收紧了几分,“不行,要生个皇子。将来你可是要做皇后的,做了皇后若没有皇子会被朝廷大臣们议论的。”他的声音有些强硬,我的笑容却有些黯淡,苦笑一声,“朝廷的大臣不正在给你找皇后嘛。”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有些难看,有着蓄势待发的怒火。我刚就在奇怪他来到我身边之时似乎有些怏怏不快,原来是因为封后这件事。我立刻问道:“怎么了?”
  “韩家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联合众多官员逼我立后,满口的仁义大理说得头头是道。邓夫人?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才推举她。”他冷哼一声,“这后宫之事想来由太后打理太久了,我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我由他怀中挣脱而出,朝他露出甜甜的笑颜,“祈佑,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你是个好皇帝,你能将这个天下治理好,同时也能将这个后宫整顿好。”见他脸色稍有缓和,我便蹲下身子将暮颜花捧起,“你看,暮颜花。”
  他陪我一起蹲下,轻轻抚摸上花瓣,“很美,但是人比花更娇艳。”
  “贫嘴。”我巧然一笑,略有所指地笑道,“你可知道暮颜花的花意?”见他瞳中的茫然,我便徐徐而述道,“暮颜花的花意是为了爱能灿烂一瞬,随之逝去。它的精神,就像昙花一现,美丽过,却仅仅是那短短的一瞬间。”
  他的眉头因我的话而渐渐开始深锁,似乎欲将我看透,“馥雅,我们之间的爱绝对不会是那一瞬间的灿烂。”
  我亦默默,良久只道:“希望如此吧。”
  他见我有些黯然,便不再与我继续谈及这个伤感的话题,只道:“你知道二月初七就是展慕天的大婚吗?”
  “略有耳闻。”
  “知道为何要选在二月初七吗?”他又问,这一问可将我问得惊愕,他的意思难道是……
  他握着我的双手,温和地笑道:“二月初七是你的生辰,我可没有忘记。到时候我将亲自为其主婚,顺便携你出宫。你不是一向喜欢宫外那自由的生活吗?”
  我欣喜地扑到他怀中,急急地脱口道:“君无戏言。”
  方才我还在愁如何才能让祈佑主动提起带我出宫之事,却没想到,他早就准备好了二月初七携我出宫。真是,用心良苦啊。
  脚旁搁置的那盆紫色鲜艳的暮颜花在此时竟开始慢慢枯萎而落,我蓦然将眼帘缓缓而闭,不去看它凋零的样子。暮颜花,沧海一粟,唯有一夜,璀璨过后,随风而散。
第十章 幕后人之谜
  展府
  处处红帏喜缎,熙来攘往的官员几乎能将门槛踩破,个个衣着光鲜,捧着手中的贺礼几欲将展府的院落堆满,可见如今的展慕天在朝廷中的地位。更重要的是此刻有皇上亲临,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芝麻小官皆来展府凑上一脚。但众多没有接到帖子的官员还是被随祈佑而来的禁卫军拦在府外。
  此时正值初春,下起了绵绵细雨,给许多人造成了不便,也正是伴随着这场霏霏细雨,一对新人踏着红地毯朝正坐主位的我和祈佑渐步而来。两侧随行的花童由手中抛出那血红的玫瑰,那一片片花瓣撒在他们的发颈间,有些残留其上,有些滚落而下。
  展慕天与苏月皆是一袭红妆嫁衣,但是木然的表情却印证了二人对这桩婚事的不愿。我细细打量着苏月,头顶厚重繁复的凤冠,额前零落的珠翠随着她的步伐相互交鸣,铿锵作响。她的身材甚为娇小玲珑,脸上却散发着脱俗的灵动之气,其气质与苏姚一般无二。
  他们二人跪在我们面前奉上了茶。展慕天在我面前自始至终都很平稳,平静的目光恭谨地扫过我与祈佑;而苏月则是垂首奉茶,没看我们一眼。
  一连串琐碎的婚礼仪式终于在一声“送入洞房”下结束。我有些疲累地靠在椅子上,祈佑则同苏景宏说起了话。在他身边,我总觉得苏景宏对我颇有敌意,于是盈盈一拜借口烦闷便离堂而去。
  绵绵小雨依旧,飘洒在我的发丝之上,沁凉的微雨拍打在我的颊上凝结成细微的水珠。我走入幽静的小院竟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之香,是残留着的梅香。我觅香而寻,曲径通幽,刹那间,数百株梅闯入眼帘。褪粉梅稍,归来旧处。
  “姐姐。”展慕天一脸黯然地伫立在我身后,竟不知何时出现的,那样无声无息。
  “你的府上竟种植了这么多梅。”看得出来,他今天的心情非常不好,对这桩婚事极度地不满意,我也不便与他继续提成亲之事,转而谈起了这满园的梅树。
  他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冲我勉强扯出一笑,“姐姐生辰快乐。”
  我一愣,奇怪他为何会知道,转念又想起元宵那日祈佑提起我的生辰,想必随行的花夕也听见了吧,于是了然一笑,“谢谢。”
  他沉默片刻,“既然今日是姐姐生辰,弟弟就送你个消息。”他扫望了一眼四下无人的梅林,才道,“韩冥,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徒弟。”
  我一怔,天下第一神医的徒弟?难怪能请到神医为我整容呢,原来他们竟有此等关系……不对!若他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徒弟……
  展慕天此时又开口低语道:“据闻天下第一神医又称神秘老人,他一生只收过两名徒弟,一个精修医术一个精练武学。相信姐姐已经猜到,其中一个便是韩冥;而另一个,正是昱国的皇帝——连曦。”
  婚礼完毕,祈佑本想带我去好好观赏这繁华的金陵城,我却借口不舒服推托了。祈佑不疑有他,赶忙将我带回宫,寻来太医为我诊脉。李太医为我煎了一服药,祈佑亲自将那黑汁一口一口地喂进我的口中,直到碗见底他才放过我,让我好生休息,明日再来看我。
  祈佑前脚刚走我便吩咐花夕去太后殿请韩冥于锦承殿相见。我将一身的绫罗绸缎,珍珠翡翠全数取了下来,丢至妆台之上,换上一件单薄的莲荷素衣,脸上的脂粉也全数由清水洗尽。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暗,树影浮动,我才动身前往锦承殿。
  那一路上,我走得很慢很慢,蒙蒙残飞絮,深处杜鹃啼,如此悲伤的鸣叫似乎狠狠地敲击在我心中。
  直到锦承殿,在月光黯淡灯火微明的殿中,我看见了韩冥的背影,木然地朝他走去。他闻我脚步声蓦然回首。我的眼光在这已经黯淡无光的殿中扫视了一番,随即轻笑,“你知道我为何邀你来此吗?”
  他不说话,我继续朝前走,声声脚步在空荡的殿中来回不断地萦绕,“这,就是祈星背叛我与他之间的友情之地。他将我灌醉,套出了我的话,最后逼得祈佑不得不将你的妹妹——云珠推出做替罪羔羊。”
  他的目光随着我的步伐而动,当我说起云珠之时,他的脸色突然闪过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阴狠之气。我注意到了,同时也笑了,“韩冥,你不让我对祈佑说,云珠是你的妹妹,只因怕祈佑会因你与云珠之间的关系而开始对你戒备。其实你一直在恨祈佑,你恨祈佑将你妹妹当做替罪羔羊而推了出去,所以你选择了与你的师兄连曦一同联手对付祈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面无表情,神色并无起伏。
  “你不懂?连城死之前,我清楚地记得你对我说‘他的毒已侵入五脏六腑,你看看他的人中,早已被黑气弥漫,是死兆’。试问一个不懂医术的人怎会说出这样一番看似普通却大有深意的话来?
  “还有第一次,客栈中我对心婉下毒,而你给了心婉一颗解毒丸,便稳定下她的病情。我还记得你说过‘幸好此毒的分量下得不多,否则华佗再世也救不了她’,一介武夫竟如此熟悉药理。而那次巧遇连曦,并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吧。”
  他突然笑了起来,“你似乎知道得很多。”
  “韩冥,你口口声声要我去追寻我自己的幸福,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其实你和连曦早就预谋好要将我送到昱国,你根本就知道孩子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因为你的姐姐也被人谋害导致不孕。你要借用我的仇恨来帮助连城,你要我用仇恨去对付祈佑,对不对?”我的声音渐渐提高了许多,在空荡幽深的大殿显得如此凄厉。
  终于,我的步伐在他面前停住,他的笑意愈发大了,却不说话。
  我有些自嘲地笑道:“当年我被灵水依毁容,你为何能救到我?我记得早在数日前你已经离开了昱国,为何你还会出现在昱国?只有一个解释,你还有未办完的事,所以你逗留在昱国迟迟未归。为何要在昱国逗留?是因为有熟识之人吧?”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隐瞒了。”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似乎将所有的烦闷之气全数吐出。
  “曾经,我是真心帮助纳兰祈佑夺得皇位,更觉得他是个好皇帝,所以我选择了帮助他,忠心他。可是,他竟利用了珠儿,我唯一的亲人。
  “其实早在三王大婚那日我便与珠儿相认了,我一度想放弃仇恨与珠儿远走,过一些平凡的日子。但是珠儿说她不走,她想一辈子陪在你与纳兰祈佑身边,因为,一个是她爱的男人,一个是她爱的姐姐。她对你们俩的情是我始料未及的,所以我选择留下,继续复仇。
  “记得那日在太后殿外,珠儿突然晕倒吗?其实我与太后对她说的是‘与纳兰祈星合作,将祈佑的所作所为全数抖搂’,但是她不肯,她誓死都要保护纳兰祈佑的地位,只因她是如此地爱他。后来珠儿因一封匿名信而死在乱棍之下,我以为是祈星做的,于是我怂恿纳兰祈佑杀其母后嫁祸祈星,来个一箭双雕,一为我沈家报仇,二为珠儿报仇。
  “我以为一切都会就此结束,却没想到那日由你口中得知,送匿名信的人是纳兰祈佑身边的公公!自那一刻起,仇恨就在我体内生根发芽,珠儿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纳兰祈佑,而纳兰祈佑却对珠儿做出这样不耻之事。我便找到了我的师兄,连曦。
  “是的,我承认我是刻意要将你送到连城身边,是想用你的仇恨来帮助连城。可是,你竟然怀孕了,我的谎言不攻自破了。我百般要连曦劝阻连城,绝对不能让你到亓国,但是连城却因为爱你,放你回来了。我们的计划正因为连城的一时心软,完全被打乱。
  “你知道我们的计划是什么吗?两国交战之时,利用你来要挟祈佑,让祈佑心神大乱,这样,他自然就打不好仗了。可连城偏偏要放你回来,真是……一个‘情’字弄人呵。”
  他缓缓叙述着一切,时不时发出几声冷笑,几声自嘲。我呆呆地听着他口中的一切。其实我早就心知肚明了,可是当我亲耳听到韩冥说出真相之时我竟还是如此伤心。连曦、连城、韩冥竟一起欺骗了我,这次的阴谋可真是煞费苦心啊,自六年前就开始筹谋了,如今被我揭发了,那我是要死在他的手中了吧。
  突然我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飞快的脚步声,我才回首便见到苏思云手握匕首,朝我狠狠刺了过来。一只手臂将我搂过,一只脚踢开了苏思云的手腕,匕首飞了出去,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苏思云抚着自己疼痛的手腕怒视韩冥,“早就叫你杀了这个女人,你却偏偏要护着她!现在好了,她全知道了,你还要护着她!”
  “没人可以动她。”韩冥冷硬地吐出这句话。我讶异地侧首而望他坚定的表情,欲从他的眼中找出此话是真诚还是别有用心。
  苏思云听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单手指着韩冥道:“你还责怪我沉溺于纳兰祈佑那虚假的爱中不可自拔,那你自己呢?不同样为了一个女人,打乱了我们多年的计划吗?你比我可怜,至少我得到了纳兰祈佑的宠爱,我和他甜蜜地相处了三年。而你呢,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她,甚至……连一丝丝的甜蜜都没有。”
  看着苏思云近乎疯狂的脸,以及那悲伤的神色,我挣脱出韩冥的怀抱,低低地唤了一声,“连思。”
  她蓦地怔住,狂笑之声戛然而止,惊诧地凝视着我久久不能说话。我继续道:“或许我该称你为连思吧。连曦曾经对我说过一个故事,那个故事中却没有提及他还有个妹妹……”
  她渐渐后退几步,最后跌坐在地,轻笑了出声,“好久……都没有人再叫我连思了,好像是连城大哥在阴山大败那一次吧。六年了……我离乡背井来到亓国整整六年,曦哥哥为我伪造身份,让我接近纳兰祈佑,更想让我蒙得他的宠爱。到时候,我就能从他那儿刺探到更多的情报。
  “我苦心与你结拜为姐妹,只为学你的仪态,喜好,举止,神情,因为纳兰祈佑爱你,若我能学到你几分,得到纳兰祈佑的宠爱是轻而易举的事。终于,你的逃跑给了我一个机会,那夜我故意在纳兰祈佑会途经的地方用酷似你的声音唱了一首《疏影》,他果真误认我是你,当夜就宠幸了我。
  “往后,他待我真的很好,又赐长生殿,又日夜专宠,我不禁陷入了他的柔情之中,甚至几度忘记了我来此的意图是做奸细啊。我是来做奸细的,怎么能胡乱动情呢?直到我怀上了纳兰祈佑的孩子,我选择了放弃自己奸细的身份,我想与他长相厮守,我想有一个与他的孩子。几度我想对他说出我是昱国的奸细,但是我不能,因为这是曦哥哥筹谋多年的计划,我不能毁了它。
  “直到你出现,纳兰祈佑对我的宠爱再不如前了,却也还是对我百依百顺。直到曦哥哥用浣薇的手杀了我的孩子来警告我,可我仍旧一心一意地向着祈佑,因为孩子没有了可以再生。当我知道你就是馥雅的时候,才彻底明白,纳兰祈佑他从来都没真正爱过我,他对我做的一切都是假象……或许,他早就知道我是连思,他留下我只为来牵制曦哥哥。
  “多可笑啊,我的爱竟是如此卑微不堪。”
  她最后一句自嘲之声让我的心一痛,我相信,祈佑早就知道连思的真实身份了,否则绝对不会如此包容她。是呵,我的到来确实坏了他们的计划。
  连思猛地瞪着韩冥,“早在她发现你与云珠的关系时我就叫你杀了她,你就是不杀,偏偏要用我孩子的死来驱逐她出宫……可没想到,她的孩子会被纳兰祈佑给弄没了,哈哈!她的孩子可是曦哥哥一直想要的孩子,却被你们那愚蠢的计划给弄没了!”她笑得格外诡异,神情似乎还有些癫狂。
  我蓦地凝望着韩冥,“一直操控着所有事的幕后之人是你。”我早已经知道他的一切,却还是想亲耳听见,听见这个我从来不曾怀疑过的韩冥亲口承认。
  “是。”回答得既干脆又利落。
  “当初灵月公主说的一切,也是你安排的?故意要我将视线转移到太后身上?”
  “是姐姐她要灵月说的,因为她知道你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不查出幕后之人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所以她背着我叫灵月对你说那些话,因为她想一个人承担下所有的罪名,她只为保我。她真傻,真傻。
  “为了帮我复仇,她卷入了后宫的权力之争,与先后斗得你死我活也不罢休;为了帮我妹妹报仇,竟甘愿背负奸细的罪名……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她从来都没计较过任何的回报。她真傻……”
  他不禁露以苦涩一笑,却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说的话更让我惊讶,原来那天的一切都是太后自作主张。我该庆幸的是,这一切并不是韩冥所为,他并不是无情的人。但是仇恨真的会让人变……变得如此可怕,我不正是如此吗?正因为仇恨,我溺死了浣薇,毒死了莫兰……甚至想要利用祈佑的爱,来报复他故意将我推倒,害我的孩子死去。
  “韩冥,杀了她。她已经知道我们的一切了,她不能留下。”连思突然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将掉落在地的匕首捡起,递给韩冥,“她根本不爱你,从来没有爱过你,这样也就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韩冥接过了匕首,凝望那闪着寒光的匕首良久,再将目光投放至我的脸上。犹豫、矛盾在他脸上挣扎徘徊。片刻后,他拉过我的右手,将匕首递至我手心,“我甘愿死在你的刀下,你可以为那枉死的孩子报仇。”
  握着匕首的我只觉得双手冰凉,微微有些颤抖,松了松手却又用力握紧。他是真的让我杀,还是又一次的苦肉计?当我还在犹豫着到底该怎么办时,只听一声声双掌相击之声荡入大殿传进耳中。我们三人齐目望向锦承殿那被漆黑的夜笼罩着的外面,那黑暗中闪出一个黑影,渐渐朝我们而来。
  “好一场精妙绝伦的计谋,真是精彩、精彩。”终于,那个身影走出黑暗,凄寂的月光倾洒在他身上。是祈佑,他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冷凛阴鸷之气,还有那始终无法掩盖的杀气。不止我惊讶他的到来,就连韩冥与连思都有些惊讶。
  他怎么会来,难道他早就知道我会来见韩冥?难道他已经知道我与慕天的秘密联系吗?
  祈佑在离我们十步之遥停下了脚步,“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他声音方落,数十位黑衣铁面之人由四面八方涌现,将我们团团包围着。难道,这就是祈佑口中所说的死士?什么时候竟无声无息地埋伏在了大殿四周?由他们的身形步伐来看,都是顶尖的高手。
  “真没想到,朕一向信任的韩冥竟会是昱国的奸细。”他双手置放在身后,睥睨着韩冥,瞳光深莫能测。
  “你以为我来亓国只是为了当奸细?你错了,我故意透露出奸细之事,让你分神去清理他们,这样你才会渐渐忽略此时的昱国,好让他们有时间储备粮食整顿军队,只是没有想到,我会暴露得这么快。”韩冥上前走了一步,越过了我,遥遥与祈佑对峙着。
  “朕没想到,你会是云珠的哥哥。”他清然一笑,却没有理会韩冥此刻说的话有多重要,目光悄然掠过我,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尽快脱离那危险之地。我一接收到他的目光,正欲迈步朝右离开,却被连思一把扣住,单手夺过我手中的匕首,“纳兰祈佑!”她冲着祈佑大吼了一声,刀锋狠狠抵着我的颈项。
  祈佑一见此刻的情景又朝前迈了一步,“放开她。”声音中带着浓烈的警告意味。
  “我会放开她,但是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连思挟制我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告诉我,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我是连曦的妹妹?”
  “是。”
  听了这个答案,连思沉默了一会儿,才轻笑一声,我感觉到她的身子有些颤抖,“你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
  “是,当朕知道你是连思之时,就打算将你终身留在此处作为人质,将来若两军对垒你是一个很有利的筹码。但是朕发觉,在你的背后还有着更大的势力,所以打消了将你囚禁的念头。”祈佑的目光渐渐由我身上转向连思,“相处了近三年,说对你没有感情是假的,但那只是一种习惯,习惯就成了自然。”
  果然是知道的,我终于明白那日我说起连思会谋害我的孩子时,祈佑为何能保证她不会。是呀,这个孩子按理来说,也是连思的外甥,她怎会残忍地去伤害大哥的孩子呢?再听着祈佑当着我的面承认了他对连思毕竟是有感情的,我竟有些庆幸,庆幸的是,祈佑毕竟还是个有情人。若他说对连思没感情我还真会看不起他,与一个为他放弃、付出如此之多的女人相处三年,竟只是残忍的利用,一丝的感情都不给,那就太可悲了。对祈佑是可悲,对连思是可悲,对我更是可悲。
  “习惯?”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呼吸略微有些沉重,“早就知道你给我的是杯毒酒,可是我偏偏要奋不顾身地饮下它,是啊,我中毒了。”
  有冰凉的泪水滑落在我的颈项之上,冰凉刺骨,她哭了?为祈佑而哭吗?事到如今,她依旧因为他而流泪。原来她对祈佑的爱一直都如此深,深到放弃了自己的责任,深到自伤都心甘情愿。
  韩冥缓缓后退几步,将我与连思一同挡住,出声询问道:“纳兰祈佑,如果今日我要利用潘玉的命来要挟你放我们安全回到昱国的话,你会答应吗?”
  “你们逃不了的。”祈佑冷硬的声音毫无起伏。
  “你只要回答会不会放我们离去。”他毫无考虑地又问了一遍。只听得四周陷入一片安静,我虽然看不见祈佑的表情,但是我能想象到他的犹豫之色。是的,他是个天生的王者,但是,却不会是一个好丈夫。
  韩冥倏然转身,直勾勾地盯着依旧被连思用匕首抵着的我,“你看见了吗,他在犹豫。如果今日换了我是他,一定不会犹豫,甚至毫无考虑地放他们走。因为……奸细放走了可以再抓,但是心爱之人若因此死去,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他缓缓伸出手轻易地将连思抵着我的匕首移开,“利用心爱之人的命去完成自己的野心,我韩冥做不到。”
  此刻我最想看到的是祈佑的表情,但是看不到,因为一直被韩冥挡着。看到了又如何,他对我的利用还少吗?“他是皇帝,必须权衡此事的轻重,我能理解。”淡淡的一句话连我自己都听不出真假。
  韩冥盯着我瞅了片刻,将我推了出去,“韩冥不会利用一个女人来保命。”
  他的力气很大,一把将我推出数步,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我稳住了身子。卫组数十名高手一见我安全脱离,立刻将他们二人围得更加严实,我终于看见了祈佑,看见他那隐忍的表情。我步步朝他走去,眸光徘徊在他那张俊颜之上,从何时起我的记忆中对他如此模糊呢?是的,当祈佑说起他对连思有一种所谓“习惯”的感情时,我并不心痛,因为我对连城也有着如他那般异样的情愫,或许就是他口中的“习惯”。两年与之日夜相处,突然之间他的离开仿佛少了些什么,心中空荡荡的。
  恍惚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阵厮杀之声,我的步伐停住,不敢往后看。我想,那会是一段非常血腥的画面。韩冥,他的武功再高,要面对祈佑精心训练的这批死士还是会难以逃脱吧。
  我是在心软吗?他可是主导长生殿悲剧的幕后之人,我的孩子也是因他的计划而死的。他该死,伤害我孩子的人都该死。
  ——忘不了,雪地中曾背我走过那条艰难路途的人;忘不了,在我最凄凉那一刻说要守护我的人;忘不了,在我大婚那日背我上花轿的人;更加忘不了,那个为了让我寻找自己幸福而撒下善意谎言的人。
  ——陷害祈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所以我不会恨你,更不想祈星的悲剧发生在你身上。
  不。不能死。
  我蓦地回神,怔怔地望着祈佑,他坚定的眼神以及身上的杀气使我没有开口求他。我知道,韩冥在朝廷中不论党羽、兵权都是祈佑的一大威胁,今夜韩冥若不死,明日韩冥将会利用自己掌握的权力来对抗祈佑。唯有韩冥死,皇权才得以保证,所以祈佑对其必杀之。也正因考虑到了这点,祈佑才会对韩冥用我威胁离开时有所犹豫吧,皇权与爱情,他选择的是皇权,所以成就了这样一个成功的帝王;而连城选择的是爱情,所以他注定失败了。可连城的失败却又成就了连曦的崛起,将来……祈佑与连曦会是天下二雄,如当年刘邦、项羽相互争个你死我活,谁是刘邦谁又会是项羽,日后总会有个答案的。
  我与祈佑就如此沉默相对而立,他的目光中有对我的亏欠。我尽量当做没看见,我再也不能说服自己相信他了,期望他要美人不要江山?不,他不是商纣王,我更不是苏妲己,他不是淫乱暴君,我更不会惑乱天下。我要的,只是为我的孩子报仇,弥补对连城的亏欠。
  突然间,厮杀之声停止了,我的思绪再也无法转动,僵硬地转过头凝望身后。韩冥身中数刀,全身上下有着狰狞的伤口,让我想到父皇,那时他也是身中无数刀,最后血流尽而死。我一步步地朝已经瘫倒在地的韩冥走去,每走一步,心就漏跳一拍。连思站在韩冥身边,韩冥的血已经溅了她满满一身,脸上也残留着点点血迹。
  我在韩冥面前跪了下来,一股热泪涌出眼眶,最后滴在光平的金砖之上,将那残余的灰尘冲尽。他颤抖地抬起那满是鲜血的手为我抹去脸上的泪痕,丝丝情意无疑展露在眸中。他用那气若游丝的声音笑道:“潘玉,我还是……喜欢那张平凡的脸……平凡干净的脸。”
  我没有躲开他的手,只是点头,用力点头。
  “记得在桃源那一月一见……记得那日你为我吟唱《念奴娇》……记得我背你上花轿……那时,真希望我便是你的新郎……迎着我心爱的妻子……回家……”他为我抹擦泪痕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却硬撑着想继续为我将泪抹干净,“一直唤你为潘玉,只因……我爱的人始终是潘玉。”
  我猛地抽紧心,哽涩地望着韩冥的表情。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为何始终唤我为“潘玉”,虽然这只是个假名,假到连我自己都忘记我还做过潘玉。可每当他唤起潘玉之时,便提醒着我,我还做过潘玉,我还为了祈佑曾经不惜一切来到宫廷。潘玉……却是早已经不复在,可韩冥却仍旧要这样提醒着我。
  “韩冥——!”身后传来歇斯底里的凄厉之声。韩冥将即将紧闭的目光渐渐转移到我身后,只唤了一声,“姐姐……”脸上挂着安逸的笑,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我似乎从来没见过韩冥笑得如此轻松,或许是因为已经彻底摆脱了仇恨给他带来的压抑,所以他才能这样笑。是吗,你终于能解脱了。可是我却依旧被那无底的深渊牢牢锁住,这个枷锁我是怎么都甩不开了。
  太后想来到韩冥身边见其最后一面,却被卫组死死扣留在原地,不许接近。
  “将苏贵人与太后拿下,押进天牢。”祈佑踩着缓慢的步伐朝我们这边走来,连思木然不动,任卫组之人用铁铐将自己的双手钳制住。她盯着祈佑,“你真的要将我关进天牢吗?如今我已经是你的习惯,突然没了我,你还能习惯吗?”
  “任何习惯都能戒掉的。”平淡一句话却如此无情地将连思硬生生打入地狱,“在朕眼里,除了馥雅,其他女人一文不值。”
  连思的目光瞅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眸中竟然有着羡慕!我无声地冷笑,垂首望着脸渐渐苍白冷却的韩冥。“除了馥雅,其他女人一文不值。”我是该为这句话感到荣幸吗?不,一点也不荣幸,反而觉得很悲凉,很好笑。
  “朕不会杀你,你毕竟是连曦的亲妹妹。”祈佑在我身边停下了步伐,弯下身子将我托起,“馥雅助朕顺利将亓国潜藏的奸细全数捕获,晋封为一品雅夫人。”
  我顺着他的力道而起,双脚的麻木令我不得不倚靠着他,却感觉他的浑身如此冰凉,我的全身泛起簇簇寒栗。他今日能如此对待连思,难保他日不会如此待我……真会有这么一日吗?
第十一章 笙箫冷华知
  我看着祈佑将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处理好,随后便拖着疲累的身子与沉重的心情与祈佑回到了昭凤宫,翠微宛然风,绛幕掩香风。我环着自己微凉的双臂跟在祈佑身后踏入高高的寝宫朱槛。寝宫之内寒气甚重,但是看着他的背影我更觉得冷,仿佛那一刹那,我与他形同陌路,我不禁想问,这是我认识了八年的祈佑吗?
  “你现在一定在怪我借你的口套出了韩冥所有的话,再次利用了你。”他背对着我站在寝宫中央,仰头而望顶上那琉璃珠。
  离他有三步之遥的我无声地笑了笑,怪?如今的我还有资格怪吗?他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我,仍旧是有所保留。“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与韩冥在锦承殿见面?”
  “你应该早就知道,心婉是我的人。”他一语道破,随后又道,“不要怪我事先没通知你,我知道你与韩冥的交情,若这事告知于你,你定然会心慈手软。”
  多么冠冕堂皇的一句话啊,将利用我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我朝前迈了好几步,与他面对面而立,“你说的这一切,倒像是在为我好?”我嗤鼻一笑,对上他那深邃的眸子,“利用我对付我的朋友,这是为我好?”
  “他有当你是朋友吗?你的孩子可是他……”他的话还没落音,我便激动地打断,“是你,纳兰祈佑!害我孩子的那个人是你!”咄咄逼人的语气令他有些失神,片刻不语。而我便继续道:“韩冥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我的孩子,他只是想利用这件事让你怀疑我,让你能将我送出宫。可他没你聪明,更没你绝情,当你发现长生殿发生的事有蹊跷,当下便知道了事情的轻重,你故意推开了我,对不对?”
  我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憋在心中多日而不能宣泄的愤怒,而他则是静静地盯着我,复杂的情绪充斥着全身。祈佑又一次地沉默,屋内静谧得让我觉得格外诡异,片刻后他带着自责愧疚道,“我承认,我是故意推开你,只是没想到孩子会掉。”
  酸涩的热气顷刻间蒙上了我的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上前一步,我立刻后退一步。
  “馥雅,对不起。”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你难道不知道,我亏欠了连城多少情?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孩子对我有多重要?你难道不知道,我多想将对连城的亏欠投放在这个孩子身上?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唯一支撑我活下来的理由?”泪水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滴滴落在自己的手心,冷如寒冰。
  他伸出略微有些颤抖的手为我抹去脸上的泪痕,这次我没有躲。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我勉强地扯出一笑,“祈佑,每当我想起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想恨你。但是你是我爱了八年的男人!如今我舍不得的,只有我们之间的那一份情而已。”
  “你也是我爱了八年的女人。”他非常认真地说出这样一句话,随后将我狠狠拥入了怀中,“我会补偿你的。”
  又是这样一句话,记得什么时候,他也对我说,会补偿我,到如今,就是杀了我的孩子作为对我的补偿吗?我的手轻环上他的腰际,听着他的心跳声,“你要真想补偿我,就给我一个孩子吧,我真的很想要个孩子。男孩对吗?这样我才能做你的皇后,做你唯一的妻子。”
  “你原谅我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手又收拢了几分,身子有些颤抖,“馥雅,你会是我的皇后。只要韩家的事稳定下来,我就会让你做我唯一的妻子,我的皇后。”
  “你知道吗?我和展大人很早就认识了。”我试探性地将我一直不敢公之而出的事说出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祈佑他一直都知道我与展慕天多次秘密见面,否则,以展慕天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查出韩冥与连思的真实身份。只有一个原因,祈佑的人在暗中帮助他。当展慕天告诉我这些事的时候,他猜测我肯定会去找韩冥,所以暗组之人才会事先埋伏在那儿。
  他的身子一僵,随后缓缓松弛,“我知道。”
  果然是知道的,所以我现在对他坦承,正好可以去了他对我的疑心。我佯装惊讶地说:“你知道?”
  “嗯。”
  “我与慕天算是旧相识了吧,记得那年我被灵水依毁容之后……”
  就像是闲话家常那般,我娓娓地对祈佑叙述起当年如何被人毁容,如何易容,再如何与展慕天有过一面之缘。还说起在昱国,连城对我那种种的好。是的,我说这些,一为坦白,因为我与展慕天的事没能瞒得过祈佑的耳目;二为让他愧疚,更为让他觉得,比起连城,他待我有多么地可恶,多么狠。只有让他觉得对我有太多太多亏欠,我才能真正地生存在这个后宫,也只有这样,我才能为所欲为。
  昨夜韩冥死,韩太后、苏贵人被囚,举朝震惊。翌日展慕天被提升为兵部尚书,韩冥所属的一半兵权归他所有,另一半兵权祈佑自己收回掌控。速度之快让朝野都无法接受,直到他们真正反应过来之时,大事已经成定局,无可挽回。韩家的残余势力刹那间群龙无首,成为一盘散沙,相信祈佑会乘此机会逐个击破吧。这就是祈佑的做事手法,雷厉风行,一刀见血。直到所有事情都解决之后,众人才恍然大悟,这便是祈佑的手段。
  而昭凤宫也接到了两道圣旨,一是册封我为正一品雅夫人的圣旨,而另一道则是放心婉离宫归家的圣旨。
  放心婉回家这道圣旨倒是令我有些惊讶,如今她才二十有四,提早六年离开皇宫是不可能的。除非,这是祈佑承诺给她的,只要她监视着我,将我的一举一动都禀报给他知道,心婉就能提早离开这个皇宫。祈佑也说起昨日是她通风报信的,也就是说,心婉利用我得到了这个摆脱皇宫的机会。
  我冷笑一声,想离开皇宫?她在做梦。
  妄想利用我得到离宫的机会,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当下我便吩咐了花夕为我办一件事,乘此刻的心婉才离开昭凤宫不久,去一处幽静无人的地方劫杀她。不论她亲自动手也好,还是命令隐藏在四处唯慕天命是从的人动手也好,我只要心婉走不出这皇宫。
  我的手紧紧攀附着窗槛,瞭望淡香几缕,玉宵云海露,香林森森。大概等了一个时辰,花夕踏着平缓的步伐回来了,附在我耳边轻声道:“主子,已经处理好了。”
  我将手由窗槛上移开,转身步至桌前,端起花夕为我准备好的龙井茶轻吮一口才问:“尸体呢?”
  “抛尸枯井。”花夕冷淡地抛出这四个字,我便放心了。
  “主子……”她有些迟疑地唤了声,随后将手摊开摆在我面前,“这是她临死前,挣扎着递交于我的帕子。”
  我疑惑地凝望着花夕手中那素净的绿帕,一手托茶,另一手取过帕子,那上面绣着几行密密麻麻的字。
  辽阔苍穹,千林白如霜。
  卧看碧天,云烟掩蔼间。
  细叶舒眉,轻花吐絮,绿荫垂暖,只恐远归来。
  临水夭桃,倚墙且酬春。
  千里暮云,瑶草碧何处。
  隐隐青冢,画戟朱翠,香凝今宵,遥知隔晚晴。
  这诗……好熟悉。
  我的记忆开始一点一滴地转动回想,对了,这是心婉为我作的诗呀。她为何要将这首诗绣在帕子上?她是祈佑派来监视我的人不是吗?她对我的好,皆是为了能够早点离开这血腥的皇宫啊。可她为何要将这些字绣在帕子上?
  “她临死前说过什么没有?”我倏地回神,急急地问道。
  花夕沉思片刻,才道:“隐隐约约听见她说着……‘皇妃’二字。”
  听到这儿,我的手一松,始终端在我手中的那杯茶狠狠摔在了地上,另一手的帕子也随风飘走,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才掉落在地,与那碎了的杯与蔓延的茶水掉落在一起。
  皇妃?
  难道她早就知道,此刻的辰主子,便是那日的蒂皇妃?
第十二章 心绪暗凄迷
  半年后
  长亭蝉韵请弦鸣,翩翩风雨落翠山。
  我登上东宫深处幽静的遥揽山望浮云飘飘,风烟迷茫,感受这夏末暖风袭襟,萧索风漫眯眼。如今的我已经贵为正一品雅夫人,宠冠后宫半余年,无人敢与我当面争锋。在后宫我有皇上撑腰,在朝廷我有权倾朝野的展慕天维护,此时的我早已经贵不可言了。这半年间后宫发生了两件大事:陆昭仪神秘失踪,下落不明,宫中盛传女鬼作祟;邓夫人精神失常,时而狂性大发虐打绛雪公主,皇上愤怒之下将她遣送碧迟宫。这一切的一切都印证着,那个皇后之位非我莫属,只等今日展慕天的凯旋了。
  三个月前,慕天受皇命与昱国大将在两国的边境开始了一场空前盛大的战事。听说,数日前传来捷报,慕天胜利归师。皇上对我说,只要慕天此次完胜而归,那就封他为丞相。如今,他真的胜利了,那皇上说的话可是要兑现的。
  算算日子,今日也该到了。我听花夕说,登上东宫的遥揽山便能一览金陵之景,正好可以观望到慕天的军队由金陵城进入。我希望第一眼就能见到他,看见他安然无恙我才能放下悬吊着的心。
  这次他是自请出征,我自是不同意。他才十七岁,根本没有打过如此大的烽火之战,如何能与那身经百战的昱国大将匹敌呢?而他却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既为保国也为一博,因为他需要更大的权力拥护我登上皇后之位。朝廷中,以苏景宏为首的大臣,一直反对立我为后,口口声声说我是红颜祸水,更何况我至今仍无所出,不能母仪天下。
  半年来,苏家与展家由原本的亲家变仇家,在朝廷分为两大派,一方拥护我,一方打压我。但是他们的目光皆死死地盯着我的肚子,可半年来我的肚子根本没有动静。其实早在半年前我已经由太医的口中得知,我身子异常虚弱,再加上有那一次的流产,我早已是不孕之身。这个消息我没有准许他传出去,我也不能让他传出去。
  “叩叩叩……”
  一声声虚无的声音蔓延了空寂的山谷,我不禁收回思绪,凝神倾听,一会儿才辨认出这个声音是敲击木鱼之声,心中疑惑顿生,这荒寂之处怎会有木鱼之声呢?
  “花夕,你听见了吗?”怕自己会听错,我问起一直伫立在我身侧的花夕。
  “听见了。”花夕点点头,也看出了我的疑惑,出声为我解释道,“那是空明堂传来的佛音,里边居住的是颇有盛名的静慧师傅。三年前,皇上命人将其请进宫,赐空明堂予她。”
  “静慧师傅?为何请她进宫?”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十分好奇。
  “奴才也不知,只知皇上每月都会去一次,一待就是一日一夜。”
  “领本宫去瞧瞧。”
  带着三分好奇七分疑惑,我与花夕漫步下山,荒烟四起,青山暮暮。我们一路觅着清脆的木鱼声,花了好大一番精力才找到空明堂的所在。堂外野草漫身无人打理,略显荒凉。花夕领路,我们走进了小院,院内有一簇簇含苞待放的白兰花正享受着暖日的拂照,浓郁无比的香萦绕鼻间。中间一片空旷小地上围了一片菜园,里面青绿的菜长得盛泽。栏外撒了许多米粒,许多麻雀黄莺于此啄米而食,这一切的景象与寻常百姓家一般无二。我突感自己仿佛身在一处世外桃源,而非残酷血腥的后宫。
  “施主来此处有何赐教?”一个苍老妇人的声音将正处于欣然之中的我唤醒,我朝声音源处望去,一名年近六旬的尼姑正手执念珠,用慈祥的目光望着我。
  “您是静慧师傅?”我亦上前,恭谨地躬身行了个礼,似乎很久都没有对谁如此恭敬了,在后宫一向都是他人与我行礼。我也不知怎的,一见到她便有一种崇敬的感觉。
  “正是贫尼,不知施主何许人?怎会出现在此?”她始终保持着那温和的笑,我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如此真诚的笑容了。在后宫,众妃嫔奴才无不对我阿谀奉承,带着讨好的微笑,久而久之我便认为那就是所谓的笑,可今日见到她,却发现,世上的笑唯有她这般表情才能称之为笑,真的很干净。
  “她是雅夫人。”花夕上前一步,将我的身份托出。
  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惊讶之色,从头至脚地将我打量了一番,随后含笑点头,“原来是雅夫人。”
  “师傅知道我?”
  她不言不语,只是邀请我进入空明堂。堂内摆放了偌大一个用金铸成的弥勒佛,佛前供奉着香油,四周皆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烛香。
  静慧师傅与我面对面盘腿坐在弥勒佛前的两个鹅黄色蒲团之上,花夕则立在堂外守候着。堂内安静得出奇,但这份静却不会让我觉得恐慌。这半年间,我独处寝宫之时,总会觉得身旁有人在死死地盯着我,所以不管何时何地我都要花夕陪着我,要多和我说话,否则,四周一安静下来,我就会胡思乱想。
  “夫人自踏进空明堂那一刻眉头便深锁,可见心中有千般事。而夫人的双手始终紧握成拳,可见您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一听她这样说起,我才发觉自己的双手真的是紧紧握成拳的,慌忙松开了。不自在地笑了笑,却又瞧见原本带笑的弥勒佛突然怒目而视,凶煞地瞪着我。我打了一个冷战,心跳怦怦而加速,“它……为何如此凶煞地看着我?”我有些后怕地问道。
  “施主,您请闭上眼睛。”她也不急着解释,只是唤我闭上眼睛。我犹如着了魔般闭上了双目,接着便听见一声声木鱼声传入耳中。
  “告诉贫尼,您第一个见到的是谁?”
  “陆昭仪。”我喃喃脱口而出。脑海中闪现出的是那夜我用三尺白绫亲手将其勒死后丢入曾埋葬心婉的那口枯井。
  “现在,您又见到了谁?”
  “邓夫人。”画面一转,突然闪现出碧迟宫内邓夫人大喊冤枉的凄厉之景。是我买通了邓夫人身边的宫女,在她饮的茶中投入幻灵散,只要饮下,脑海中便会产生幻觉,故而多次动手虐打两岁的绛雪公主。
  “为何单单想到她们?”
  “是我加害于她们。”
  “为何加害?”
  “为妹妹报仇。当年皇后、静夫人、邓夫人、陆昭仪四人将我的妹妹杖死于乱棍之下,我要为她报仇。”多年前翩舞阁内,那一幕幕血腥的场面再次闯入我的脑海。我跪着恳求她们饶过她,还有她们冷声的讥嘲,还有始终保留着的血帕。
  “夫人请想想快乐的事。”
  “没有。”
  “夫人现在的愿望。”
  “没有。”
  “您可以睁开眼睛了。”
  我倏然睁开眼帘,拿起衣袖拭了拭额头,才发现汗水早已将衣袖浸湿,湿了好大一片。我不住地喘息,平复内心的恐慌,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我竟想不起来了,“静慧师傅,我刚才说什么了?”
  她但笑不语,扬手一指那尊弥勒佛,“您瞧。”
  顺她所指而望去,方才见到的凶煞弥勒佛已经不复在,依旧是那慈眉善目,喜盈盈朝我笑的弥勒佛。
  “为何会这样?”我渐渐平复了心中的惊恐,出声问道。
  “心魔所致。”她的手不停地抚弄着念珠,神情格外安详,“记得三年前,皇上第一回踏入此处,与您说了同样一句话,‘它为何如此凶煞’,与您一样,同为心魔所致。”
  “何为心魔?”
  “恨念、贪念、妄念、执念使您迷失了做人的本性,您有欲望,野心,但是您的内心深处却在挣扎矛盾。您害怕,迷惑,惊慌。二者相斥,所以导致了您现在的心魔。”她一针见血地将我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我的拳握得更紧了,冷汗渐渐由额头上渗出。
  “如何才能解开心魔呢?”
  “摒弃心中的杂念,放下仇恨,不要再迷惑惊慌,这样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放下仇恨?”我冷笑一声,说得何其容易,怎能说放就放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悠然叹了一声,沉默半晌,“施主可有做过令自己后悔至今的事?”
  她提起“后悔”二字,我的脑海中顷刻间闪现出祈星陪我一起捕捉萤火虫的一幕幕,带着伤感之声点点头,“有,我将他当做最好的朋友,因为他总能逗我开心,逗我笑,更能理解我。我无条件地给予了他相信,但是他回报我的却是背叛,他害了我的妹妹。所以我恨他,我选择了嫁祸他。最后他死了,就在我的面前死了,那一瞬间的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悔恨。事到如今我仍不能释怀,从此再也没有人唤我‘丫头’了。”
  “如今您还有恨的人?”
  “有。”我黯然垂首,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弛而下,“他是我最爱的人,却伤我最深。我不能理解,既然他爱我,为何要利用我达到他的目的。他明知道我身子不好,还要将我推开,令我的孩子流产,他这样配说爱我?以爱为名在伤害我,利用我,这算爱?”
  “那您想如何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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