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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世皇妃

_19 慕容湮儿(当代)
  我安然坐下,静静地等待着连曦的到来,心中也暗生疑惑,连曦要见我为何要在凤阙殿?
  连曦在众位奴才簇拥之下进入凤阙殿,我立刻想起身,但是我看见他的身后还跟随了许多官员,又安静地坐了回去。在偏殿,我能一览连曦脸上的表情,也能听到那批官员的说话声,只可惜,我在偏殿,那批官员根本看不见我。
  “皇上,您快下令将亓国一干余孽皆斩首示众吧。”
  “对啊,皇上,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难道皇上您想要纵虎归山?皇上可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为保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基业,定然要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悉数斩杀。”
  ……
  听着他们皆一致请求连曦将祈佑等人斩杀,我在心中暗暗一笑,难道连曦要我来只是为了听这样一番话吗?他认为我会怕死吗?与祈佑死在一起我此生无憾了。
  “够了,你们给朕滚出去!”连曦愤然一声怒吼响彻整个大殿,众官员窸窣地跪了满满一地,“皇上息怒!”
  连曦缓缓吐出一口凉气,用力平复着心中的怒火,“你们上的折子,朕会斟酌着考虑,都出去吧。”
  “是。”
  只闻脚步声渐远,连曦已朝我走来,眸子含着久战未褪去的沧桑痕迹。我立即起身向他跪行了一个礼,“参见皇上!”如今我已是阶下囚,连曦却已是一统天下的帝王,我该对他行拜礼的。
  连曦站在我跟前,也没有让我起身,只是问:“你看见那些奏折了吗?”顺着他手指向的地方我望了去,在赤金的龙案之上摆放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只闻他继续道,“全是要求朕将亓国余孽斩杀的奏折,你说我该如何?”
  “皇上是天子,您有自己的想法与主张。”对于他这样的问题我只是避而不答。
  “为何不求我放了你们?或许我会考虑……”没待他说完,我便一下打断,“皇上,您做出任何决断,馥雅决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以为你会求我的。”他负手而俯视着我,眸子中闪现出让人异常有压力的亮光。
  我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毫不避讳地迎视着他。“纳兰祈佑决不会卑微地乞求敌人放他一条生路,他的女人更不会。”
  连曦先是一怔,后是大笑,笑得疯狂,“好一个纳兰祈佑的女人!在我将你送还给纳兰祈佑之时便说过,我会将你重新夺回来的。还有我们之间的承诺,你忘记了吗?如今昱国生,你必须与昱国同生。”最后一句话说得坚定不容置疑,我的心却漏跳了一拍,“不,我若要死,你绝对无法阻止。”
  “又是为了你的纳兰祈佑吗?多年前为了权力险些要了你的命,而今你却还要陪他一同死,我真不敢相信世上怎会有你这样……好的女人!”
  我听到他原本那个“傻”字想出口,却改成了“好”字,笑出了声,其实我本来就是个傻女人,“在这场仗之前,我就对他承诺过,生亦同生,死亦同死。祈佑这辈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再弃他而去。”
  他凌光一闪,嘴巴勾勒出嗜血的弧度,“你相信吗,我会让你来求我。”
  “连曦,何苦呢?战败之后我与祈佑虽然没有说过同死之语,但是我相信,在心中我们早已经作出了决定。既然不能陪他一同俯瞰江山,那便一同共赴黄泉。”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三天之后你没有求我,那我便成全你与祈佑共死。”
  看他说得如此有把握,我的心咯噔一跳,他又想要做什么……不,现在连曦不论再做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踩着沉重的步伐,带着忐忑的心绪重新回到了天牢,还记得离开凤阙殿的时候初雪扑了上来,紧紧搂着我的腿哭了起来,“母妃,不要走,初雪不要母妃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不要走好吗,和初雪和二叔在一起好吗……”
  看她痛苦的样子,我于心不忍,却还是推开了初雪,“对不起,初雪,母妃爱的男人还在等我回去。”没有丝毫的犹豫,我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初雪肝肠寸断的声音。我强忍着没有回头,自己却落泪了。
  连城,对不起,于你的愧疚,来生再报。
  恍惚间,我在天牢中竟也听到了女孩的哭声,初雪?不会的,这并不是初雪的哭声。带着疑惑,我被送进了牢中,眼前的一幕却让我愣住。原本空空的天牢内竟多出了许多人,被挤得满满的。
  而女孩的哭声出自于苏月怀中的孩子,泪水蔓延了面颊,嗓音也微微地嘶哑着。我一怔,这难道就是慕天的女儿,苏景宏的孙女?
  目光一扫,其中还有祈皓、苏姚,与他们的儿子纳兰亦凡。还有众多官员的家眷,年幼的孩子,年迈的父母,样子狼狈,好不凄惨。
  呵,我怎么没有想到,亓国战败,满朝官员皆是昱国的俘虏,这么多人即将面对的将是死亡。只是没有想到,连曦竟然连孩子与老者都不放过吗?我终于明白,为何连曦那么肯定我会求他……但是,馥雅不愿再心软,想自私一次。
  我重新坐回祈佑身边,他伸出结实的手臂将我揽入怀,仿佛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一般。我以为他会问连曦找我做什么,但是他没有问,只是紧紧拥着我。
  “怎么不问我和连曦说什么了?”我微微仰头望他,额头抵上了他的下颚,胡楂刺得我有微微的疼痛与酥痒。
  “重要的是你回来了,其他的都不再重要。”现在的他的情绪比起初进天牢的时候好了许多,笑容也渐渐有了,只是眼底的落寞却掩盖不住。
  收回视线,我倚靠在他肩窝上,蓦然紧闭双目,耳边传来的却是苏景宏苦涩的笑声,“她的名字叫展语夕吗,多好听的名字。倒是外公连累了你们呀,要你们陪着一同赴死。”
  “父亲,不要这样说。作为苏家的后人,我们感到非常光荣。咱们是将门子弟,绝不会在死亡面前流露出一丝丝的恐惧。”此话是苏姚所说,声音铿锵有力,其言语间的气势堪比男儿。
  “可是我们不想死啊!”突然一个声音闯了进来,整个天牢中一片沸腾,呜咽之声源源不绝地传来。
  “我父亲母亲都年迈了,他们没有罪啊,为何要他们陪着我死……”
  “我的孩子才四岁,他什么都不懂,真的不想连累他……”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我又将头朝祈佑肩窝埋深了几分,不敢睁开眼睛望此刻凄凉的景象,手不自觉地紧攥着祈佑胸前的衣襟,竟想起了杜牧那首《题乌江亭》,禁不住脱口喃喃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馥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祈佑蓦然一怔,音量提高了许多,但是在天牢那呜咽嘈杂之声中显得异常低微。
  我不答,低声笑问:“如果,你能逃过此劫,会卷土重来吗?”
  “有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为君王卷土来?”他只用了王安石的《乌江亭》来回答我的一问,“馥雅,我若为项羽,定然也是选择在乌江自刎,决不过江。”
  终于,我睁开了双目,含着丝丝泪水凝望着他,“那我可会是你的虞姬呢?”
  祈佑深深地与我对望,片刻间无言,突然他摇头道:“不,你若能保全性命,不要陪我离开。我没有资格拉着你与我陪葬,这辈子我欠你太多了,不想到最后仍旧要欠你。”
  我黯然垂首,握住他冰凉的手,只是笑,却不说话,心中是五味掺杂,祈佑忘记了当初我说过“生亦同生,死亦同死”吗?他若走了,我哪能独活在世上?
  “哭什么哭!”苏景宏愤然怒吼,带着血丝的目光扫过周遭哭泣的男女老少,“都是一群懦夫,哪配当我亓国的子民?”
  “父亲,算了,每个人都他自己的选择。”展慕天的一句“父亲”让苏景宏脸色陡然软化而下,目光闪着泪水,“你……你叫我父亲?”
  “这句‘父亲’我已经欠着许久了,如今都到此地步了,再不还上,怕是要终身遗憾。”展慕天隔着天牢间的缝隙,握住苏月的手,含情脉脉的温柔藏着无限情意。
  原本泪流满面的苏月破涕为笑,单手回握着慕天的手,另一手紧紧拥抱着怀中的孩子,“父亲,月儿早就对您说过了,慕天不是你所想象的独揽大权,欲祸害朝廷。您可信了吧……”
  “傻丫头,爹早就知道了,只是拉不下老脸去与他和好……”苏景宏叹息着,终于对展慕天也是放宽了心怀,苏家人突然笑了出声,其乐融融,在天牢中竟也能看到这样的景象。苏景宏好福气,两个女儿与女婿,还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在死之前竟然能得到这份安慰,真的死而无憾了。
  一想至此,我的泪水悄然滑落,眼前这样的景象让我羡慕,不,说妒忌似乎更为恰当。祈佑似乎看出了我为何而哭,抚过我的发丝,轻柔道:“别哭,你还有我。”
  强忍多日的心痛与泪水瞬间涌出,我扑向他的怀抱,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哭声与众多呜咽之声夹杂在一起显得很渺小,我便可以不用理会他人的目光,放声大哭,“为何人总是在即将失去之时才懂得珍惜,才懂得放手……”
  这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此后我一直呆呆地靠坐在冰凉的墙角边,嘴角时不时勾起一抹令人无法察觉的嘲讽之笑,与祈佑一同沉默,一同望牢中那凄惨的景象。
  三日后,我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祈佑,馥雅的心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祈佑似乎意识到什么,迷离的目光恢复了往日的犀利,凝望着我的眸仿佛能将一切看透。我坚定地回视着他那幽若寒潭,深冷难测的目光,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是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短暂的安静迎来一声声催心的步伐,空气中凝结令人屏息却紧张的气氛,“辰妃,皇上让臣来接你。”
  牢中之人皆侧目望着祈殒,包括祈佑。
  听祈殒那语气,连曦让他来接我……听这语气似乎肯定了我会去求他一般,但是不得不说,连曦真的很了解我。
  我当着众人的面起身,看见了苏景宏的疑惑,展慕天的惊愕,苏姚的奇怪,祈皓的不解,苏月的迷惘……唯独祈佑的脸上如寒冰,目光毫无温度。
  他那份冷漠刺痛了我的心,他一定是在怪我,怪我背弃了生亦同生,死亦同死的誓言。但是,馥雅只能做到这些,因为馥雅不配拥有幸福,因为馥雅天生就是一个为他人做嫁衣的女子。
  “你是一个女人,承受过亡国,复国,救国,你还想要承受什么?”在我一脚还未迈出牢门之时,祈佑低沉的声音传来,声音飘忽虚幻,让我整个身子都僵在那里,扶着牢门铁杆的左手多用了好几分力气。
  “馥雅命该如此,怪不得他人。”
  “若你只是为了救牢中所有人而离去,我劝你最好不要,没有人会感激你。”
  牢中之人闻祈佑之言才意识到我为何要离去,跪着匍匐在铁栏边,用那一双双乞求期待的目光盯着我大喊,“夫人,我们会感激您的,只要您救我一家七口出去……”
  那一句句乞求的声音响彻整个天牢,震耳欲聋。我缓缓回首,望着一脸阴沉的祈佑笑道:“你瞧,很多人在感激着我呢。”
  “雅夫人,你救这群贪生怕死之徒有何好处?”苏景宏脸色一变,猛然朝我吼道,他的声音盖过了众人乞求的声音,“都给老子闭嘴,闭嘴!”他冲那群乞求我的人怒道,近乎于疯狂。
  “苏将军,我救他们的好处就是能够保自己的命,我也不想死。”这话说得坚定,对上苏景宏与展慕天不可置信的目光,我巧然一笑。转眸望着祈佑清冷的目光,“馥雅做不了虞姬,没有勇气在项羽面前挥剑自刎。所以,祈佑你也不要自比项羽,输了并不代表你之前所做的一切皆是枉然,像个平凡人一样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缓缓后退几步终于离开了天牢,而祈佑始终坐在墙角,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我离去,眼底带过清癯的痕迹,面容上的线条更添肃峻,眸子异常清冷……我的离去似乎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但是我看见了他攥紧的拳头,以及那由眼角缓缓滑落的泪,晶莹剔透。
  我眼底的他渐渐模糊,离我也越来越远,那份模糊却清晰至极,深深的刺痛不经意地袭入心间。
  如果我知道,那会是此生最后一次见他,我定然会将他看个清清楚楚,铭刻在心,永不忘却。
  我被领到了昭阳宫,一切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色,我却被琉璃瓦上粼粼耀目的金波刺得睁不开眼。置身在朱壁宫墙之中,我顿时没了方向,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四处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却又不知道我要寻找什么。
  恍惚地走进那片梅林,梅蕊初开,簇簇绯红缀于叶间,馥郁芬芳,却感觉四周一片天旋地转,绿的,粉的,赤的,金的,无数的湛然之光射进眼底,几欲昏厥。
  “我知道你一定会求我的。”寂然之时,一语入耳。
  看着他,一股酸楚揉过,碎成了苦涩扼在胸间。没有选择,双膝一弯便跪在梅林间那尘土石子之上,“若我求你,你真的会放过牢中的人吗?”天下刚定,最重要的便是稳定朝纲,亓国的余孽若是不杀,某一日他们若揭竿而起,对朝廷来说会是一个棘手的麻烦。
  “我会。”
  “凭什么信你?”
  “你只能选择相信。”
  短短一言让我再也无法吐出一个字,如今是我求他,就算他反悔我又能怎么样呢?
  他蹲下身子,目光在我脸上流连片刻,眼底冷锐隐去,慢慢泛起柔和,“十岁以下的孩子,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我皆会放他们走。纳兰祈佑,纳兰祈皓,苏景宏,展慕天,我也会放过。其余人一律斩首示众。”
  心底缓缓松了口气,他若真能做到如此地步,也不枉我来求他了。牢中的老弱妇孺确实可怜,但是那群平日来享受尽了荣华富贵到此刻却贪生怕死的官员确实可恨。之所以会来求连曦也仅是为了那些老弱妇孺而已,他们不该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那你要我做什么?”
  “做初雪的娘亲,连曦的辰妃。”
  脑袋似乎被大锤狠狠敲打了一下,嗡嗡直叫。他在说什么,连曦的辰妃?蓦地一激动,倏然起身,欲离去。
  看着我欲离开的身影他没有阻止,只是拂了拂龙袍,起身淡淡地冲我说:“怎么,不想救那群孩子与老人了?我印象中的馥雅可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带着清冷的目光直射于他,声音隐寒,“连曦,你非要如此逼我吗?”
  “所有的一切都交由你自己去选择,我从来没有逼过你。”晴空般的眼眸中净是一片祥和,未因我的情绪受左,静静地立在梅林间与我相望,“要知道,我还可以放祈佑一条生路,你不是为了他可以牺牲一切吗?”
  放祈佑?连曦真的认为祈佑会接受这样的“好意”吗?
  或许他不了解祈佑,但是我知道,如今的祈佑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所以我才一句话不说地待在祈佑身边,我早已经做好了与之同死的打算。
  可是连曦为何又要逼我,用那一条条无辜的性命逼我。
  突然间,我笑了,“连曦,你这样做又何苦?”
  “我答应过大哥,定要照顾你。”见他缓步朝我而来,目光深沉让人难以琢磨,嘴角却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淡笑。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代连城照顾我?”倏然起身,讽刺地笑着,“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连城,若此刻的连城站在我面前,他定然会放我与祈佑同生同死,决不会像你这样逼我。”
  他上前一步,猛然攥紧我的双肩,抵在梅树之上,唇狠狠地向我压下来。梅树上的叶片片飘落倾打在我们之间。
  我用力推拒挣扎着,他却箍得更紧,炙热的唇割伤了唇,重重地喘息仿若癫狂。
  绝望地闭上眼帘,涔涔泪水无声无息落下,湿了他的唇。
  如果馥雅命该如此,那便认命,牺牲我一人换那么多条命,很值得不是吗?
  良久,他才平复了他莫名的疯狂,扯我入怀,“是借口也好,私欲也罢。这若是罪孽,我要你与我一同承受!”喑哑的声音轻轻飘进耳中,“既得不到你的心,那便将你囚禁在昭阳宫,永不放手。”
  木然盯着身侧的梅蕊,含着泪而轻笑。
  罪孽,既然这罪孽要我承受,那我便受。
  祈佑,你恨生在帝王之家吗,你也想要平凡的日子吧!将来,你会趋于平凡,你会娶妻生子;而馥雅,将终身站在昭阳宫,与你同生。
第九章 魂断昭阳宫
  今日是大婚之日,我册封辰妃之时,外头似乎下雪了,我却不如以往的兴奋,甚至连窗都没有推开。
  近日来昭阳宫的侍卫增加了许多,奴才也添了十来个,喜饼,喜烛,喜帐,喜帕,满目的血红,让我心惊。
  桌上摆放的皆是璀璨夺目的金银首饰,金荷螃蟹簪,金莲花盆景簪,双正珠坠,金凤,朝珠,银粉妆盒……满目琳琅异常刺眼。
  连曦说过,我册封当天他便会放人,祈佑、祈皓、慕天、苏景宏则会被接进一处府邸,让他们久居于此。想必连曦已经放人了吧,他是天下的王,他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连曦确实考虑得很周到啊,老弱妇孺不可能揭竿而起,领头人物则被囚禁在府邸,更不可能危害到朝廷,其余有能力的官员皆被斩首,这样一来,连曦就没有丝毫顾虑了。
  在兰兰与众位奴才们的伺候下,我木然地披上了凤绡嫁衣,站在妆台之前任她们对我上下其手地整装描眉抹脂。镜中却是一片空白,连我自己的容都不复见,我努力想要搜寻些什么,却在镜中见到了与祈佑大婚那日,整个昭凤宫也是如此,红帐漫天。他册封我为蒂皇妃,也像连曦一般赏赐了很多东西,看得我眼花缭乱。
  人人都说:一女不侍二夫,还有些女子为表自己对丈夫的忠贞,立下贞节牌坊。那么一个女人出嫁三次,嫁的都是帝王,位居如此高位,天下人将如何看待?
  是说我为求自保,抛弃沦为阶下囚的祈佑,转投荣华富贵……
  是说我勾引小叔子,以美色诱其册封……
  真的好复杂,怕是连我自己都理不清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恍惚间,与祈佑大婚那日的场景瞬间破灭,我那张被描绘得艳丽夺魄的脸呈现在自己的眸中。看着眼前的自己,就像在看一个笑话。
  “元帅,您不能进去……元帅……”守在门外的宫女一声声焦急地呼唤着,将我一切的思绪悉数打乱。
  脚步声渐近,我疑惑地由妆台上起身。才回首,寝宫之门被人重重地推开。外头冬雪之寒风扑打在我脸上,将我未绾好的发丝吹起,纷纷扬扬地纠结在一起。
  来人是纳兰祈殒,他面色十分凝重,眸子中含着挣扎之态,“潘玉。”
  听他唤着十一年前我曾用的化名,我的心猛然一窒,心跳得厉害。
  “纳兰祈佑他……死了。”
  这句话仿若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我怔怔得望着祈殒,寝宫满处的红帐飘飘攘攘晃在眼前就变成猩红的血液,溅了满地。
  双腿一软,重重地坐回冰凉的凳上。
  宫门紧闭,独留我孤坐妆侧,凝睇镜中,熠熠眸中竟无一丝泪光,只是淡莞轻笑。
  恍惚间又想到了什么,我立刻起身,推开朱红的窗,大雪纷飞如鹅毛飘进窗,倾洒在我身上,脸上。勾起淡淡的笑容,我接下几片雪花,耳边浮现的却是祈殒对我说的话。
  “皇上封锁了一切的消息,只怕你会想不开。”
  “我之所以告知于你,只因死在天牢中的人,是我七弟。”
  “这事,不该瞒你,你有权知道的。”
  迢迢衰草承霜雪,辗转萧条融未尽,举头仰望着白茫茫的大雪将整个苍穹皆笼罩而下,还记得,与祈佑大婚那日,也下了一场雪呢。
  当年,背我上花轿的是韩冥……
  如今有谁来背我上花轿,谁再来陪我走完这条我用尽全力却也走不完的路呢……
  当年,被我间接害死的祈星……
  你要我答应你不被这个血腥的后宫污染,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可是走了十一年,我仍旧停留在原地,停留在这冷血的宫廷中……
  祈佑,你还是选择做项羽了。
  祈佑,为何要先走,为何不能与馥雅同生?
  祈佑,你可以做个平凡的人,娶妻生子,共度天伦。
  祈佑,我们可以天各一方,心却始终会在一起。
  无力地靠在窗槛之上,看着眼前这片梅林,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是甜蜜,是幸福,是哀伤,是沉痛……
  梅,承载了我许多许多的梦想。
  祈佑,却承载了我十一年的悲与欢。
  深深呼吸着淡淡的梅香,还夹杂了一抹清冷,我的眼帘渐渐合上,脑海中闪现出与祈佑的第一次见面……祈佑第一次为我放弃皇位……祈佑要我做他唯一的妻子……祈佑对我的利用与伤害……祈佑对我的笑与怒……
  十一年所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竟然就这样在脑海中匆匆滑过,好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兰兰终于忍不住还是推开了寝宫之门,“娘娘,不能再拖了……皇上与诸位大臣在正殿……”门被咯吱推开,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僵在原地痴痴凝视着我。
  她哽咽着,颤抖而语,“娘娘,你的头发!”
  我回首朝她轻笑,声音飘忽渺茫而虚幻,还有掩不住的自嘲,“他死了,为何无人告知我?我还准备做连曦的辰妃,准备享受着终身的富贵荣华……”
  兰兰的泪却倏地滴落,如泉涌泛滥,怎地都止不住。
  北风由窗口溜进,由背后将我散落着的发吹起,几缕飘落在胸前,颤抖着手轻轻抚过一缕不知何时已经花白的发丝,喃喃自语,“铅华洗尽,白发红颜。”曾经那份沧海桑田的誓言,终是实现了呢。
  那些年少的梦,竟随着时光而飞逝去,我的夙愿一变再变,到如今,我已不知还有什么值得我去追求。
  胸口一阵疼痛地抽搐,令我作呕的腥味涌上喉头,一口殷红的血喷洒而出,眼眶笼罩的是那怎么也洗不尽的血。
  瞬间整个人被掏空,身子摇摇一晃,翩然如那被北风摧残的梅花飘落在地……
  此情已自成追忆
  零落鸳鸯
  雨歇微凉
  十一年前梦一场
后记
  十一年后
  正值腊月,整个皇宫皆被那白雪笼罩,蜿蜒如一条银龙卧居飞檐之上,是个好兆头。白蒙蒙的天色夹杂着阵阵飞霜弥漫起层层烟雾风霜,幻如仙境。
  一名穿着华丽白衣宫装的女子双腿盘旋而坐在床榻之上,掬起背对着她而坐的一名妇人披散在腰间的一缕白发,轻柔地顺过。无尽的沧桑之感在此时却显得异常柔美,“母妃,十一年了,您还是不愿醒来吗?”这句话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询问白发妇人。
  白发妇人默默地回头,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凝视着她,一句话不说,只是看。
  她丢下手中的象牙梳,轻抚上她眼尾与唇角那岁月遗留下的痕迹,她的容貌不再如十一年前那般风华绝代,取而代之的是那苍老的痕迹,尤其是这满头的白发。十一年了,大婚那日母妃一口刺目的鲜血喷洒而出,惊了所有人,也惊了二叔。近乎癫狂的二叔没了以往的冷静,更少了王者的风范,他在母妃面前,只是一个男人,只是连曦。
  二叔用尽了一切方式将生命垂危的母妃救醒,但是,命活下来了,目光却是空洞无神,如木偶般怔怔地盯着我们。她知道,母妃得了失心疯,她最爱的男人已经离她而去,她的心也早随那个男人而去。只不过,二叔太自私了,即使是一个躯壳,他也要将母妃留下。
  “母妃,今天,初雪要办一件事。只要这件事完成了,母妃您就解脱了,而初雪……也解脱了。”收回抚摸在她脸颊上的手,目光隐隐含着一抹仇恨之光,随即消逝在眼底。
  “母妃,记得您给我唱过一曲《凤求凰》,那时我便暗暗下定决心,要学好这首歌,将来也能唱给母妃听。今日,初雪就将这首歌唱给母妃您听……”她由床榻上起身,雪白的锦缎丝绸衣袂回旋舞起,步伐轻盈掠动,她侧眸盈盈轻笑,宛若洛水之神。
  当年那个孩童历经十一年的沧桑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今年,也该及笄了。
  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
  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
  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声音清脆高雅,绕梁不绝。与当年在纳兰宪云面前唱凤求凰的潘玉有得一拼,甚至青出于蓝。
  看着眼前衣袖飞舞,浅吟清唱的白衣女子,白发妇人的眸光一闪,手微微一颤,内心最深处的回忆似乎被这首歌激起,目光紧锁眼前的少女。
  瞬间,歌声戛然而止,她僵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事,是时候解决了。
  她没有再望白发妇人,只是曼妙地转身,离开这间凄冷的大殿。
  若是她能回首望望始终坐在榻上的白发妇人,或许她能瞧见一滴泪缓缓由她眼角滴落,而那迷茫的目光也随之渐渐清晰。
  凤阙殿
  初雪端着一碗人参燕窝汤走了进去,脸上挂着一贯常有的笑容,小跑着喊着,“二叔,二叔,初雪给你送汤来了。”
  “每天都等着你的汤呢。”连曦宠溺地望着如一只翩舞的彩蝶飞进凤阙殿的初雪,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上扬,唯有面对初雪的时候他才能如此放开自己示人。
  “二叔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初雪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但见二叔正要入口之时,一名太监匆匆奔了进来,“皇上,不,不,不好了……辰妃她,她上吊自尽了!”
  连曦与初雪听闻此言猛然一怔,“馥雅……”连曦立刻放下手中的汤欲奔出,初雪连忙扯住他的胳膊道:“二叔,我亲手为您熬的汤……”
  他望着眼中含泪的初雪,瞳中有隐忍,有挣扎,更有矛盾。须臾,他端起桌上那碗汤,笑道:“初雪亲手为二叔熬的汤,二叔怎能不喝?”
  语罢,一饮而尽。
  “我,去看看馥雅……”他的目中含有淡淡的哀伤,馥雅……终于是醒了过来,十一年后,她仍然要随着纳兰祈佑一起离去,难道在这个世上真无她可留恋的人或事吗?
  初雪望着二叔的背影,低沉道:“要去见母妃?正好,你可以陪母妃一同上天堂。”出奇地,连曦没有反应,仍旧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初雪也伴他一同朝前走,一抹精光闪现在美眸中,“这里里里外外的人早已变成太子哥哥的人了,只等待这一刻,他便可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而二叔你,将会暴毙。”
  “是吗?”连曦侧首凝望着面前这个自己疼爱了十四年的孩子,直到现在,他都还是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看待。
  对于他的冷静,初雪有些诧异,“你不奇怪吗?”
  “你说吧。”
  “我早就知道娘亲是你害死的,兰嫔——我的娘亲!”初雪激动地冲他吼道,眼眶酸涩难忍,却硬将泪水逼了回去,“四年了,我每日都在人参燕窝汤里加微乎其微的毒,就怕你这位神医会有所察觉。今日,正是此毒的最后一分,你的阳寿也该尽了。”她笑了起来,可是为何心却如此之痛呢?继续冷望着他,“你能解所有人的毒,却始终解不了自己的毒,很可笑吧。”
  “我输了,初雪。”他微笑着,手轻捂上自己开始疼痛的胸口,“死前,只求你,让我与馥雅合葬……求你答应我!”
  初雪冷睇着他,本不愿答应,但是一声“好”字却无预警地脱口而出。
  连曦终于安心地笑了,强支撑着自己逐渐虚软的身子,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他……只想看看馥雅最后一面,最后一面。
  但是,药力发作实在太快,没等他迈出凤阙殿,整个人便顷刻倒地。
  元和十五年,昱太宗薨,因不详。
  太子连云登基为帝,初雪公主尊上郡长公主,成为昱国历史上权力最大的公主。
  新帝下诏,昱太宗与辰妃合葬皇陵。
  初雪永远不会知道,连曦早就知道她每天送来的人参燕窝汤里有毒……
  初雪永远不会知道,连曦可以解她下的毒,只因听闻馥雅自尽,他便已经有求死之心……
  初雪永远不会知道,连曦对她的爱早已经超出了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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