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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 巴黎圣母院_TXT

_34 维克多·雨果(法)
这时副主教站起来,一口气朝圣母院跑去,他看见圣母
院的两座巨大钟楼在许多房屋中间的暗影里高高地耸立着。
他一口气跑到教堂前庭广场,这时反而退缩不前了,不
敢望那阴森森的建筑物。“啊!”他低声说道。“今天,就在上
午,这里真的发生过那样一件事吗?”
这时他才壮大胆子向教堂望去。教堂的正面是一片漆黑,
后面的繁星在天空闪烁。刚刚从天边升起的一弯新月,此刻
正停留在靠右边那座钟楼的顶上,宛如一只发光的小鸟栖息
在像被剪成的黑梅花状的栏杆上。
修道院的大门紧闭着。但是副主教身边经常带着他那间
密室所在的钟楼的钥匙,遂拿出钥匙把门打开,一头钻进了
教堂。
他发现教堂里好似洞穴一般黑暗沉寂。看见了从四面八
方投下来的大块阴影,发现早上举行忏悔仪式时挂的帏幔还
没有撤掉。巨大的银十字架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它上面点缀
着一些光点,好像是那坟墓般阴森森夜空的银河。唱诗班后
面的长玻璃窗在帏幔顶上露出它们尖拱的顶端,窗上的彩绘
玻璃在月光下呈现出黑夜的朦胧色调,似紫非紫,似蓝非蓝,



① 原文为拉丁文。
那是只有死人脸上才有的一种色调。副主教看到唱诗班周围
的这些苍白的尖拱顶,以为看见了堕入地狱的主教们的帽子。
他合上眼皮,等再睁开来时,觉得那是一圈苍白的面孔在盯
着他看。
于是他拔腿就跑,穿过教堂逃开了。他觉得教堂好像在
摇晃,在动弹,充满生机,泛起来了。每根巨大的柱子都变
成了又粗又长的腿,用巨大的石脚踩着地。巨人般的教堂变
成了一头其大无比的大象,以那些柱子为脚,在那里气喘吁
吁地走动,两座巨大钟楼就是它的犄角,大黑幔就是它的装
饰。
他的昏热或热狂竟然如此强烈,整个外部世界在这个不
幸的人看来,不过是上帝的启示,看得见,摸得着,令人惊
恐。
有一会儿,他松了口气。在走进过道时,他看见从一排
柱子后面射出一道发红的亮光。他飞快地朝它奔去,好像奔
向星星似的。原来那是日夜照着铁栏下圣母院公用祈祷书的
那盏可怜的灯。他急切地跑到祈祷书跟前,希望从中找到一
点安慰或鼓舞。祈祷书正翻到《约伯》那一段,他就目不转
睛地看了起来。“有灵从我面前经过。我听见轻微的鼻息,我
身上的汗毛直立。” ①
读着这阴惨惨的句子,他的感觉就像一个瞎子被自己捡
来的棍子戳了一样。他两腿发软,瘫倒在石板地上,想着白
天死去的那个女人。他觉得脑子里冒出一股股极可怕的烟,好



① 引自《圣经·旧约·约伯记》第四章。
像他的头变成了地狱的一个烟囱。
有好一阵子,他就这样久久躺在那里,什么也不想,无
可奈何,像是堕入了深渊,落到了魔鬼的手里。最后,他恢
复了一点气,便想躲到钟楼里去,靠近他忠实的卡齐莫多。他
站起来,由于害怕,便把照亮祈祷书的灯拿走。这是一种渎
神的行为,但这种小事儿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慢慢地爬上钟楼的楼梯,暗地里心惊胆颤,他用手里
神秘的灯光,在这样深夜里,从一个枪眼到另一个枪眼,直
登上钟楼的顶上,大概叫广场上稀少的行人看了,也会吓得
魂不附体。
忽然,他感到脸上有一阵凉意,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最
顶层的长廊门口。空气清冷,天空中漂浮着云朵,大片的白
云互相掩映,云角破碎,好似冬天河里解冻的冰块一般。一
弯新月镶嵌在云层中,宛如一艘被空中的冰块环绕着的天舰。
他低下头,从连接两座钟楼的一排廊柱的栅栏当中向远
处眺望了一会,透过一片轻烟薄雾,只见巴黎成堆静悄悄的
屋顶,尖尖的,数也数不清,又挤又小,宛若夏夜平静海面
上荡漾的水波。
月亮投下微弱的光,给天空和大地蒙上一片灰色。
这时教堂的大钟响起了细微、嘶哑的声音,子夜钟声响
了。教士想到了当天中午,也是同样的十二下钟声。他低声
自言自语道:“啊!她现在大概僵硬了!”
忽然,一阵风把他的灯吹灭了,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他
看见钟楼对面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影子,一团白色,一个形体,
一个女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女人身边有一只小山羊,跟



着最后几个钟声咩咩地叫着。
他斗胆看去,果真是她。
她面色苍白,神情忧郁。她的头发和上午一样披在肩头
上,可是脖子上再没有绳子,手也不再绑着了。她自由了,她
已经死了。
她穿着一身白衣服,头上盖着一幅白头巾。
她仰望天空,慢慢朝他走来。那只超凡的山羊跟着她。他
觉得自己变成了石头,沉重得要逃也逃不开。她向前走一步,
他就往后退一步,仅此而已。他就这样一直退到楼梯口黑暗
的拱顶下面。一想到她或许也会走过来,吓得浑身都凉了;假
若她真的过来了,他准会吓死的。
她确实来到了楼梯口,停留了片刻,凝目向黑暗里望了
一望,但好像并没有看见教士,便走过去了。他仿佛觉得她
比生前更高些,透过她的白衣裙,他看见了月亮,还听见了
她的呼吸。
待她走过去,他就起步下楼,脚步慢得与他看见过的幽
灵一样,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幽灵。他失魂落魄,头发倒竖,
手中依然提着那盏灭掉的灯。就在他走下弯弯曲曲的楼梯时,
他清楚地听见一个声音一边笑,一边重复地念道:“有灵从我
面前经过,我听见轻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



二 驼背、独眼、跛脚
从中世纪直到路易十二时代,法国任何城市都有它的避
难所。这些避难所好比是在淹没城市的野蛮刑法和司法的滔
滔洪水中耸立在人类司法之上的岛屿。任何罪犯一踏进这避
难所就得救了。在城郊,避难所几乎与刑场一样多。这是在
滥用苦刑的同时滥用赦免,是竭力互相纠正的两种坏东西。王
室宫廷、王公府邸,尤其教堂,都拥有提供庇护的权利。有
时需要增加人口,整个城市也暂时充当避难所。一四六七年
路易十一就将巴黎变成了避难所。
一旦跨进避难所,罪犯就神圣不可侵犯了,不过,他务
必小心不要再出去。迈出圣地一步,他就会重新落入洪涛之
中。转轮、绞架、吊刑杆在庇护所四周虎视眈眈,不停地窥
视着他们的猎物,像鲨鱼围着船只团团转。常常看见一些犯
人在隐修院里,在宫殿楼梯上,在修道院的田园里,在教堂
的门廊下,就这样一直待到白了头,在这个意义上说,避难
所也同样是一个监狱。有时大理院不得不作出严正判决,强
行进入庇护所,把犯人重新抓去,交给刽子手,不过,这种
事情并不常见。大理院畏惧主教,因此,当这两种身穿长袍
的人发生磨擦时,穿法袍的总斗不过穿袈裟的,不过,有时
候,比如在巴黎的刽子手小约翰的被谋杀案中,在谋害让·



瓦莱的杀人犯埃梅里·卢梭的案子中,司法机关就越过教会,
直接执行判决;但是,除非大理院作出判决,否则用武力强
行侵入避难地就得遭殃!大家知道,法国元帅罗贝尔·德·
克莱蒙和香帕尼的都统让·德·夏隆是怎么死的;虽然仅仅
涉及一个可怜的杀人犯,即叫做佩林·马克的货币兑换商的
伙计,可是,两个元帅打碎了圣梅里的大门。那就罪恶滔天
了。
当时,避难所这样受到推崇,据传,它有时甚至扩及动
物。艾莫安讲起一只被达戈贝尔 ①
追赶的鹿,躲藏在圣德尼
的坟墓旁,猎犬群立刻停下来,在一旁狂吠而已。
每座教堂通常有一个准备接纳请求避难者的小屋。一四
○七年,尼古拉·弗拉梅尔在屠宰场圣雅各教堂的拱顶上给
他们建一个房间,花费四利弗尔六索尔十六巴黎德尼埃。
在巴黎圣母院,有一间小屋,一个建在拱扶垛下侧的顶
楼上,正对着隐修院,就在塔楼现今看门人的妻子开辟花园
的地方,将它与巴比伦空中花园相比,就如同将莴苣比作棕
榈树,将一个女门房比作塞密拉米斯。 ②
卡齐莫多在塔楼和柱廊上狂乱而又得意地跑了一阵以
后,将爱斯梅拉达放在这间小屋里。他在这样不停奔跑的时
候,姑娘始终没有恢复知觉,半睡半醒,什么也感觉不到,只
觉得升上了天空,在天上浮游,在天上飞翔,有什么东西将
她带离了大地,她不时听到卡齐莫多的大笑声和吵嚷声在她




② 传说中的巴比伦女王,相传巴比伦国及其空中花园为她所建。
达戈贝尔 (600—639),法兰克王,曾承认圣德尼修道院享有特权。
耳边回响。她半睁着眼睛,模模糊糊只见下面巴黎城一片密
密麻麻的石板地和瓦片的屋顶,如同一幅红蓝相间的镶嵌画,
她头顶上是卡齐莫多可怕而快活的脸。于是她的眼皮又闭上
了,她以为一切都完了,以为人们在她昏迷时已将她处死,以
为主宰她命运的那畸形鬼魂重新抓住了她,将她带走。她不
敢看他,只好听天由命。
可是,当头发蓬乱、气喘吁吁的敲钟人将她安顿在那间
避难的小屋里,当她感到他粗大的手轻轻解掉那擦伤她双臂
的绳索时,她当时心灵上所受到的震憾,就好比一只船在黑
夜里抵岸,旅客一下子惊醒过来似的。她的思绪也唤醒了,往
事一一浮现在眼前。她发现自己在圣母院,想起自己被人从
刽子手的掌握中抢救出来;发现弗比斯还活着,弗比斯却不
爱她了。这两个念头,一个给另一个带来那么多的痛苦,一
齐涌现在可怜女囚的脑海中,她转身朝着站在她面前并使她
害怕的卡齐莫多,对他说:“你为什么救我?”
他惶惶不安地看着她,好像努力在猜测她说些什么。她
又问了一遍。于是,他无限忧伤地瞅了她一眼,随即跑开了。
她待在那里,十分惊讶。
过了一会,他带着一个包袱回来,扔到她的脚下。这是
一些好心的妇女放在教堂门口给她穿的衣服。这时,她低头
看看自己,发现自己几乎赤身裸体。顿时羞红了脸。生命又
复苏了。
卡齐莫多几乎也受到这种羞怯的感染,随即用大手遮住
眼睛,又走了出去,不过,这一次是慢吞吞的。
她连忙把衣服穿上。这是一件白色衣裙,还有一块白面



纱,是主宫医院见习护士的衣裳。
她刚穿好衣服,就看见卡齐莫多走了回来。他一只胳膊
挽着一只篮子,另一只胳膊夹着一块床垫。篮子里有一瓶酒、
面包和一些食品。他把篮子放在地上,说道:“吃吧。”他在
石板上摊开床垫,说:“睡吧。”原来敲钟人去拿来的是他自
己的饭菜,他自己的床铺。
埃及姑娘抬眼望他,要向他表示感谢,可是一句话儿也
说不出来。这可怜的魔鬼确实可怕,她吓得瑟瑟发抖,低下
了头。
这时,他对她说:“我吓着您了。我很丑,是吗?别看我,
只听我说话就行。白天您待在这里;夜里您可以在整个教堂
里到处走。不过,无论白天或夜晚,你都不要走出教堂。不
然的话,你就完啦。人家会杀了你,我也会死去。”
她深受感动,抬起头来想回他的话。他却已经走了。她
发现自己独自一人,思量着这个近乎妖怪的人这番奇特的话
语,他的声音是那么沙哑却又那么温和,她的心被打动了。
随后,她细看了一下这间小屋。它差不多六尺见方,有
一个小天窗和一扇门,开向平滑石板屋顶微倾的坡面。屋檐
上装饰着一些动物头像,似乎在她周围探头探脑,伸长脖子
想透过天窗看她。在她那间小屋的屋顶边上,她看见无数壁
炉的顶端,全巴黎城家家户户的炉烟,在她眼前袅袅上升。这
个捡来的孩子,被处以死刑,惨遭不幸,没有祖国,没有家
庭,没有住所,对像这样一个可怜的埃及姑娘来说,眼前的
景观是多么凄凉啊!
她想到自己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格外感到心如刀割。就



在这时候,她感到一个毛茸茸的,长满胡须的脑袋悄悄钻到
她手里,她膝盖上,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此刻一切使她感到
恐惧),低头一看,原来是可怜的山羊,机灵的佳丽,在卡齐
莫多驱散夏尔莫吕的刑警队时跟着逃出来,在她脚下蹭来蹭
去已近一个钟头,却没能得到主人的一个顾盼。埃及姑娘连
连吻它。她说:“啊,佳丽,我竟把你忘了!你却一直在想我
啦!啊!你没有负心啊!”就在这时,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把长期以来将眼泪堵在她心头的石头拿掉了,她大哭起来;随
着眼泪的流淌,她感到心中最辛酸、最苦涩的苦楚随着眼泪
一起流走了。
夜幕降临,她发现夜是如此美好,月亮是如此温柔,她
沿着教堂周围高高的柱廊上走了一圈。她感到心情舒坦一些,
因为从这高处往下望去,大地显得多么宁静啊!
三 耳  聋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发现夜里睡了个好觉。这件奇特的
事使她感到诧异,她好久未睡过一次好觉了。一线明媚的朝
晖透过窗洞射进来,照到她的脸上。在看见阳光的同时,她
发现窗洞口有个东西吓了她一跳,那是卡齐莫多那张丑脸。她
不情愿地闭上眼睛,不过没有奏效;透过她的玫瑰色眼睑,那
个侏儒、独眼、缺牙的假面孔,似乎一直浮现在她眼前。于



是,索性一直把眼睛闭着,她听到一个粗嗓门极其温和地说,
“别怕,我是您的人。我是来看您睡觉的。这无妨吧,对吗?
您闭着眼睛,我在这儿看,这对您不会怎么样吧?现在我要
走了。看,我在墙后面,您可以睁开眼睛啦。”
还有比这些话更惨痛的,那就是说这些话的声调。埃及
姑娘深受感动,睁开眼睛一看,其实他已不在窗口了。她走
向窗口,看见可怜的驼背在一处墙角缩成一团,姿态痛苦而
顺从。她拼命克制对他的厌恶。“过来吧。”她轻轻地对他说。
看到埃及姑娘嘴唇在动,卡齐莫多以为她在撵他走,于是站
起来,跛着脚,低着头慢慢地走出去,甚至不敢向姑娘抬起
充满失望的目光。她喊道:“过来嘛!”他却继续走开去,于
是她扑到小屋外,朝他跑去,抓住他的胳膊。卡齐莫多感到
被她一碰,不由得四肢直打颤。他重新抬起头来,用恳求的
目光看着她,看见她要把他拉到她身边,整张脸孔顿时露出
快乐和深情的光辉。她想让他进屋去,可是他坚持待在门口,
说道:“不,不。猫头鹰不进云雀的巢。”
这时,她姿态优雅地蹲在她的床垫上,小山羊睡在她脚
下。两人好一会儿纹丝不动,默默地对视着,他觉得她那么
优美,她觉得他那么丑陋,她每时每刻在卡齐莫多身上发现
更加丑陋之处。目光从罗圈腿慢慢移到驼背,从驼背慢慢移
到独眼,她弄不懂一个如此粗制滥造的人怎能生存于世。然
而在这一切又包含着不胜悲伤和无比温柔,她慢慢开始适应
了。
他首先打破沉默。“您是教我回来?”
她点点头,说道:“对。”



他懂了她点头的意思,“咳!”他说,好像要说完有点儿
犹豫不决。“可是……我聋呀。”
“可怜的人!”吉卜赛姑娘以一种善意的怜悯表情大声说
道。
他痛苦地笑了笑,“您没发现我缺的就是这个,是吗?对,
我聋。我生来就是这样。很可怕。不是吗?而您呀,这么漂
亮!”
在这个不幸的人声调中,对自己不幸的感受是如此深切,
她听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何况他也不会听见。他继续
说下去:
“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像现在这样丑。我拿自己与您相
比,我很可怜我自己,我是一个多么不幸的怪物呀!我大概
像头牲畜,您说对吗?您是一道阳光,一滴露珠,一支鸟儿
的歌!我呢,我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不是人,也不是兽,一
个比石子更坚硬、更遭人践踏、更难看的丑八怪!”
说着,他笑起来,这是世上最撕裂人心的笑声。他继续
说:
“是的,我是聋子。不过,您可以用动作和手势跟我说话。
我有一个主人就用这种方法跟我谈话。还有,我从您的嘴唇
翕动和您的眼神就会很快知道您的意思。”
“那好!”她笑着说。“告诉我您为什么救我。”
她说话的当儿,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我懂了。”他回答道。“您问我为什么救您。您忘了有天
夜里,有一个人想把您抢走,就在第二天,您在他们可耻的
耻辱柱上帮了他。一滴水、一点怜悯,我就是献出生命也报



答不了啊!您把这个不幸的人忘了;而他,他还记得呢。”
她听着,心里深受感动。一滴眼泪在敲钟人的眼里滚动,
不过没有掉下来,好像吞下眼泪是一件荣誉攸关的事。
“听我说,”他深怕这眼泪流出来,继续说。“我们那边有
很高的塔楼,一个人要是从那里掉下去,还没落到地上就完
蛋了;只要您乐意我从上面跳下去,您一句话也不必说,丢
个眼色就够了。”
这时,他站起来。尽管吉卜赛姑娘自己是那样不幸,这
个古怪的人仍引起她几分同情。她打个手势叫他留下来。
“不,不。”他说。“我不该留太久。您看着我,我不自在。
您不肯转过头去,那是出于怜悯。我去待在某个看得见您,而
您看不见我的地方,那样会更好些。”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金属小口哨,说:“给,您需要我,
要我来,不太害怕看到我时,您就吹这个,我会听到它的声
音。”
他把口哨往地上一放,赶忙避开了。
四 陶土和水晶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爱斯梅拉达的心灵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极度的痛苦,像
极度的欢乐一样,来势猛烈却不经久。人的心不会长时间地



停留在一个极端上。那个吉卜赛姑娘受的苦太多,剩下的只
有惊骇了。
安全有了保障,她的心中又产生了希望。她置身在社会
之外,在生活之外,但她隐隐约约地感到,再返回社会、返
回生活,也许并不是不可能的。她就像一个死人手里保留着
坟墓的钥匙。
她觉得长期纠缠着她的那些可怕景象慢慢离她而去。所
有可怕的幽灵,皮埃拉·托特吕,雅克·夏尔莫吕,所有的
人,甚至教士本人,都从她的脑海中渐渐抹去了。
再说,弗比斯还活着,她深信不疑,因为她亲眼看见过
他。弗比斯的生命,这就是一切。一连串致命的打击,使她
心如槁木死灰,但她在心灵中却只发现还有一样东西、一种
感情依然屹立着,那就是她对卫队长的爱。因为,爱就好比
一棵树,自行生长,深深扎根在我们整个内心,常常给一颗
荒芜的心披上绿装。
无法解释的是,这种激情愈盲目,它则愈顽固。它自身
没有道理时,正是最为牢固了。
爱斯梅拉达想到卫队长,心中不无苦涩。毫无疑问,可
怕的是他也会受骗,可能相信那件绝不可能的事,也许认为
那个宁愿为他舍弃上千次生命的姑娘真的捅了他一刀。说到
底,不应过分责怪他:她岂不是承认她的罪行吗?懦弱的女
人,她岂不是在酷刑之下屈服了吗?全部错误在于她自己。她
就是让人拔去手指也不该说那样的话呀。总之只要能再见到
弗比斯一面,哪怕只一分钟,只说一句话,只丢一个眼色,就
可以使他醒悟,使他回心转意。她对此毫不怀疑。许多奇怪



的事情,当众请罪那天意想不到弗比斯在场,还有同他在一
起的那个姑娘,这一切把她搅得糊里糊涂。那姑娘大概是他
的姐妹吧。这种解释不合情理,她却深感满意,因为她需要
相信弗比斯一直爱她,只爱她一个人。他不是向她山盟海誓
吗?她那么天真、轻信,难道还要别的什么吗?再说在这个
事件中,种种假象与其说不利于他倒不如说是不利于她自己,
难道不是这样吗?于是,她等待着,她希望着。
再说说教堂,这个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她的大教堂,看护
她,拯救她,本身就是最灵验的镇静剂。这座建筑的庄严轮
廓,姑娘周围各种事物的宗教仪态,可以这么说,从这座巨
石的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的,虔诚和宁静的思绪不知不觉地
在她身上起作用。建筑物也传出各种声音,那么慈祥、那样
庄严,慰藉着这个病弱的灵魂。主祭教士的单调歌声,众信
徒给教士时而含糊不清、时而响亮的应和,彩色玻璃窗和谐
共鸣的颤动,好似百只小号回响的管风琴声,像大蜂房般嗡
嗡直响的三座钟楼,所有这一切宛如一个乐队,其气势磅礴
的音阶欢蹦活跳,从人群到钟楼,再从钟楼到人群,不断升
升降降,麻痹了她的记忆,她的想象,她的痛苦。大钟尤其
使她感到陶醉。这些巨大的乐器好像往她身上大量倾泻了一
种磁波。
因此,每天初升的太阳发现她一天比一天情绪更平静,呼
吸更均匀,脸上也微有红润。随着内心的创伤逐渐愈合,脸
上重新焕发出优雅和俊美的风姿,不过更为沉静,更为安祥。
她又恢复了过去的性情,甚至多少像她原先那样的欢乐,那
样噘着小嘴的娇态,那样对小山羊的疼爱,那样她对唱歌的



爱好,那样对贞洁的珍重。早上,她小心翼翼地在她住处的
角落里穿好衣服,害怕隔壁阁楼的什么住户从窗口看到。
在思念弗比斯之余,埃及姑娘偶尔想到了卡齐莫多。这
是她与人类、与活人之间的唯一纽带、唯一联系、唯一交往。
不幸的姑娘啊!她比卡齐莫多更与世界隔绝!对机缘送给她
的这位古怪朋友,她一点儿也不理解,常常责备自己不能感
恩戴德到了闭目不视的地步,但是她怎么样也看不惯这可怜
的敲钟人,他太丑了!
他扔在地上给她的那只口哨,她并没有捡起来。这并不
妨碍卡齐莫多开头几天不时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他给她送来
食物篮子或水罐时,她尽可能克制自己,不至于过分的厌恶
而背过身去,可是稍微流露出一点点这种厌恶的情绪,总逃
不过他的眼睛,他便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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