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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 巴黎圣母院_TXT

_35 维克多·雨果(法)
有一回,就在她抚摸着佳丽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看
到小山羊和埃及姑娘那样亲密无间,他待在那里沉思了片刻。
最后他晃着又重又丑的脑袋说:“我的不幸,是因为我还太像
人了。我情愿完全是头畜牲,就像这山羊一样。”
她朝他抬起惊奇的目光。
他回答这道目光:“啊!我很清楚为什么。”说着,就走
开了。
又有一回,他出现在小屋门前(他从未进去过)。这时爱
斯梅拉达正在哼一支古老的西班牙谣曲。她不懂歌词的意思,
但它仍在她的耳边回响,因为她小时候,吉卜赛女人总哼这
曲子哄她睡觉。她在哼这支歌的当儿,冷不防看到突然出现
那张丑陋的脸孔,姑娘不由自主地做出一种惊恐的动作,陡



然不唱了。不幸的敲钟人一下子跪在门槛上,带着恳求的神
态合着他那粗糙的大手,痛苦地说:“啊!我求您,接着唱下
去,不要赶我走。”她不愿伤他的心,战战兢兢地继续哼她的
谣曲。这时,她的恐惧逐渐消失了,随着她哼的忧伤而缓慢
的曲调,她飘飘然起来,完全沉睡了。他呢,仍跪着,双手
合十,似乎在祈祷,全神贯注,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
吉卜赛姑娘的明眸。他好像从她的眼睛里在听着她唱的歌。
还有一回,他来到她跟前,神情又笨拙又羞愧,好不容
易才说出。“我有话要跟您说。”她打手势说明自己在听着。于
是,他叹息起来,嘴唇微开,霎那间似乎要说话了,紧接着
却看了看她,摇了摇头,退出去了,用手捂住脑门,让埃及
姑娘茫然不知所措。
墙上刻着的许多古怪的人像,他特别喜欢其中的一个。他
好像经常跟他交换兄弟般友爱的目光。有一回,埃及姑娘听
到他对它说:“啊!我怎么就不跟你一样是石头呢!”
终于有一天清晨,爱斯梅拉达一直走到屋顶边上,从圆
形圣约翰教堂的尖顶上方俯视广场。卡齐莫多也在那里,在
她身后。他主动就这样站在那里,以便尽可能给那姑娘减轻
看见他的不快。突然,吉卜赛姑娘打了个寒噤,一滴泪珠和
一丝快乐的光芒同时在她眼中闪亮,她跪在屋顶边缘,焦急
地朝广场伸出双臂喊道:“弗比斯!来吧!来吧!看在上天的
份上!说句话,只说一句话!弗比斯!弗比斯!”她的声音,
她的脸孔,她的姿势,整个人的表情叫人看了撕心裂肺,就
像海上遇难的人,看见远方天边阳光里驶过一只大船,向它
发出求救的信号。



卡齐莫多俯身朝广场一看,发现她这样深情而狂乱所祈
求的对象原来是一个青年,一个全身闪亮着盔甲、饰物的英
俊骑士,他正从广场尽头经过,勒马转了半圈,举起羽冠向
一个在阳台上微笑着的美貌女子致敬。不过,军官并没有听
到不幸的姑娘的呼喊,离得太远了。
可是,可怜的聋子他却听见了。他深深叹息了一声,连
胸膛都鼓了起来。他转过身去。他把所有的眼泪都强咽下去
心胸都被填满了;他两只痉挛的拳头狠击脑袋。缩回手时,每
只手掌里都有一把红棕色的头发。
埃及少女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
“该死!那才像个好样的!只需外表漂亮就行了!”
这时她依然跪着,极为激动地大声叫道:“啊!瞧他下马
了!他要到那房子里去!弗比斯!他听不见我的喊声!弗比
斯!那个女人有多坏,与我同时跟他说话!弗比斯!弗比斯! ”
聋子望着她,他是看懂了这场哑剧的。可怜的敲钟人眼
里充满了眼泪,不过一滴也不让它淌下来。突然他轻轻拉她
的袖边。她转过身,他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对她说:“您要
我帮您去找他吗?”
她高兴得叫了起来:“啊!行!去吧!跑吧!快!这个队
长!这个队长!把他给我带来!我会爱你的!”她抱着他的双
膝,他禁不住痛苦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去把他带到您
这儿来。”随后,他转身大步走向楼梯,泣不成声。
到了广场,他只看到拴在贡德洛里埃府宅大门上的骏马,
卫队长刚进屋里去。
他抬头望了望教堂的屋顶。爱斯梅拉达一直待在原地,还



是原来的姿势。他痛苦地朝她摇了摇头。随后,他往贡德洛
里埃家大门口的一块界碑上一靠,横下心来等候卫队长出来。
这一天在贡德洛里埃府上,正是婚礼前大宴宾客的日子。
卡齐莫多看到许多人进去,却不见有人出来。他不时望着教
堂顶上。埃及少女和他一样,一动不动。一个马夫出来,解
开马,拉到府邸的马厩里去了。
整整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卡齐莫多倚在石桩上,爱斯梅
拉达待在屋顶上,弗比斯大概就在百合花的脚边。
夜幕终于降临;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一个黑暗的夜晚。
卡齐莫多凝望着爱斯梅拉达,可是看不见。不一会儿,暮霭
中只剩下一丝白色;随后,什么也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一
片漆黑。
卡齐莫多看到贡德洛里埃府宅正面的窗户从高到低都亮
了,又看到广场上另外的窗子一个接一个也亮了;后来他看
到这些窗户一个个全灭了。他整个晚上都坚守在岗位上。军
官没有出来。最后一些过往行人也回家了,别的房屋所有窗
户的灯光都熄灭了,卡齐莫多独自一人,在漆黑中待着。当
时圣母院前面广场上是没有灯照明的。
然而,贡德洛里埃府的窗子仍然灯火通明,虽然已是午
夜。卡齐莫多纹丝不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五光十色的玻璃
窗,只见窗上人影绰绰,舞影翩翩。他若是耳朵不聋,随着
沉睡的巴黎喧闹声渐渐停息下来,他就会愈来愈清楚听到贡
德洛里埃府上阵阵喜庆的喧闹声、笑声和音乐声。
约莫凌晨一点钟,宾客开始告退了,被黑暗包围着的卡
齐莫多看着他们一个个从灯火辉煌的门廊里经过,却没有一



个是那个卫队长。
他满腹忧伤,不时仰望天空,好像那些烦闷的人一样。大
片沉重的乌云,残破而皲裂,悬吊在空中,好似从星空的天
拱上垂下来皱纱的吊床,又好似挂在天穹下的蛛网。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阳台上的落地窗神秘地打开来,
阳台的石头栏杆正好在他头上。从易碎的玻璃窗门走出来两
个人,随即窗门又悄然无声地关上了。那是一男一女,卡齐
莫多仔细辨认,好不容易才认出那男人就是漂亮的卫队长,那
女人就是他早上看见从这个阳台上向军官表示欢迎的千金小
姐。广场完全黑下来了,窗门再关上时,门后的猩红色双层
布帘重新落下,屋里的灯光一点儿也照不到阳台上。
那青年和那小姐,他俩的话,我们的聋子一句也听不见。
不过,如同他所能想象的那样,他们好像含情脉脉地在窃窃
私语。看上去小姐只允许军官用胳膊揽住她的腰,却轻轻地
拒绝他的亲吻。
卡齐莫多从下面看到了这一情景,这情景本来就不是做
给人看的,益发显得优美动人。他凝视着这幸福,这美妙的
情景,心里不免酸溜溜的。说到底,在这个可怜的魔鬼身上,
人的本性并没有泯灭,他的背脊尽管歪歪斜斜,但其动情的
程度却不亚于另一个人。他想着上苍太不公平,只赋予最坏
的一份,女人、爱情、淫欲永远呈现在他眼皮底下,他却只
能看别人享乐。可是在这一情景中最使他心碎的,使他愤恨
交加的,就是想到,若是埃及姑娘看见了,该会怎样的痛苦。
的确,夜已很深了,爱斯梅拉达,就是还待在原地 (他不怀
疑),也太远了,最多只有他自己能看清阳台上那对情侣。想



到这,他心里稍微宽慰些。
这时,那对情侣的交谈似乎益发激动了。千金小姐好像
恳求军官别再向她提什么要求。卡齐莫多能看清的,只是见
她合着秀手,笑容中含着热泪,抬头望着星星,而卫队长的
眼睛火辣辣地俯望着她。
幸好,就在小姐只能有气无力地挣扎的时候,阳台的门
突然开了,一个老妈子出现了,小姐似乎很难为情,军官一
副恼怒的神情,接着,三个人回到屋里去了。
过了一会,只见一匹马在门廊下踏着碎步,那神采飞扬
的军官,裹着夜间穿的斗篷,急速从卡齐莫多面前走过。
敲钟人让他绕过街角,随后在他后面跑起来,敏捷得像
猴子一般,喊道:“喂!卫队长!”
卫队长闻声停了下来。
“这个无赖叫我做什么?”他在暗影中望着一个人影一颠
一拐地朝他跑来。
卡齐莫多这时跑到他面前,大胆地一把拉住那马缰绳:
“跟我走,队长,这儿有个人要跟您说几句话。 ”
“他妈的!”弗比斯嘀咕道。“真是个丑八怪,我好像在哪
儿见过。喂,伙计,快把马缰放下。”
“队长,”聋子回答,“难道您不问一问我是谁?”
“我叫你放开我的马。”弗比斯不耐烦地又说。“你这个坏
蛋头吊在马笼头下想干什么?是不是把我的马当成绞刑架?”
卡齐莫多非但没有松开马缰绳,反而设法让那匹马掉头
往回走。他不能理解队长为什么要拒绝,连忙对他说:“来吧,
队长,是一个女人在等您。”他使劲又加上一句:“一个爱您



的女人。”
“少见的无赖!”卫队长道。“他以为我非得到每个爱我或
者自称爱我的女人那儿去!要是万一她跟你一样,长着一副
猫头鹰的嘴脸呢?快去告诉派你来的那个女人说我要结婚了,
让她见鬼去吧!”
“听我说,”卡齐莫多以为用一句话就能打消他的疑虑,大
声地喊道。“来吧,大人是您认识的那个埃及姑娘!”
这句话的确给弗比斯留下深刻印象,但并不是聋子所期
待的那样。大家记得,我们的风流军官在卡齐莫多从夏尔莫
吕手中救下女囚之前,就与百合花退到阳台窗门后面去了。打
那以后,他每次到贡德洛里埃府上做客,都小心谨慎地避免
重提这个女人,到底想起她来还是痛苦的。从百合花那方面
来说,认为对他说埃及姑娘还活着并不策略。弗比斯还以为
可怜的西米拉死了,已有一二个月了。加之卫队长好一阵子
思绪纷纭,想到这漆黑的夜晚,想到这非人的奇丑,想到这
古怪送信人阴惨惨的声音,想到此时半夜已过,街上阒无一
人,就跟碰到野僧的那天晚上一样,还想到他的马看着卡齐
莫多直打鼻响。
“埃及女人!”卫队长几乎恐惧地嚷道,“什么,你是从阴
间里来的?”
话音一落,他将手搁在短剑的手柄上。
“快,快,”聋子用力拖马,说道。“从这儿走!”
弗比斯朝他的胸口猛踢一脚。
卡齐莫多的眼里直冒金星。他往前一跳,想冲向卫队长。
但他却挺直身子对弗比斯说:“啊,有人爱着您,您多么幸运!”



他把“有人”这个字眼说得很重,随后松开马缰,“您去
吧!”
弗比斯咒骂着策马奔去,卡齐莫多眼睁睁见他钻进大街
的夜雾中。“啊!”可怜的聋子低声道。“竟然拒绝这事儿!”
他回到圣母院,点上灯,又登上塔楼。如他所想的那样,
吉卜赛姑娘一直待在原处。
她老远就瞥见他,遂朝他跑过来。“就你一个人?”她痛
苦地合起漂亮的双手,大声说道。
“我没有找到他。”卡齐莫多冷冷地说。
“你该等他通宵才对呀!”她生气地说道。
他看见她愤怒的手势,明白了她在斥责他。“我下次盯紧
点。”他低下头说道。
“滚开!”她说。
他走了。她对他不满意。但他宁愿受她冷待也不愿教她
伤心。他自己承受了全部痛苦。
打从这天起,埃及少女再没有见到他。他不到她的小屋
里来了。至多她有时瞥见敲钟人在一座钟楼顶上忧伤地注视
着她。可是,她一看见他,他就无影无踪了。
应该说,可怜的驼背人有意不来,她并不怎么伤心。她
心底里倒很感激他不来。话说回来,在这方面,卡齐莫多并
不抱什么幻想。
虽然她没有再看见他,但是她感到有个善良的精灵就在
她身边。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她睡觉时送来新的食物。一天
清晨,她发现窗口有一只鸟笼。她的小屋上方有一尊雕像,叫
她看了害怕。她在卡齐莫多面前不止一次地说过。一天清晨



(因为所有这些事都是在夜间做的),她看不到这雕像了。有
人将它打碎了。这个一直爬到雕像上的人一定是冒着生命危
险啊!
有时,晚上,她听到钟楼披檐下有个声音,好像给她催
眠似的唱着一支忧伤的古怪歌曲。那是没有韵律的诗句,正
如一个聋子所能写出来的那样。
不要光看脸蛋,
姑娘啊,要看心灵。
英俊少年的心常常丑陋。
有的人的心爱情留不住。
姑娘啊,松柏不好看,
不如白杨那么漂亮,
可冬天它枝叶翠绿。
唉!说这个有何用!
不漂亮生来就是错;
美貌只爱美貌,
四月背对着一月。
美是完整无缺,
美可以无所不能,
美是唯一不会只有一半的东西。
乌鸦只在白天飞,



猫头鹰只在夜里飞,
天鹅白天黑夜飞。
一天早上,她醒来看见窗口有两只插满花的花瓶。一个
是水晶瓶,非常漂亮,鲜艳夺目,可是有裂痕。灌满的水都
漏掉了,里面的花凋谢了。另一个是陶土壶,粗制劣造,普
通平凡,但存满了水,花朵依然鲜丽红艳。
不知道这是否故意所为,但见爱斯梅拉达拿起凋谢的花
束,整天将它捧在胸前。
那天,她没有听到钟楼唱歌的声音。
她对此不太介意。她终日时光都用来抚爱佳丽,注视贡
德洛里埃府的大门,低声念叨弗比斯,把面包撕成碎片喂燕
子。
话说回来,她再也看不见卡齐莫多,再也听不到他的声
音了。可怜的敲钟人似乎从教堂消失了。然而有一天夜里,她
没有睡着,想着她那英俊的卫队长,她听到小屋旁边有人在
叹息。她惊恐万分,连忙起身,借着月光瞥见一个丑陋的人
影横躺在门前。原来是卡齐莫多睡在那边一块石头上。
五 红门的钥匙
然而,埃及姑娘究竟以何种神奇方式获救的,公共舆论



使副主教明白了。当他得知这事时,他心中的酸甜苦辣是什
么滋味,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本来已经接受了爱斯梅拉达死
了这一说法。这样他倒也清静下来了,因为他已经痛苦得不
能再痛苦了。人类心灵 (堂·克洛德曾思考过这些问题)能
够包容失望的痛苦是有一定限度的,海绵浸满了水,海水尽
可以从上面流过,却无法再渗进一滴泪水了。
话说回来,爱斯梅拉达死了,海绵已吸满了水,这对堂
·克洛德来说,世上的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可是如今却感
觉到她还活着,弗比斯也活着,于是各种折磨,各种打击,何
去何从的抉择,生不如死的痛苦,全又死灰复燃了。而克洛
德对这一切已经厌倦了。
得知这个消息,他把自己关在隐修院的密室里。他既不
出席教士会议,也不参加宗教祭礼。他对所有人,甚至对主
教也都闭门不纳。他就这样把自己囚禁了几个星期。人们都
以为他病了。他也果真病了。
他这样把自己关在屋里干什么?这个不幸的人在怎么样
的思想情况下进行挣扎呢?他是否在抗拒可怕的情欲而进行
最后的挣扎吗?是否在筹划把她毁灭,也同时毁灭自己的计
划吗?
他的约翰,那亲爱的弟弟,那娇惯的孩子,有一回来到
他门口,敲门、咒骂、恳求,接二连三自报名字,克洛德就
是不肯开门。
整整几天,他从早到晚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往外看。从隐
修院的这扇窗子,看到爱斯梅拉达的住处,常常看到她和她
的山羊在一起,有时也和卡齐莫多在一起。他注意到这个可



恶的聋子对埃及姑娘关怀备至,百依百顺,体贴入微,俯首
贴耳。他回忆起—— 因为他记性很好,而记忆却是折磨嫉妒
汉的—— 他想起某一天晚上敲钟人瞅看跳舞女郎的那种奇特
目光。他反复思忖,究竟是什么动机驱使卡齐莫多去救了她。
他目睹了吉卜赛姑娘和聋子之间千百次接触的小场面,从远
处看去,用他情欲的眼光加以品评,他觉的那一幕幕哑剧无
不充满深情。他对女人奇特的天性是很信不过的。于是,他
隐隐约约感到,自己萌发出一种万万没有想到的嫉妒心理,叫
他都要羞愧和愤慨得脸红耳赤。“那个队长还说得过去,可这
一位呀!”这种念头叫他心慌意乱。
每天夜晚,他受尽可怕的煎熬。打从他知道埃及姑娘还
活着,一度纠缠着他的种种鬼魂和坟墓的冰冷念头消失了,可
是肉欲又回来刺激着他。他感到那棕褐皮肤的少女离他那么
近,不由得在床上扭动不已。
每天夜晚,凭借他那狂热的想象力,爱斯梅拉达的千姿
百态又历历在目,更使他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他看见她直挺
挺倒在被捅了一刀的弗比斯身上,双眼紧闭,裸露着的美丽
胸脯溅满了弗比斯的血,就在那销魂荡魄的时刻,副主教在
她苍白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吻。不幸的姑娘虽然半死不活,却
仍感到那灼热的亲吻。他又看到刽子手粗蛮的大手把她衣裳
剥掉,露出她的小脚、优雅而浑圆的小腿,嫩白柔软的膝盖,
并将她的脚装进用螺丝绞紧的铁鞋。他又看见那比象牙还白
的腿孤零零地伸在托特吕的那可怕刑具之外。最后他想象着
那少女穿着内衣,脖子上套着绞索,双肩赤裸,双脚赤裸,几
乎赤身裸体,就像他最后一天看见她时那样。这些淫荡的形



象使他攥紧拳头,一阵战栗顺着脊椎骨遍及全身。
有一天夜里,这些形象是那样残酷地折磨着他,他血管
里流动着童贞和教士的血一下子发热起来,欲火中烧,只得
咬紧枕头,蓦地跳下床,罩衫往衬衣上一披,提着灯,身子
半裸,魂不附体,眼中冒着欲火,冲出了小室。
他知道哪儿可以找到从隐修院通往教堂的那道红门的钥
匙。大家知道,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把钟楼楼梯的钥匙的。
六、红门的钥匙 (续)
那一夜,爱斯梅拉达把一切痛苦都抛开,带着希望和温
馨的心情,在小屋里睡着了。她已睡了一会儿,像往常一样。
老梦见弗比斯,忽然,似乎听到周围有什么声响。她向来睡
眠很警觉,睡得不稳,像鸟儿一般,一有动静就惊醒了。她
睁开眼睛,夜晚一团漆黑,可是,她看到窗口有一张面孔在
瞅她,因为有一盏灯照着这个人影。这人影一发现被爱斯梅
拉达察觉,便把灯吹灭了。不过姑娘还是瞥见他了。她恐惧
地闭上眼睛,用微弱的声音道,“啊!是那个教士?”
她经受过的一切不幸,一下子像闪电似地又浮现在她脑
际。顿时浑身冰凉,又瘫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她觉得自己的身子接触到另一个人,不由一
阵战栗,猛烈惊醒了,怒冲冲地坐了起来。



是教士刚才偷偷摸摸溜到了她身边,用双臂将她抱住。
她想叫喊,却叫不出来。
“滚开,魔鬼!滚开,杀人犯!”她又愤怒又惊恐,只能
用颤抖而低弱的嗓音说道。
“行行好!行行好!”教士一边喃喃说道,一边将嘴唇印
在她的肩膀上。
她双手抓住他秃头上仅有的一点头发,竭力避开他的吻,
好像那是蝎螫蛇咬。
“行行好!”不幸的人反复说道。“要是你知道什么是我对
你的爱情,那该有多好!我对你的爱,是烈火,是融化的铅,
是千把插在我心头的刀啊!”
话音一落,他以超人的力量抓住她的双臂。她吓得魂不
附体,喊道:“放开我,不然,我要啐你的脸!”
他松开手,说:“骂吧,打吧,撒泼吧!你要怎么样都行!
可是怜悯我吧!爱我吧!”
她随即像小孩子生气似地揍他。她伸直美丽的手去捶他
的脸:“滚蛋,魔鬼!”
“爱我吧!爱我吧!可怜可怜我!”可怜的教士大声叫道,
同时滚倒在她身上,用抚摸来回答她的捶打。
霍然间,她感到他的力气比她大得多,只听见他咬牙切
齿地说:“该了结啦!”
她在他的拥抱下被制服了,悸动着,浑身无力,任他摆
布。她感到一只淫荡的手在她身上乱摸。她奋力最后挣扎,大
喊起来:“救命!快来救我!有个吸血鬼!吸血鬼!”
没有人赶来。只有佳丽醒了,焦急地咩咩直叫。



“闭嘴!”教士气喘吁吁地说。
埃及少女挣扎着,在地上爬着,她的手碰到了一个冰凉
的,像是金属的东西。原来是卡齐莫多留下的口哨。她顿生
希望,激动得痉挛起来,抓住口哨,拿到嘴边,用仅存的力
气使劲吹了一下,口哨便发出清晰、尖锐、刺耳的声音。
“这是什么玩艺?”教士道。
刹那间,他觉得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提了起来;小屋里一
片昏暗,他看不清楚是谁这样抓住他;但听到来人愤怒得把
牙齿咬得咯咯响,在黑暗中刚好有稀疏的微光,可以看见一
把短刀在他的脑袋上方闪闪发亮。
教士认为自己瞥见了卡齐莫多的身影。他猜想那只能是
他。他想起刚才进来时,在门外被横卧着的一包什么东西绊
了一下。何况新来的人一声不吭,他更确定无疑了。他抓住
那只手持短刀的胳膊喊道:“卡齐莫多!”在这生死攸关的时
刻,他竟忘记了卡齐莫多是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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