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嘴巴周围尽是一撮撮的白毛,看上去就像猫的胡须似的。
屋内残破不堪,如同老太婆一样衰败。白垩的墙壁,天花板
上发黑的椽条,拆掉的壁炉,每个角落挂满蜘蛛网,屋子正
中摆着好几张缺腿断脚的桌子和板凳,一个肮脏的孩子在煤
灰里玩耍,屋底有座楼梯——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张木梯子
—— 通向天花板上一个翻板活门。一钻入这兽穴,弗比斯的
那位神秘伙伴就把斗篷一直拉到眼睛底下,而弗比斯一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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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拉逊人那样骂个不停,一边像可敬的雷尼埃 ①
所说的那样,
让一枚埃居闪耀着太阳般的光辉,说道:“要圣玛尔特房间。”
老太婆顿时把他看成大老爷,紧紧拽住那枚金币,把它
放进抽屉里。这枚金币就是披黑斗篷的人刚才塞给弗比斯的。
老太婆一转身,那个在煤灰里玩耍的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
男孩,敏捷地走近抽屉,拿起金币,并在原处放下一片刚才
从柴禾上扯下来的枯叶。
老太婆向两位称为相公的人打了手势,叫他们跟着她,遂
自己先爬上梯子。上了楼,把灯放在一口大箱上。弗比斯是
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便打开一道门,里面是一间阴暗的
陋室,对其伙伴说道:“亲爱的,请进吧。”披斗篷的人二话
没说,就走进去了。门一下子又关上了。他听见弗比斯从外
面把门闩上,然后同老婆子一起下楼去了。灯光也消失了。
八 临河窗子的用处
克洛德·弗罗洛 (我们设想,看官比弗比斯聪明,早在
这整个历险中已经看出来了,那野僧并非别人,而是副主
教),他在那间被弗比斯反闩上门的昏暗陋室里摸索了一阵
子。这是建筑师在盖房子时,偶或在屋顶与矮栏墙的连结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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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马杜兰·雷尼埃 (1573—1613),法国诗人。
留下的一个隐蔽角落。正如弗比斯其妙无比所叫的那样,这
狗窝的纵剖面呈三角形,既无窗户,也没有透光的天窗,屋
顶倾斜,人在里面都无法站直身子。克洛德只好蹲在尘灰和
被他踩得粉碎的灰泥残片里。他的头滚烫,双手在身边周围
摸来摸去,无意间在地上摸到一片破玻璃,随即把它贴在脑
门上,顿感凉意,人也稍微舒服一些了。
此时此刻,副主教的阴暗心灵里在想些什么呢?只有他
自己和上帝才知道。
不知他内心里,究竟根据什么样的宿命的秩序,来安排
爱斯梅拉达、弗比斯、雅克·夏尔莫吕、他爱之至深却被他
抛弃在泥淖中的弟弟、他那身副主教法衣,也许还有他来到
法露黛尔家里而受到连累的名声,总之,他如何安排所有这
些形象,所有这些奇遇呢?这我可说不来,不过这种种念头
在他脑海里乱成一团,那倒是肯定无疑的。
他等了一刻钟,似乎觉得老了一百岁。忽然,听见木梯
子的木板轧轧响,有人上来了。梯口盖板给推开了,一道亮
光照了进来。狗窝那扇蛀痕斑斑的门上有一道相当宽的裂缝,
他把脸贴了上去,这样便能够看清楚隔壁房间里的动静了。猫
脸老太婆先从活板门钻了出来,手提着灯;接着是弗比斯,捋
着小胡子,随后上来了第三个人,身影楚楚动人,风姿标致,
正是爱斯梅拉达。克洛德一看见她从地下冒出来,仿佛看见
光辉耀眼的显圣一般,情不自禁地浑身直打哆嗦,眼前云雾
弥漫,心剧烈地扑通扑通直跳,只觉得一切嗡嗡作响,天旋
地转。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待到他清醒过来,房间里只剩下弗比斯和爱斯梅拉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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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坐在那只大木箱上,旁边放着那盏灯。灯光下两张青春
焕发的面孔和陋室深处一张蹩脚的床,在副主教眼里显得格
外刺目。
那床边有扇窗子,窗上的玻璃就像骤雨打过的蜘蛛网那
样七零八落,透过残破的铅丝网,可以望见一角天穹,以及
天边浮现在鸭绒般柔软云端上的落月。
那个少女羞答答,直愣愣,喘吁吁。长长的睫毛搭拉下
来,遮盖在绯红的脸颊上。那个年青军官,神采飞扬。她不
敢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机械地以一种傻得可爱的动作,用手
指尖在板凳上胡乱划来划去,眼睛瞅着自己的手指。她的脚
看不见,小山羊蹲坐在上面。
卫队长打扮得特别风流,衣领和袖口上都缀着金银穗束,
这在当时是十分潇洒的。
堂·克洛德的热血在沸腾,太阳穴嗡嗡作响,要听清楚
他俩在交谈什么,那可不是轻而易举的,而要费好大的劲儿。
(谈情说爱是相当乏味的,嘴上我爱你老是说个没完。如
果不加点某种装饰音,在不相干的人听来,这句歌词枯燥得
很,腻味得很。不过,克洛德并不是毫不相干的旁听者。)
“啊!”少女说道,眼睛依然没有抬起。“别瞧不起我,弗
比斯大人。我这样做,我觉得很不正当。”
“瞧不起您,漂亮的小姐,哪能!”军官回答着,那表情
又巴结又骄傲又高雅。“瞧不起您,上帝的脑袋呀!这从何说
起呢?”
“因为我跟着您来了。”
“说到这个嘛,我的美人,我们还想不到一块去。瞧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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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不应当的,可恨您倒是理所当然的。”
少女惊恐地瞅了他一眼:“恨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因为您老是推三阻四,要我百般苦求您。”
“唉!”她说道。“那是因为许了个愿,要是不恪守……我
就再也找不到我父母……护身符就不灵啦。……不过,这有
什么了不起呢?我现在还要父母做什么?”
她这样说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水灵灵,喜盈盈,含
情脉脉,直勾勾地盯着卫队长。
“鬼才懂得您说些什么!”弗比斯叫了起来。
爱斯梅拉达沉默了片刻,然后眼里流出一滴泪水,嘴里
吐出一声叹息,说道:“啊!大人,我爱您。”
少女的身上有着一种纯洁的芳香,一种贞淑的魅力,弗
比斯在她身旁多少感到有点不自在,可是听到这句话儿,顿
时放大了胆子,心荡神驰,说:“您爱我!”并伸出胳膊搂住
埃及少女的腰身。他期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教士一看,遂用手指尖试了试藏在胸前的一把匕首的尖
锋。
“弗比斯,”吉卜赛女郎轻轻推开队长紧搂着她腰身的那
双手,继续说道。“您心好,慷慨,英俊。您救了我的命,我
只不过是一个流落在波希米亚的可怜孩子。很久以前我曾做
了一个梦,梦见有个军官来搭救我。这就是说还没有认识您
以前,我就梦见您了,我的弗比斯。我梦到的那个军官,跟
您一模一样,也穿着一身漂亮的军服,也是长得相貌堂堂,也
是带着一把剑。您叫弗比斯,这个名字很好,我喜欢您的名
字,喜欢您的剑。把您的剑抽出来给我看看,弗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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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孩子气!”队长说,笑咪咪地拔出剑来。埃及少女看
看剑把,瞧瞧剑身,好奇得实在可爱,仔细瞄着剑柄上队长
姓名头个字母的缩写图案,深情地吻着剑说:“您是一位勇士
的佩剑,我爱我的队长。”
弗比斯再次抓住机会,趁她低头看剑的当儿,在她秀丽
的脖子上吻了一下,少女猛抬起头来,脸羞涨得像樱桃那样
透红。教士在黑暗中牙齿咬得咯咯响。
“弗比斯,”埃及少女接着说道。“您听我说。您走一走吧,
让我看一看您魁梧的身材,听一听您马刺的响声。您多么英
俊呀!”
卫队长为了讨得她的欢心,随即站起身来,踌躇满志,笑
容可掬,带着责备的口吻说:“您可真是毛孩子!……啊,对
啦,宝贝,您可曾见过我穿礼服吗?”
“唉!没有。”她应道。
“那才叫漂亮呐!”
弗比斯走过来又坐在她身边,比原先更挨近她。
“听着,我亲爱的……”
埃及少女伸出秀丽的小手,在弗比斯的嘴巴上轻轻拍了
几下,那一副孩子气真是又痴情,又文雅,又快乐,一边说
道:“不,不,我不听。您爱我吗?我要您亲口对我说,您是
不是爱我?”
“是不是爱您,这还用着说嘛,我生命的天使!”弗比斯
半跪着嚷道。“我的身体,我的血液,我的灵魂,一切都属于
你,一切都为了你。我爱你,从来只爱你一人。”
这些话,卫队长在许许多多类似的场合说过成千上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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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所以一口气便滔滔不绝全倒了出来,连一丁点儿差错都
没有。一听到这种情意缠绵的表白,埃及少女抬头望着肮脏
的天花板,仿佛那就是天穹,目光中充满着天使般的幸福神
情。她喃喃道:“哦!要是此时此刻死去那真是死得其时呀!”
弗比斯觉得“此时此刻”正好可以再偷吻她一下,这叫躲在
角落里的可怜副主教心如刀割。
“死!”卫队长这情郎叫了起来。“您说什么呀,美丽的天
使!正是该好好活着的时候,要不然,朱庇特就是一个捣蛋
鬼而已!这样甜蜜的好事刚开头就死去!他妈的,开什么玩
笑!……不应该死……听我说,亲爱的西米拉……对不起……
爱斯梅拉达……不过,您的名字实在怪得出奇,简直是撒拉
逊人的名字,我老是叫不来,就像冷不防碰到荆棘丛,一下
子把我拦住了。”
“天啊!”可怜的少女说道。“我原以为这个名字很奇特,
所以很漂亮!既然您不喜欢,那我就改名叫戈通好啦。”
“啊!犯不着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难过了,标致的小娘子!
这是个名字,我应该叫惯它,如此而已。一旦我记住了,也
就顺当啦。听我说,亲爱的西米拉,我爱您爱得入迷,我真
心实意地爱您,这真是天赐良缘。我知道有个小娘子会活活
气死的。”
少女顿生嫉妒,打断他的话问道:“那是谁?”
“这跟咱们有什么相干?”弗比斯说道。“您爱我吗?”
“啊!……”她应道。
“算啦!不用再说了。我是多么爱您,您看好啦。要是我
不能使您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那就叫大鬼内普图努力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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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用钢叉把我叉死。我们会在某个地方有一座漂亮的小房子,
我要叫我的弓箭队在您的窗前列队操演。他们个个全骑着马,
压根儿不把米尼翁的弓箭手们放在眼里。还有长矛手、短铳
手、长铳手。我要带您去吕利谷库看看巴黎人眼中的那些巨
怪。那才好看哩。八万顶头盔,三万套白鞍辔、甲胄和锁子
胸甲,六十七面各行业的旗帜;大理寺、审计院、将军司库、
铸币贡赋司的旗帜;总之,是魔鬼一整套銮驾!我还要到王
宫去看狮子,全是凶猛的野兽。女人个个都喜欢看这些。”
少女早已沉浸在幸福的想象当中,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想
入非非,却没有听他在说些什么。
“哦!您会幸福的!”队长继续说道,同时悄悄解开埃及
少女的腰带。
“您这是做什么呀?”她急速问道,这种作践把她从想入
非非中一下子攥了回来。
“没什么。”弗比斯应道。“我只是说,等日后您跟我在一
起时,应当把这身街头卖艺的轻佻打扮全改掉。”
“那就等我同你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弗比斯!”少女
满怀深情地说道。她又沉思不语了。
见她柔情似水,队长壮大色胆,一把搂住她的腰,她并
没有抗拒,接着动手解开这可怜少女紧身上衣的带子,瑟瑟
作响,随后一使劲,把她的奶罩扯掉。直喘粗气的教士顿时
看见吉卜赛女郎赤裸的秀肩从轻纱衣裙中露出来,浑圆,赤
褐,宛如从天边云雾中升起的明月。
少女任随弗比斯摆弄,似乎没有察觉。胆大妄为的队长
眼里闪烁着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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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她转向弗比斯,无限爱恋之情溢于言表,含情
脉脉地说:“弗比斯,教我学你的宗教吧。”
“我的宗教!”队长哈哈大笑,叫了起来。“我,把我的宗
教传授给您!长角的和天杀的!您要我的宗教有啥屁用?”
“为了我们结婚呗。”她答道。
队长脸上的表情又惊讶,又轻蔑,又满不在乎,又淫荡。
他说:“呸!结什么婚?”
吉卜赛女郎顷刻脸色煞白,满脸愁容,脑袋耷拉在胸前。
“我漂亮的心上人呀,”弗比斯温柔地说道。“那种荒唐事
儿有什么意思呢?结婚,有啥大了不得!不上教士的店铺去
疙疙瘩瘩念点拉丁经文,难道就不能倾心相爱吗?”
弗比斯一边用最甜蜜最缠绵的声音这样说着,一边挪动
着身子紧挨着埃及少女,两只温存的手又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紧搂着少女的纤纤细腰,眼睛越来越发亮,这一切表明弗比
斯先生显然就要到了这样一个时刻:连朱庇特自己也干出那
么多蠢事来,好心的荷马不得不唤来一片云朵替他遮羞。
这一切堂·克洛德全看在眼里。门板是桶板做的,全都
腐烂了,板与板之间裂缝很宽,他那鹰隼般的目光透过裂缝
可以一览无余。这个教士皮肤棕褐,肩膀宽阔,在此之前一
直被迫过着修道院严厉的禁欲生活,这里眼见深夜里男女作
爱、销魂荡魄的情景,不由得浑身颤抖,热血沸腾。这俊俏
的少女,衣衫零乱,委身于那个欲火中烧的青年,把他看得
血管中流动的仿佛是熔化的铅水。他心潮翻腾,冲动异常,带
着争风吃醋的一股蛮劲,目光直钻到少女那一枚枚被解开的
别针底下。谁要是此时看见这个倒霉虫那张贴在蛀痕斑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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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上的面孔,会以为看见一头猛虎正从笼子里面注视着豺狼
吞吃羚羊。他的瞳孔闪闪发亮,好似穿过门缝的一道烛光。
只见弗比斯突然一下子扯掉埃及少女的奶罩,可怜的孩
子本来依旧脸色苍白,想入非非,这下子仿佛一惊,清醒过
来了,遂猛然从色胆包天的军官的怀抱中挣脱开去,看了一
眼自己裸露的胸脯和肩膀,羞得满脸通红,神色慌乱,连话
都说不出来。连忙伸出两只玉臂交叉在胸前,遮住自己的乳
房。要不是她脸蛋上像火焰在燃烧,那么,看见她这样静静
呆立着,还以为是一尊贞洁淑女的雕像哩。她依然眼睛低垂。
然而,队长这么一扯,她挂在脖子上的那个神秘的护身
符立刻露了出来。他问道:“这是什么?”他利用这个借口,好
再次接近刚才被他吓跑的美人儿。
“别碰!”她急速应道。“那是我的保护神,它会保佑我找
到亲人,如果我还配得上的话。 啊,队长先生,放开我吧!我
的母亲!我可怜母亲!我的母亲!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呀!
求求您,弗比斯先生!请把胸罩还给我吧!”
弗比斯向后一退,冷淡地说:“啊!小姐!我看得出来,
您并不爱我!”
“说我不爱你!”这不幸的可怜孩子叫了起来,同时扑过
去勾住队长的脖子,叫他坐在她身旁。“我不爱你,我的弗比
斯!你胡说些什么?你真坏!占有我吧,把一切都拿去吧!随
你爱怎么就怎么吧!我是你的。护身符算得了什么!我母亲
又算得了什么!既然我爱你,你就是我的母亲!弗比斯,我
心爱的弗比斯,你看见我吗?是我,你就看一看吧。是那个
你不愿嫌弃的小姑娘,她来了,亲自找你来了。我的灵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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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命,我的肉体,我整个的人,所有的一切全属于你,我
的队长。唉,不结婚!我们不结婚就不结婚,既然你觉得讨
厌。再说,我是什么人,我呀?一个从阴沟里出来的可怜的
女孩子,而你,我的弗比斯,你是侍从贵族。真是想得美!一
个街头跳舞的女子嫁一个军官!我真是发疯了。不,弗比斯,
不,我情愿当你的情妇,你的玩物,供你寻欢作乐,只要你
愿意。我是永远属于你的一个女子,我就是为此而生的。受
糟蹋,遭白眼,被污辱,那算得了什么,只要被你爱!我将
成为世上最自豪最快活的女人。等到我年老珠黄了,弗比斯,
等到我配不上再爱你了,大人请允许我再继续服侍你。让别
的女人给你刺绣绶带,而我—— 你的奴婢,我来照料你,让
我给你擦亮马刺,刷净你的披褂,掸净你的马靴。弗比斯,你
会对我这样怜悯的,是不是?在这以前,那就先占有我吧!瞧,
弗比斯,这一切全属于你了,只要你爱我!我们这些埃及女
人,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个:空气和爱情!”
她这样说着,双臂勾住军官的脖子,用恳求的目光从下
往上打量着他,泪眼汪汪,却露出美丽的笑容。她那娇嫩的
胸脯磨擦着军官的粗呢上装和粗糙的刺绣。她漂亮的身体半
裸,在军官的膝盖上扭动着。卫队长如痴似醉,把他火热的
嘴唇紧贴在那非洲少女漂亮的肩膀上。少女仰着头,眼神迷
乱,望着天花板,在军官的亲吻下心房突突直跳,全身战栗
不已。
霍然间,她看见弗比斯头顶上方出现另一个脑袋,脸孔
灰白、铁青,不断抽搐,魔鬼般的目光闪闪烁烁。这张面孔
旁边有只手,手执一把匕首。这是教士的脸和手。他原来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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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扑到这里来了。弗比斯无法看见。在这骇人的幽魂鬼影的
恐吓下,少女一下子怔住了,手脚冰凉,叫不出声来,这情
景好比一只鸽子猛抬头,冷不防发现老雕瞪圆着眼,正在窥
视着鸽窝。
她连一声也喊不出来,眼睁睁只见那把匕首往弗比斯身
上猛扎下去,再拔出来,鲜血四溅。“晦气!”队长叫了一声,
倒了下去。
她昏死了过去。
正当他闭起眼睛,正当她心中任何的情感都烟消云散,切
实觉得自己的嘴唇像被火炙了一下似的,那是比刽子手烧红
的烙铁还更烫人的一个亲吻。
等她苏醒过来,只见自己被巡夜的兵卒紧紧围住,人们
正把倒在血泊里的卫队长抬走,教士早已无影无踪了,房间
深处临河的那扇窗户敞开着,人们捡到一件斗篷,猜想这斗
篷是军官的。她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是个巫婆刺杀了一位
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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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
第 八 卷 一 金币变枯叶
格兰古瓦和整个奇迹宫廷,人人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整整一个月,谁也不清楚爱斯梅拉达的下落,埃及公爵及其
丐帮的人都忧心忡忡,谁也不知道她那只山羊的下落,格兰
古瓦倍加痛苦。有天晚上,埃及少女失踪了,从此便杳无音
讯,四处寻找如石沉大海,有几个爱捉弄人的捣蛋家伙告诉
格兰古瓦,说那天晚上在圣米歇尔桥附近看见她跟一个军官
走了,不过,这个吉卜赛式的丈夫倒不是个听风就是雨的哲
学家,他曾从亲身的经历中可以断定:护身符和埃及女人这
双重德行结合所产生的贞操,冰清玉洁,坚不可摧;而且他
曾经用数学的方式计算过,这种贞操的二次幂有多大的抗力。
因此他在这方面是绝对放心的。
所以对她这次失踪,他百思不得其解,真是愁肠百结。假
若能消瘦下去的话,他宁愿伤心得形销骨立。可却伤心得把
一切都忘掉了,甚至连他的文学爱好,连他那部大作《论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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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与不规则的修辞法》统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部著作,他
打算一有钱就去排印。(因为自从他看到雨格·德·圣维克多
的《论学》一书用万德兰·德·斯皮尔的出名活字版印成之
后,他便一天到晚唠叨着印刷术了。)
一天,他愁眉苦脸,路过图尔内尔刑庭,瞥见司法宫的
一道大门前拥着一小群人。
“什么事?”他看见从司法宫出来一个青年,向他问道。
“不清楚,先生,”那个青年应道。“据说有个女人暗杀了
一个近卫骑兵。这案件似乎牵涉到巫术,连主教和宗教审判
官也都来过问这桩审判,我哥哥是若札的副主教,毕生都干
这种审判的。我想找他说点事,可是人太多,无法见到他,这
真气死我了,我正急着等钱花哩。”
“唉,先生,”格兰古瓦说道,“我倒是很愿意借钱给您,
不过,我的口袋全是破洞,当然并不是被金币戳破的罗。”
他不敢告诉年轻人,说自己认识他那个当副主教的哥哥。
自从那次在教堂里谈话之后,他再没有去找过副主教,一想
到这种粗心大意,便怪不好意思的。
学子径自走了。格兰古瓦跟着人群,沿着通向大厅的阶
梯拾级而上。他认为世间没有比观看审理刑事案件更能消愁
解闷的了,因为法官通常都是愚不可及,叫人看了挺开心的。
他混在群众当中,大家往前走着,你碰我,我碰你,悄然无
声。司法宫里有条弯弯曲曲的阴暗长廊,宛如这座古老建筑
物的肠管,顺着长廊缓慢而索然无味地走了好一阵子之后,好
不容易到了开向大厅的一道矮门旁边,格兰古瓦个子高大,从
乱哄哄的人群那好似波涛汹涌的头顶上望过去,可以扫视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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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大厅。
大厅宽阔而阴暗,因而看上去显得更宽大。白日将尽,尖
拱形的长窗上只透进来一线苍白的夕照,还没有照到拱顶上
就已经消失了。拱顶是由雕镂镌刻的木架组成的巨大网络,上
面千百个雕像仿佛隐隐约约在黑暗中动来动去。这里那里,几
张桌子上已经摆着几根点燃的蜡烛。照着正埋头在卷宗废纸
堆中的书记官们的脑袋瓜。大厅的前部被群众占据了,左右
两侧有些身穿袍子的男人坐在桌前;大厅深处台子上坐着许
多审判官,最后一排的隐没在黑暗中;他们的脸孔一张张纹
丝不动,阴森可怕,四周墙壁上装饰着无数百合花图案。还
可以隐约看见法官们头顶上方挂着一个巨大的耶稣像;到处
是长矛和戟,映着烛光,其尖端好似火花闪闪烁烁。
“先生,那边坐着的那些人,个个活像开主教会议的主教
一般,到底是些什么人呀?”格兰古瓦向旁边的一个人打听道。
“先生,”旁边的那个人应道。“右边是大法庭的审判官,
左边的审问推事;教士大人们穿黑袍,法官老爷们穿红袍。”
“那边,他们上首,那个满头大汗的红脸大胖子是什么
人?”格兰古瓦问道。
“是庭长先生。”
“还有他背后的那群绵羊呢?”格兰古瓦继续问道。我们
已经说过,他是不喜欢法官的,这也许是因为他的剧作在司
法宫上演遭受挫折后一直对司法宫怀恨在心的缘故吧。
“那是王宫审查官老爷们。”
“他前面那头野猪呢?”
“那是大理院刑庭的书记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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