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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 巴黎圣母院_TXT

_24 维克多·雨果(法)
肘,比大理石还更僵硬;直愣愣的笑容,连整张脸都绷紧了。
看到他这副模样,仿佛克洛德·弗罗洛全身都僵死了,唯有
两只眼睛还活着。
吉卜赛女郎翩翩舞着,手鼓在指梢上旋转,而且一边跳



着普罗旺斯的萨拉帮德舞,一边把手鼓抛向空中。矫捷,轻
盈,欢快,并没有感觉到那垂直投射到她头上的那可怕目光
的压力。
群众蚁集在她周围。不时,有个怪里怪气穿着红黄两色
外衣的男子出来帮她跑了个圆场,然后又回到离舞女几步远
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抱住山羊的头部搁在他的膝盖上。这个
男人看上去像是吉卜赛女郎的伴侣。克洛德·弗罗洛从所站
的高处向下望去,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打从看见这个陌生人时起,副主教心猿意马,既要注意
跳舞姑娘,又要注意那个男人,脸色遂越来越阴沉了。他猛
然挺直身子,全身一阵哆嗦,咕哝道:“这个男人是谁?我向
来都是看见她独自一个人的!”
一说完,便一头又钻到螺旋形楼梯曲曲折折的拱顶之下,
冲下楼去。在经过钟楼那道半开半闭的门前时,冷不防发现
一件事情,不由一怔,只见卡齐莫多俯身在好似巨大百叶窗
的石板屋檐的一个缺口处,也正在向广场眺望。他是看得那
样入神,连他的养父走过那里都没有觉察。那只粗野的眼睛
里,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这是一种入了迷的温柔目光。克
洛德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这倒怪了!难道他也在看那个埃及
姑娘吗?”他继续往下走,不一会儿,心事重重的副主教便从
钟楼底层的一道门走到了广场。
“吉卜赛姑娘到底怎么啦?”他混在那群被手鼓声吸引来
的观众当中,问道。
“不知道。”他旁边的一个人应道。“她忽而不见了,大概



是到对面那幢房子里跳凡丹戈舞 ①
去了,是他们叫她去的。”
吉卜赛女郎刚才舞步翩翩,婀娜多姿,遮掩了地毯上的
花叶图案,此时就在她跳舞的地方,在同一张地毯上,副主
教看到的只有穿着红黄两色上衣的那个男子。此人为了也挣
几个小钱,正在绕着圈子走圆场,只见他双肘搁在屁股上,脑
袋后仰,脸孔通红,脖子伸长,牙间咬住一把椅子,椅上拴
着向旁边一个女子借来的一只猫,猫吓得喵喵直叫。
这个江湖艺人汗流如注,高高顶着由椅子和猫构成的金
字塔,从副主教面前走过。副主教顷刻喊道:“圣母啊!皮埃
尔·格兰古瓦,你这是干什么?”
副主教声色俱厉,把那个可怜虫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连
同其金字塔都失去了平衡,椅子和猫一古脑儿砸在观众的头
上,激起一阵经久不息的嘲骂声。
要不是克洛德·弗罗洛示意叫他跟着走,他趁混乱之机,
赶紧躲进教堂里去,那么皮埃尔·格兰古瓦 (确实是他)可
就麻烦了。猫的女主人,周围所有脸上被划破擦伤的观众,很
可能会一齐找他算帐的。
大教堂已经一片昏暗,空无一人。正殿四周的回廊黑黝
黝的,几处小礼拜堂的灯光开始像星星一般闪烁起来了,因
为拱顶越来越漆黑了。唯有大教堂正面的大圆花窗仍映着夕
阳西下的余照,色彩斑烂,犹如一堆璀璨的宝石,在阴暗中
熠熠发亮,并把耀眼的光辉反射到正殿的另一端。
他俩走了几步,堂·克洛德往一根柱子上一靠,目不转



① 是西班牙一种伴以响板的三拍子民间舞蹈。
睛地盯着格兰古瓦。这目光,格兰古瓦并不害怕,因为他觉
得自己穿着这种小丑的服装,无意中竟被一个严肃的博学的
人撞见了,真是丢人现眼。教士的这一瞥并没有丝毫嘲笑和
讽刺的意思,而是一本正经,心平气和,却又洞察入微。副
主教先打破沉默,说:
“过来,皮埃尔君许多事情得向我说说清楚。首先,将近
两个月了,您连个影子也没有,现在可在街头找到您了,瞧
您一身装束好不漂亮,真是!半黄半红,与科德贝克 ①
的苹
果无二,您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人,”格兰古瓦可怜巴巴地应道。“这身穿著确实怪里
怪气,您看我这副模样,比头戴葫芦瓢的猫还要狼狈哩。我
自己也觉得这样做糟透了,无异于自找苦吃,存心叫巡防捕
役们把这个穿着奇装怪服的毕达哥拉斯派哲学家,抓去好好
敲打肩胛骨。可是您要我怎么办,我尊敬的大人?全怪我那
件旧外褂,一入冬就不仁不义地把我抛弃了,借口说它成了
破布条儿,该到捡破烂的背篓里去享享清福啦。怎么办?文
明总还没有发展到了那一步,像古代狄奥日内斯 ②
所主张的
那样,可以赤身裸体到处行走,再说,寒风冷凛,试图使人
类迈出这新的一步,而取得成功,总不能在一月里呀!凑巧
见到了这件上衣,我拿了,这才把原来那件破旧黑外褂扔了。
对像我这样的一个神秘哲学家来说,破旧就不神秘了。这样




② 狄奥日内斯 (前413—— 前323),古希腊犬儒学派的哲学家。
科德贝克在法国卢昂地区。
一来,我就像圣惹内斯特

那样穿上小丑的衣裳。有什么法
子呢?这是一时的落难罢了。阿波罗确曾在阿德墨托斯 ②

放过猪呢。”
“您干的好行当呀!”副主教说道。
“我的大人,坐而论道,写写诗歌,对着炉子吹火,或者
从天上接受火焰,我同意这比带着猫顶大盾要惬意得多。所
以您刚才训斥我,我确实比待在烤肉铁叉前的驴子还要笨。可
是有什么法子呢,大人?每天总得过活呀!最美的亚历山大
体 ③
诗行,咀嚼起来总不如布里奶酪 ④
来得可口哇。我曾给
弗朗德勒的玛格丽特公主写了您所知道的那首精彩的赞婚
诗,可是市府不给我报酬,借口说那首诗写得不好,就好像
四个埃居就可以打发索福克列斯 ⑤
的一部悲剧似的。这样一
来我都快饿死了,幸好我觉得自己的牙床倒挺坚实的,便向
牙床说:‘去玩玩力气把式,耍耍平衡戏法,自己养活自己吧。’
有一群叫化子—— 现在都成了我的好友—— 传授给我二十来
种耍力气的把式,所以如今可以靠白天满头大汗耍把式挣来
的面包,晚上喂我的牙齿了。我承认,这样使用我的智能,毕
竟是可悲的,人生在世,并不是专为敲手鼓和咬椅子来度日
子的。话说回来,尊敬的大人,光度日子是不够的,还得挣







⑤ 索福克列斯 (约公元前496—公元前406),古希腊的悲剧大师。
布里为巴黎盆地东部地区,以盛产布里奶酪称。
亚历山大诗体为每行十二音节的韵诗。
阿德墨托斯为古希腊神话中人物,费尔斯国王。阿波罗因杀死独目巨龙,
被宙斯罚为凡人服一年劳役,便选中阿德墨托斯为主人替他放猪。
圣惹内斯特是古罗马时代的殉教者。
口饭吃才行。”
堂·克洛德静静听着。猛然间,他那凹陷的眼睛露出机
敏、锐利的目光,可以说格兰古瓦顿时觉得这目光直探到他
灵魂深处去了。
“很好,皮埃尔君您怎么现在和那个跳舞的埃及姑娘混在
一起呢?”
“咋地!”格兰古瓦说。“她是我的老婆,我是她的老公。”
教士阴森的眼睛一下子像火焰在燃烧。
“你 ①
怎能干出这种事来,可怜虫?”他怒冲冲抓住格兰
古瓦的胳膊,大喊大叫。“你竟然被上帝唾弃到这个地步,才
会对这个姑娘动手动脚?”
“凭我进天堂的份儿起誓,大人,”格兰古瓦浑身直打哆
嗦,答道。“我向您发誓,我从来没有碰过这个姑娘,如果这
正是您所担心的话。”
“那你说什么丈夫妻子呢?”教士说。
格兰古瓦赶忙把看官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奇迹宫廷的奇
遇啦,摔罐子成亲啦,三言两语地讲给他听。还说到,看来
这门亲事还毫无结果,每天晚上,吉卜赛姑娘都像头一天新
婚之夜那样避开他。末了他说:“这是有苦难言呀,都因为我
晦气,讨了个贞洁圣女。”
“您这话怎说?”副主教问道,听到这番叙述,渐渐怒气
消了。
“要说清楚可相当困难呀。”诗人应道。“这是一种迷信。



① 在此之前一直用“您”称呼,这里改用“你”,表示愤怒和蔑视。
据一个被称为埃及公爵的老强盗告诉我说,我的妻子是一个
捡来的孩子,或者说,是个丢失的孩子,反正都是一码事。她
脖子上挂着一个护身符,据说这护身符日后可以使她与父母
重逢,但是如果这姑娘失去了贞操,护身符随即将失去其法
力。因而我们两个人都一直洁身自好。”
“那么,”克洛德接口说,脸孔越来越开朗了。“皮埃尔君,
您认为这个女人没有接近过任何男人?”
“堂·克洛德,您要一个男人怎么去对付迷信的事情呢?
她脑子里装着这件事。我认为,在那班唾手可得的流浪女子
当中,能像修女般守身如玉的,确是凤毛麟角。不过她有三
样法宝防身:一是埃及公爵,把她置于直接保护之下;二是
整个部落,人人把她尊敬得像圣母一般;三是一把小巧的匕
首,从不离身,尽管司法长官三令五申禁止带凶器,这个小
辣椒总是把匕首带在身上什么隐蔽的角落,有谁胆敢碰她的
腰身,那匕首马上就拔出来了。这真是一只蛮野的黄蜂,得
了吧!”
副主教并不就此罢休,接二连三再向格兰古瓦盘问个没
完。
依照格兰古瓦的评判,爱斯梅拉达这个倩女,驯良而又
迷人;俏丽,除了那种特具一格的噘嘴之外;天真烂漫,热
情洋溢,对什么都不懂,却又对什么都热心;对男女之间的
区别都还一无所知,甚至连在梦里也弄不清;生就这个样子;
特别喜欢跳舞,喜欢热闹,喜欢露天的活动;是一种蜜蜂似
的女人,脚上长着看不见的翅膀,生活在不停飞旋之中。这
种性情是她过去一直过着漂泊的生活养成的。格兰古瓦好不



容易才得知,她年幼时就跑遍西班牙和卡塔卢尼亚,一直到
了西西里;他甚至认为,她曾经随着成群结队的茨冈人到过
阿卡伊境内的阿尔及尔王国,阿卡伊一边与小小的阿尔巴尼
亚和希腊接壤,另一边濒临去君士坦丁堡必经之路的西西里
海。据格兰古瓦说,阿尔及尔国王作为白摩尔人的民族首领,
这些流浪者都是他的臣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爱斯梅拉
达还很年轻时从匈牙利来到了法国。这个少女从所有这些地
方带来了零零碎碎的古怪方言、歌曲和奇异的思想,因而说
起话来南腔北调,杂七杂八,有点像她身上的服装一半是巴
黎式的、一半是非洲式的那样。不过,她经常往来的那些街
区的民众倒很喜欢她,喜欢她快快活活,彬彬有礼,活泼敏
捷,喜欢她的歌舞。她认为全城只有两个人恨她,一谈起这
两个人就心惊肉跳:一个是罗朗塔楼的麻衣女,这个丑恶的
隐修女不知对埃及女人有什么恩怨,每当这个可怜的跳舞姑
娘走过那窗洞口时,就破口咒骂;另一个人是位教士,每次
遇到时向她投射的目光和话语,无不叫她心里发怵。副主教
听到最后这一情况,不由心慌意乱,格兰古瓦却没有太留心,
因为这个无所用心的诗人,只两个月的工夫就把那天晚上遇
见埃及姑娘的种种奇怪情况,以及副主教在这当中出现的情
景,统统忘到九霄云外。不过,这个跳舞的小姑娘没有什么
可害怕的,她从不替人算命,这就免遭一般吉卜赛女人经常
吃巫术官司的苦头。再说,格兰古瓦如果算不上是丈夫,起
码也称得上是兄长。总之,对这种柏拉图式的婚姻,这个哲
学家倒也心平气和了,总有个地方可以安身,总有面包可以
活命吧。每天早上,他往往跟埃及姑娘一道,到街头帮她把



观众给的小钱收起来;每天晚上,同她一起回到他俩的共同
住处,任凭她把自己锁在单独的小房间里,他却安然入睡了。
他认为,总的说来,这种生活挺温馨的,也有利于冥思默想。
再则,凭良心说,这个哲学家对这位吉卜赛女郎是否迷恋到
发狂的程度,他自己也说不准。他爱那只山羊,几乎不亚于
爱吉卜赛女郎。这只山羊真是可爱,又温顺,又聪明,又有
才情,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山羊。这类令人惊叹不已、常常导
致驯养者遭受火刑的灵巧畜生,在中世纪是司空见惯的。这
只金蹄山羊的魔法其实是些无伤大雅的把戏罢了。格兰古瓦
把这些把戏仔细说给副主教听,副主教看上去听得津津有味。
在许多情况下,只要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把手鼓伸到山羊面
前,便可以叫它变出想要的戏法。这都是吉卜赛女郎调教出
来的,她对这类巧妙的手法具有罕见的才能,只需两个月工
夫就教会了山羊用一些启动字母拼写出弗比斯这个词来。
“弗比斯!”教士说道。“为什么是弗比斯呢?”
“不清楚。”格兰古瓦应道。“也许是她认为具有某种神秘
法力的一个词吧。她认为独自一人时,翻来复去低声念着这
个词。”
“您有把握这仅仅是个词,而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吗?”克
洛德用他那特有的敏锐目光盯着他,又问。
“谁的名字?”诗人说道。
“我怎么知道呢?”教士应道。
“那正是我所想的,大人。这帮流浪者多少都有点信奉拜
火教,崇拜太阳。弗比斯就是从那儿来的吧。”
“我可并不像您觉得那么明明白白,皮埃尔君。”



“反正这与我不相干。她要念‘弗比斯’就随她念去呗。
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那就是佳丽喜欢我已经差不多同喜欢
她一样了。”
“这个佳丽又是谁?”
“雌山羊呗。”
副主教用手托着下巴,看上去想入非非。过了片刻,突
然猛转身向着格兰古瓦。
“你敢对我发誓,你真的没有碰过?”
“碰过谁?母山羊吗?”格兰古瓦反问道。
“不,碰那个女人。”
“碰我的女人!我向您发誓,没有碰过。”
“你不是经常单独跟她在一起吗?”
“每天晚上,整一个钟头。”
堂·克洛德一听,眉头紧蹙。
“咳!咳!一个男人同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是不会想到
念主祷文的 ①

“以我灵魂发誓,哪怕我念《主祷词》、《圣母颂》、《信仰
上帝我们万能的父》 ②
,她对我的青睐,也不比母鸡对教堂更
有兴趣呐。”
“拿你母亲的肚皮起誓,”副主教粗暴地重复道。“发誓你
手指尖没有碰过这个女人。”
“我发誓,还可以拿我父亲的脑袋担保,因为这两者何止




②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一种关系!不过,我尊敬的大人,请允许我也提一个问题。”
“讲,先生。”
“这件事跟您何干?”
副主教的苍白脸孔,顿时红得像少女的面颊似的。他好
一会儿没应声,随后露出明显的窘态说道:
“您听着,皮埃尔·格兰古瓦君,据我所知,您还没有被
打入地狱。我关心您,并要您好。然而,您只要稍微接触一
下那个埃及魔鬼姑娘,您就要变成撒旦的奴隶。您明白,总
是肉体毁灭灵魂的。要是您亲近那个女人,那您就大祸临头!
说完了!”
“我试过一回,”格兰古瓦搔着耳朵说道。“就在新婚那一
天,结果倒被刺了一下。”
“皮埃尔君,您居然这样厚颜无耻?”
教士的面孔随即又阴沉下来了。
“还有一回,”诗人笑咪咪地往下说。“我上床前从她房门
的锁孔里瞅了一瞅,正好看见穿着衬衫的那个绝世佳人,光
着脚丫,想必偶或把床绷蹬得直响吧。 ”
“滚,见鬼去!”教士目光凶狠,大喝一声,并且揪住格
兰古瓦的肩膀,把这个飘飘然的诗人猛烈一推,随即大步流
星,一头扎进教堂最阴暗的穹窿下面去了。



三 大  钟
自从那天上午在耻辱柱受刑以后,圣母院的邻里都认为,
他们发觉卡齐莫多对敲钟的热情锐减了。在那以前,时刻钟
声充耳,悠扬动听的早祷钟和晚祷钟震天价响的弥撒钟,抑
扬顿挫的婚礼钟和洗礼钟,这一连串的钟声在空中飘荡缭绕,
仿佛是入耳动心的各种各样声音织成的一幅云锦。整座古老
的教堂颤震不已,响声回荡不绝,永远沉浸在欢乐的钟声里。
人们时时感觉到有个别出心裁而又喜欢喧闹的精灵,正通过
这一张张铜嘴在放声歌唱。如今这个精灵似乎消失了,大教
堂显得郁郁寡欢,宁愿哑然无声了。只有节日和葬礼还可以
听到单调的钟声,干巴巴的,索然无味,无非是礼仪的需要,
不得不敲而已。凡是一座教堂都有两种声响,在内是管风琴
声,在外是钟声,现在只剩下管风琴声了。仿佛圣母院钟楼
里再也没有乐师了。其实卡齐莫多一直在钟楼里。他究竟有
什么心事呢?莫非在耻辱柱上所蒙受的耻辱与绝望的心情至
今还难以忘怀?莫非刽子手的鞭挞声无休止地在他心灵里回
响?莫非这样一种刑罚使他悲痛欲绝,万念俱灭,甚至对大
钟的锺情也泯灭了呢?要不然,是大钟玛丽遇到了情敌,圣
母院敲钟人的心中另有所欢,爱上什么更可爱更美丽的东西
而冷落了这口大钟及其十四位姐妹?



公元一四八二年,圣母领报节到了,正好是三月二十五
日,礼拜二。那一天,空气是那样清纯,那样轻柔,卡齐莫
多突然觉得对那些钟又有几分爱意了,遂爬上北边的钟楼,而
这时候,教堂的听差正把下面每道大门打开来。圣母院那时
的大门全是用十分坚硬的大块木板做成的,外表包着皮革,四
周钉有镀金的铁钉,边框装饰着“精心设计”的雕刻。
到达塔楼顶上高大钟笼之后,卡齐莫多不由心酸,摇了
摇头,端详了那六口大钟一会儿,仿佛他心中有什么奇怪的
东西把他与这些大钟间隔开来,因而不胜悲叹。然而,他把
这些钟猛力一摇,随即感到这一群钟在他手底下摇来晃去,看
到—— 因为听不见—— 那颤动的八度音在响亮音阶上忽上忽
下,宛如一只鸟儿在枝头上跳来跳去,钟乐的精灵,即摇动
着金光闪烁的音束、拨动着颤音、琶音和密接和应的那个守
护神,早已把这可怜聋子的灵魂勾去了。这个时候,卡齐莫
多才又快活起来,忘却了一切,心花怒放,容光焕发。
他走来走去拍着手,从这根钟索跑到那根钟索,高声呼
喊,比手划脚,鼓动着那六位歌手,犹如乐队指挥在激励聪
明的演奏能手那般。
“奏吧,”他说道,“奏吧,加布里埃!把你全部的声音倾
注到广场上去。今天是节日呀!”—— “蒂博尔,别偷懒。你
慢下来啦。快,加把劲吧!难道你锈了不成,懒东西?”——
“好呀!快!快!别让人看见钟锤摆动才好!叫他们个个像我
一样被震聋!就这样,蒂博尔,好样的!”—— “吉约姆!吉
约姆!你最胖,帕斯基埃最小,可是帕斯基埃最洪亮。让我
们打赌:凡是听得见的人都听出它比你响亮得多了。”——



“棒!真棒!我的加布里埃,响些再响些!”—— “嘿!你们
两只麻雀,在上面干什么来的?我没有看见你们发出一丁点
儿声响。”——“那些铜嘴在该歌唱时却像在打呵欠,这是怎
么一回事呀?得啦,好好干活吧!这是圣母领报节,阳光真
好,也该有好听的钟乐才行。”“可怜的吉约姆!瞧你上气不
接下气的,我的胖墩!”
他全神贯注,正忙于激励那几个大钟,这六个大钟遂一
个比一个起劲地跳跃着,摇摆着它们光亮的臀部,就好像几
头套在一起的西班牙骡子,不时在骡夫吆喝声的驱策下,喧
闹着狂奔。
钟楼笔直的墙壁,在一定高度上被一片片宽大的石板瓦
遮掩着。忽然,卡齐莫多无意间从石板瓦中间向下望去,看
见一个打扮奇异的少女来到广场上,她停了下来,把一条毯
子铺在地上,一只小山羊随即走过来站在毯子上,四周立刻
围拢来一群观众。这一看呀,卡齐莫多顿时思绪变了,满腔
对音乐的热情霍然凝固了,好像熔化的树脂被风一吹,一下
子冻结起来似的。他停住了,扭身背向那些钟,在石板瓦遮
檐后面蹲了下来,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那个跳舞的姑娘,目光
迷惘、深情、温柔,就是曾经使副主教惊讶过一次的那种目
光。这当儿,那几口被遗忘的大钟顷刻都一齐哑然无声,叫
那班爱听钟乐的人大失所望,他们本来站在钱币兑换所桥上,
诚心诚意地聆听着圣母院群钟齐鸣,这时只好怏怏走了,就
像一条狗,人家给它看的是一根骨头,扔给它的却是一块石
头。



四 命  运

凑巧就在这同一个三月里的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想
就是二十九日那个礼拜六,圣厄斯塔舍纪念日,我们年青的
学子朋友磨坊的约翰·弗罗洛起床穿衣时,发觉他裤子口袋
里的钱包没有半点钱币的响声了。遂把钱包从裤腰小口袋里
掏出来,说道:“可怜的钱包!怎么!连一文钱也没有啦!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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