肘,比大理石还更僵硬;直愣愣的笑容,连整张脸都绷紧了。
看到他这副模样,仿佛克洛德·弗罗洛全身都僵死了,唯有
两只眼睛还活着。
吉卜赛女郎翩翩舞着,手鼓在指梢上旋转,而且一边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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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普罗旺斯的萨拉帮德舞,一边把手鼓抛向空中。矫捷,轻
盈,欢快,并没有感觉到那垂直投射到她头上的那可怕目光
的压力。
群众蚁集在她周围。不时,有个怪里怪气穿着红黄两色
外衣的男子出来帮她跑了个圆场,然后又回到离舞女几步远
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抱住山羊的头部搁在他的膝盖上。这个
男人看上去像是吉卜赛女郎的伴侣。克洛德·弗罗洛从所站
的高处向下望去,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打从看见这个陌生人时起,副主教心猿意马,既要注意
跳舞姑娘,又要注意那个男人,脸色遂越来越阴沉了。他猛
然挺直身子,全身一阵哆嗦,咕哝道:“这个男人是谁?我向
来都是看见她独自一个人的!”
一说完,便一头又钻到螺旋形楼梯曲曲折折的拱顶之下,
冲下楼去。在经过钟楼那道半开半闭的门前时,冷不防发现
一件事情,不由一怔,只见卡齐莫多俯身在好似巨大百叶窗
的石板屋檐的一个缺口处,也正在向广场眺望。他是看得那
样入神,连他的养父走过那里都没有觉察。那只粗野的眼睛
里,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这是一种入了迷的温柔目光。克
洛德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这倒怪了!难道他也在看那个埃及
姑娘吗?”他继续往下走,不一会儿,心事重重的副主教便从
钟楼底层的一道门走到了广场。
“吉卜赛姑娘到底怎么啦?”他混在那群被手鼓声吸引来
的观众当中,问道。
“不知道。”他旁边的一个人应道。“她忽而不见了,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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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到对面那幢房子里跳凡丹戈舞 ①
去了,是他们叫她去的。”
吉卜赛女郎刚才舞步翩翩,婀娜多姿,遮掩了地毯上的
花叶图案,此时就在她跳舞的地方,在同一张地毯上,副主
教看到的只有穿着红黄两色上衣的那个男子。此人为了也挣
几个小钱,正在绕着圈子走圆场,只见他双肘搁在屁股上,脑
袋后仰,脸孔通红,脖子伸长,牙间咬住一把椅子,椅上拴
着向旁边一个女子借来的一只猫,猫吓得喵喵直叫。
这个江湖艺人汗流如注,高高顶着由椅子和猫构成的金
字塔,从副主教面前走过。副主教顷刻喊道:“圣母啊!皮埃
尔·格兰古瓦,你这是干什么?”
副主教声色俱厉,把那个可怜虫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连
同其金字塔都失去了平衡,椅子和猫一古脑儿砸在观众的头
上,激起一阵经久不息的嘲骂声。
要不是克洛德·弗罗洛示意叫他跟着走,他趁混乱之机,
赶紧躲进教堂里去,那么皮埃尔·格兰古瓦 (确实是他)可
就麻烦了。猫的女主人,周围所有脸上被划破擦伤的观众,很
可能会一齐找他算帐的。
大教堂已经一片昏暗,空无一人。正殿四周的回廊黑黝
黝的,几处小礼拜堂的灯光开始像星星一般闪烁起来了,因
为拱顶越来越漆黑了。唯有大教堂正面的大圆花窗仍映着夕
阳西下的余照,色彩斑烂,犹如一堆璀璨的宝石,在阴暗中
熠熠发亮,并把耀眼的光辉反射到正殿的另一端。
他俩走了几步,堂·克洛德往一根柱子上一靠,目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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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是西班牙一种伴以响板的三拍子民间舞蹈。
睛地盯着格兰古瓦。这目光,格兰古瓦并不害怕,因为他觉
得自己穿着这种小丑的服装,无意中竟被一个严肃的博学的
人撞见了,真是丢人现眼。教士的这一瞥并没有丝毫嘲笑和
讽刺的意思,而是一本正经,心平气和,却又洞察入微。副
主教先打破沉默,说:
“过来,皮埃尔君许多事情得向我说说清楚。首先,将近
两个月了,您连个影子也没有,现在可在街头找到您了,瞧
您一身装束好不漂亮,真是!半黄半红,与科德贝克 ①
的苹
果无二,您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人,”格兰古瓦可怜巴巴地应道。“这身穿著确实怪里
怪气,您看我这副模样,比头戴葫芦瓢的猫还要狼狈哩。我
自己也觉得这样做糟透了,无异于自找苦吃,存心叫巡防捕
役们把这个穿着奇装怪服的毕达哥拉斯派哲学家,抓去好好
敲打肩胛骨。可是您要我怎么办,我尊敬的大人?全怪我那
件旧外褂,一入冬就不仁不义地把我抛弃了,借口说它成了
破布条儿,该到捡破烂的背篓里去享享清福啦。怎么办?文
明总还没有发展到了那一步,像古代狄奥日内斯 ②
所主张的
那样,可以赤身裸体到处行走,再说,寒风冷凛,试图使人
类迈出这新的一步,而取得成功,总不能在一月里呀!凑巧
见到了这件上衣,我拿了,这才把原来那件破旧黑外褂扔了。
对像我这样的一个神秘哲学家来说,破旧就不神秘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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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狄奥日内斯 (前413—— 前323),古希腊犬儒学派的哲学家。
科德贝克在法国卢昂地区。
一来,我就像圣惹内斯特
①
那样穿上小丑的衣裳。有什么法
子呢?这是一时的落难罢了。阿波罗确曾在阿德墨托斯 ②
家
放过猪呢。”
“您干的好行当呀!”副主教说道。
“我的大人,坐而论道,写写诗歌,对着炉子吹火,或者
从天上接受火焰,我同意这比带着猫顶大盾要惬意得多。所
以您刚才训斥我,我确实比待在烤肉铁叉前的驴子还要笨。可
是有什么法子呢,大人?每天总得过活呀!最美的亚历山大
体 ③
诗行,咀嚼起来总不如布里奶酪 ④
来得可口哇。我曾给
弗朗德勒的玛格丽特公主写了您所知道的那首精彩的赞婚
诗,可是市府不给我报酬,借口说那首诗写得不好,就好像
四个埃居就可以打发索福克列斯 ⑤
的一部悲剧似的。这样一
来我都快饿死了,幸好我觉得自己的牙床倒挺坚实的,便向
牙床说:‘去玩玩力气把式,耍耍平衡戏法,自己养活自己吧。’
有一群叫化子—— 现在都成了我的好友—— 传授给我二十来
种耍力气的把式,所以如今可以靠白天满头大汗耍把式挣来
的面包,晚上喂我的牙齿了。我承认,这样使用我的智能,毕
竟是可悲的,人生在世,并不是专为敲手鼓和咬椅子来度日
子的。话说回来,尊敬的大人,光度日子是不够的,还得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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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④
⑤ 索福克列斯 (约公元前496—公元前406),古希腊的悲剧大师。
布里为巴黎盆地东部地区,以盛产布里奶酪称。
亚历山大诗体为每行十二音节的韵诗。
阿德墨托斯为古希腊神话中人物,费尔斯国王。阿波罗因杀死独目巨龙,
被宙斯罚为凡人服一年劳役,便选中阿德墨托斯为主人替他放猪。
圣惹内斯特是古罗马时代的殉教者。
口饭吃才行。”
堂·克洛德静静听着。猛然间,他那凹陷的眼睛露出机
敏、锐利的目光,可以说格兰古瓦顿时觉得这目光直探到他
灵魂深处去了。
“很好,皮埃尔君您怎么现在和那个跳舞的埃及姑娘混在
一起呢?”
“咋地!”格兰古瓦说。“她是我的老婆,我是她的老公。”
教士阴森的眼睛一下子像火焰在燃烧。
“你 ①
怎能干出这种事来,可怜虫?”他怒冲冲抓住格兰
古瓦的胳膊,大喊大叫。“你竟然被上帝唾弃到这个地步,才
会对这个姑娘动手动脚?”
“凭我进天堂的份儿起誓,大人,”格兰古瓦浑身直打哆
嗦,答道。“我向您发誓,我从来没有碰过这个姑娘,如果这
正是您所担心的话。”
“那你说什么丈夫妻子呢?”教士说。
格兰古瓦赶忙把看官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奇迹宫廷的奇
遇啦,摔罐子成亲啦,三言两语地讲给他听。还说到,看来
这门亲事还毫无结果,每天晚上,吉卜赛姑娘都像头一天新
婚之夜那样避开他。末了他说:“这是有苦难言呀,都因为我
晦气,讨了个贞洁圣女。”
“您这话怎说?”副主教问道,听到这番叙述,渐渐怒气
消了。
“要说清楚可相当困难呀。”诗人应道。“这是一种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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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在此之前一直用“您”称呼,这里改用“你”,表示愤怒和蔑视。
据一个被称为埃及公爵的老强盗告诉我说,我的妻子是一个
捡来的孩子,或者说,是个丢失的孩子,反正都是一码事。她
脖子上挂着一个护身符,据说这护身符日后可以使她与父母
重逢,但是如果这姑娘失去了贞操,护身符随即将失去其法
力。因而我们两个人都一直洁身自好。”
“那么,”克洛德接口说,脸孔越来越开朗了。“皮埃尔君,
您认为这个女人没有接近过任何男人?”
“堂·克洛德,您要一个男人怎么去对付迷信的事情呢?
她脑子里装着这件事。我认为,在那班唾手可得的流浪女子
当中,能像修女般守身如玉的,确是凤毛麟角。不过她有三
样法宝防身:一是埃及公爵,把她置于直接保护之下;二是
整个部落,人人把她尊敬得像圣母一般;三是一把小巧的匕
首,从不离身,尽管司法长官三令五申禁止带凶器,这个小
辣椒总是把匕首带在身上什么隐蔽的角落,有谁胆敢碰她的
腰身,那匕首马上就拔出来了。这真是一只蛮野的黄蜂,得
了吧!”
副主教并不就此罢休,接二连三再向格兰古瓦盘问个没
完。
依照格兰古瓦的评判,爱斯梅拉达这个倩女,驯良而又
迷人;俏丽,除了那种特具一格的噘嘴之外;天真烂漫,热
情洋溢,对什么都不懂,却又对什么都热心;对男女之间的
区别都还一无所知,甚至连在梦里也弄不清;生就这个样子;
特别喜欢跳舞,喜欢热闹,喜欢露天的活动;是一种蜜蜂似
的女人,脚上长着看不见的翅膀,生活在不停飞旋之中。这
种性情是她过去一直过着漂泊的生活养成的。格兰古瓦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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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才得知,她年幼时就跑遍西班牙和卡塔卢尼亚,一直到
了西西里;他甚至认为,她曾经随着成群结队的茨冈人到过
阿卡伊境内的阿尔及尔王国,阿卡伊一边与小小的阿尔巴尼
亚和希腊接壤,另一边濒临去君士坦丁堡必经之路的西西里
海。据格兰古瓦说,阿尔及尔国王作为白摩尔人的民族首领,
这些流浪者都是他的臣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爱斯梅拉
达还很年轻时从匈牙利来到了法国。这个少女从所有这些地
方带来了零零碎碎的古怪方言、歌曲和奇异的思想,因而说
起话来南腔北调,杂七杂八,有点像她身上的服装一半是巴
黎式的、一半是非洲式的那样。不过,她经常往来的那些街
区的民众倒很喜欢她,喜欢她快快活活,彬彬有礼,活泼敏
捷,喜欢她的歌舞。她认为全城只有两个人恨她,一谈起这
两个人就心惊肉跳:一个是罗朗塔楼的麻衣女,这个丑恶的
隐修女不知对埃及女人有什么恩怨,每当这个可怜的跳舞姑
娘走过那窗洞口时,就破口咒骂;另一个人是位教士,每次
遇到时向她投射的目光和话语,无不叫她心里发怵。副主教
听到最后这一情况,不由心慌意乱,格兰古瓦却没有太留心,
因为这个无所用心的诗人,只两个月的工夫就把那天晚上遇
见埃及姑娘的种种奇怪情况,以及副主教在这当中出现的情
景,统统忘到九霄云外。不过,这个跳舞的小姑娘没有什么
可害怕的,她从不替人算命,这就免遭一般吉卜赛女人经常
吃巫术官司的苦头。再说,格兰古瓦如果算不上是丈夫,起
码也称得上是兄长。总之,对这种柏拉图式的婚姻,这个哲
学家倒也心平气和了,总有个地方可以安身,总有面包可以
活命吧。每天早上,他往往跟埃及姑娘一道,到街头帮她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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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给的小钱收起来;每天晚上,同她一起回到他俩的共同
住处,任凭她把自己锁在单独的小房间里,他却安然入睡了。
他认为,总的说来,这种生活挺温馨的,也有利于冥思默想。
再则,凭良心说,这个哲学家对这位吉卜赛女郎是否迷恋到
发狂的程度,他自己也说不准。他爱那只山羊,几乎不亚于
爱吉卜赛女郎。这只山羊真是可爱,又温顺,又聪明,又有
才情,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山羊。这类令人惊叹不已、常常导
致驯养者遭受火刑的灵巧畜生,在中世纪是司空见惯的。这
只金蹄山羊的魔法其实是些无伤大雅的把戏罢了。格兰古瓦
把这些把戏仔细说给副主教听,副主教看上去听得津津有味。
在许多情况下,只要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把手鼓伸到山羊面
前,便可以叫它变出想要的戏法。这都是吉卜赛女郎调教出
来的,她对这类巧妙的手法具有罕见的才能,只需两个月工
夫就教会了山羊用一些启动字母拼写出弗比斯这个词来。
“弗比斯!”教士说道。“为什么是弗比斯呢?”
“不清楚。”格兰古瓦应道。“也许是她认为具有某种神秘
法力的一个词吧。她认为独自一人时,翻来复去低声念着这
个词。”
“您有把握这仅仅是个词,而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吗?”克
洛德用他那特有的敏锐目光盯着他,又问。
“谁的名字?”诗人说道。
“我怎么知道呢?”教士应道。
“那正是我所想的,大人。这帮流浪者多少都有点信奉拜
火教,崇拜太阳。弗比斯就是从那儿来的吧。”
“我可并不像您觉得那么明明白白,皮埃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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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这与我不相干。她要念‘弗比斯’就随她念去呗。
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那就是佳丽喜欢我已经差不多同喜欢
她一样了。”
“这个佳丽又是谁?”
“雌山羊呗。”
副主教用手托着下巴,看上去想入非非。过了片刻,突
然猛转身向着格兰古瓦。
“你敢对我发誓,你真的没有碰过?”
“碰过谁?母山羊吗?”格兰古瓦反问道。
“不,碰那个女人。”
“碰我的女人!我向您发誓,没有碰过。”
“你不是经常单独跟她在一起吗?”
“每天晚上,整一个钟头。”
堂·克洛德一听,眉头紧蹙。
“咳!咳!一个男人同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是不会想到
念主祷文的 ①
”
“以我灵魂发誓,哪怕我念《主祷词》、《圣母颂》、《信仰
上帝我们万能的父》 ②
,她对我的青睐,也不比母鸡对教堂更
有兴趣呐。”
“拿你母亲的肚皮起誓,”副主教粗暴地重复道。“发誓你
手指尖没有碰过这个女人。”
“我发誓,还可以拿我父亲的脑袋担保,因为这两者何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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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一种关系!不过,我尊敬的大人,请允许我也提一个问题。”
“讲,先生。”
“这件事跟您何干?”
副主教的苍白脸孔,顿时红得像少女的面颊似的。他好
一会儿没应声,随后露出明显的窘态说道:
“您听着,皮埃尔·格兰古瓦君,据我所知,您还没有被
打入地狱。我关心您,并要您好。然而,您只要稍微接触一
下那个埃及魔鬼姑娘,您就要变成撒旦的奴隶。您明白,总
是肉体毁灭灵魂的。要是您亲近那个女人,那您就大祸临头!
说完了!”
“我试过一回,”格兰古瓦搔着耳朵说道。“就在新婚那一
天,结果倒被刺了一下。”
“皮埃尔君,您居然这样厚颜无耻?”
教士的面孔随即又阴沉下来了。
“还有一回,”诗人笑咪咪地往下说。“我上床前从她房门
的锁孔里瞅了一瞅,正好看见穿着衬衫的那个绝世佳人,光
着脚丫,想必偶或把床绷蹬得直响吧。 ”
“滚,见鬼去!”教士目光凶狠,大喝一声,并且揪住格
兰古瓦的肩膀,把这个飘飘然的诗人猛烈一推,随即大步流
星,一头扎进教堂最阴暗的穹窿下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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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大 钟
自从那天上午在耻辱柱受刑以后,圣母院的邻里都认为,
他们发觉卡齐莫多对敲钟的热情锐减了。在那以前,时刻钟
声充耳,悠扬动听的早祷钟和晚祷钟震天价响的弥撒钟,抑
扬顿挫的婚礼钟和洗礼钟,这一连串的钟声在空中飘荡缭绕,
仿佛是入耳动心的各种各样声音织成的一幅云锦。整座古老
的教堂颤震不已,响声回荡不绝,永远沉浸在欢乐的钟声里。
人们时时感觉到有个别出心裁而又喜欢喧闹的精灵,正通过
这一张张铜嘴在放声歌唱。如今这个精灵似乎消失了,大教
堂显得郁郁寡欢,宁愿哑然无声了。只有节日和葬礼还可以
听到单调的钟声,干巴巴的,索然无味,无非是礼仪的需要,
不得不敲而已。凡是一座教堂都有两种声响,在内是管风琴
声,在外是钟声,现在只剩下管风琴声了。仿佛圣母院钟楼
里再也没有乐师了。其实卡齐莫多一直在钟楼里。他究竟有
什么心事呢?莫非在耻辱柱上所蒙受的耻辱与绝望的心情至
今还难以忘怀?莫非刽子手的鞭挞声无休止地在他心灵里回
响?莫非这样一种刑罚使他悲痛欲绝,万念俱灭,甚至对大
钟的锺情也泯灭了呢?要不然,是大钟玛丽遇到了情敌,圣
母院敲钟人的心中另有所欢,爱上什么更可爱更美丽的东西
而冷落了这口大钟及其十四位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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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四八二年,圣母领报节到了,正好是三月二十五
日,礼拜二。那一天,空气是那样清纯,那样轻柔,卡齐莫
多突然觉得对那些钟又有几分爱意了,遂爬上北边的钟楼,而
这时候,教堂的听差正把下面每道大门打开来。圣母院那时
的大门全是用十分坚硬的大块木板做成的,外表包着皮革,四
周钉有镀金的铁钉,边框装饰着“精心设计”的雕刻。
到达塔楼顶上高大钟笼之后,卡齐莫多不由心酸,摇了
摇头,端详了那六口大钟一会儿,仿佛他心中有什么奇怪的
东西把他与这些大钟间隔开来,因而不胜悲叹。然而,他把
这些钟猛力一摇,随即感到这一群钟在他手底下摇来晃去,看
到—— 因为听不见—— 那颤动的八度音在响亮音阶上忽上忽
下,宛如一只鸟儿在枝头上跳来跳去,钟乐的精灵,即摇动
着金光闪烁的音束、拨动着颤音、琶音和密接和应的那个守
护神,早已把这可怜聋子的灵魂勾去了。这个时候,卡齐莫
多才又快活起来,忘却了一切,心花怒放,容光焕发。
他走来走去拍着手,从这根钟索跑到那根钟索,高声呼
喊,比手划脚,鼓动着那六位歌手,犹如乐队指挥在激励聪
明的演奏能手那般。
“奏吧,”他说道,“奏吧,加布里埃!把你全部的声音倾
注到广场上去。今天是节日呀!”—— “蒂博尔,别偷懒。你
慢下来啦。快,加把劲吧!难道你锈了不成,懒东西?”——
“好呀!快!快!别让人看见钟锤摆动才好!叫他们个个像我
一样被震聋!就这样,蒂博尔,好样的!”—— “吉约姆!吉
约姆!你最胖,帕斯基埃最小,可是帕斯基埃最洪亮。让我
们打赌:凡是听得见的人都听出它比你响亮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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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真棒!我的加布里埃,响些再响些!”—— “嘿!你们
两只麻雀,在上面干什么来的?我没有看见你们发出一丁点
儿声响。”——“那些铜嘴在该歌唱时却像在打呵欠,这是怎
么一回事呀?得啦,好好干活吧!这是圣母领报节,阳光真
好,也该有好听的钟乐才行。”“可怜的吉约姆!瞧你上气不
接下气的,我的胖墩!”
他全神贯注,正忙于激励那几个大钟,这六个大钟遂一
个比一个起劲地跳跃着,摇摆着它们光亮的臀部,就好像几
头套在一起的西班牙骡子,不时在骡夫吆喝声的驱策下,喧
闹着狂奔。
钟楼笔直的墙壁,在一定高度上被一片片宽大的石板瓦
遮掩着。忽然,卡齐莫多无意间从石板瓦中间向下望去,看
见一个打扮奇异的少女来到广场上,她停了下来,把一条毯
子铺在地上,一只小山羊随即走过来站在毯子上,四周立刻
围拢来一群观众。这一看呀,卡齐莫多顿时思绪变了,满腔
对音乐的热情霍然凝固了,好像熔化的树脂被风一吹,一下
子冻结起来似的。他停住了,扭身背向那些钟,在石板瓦遮
檐后面蹲了下来,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那个跳舞的姑娘,目光
迷惘、深情、温柔,就是曾经使副主教惊讶过一次的那种目
光。这当儿,那几口被遗忘的大钟顷刻都一齐哑然无声,叫
那班爱听钟乐的人大失所望,他们本来站在钱币兑换所桥上,
诚心诚意地聆听着圣母院群钟齐鸣,这时只好怏怏走了,就
像一条狗,人家给它看的是一根骨头,扔给它的却是一块石
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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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命 运
①
凑巧就在这同一个三月里的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想
就是二十九日那个礼拜六,圣厄斯塔舍纪念日,我们年青的
学子朋友磨坊的约翰·弗罗洛起床穿衣时,发觉他裤子口袋
里的钱包没有半点钱币的响声了。遂把钱包从裤腰小口袋里
掏出来,说道:“可怜的钱包!怎么!连一文钱也没有啦!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