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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 巴黎圣母院_TXT

_23 维克多·雨果(法)
“天啊!老太太对这些古老董记得多清楚!”
贡德洛里埃夫人继续往下说:“那些壁毯,确实绚丽!那
样令人观止的手工,堪称仅有绝无!”
身材苗条的七岁小女孩贝朗日尔·香榭弗里埃,本来从
阳台栏杆的梅花格子里望着广场,此时突然嚷叫起来:“啊!
来看呀,百合花教母,那个漂亮的舞女在石板地面上敲着手
鼓跳舞,围着一大堆市民在那里看哩!”
果真传来巴斯克手鼓响亮的颤音。
“是某个波希米亚的埃及女郎吧。”百合花边说边扭头向
广场张望。
“看去!看去!”那几位活泼的同伴齐声喊道,一起拥到
阳台边。百合花心里一直在揣摸着未婚夫为什么那么冷淡,慢
吞吞跟了过去,而这个未婚夫看到这场拘窘的谈话被这意外
的事情打断了,松了一口气,俨如一个换下岗的士兵,一身
轻松地回到房间里。不过,像给美丽的百合花放哨,这在往
日倒是一件可爱和令人喜悦的差使,但年轻队长却早已渐渐
烦腻了,并随着婚期日益临近,也就一天比一天更加冷淡了。
况且,他生性朝三暮四,而且—— 岂用得着点破?—— 情趣
有点庸俗不堪。虽说出身高贵,但在行伍中却染上了不止一
种兵痞的恶习。他喜欢的是酒家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独锺
的是下流话,军人式吊膀子,杨花水性的美女,轻而易举的
情场得意。话说回来,他曾从家庭受到过一点教育,也学过
一些礼仪,但他年轻轻就走南闯北,年轻轻就过着戎马生涯,
因而在军士的武器肩带的磨擦下,他那贵族的一层光泽外表
也就黯然失色了。好在他还知道人世间的礼貌,还不时来看



望百合花小姐,可是每次到了她家里,总是倍感难堪,一来
是因为到处寻欢作乐,随便把爱情滥抛,结果留给百合花小
姐的则所剩无几了;二来是因为置身在这么多刻板、深居闺
阁、循规蹈矩的丽人当中,一直提心吊胆,深怕自己说惯了
粗话的那张嘴,突然会像脱缰的马,控制不了自己,无意中
漏出小酒馆那般不三不四的话儿来。可以设想一下,要是如
此,后果会有多糟!
而且,他身上这一切还混杂着一些顶呱呱的奢望:附庸
风雅,衣着出众,神采奕奕。要把这些德性集中于一身,那
就请诸位尽可能好好搭配一下吧,我只是个说书人而已。
于是,他站在那里好一会儿,若有所思也罢,若无所思
也罢,默默地靠在雕花的壁炉框上。这时,百合花小姐蓦然
回头对他说起话来。可怜的姑娘生他的气,毕竟不是情愿的。
“表哥,您不是说过,两个月前您查夜时,从十来个强盗
手里救下了一个吉卜赛小姑娘吗?”
“我想是的,表妹。”队长应道。
“那好,”她接着说道。“现在广场上跳舞的说不定就是那
个吉卜赛姑娘。您过来看一下,是不是认得出来,弗比斯表
哥。”
他看出,她亲切地邀请他到她身边去,还有意叫他的名
字,这其中暗含着重归于好的意思。弗比斯·德·夏托佩尔
(本章一开头看官所见到的正是他)缓步走近阳台去,百合花
含情脉脉,把手搭在弗比斯的胳膊上,对他说道:“喏,看那
边人圈里正在跳舞的小姑娘,她就是您说的那个吉卜赛姑娘
吗?”



弗比斯望了望,应道:
“没错,我从那只山羊就认出是她。”
“哦!真是漂亮的小山羊!”阿梅洛特合起双掌赞叹道。
“它的角是真金的吗?”贝朗日尔问道。
阿洛伊丝夫人坐在安乐椅上没动,开口说:“去年从吉巴
尔城门来了一帮吉卜赛女人,会不会是她们当中的一个?”
“母亲大人,那道城门如今叫地狱门了。”百合花柔声细
气地说道。
贡德洛里埃小姐深知,她母亲提起这些老皇历,那个队
长会感到何等的不快。果然不出所料,他轻声挖苦起她来了:
“吉巴尔门!吉巴尔门!那有着说哩,可以扯到国王查理六世
啦!”
“教母,”贝朗日尔的眼睛一直不停地转动,突然举眼向
圣母院钟楼顶上望去,不由惊叫起来。“那是谁,顶上那个黑
衣人?”
姑娘们个个抬起眼睛。果真在朝向河滩广场的北边钟楼
顶端的栏杆上,凭倚着一个男子。那是一个教士,他的衣裳
和双手托住的脸孔,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像一尊
雕像,纹丝不动。他的眼睛直勾勾紧盯着广场。
这情景真有点像一只鹞鹰刚发现一窝麻雀,死死盯着它
看,一动也不动。
“那是若札的副主教大人。”百合花答道。
“您从这里就一眼认出他来,您的眼睛真好呀!”卡伊丰
丹纳说道。
“他瞅着那个跳舞的小姑娘多么入神呀!”狄安娜·德·



克里斯特伊接着说。
“那个埃及姑娘可得当心!”百合花说。“他不喜欢埃及
人。”
“那个人这样瞅着她,真是大煞风景!瞧她舞跳得多精彩,
把人看得都眼花了。”阿梅洛特·德·蒙米榭尔插嘴说。
“弗比斯好表哥,”百合花突然说道。“既然您认识这个吉
卜赛小姑娘,那就打个手势叫她上来吧!这会叫我们开心的。”
“说得极是!”小姐们全拍手喊道。
“那可是荒唐事儿一桩!”弗比斯答道。“她大概早把我忘
了,而我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不过,既然小姐们都愿意,那
我就试试看。”于是,探身到阳台栏杆上喊道:“小妞!”
跳舞的姑娘恰好这时没有敲手鼓,随即转头向喊声的方
向望去,炯炯目光落在弗比斯身上,一下子停了下来。
“小妞!”队长又喊道,并用手指头示意叫她过来。
那个少女再望了他一眼,脸上顿时浮起红晕,仿佛双颊
着了火似的。她把小鼓往腋下一夹,穿过目瞪口呆的观众,向
弗比斯叫喊她的那幢房子走去,步履缓慢而摇曳,目光迷乱,
就像一只鸟儿经不住一条毒蛇的诱惑那般。
过了片刻,帷幔门帘撩开了,吉卜赛女郎出现在房间门
槛上,脸色通红,手足无措,气喘嘘嘘,一双大眼睛低垂,不
敢再上前一步。
贝朗日尔高兴得拍起手来。
跳舞的姑娘依然站在门坎上不动。她的出现对这群小姐
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影响。诚然,所有这些小姐个个心中都同
时萌发出一种朦胧不清的念头,设法取悦那个英俊的军官,他



那身华丽的军服是她们卖弄风情的目标;而且,自从他在场,
她们之间便悄悄展开了一场暗斗,尽管她们自己不肯承认,但
她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时无刻不暴露出来。可是,她
们的美貌个个不相上下,彼此角逐起来,也就势均力敌,每
人都有取胜的希望。吉卜赛女郎的到来,猝然打破了这种均
衡。她的艳丽,真是世所罕见,她一出现在房门口,就仿佛
散发出一种特有的光辉。在这间拥挤的房间里,在幽暗的帷
幔和炉壁板环绕之中,她比在广场上更丰姿标致,光彩照人,
好比一把火炬从大白天阳光下被带到阴暗中来了。几位高贵
的小姐不由眼花缭乱,一个个都多少感到自己的姿色受到了
损害。因此,她们的战线—— 请允许我用这个习语—— 即刻
改变了,尽管她们之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彼此却心照不宣,
默契得很。女人在本能上互相心领神会,要比男人串通一气
还快得多。她们个个都感觉到,刚才进来了一个敌人,于是
人人便联合起来。只需一滴葡萄酒,就足以染红一杯水;只
需突然来了一个更妖艳的女人,便可以给群芳染上某种不佳
的心绪,尤其只有一个男子在场的时候。
因此,吉卜赛女郎所受到的接待真是雪里加霜。小姐们
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随后互相丢了个眼色,千言万语尽
在这眼色中,彼此一下子便心领神会了。这期间,吉卜赛少
女一直等待着人家发话,心情激动万分,连抬一下眼皮都不
敢。
倒是队长先打破沉默,用他惯常的那种肆无忌惮的狂妄
腔调说:“我也发誓,这儿来了个尤物!您说呢,表妹?”
换上一个比较有心眼的赞美者,发表议论至少应该把声



音放低些。这样的品评是不可能消除小姐们正在观察吉卜赛
少女而油然产生的那种女人嫉妒心。
百合花装模作样,带着轻蔑的口吻假惺惺地应道:“还不
错。”
其他几个小姐在交头接耳。
阿洛伊丝夫人为了自己的闺女,也同样心怀嫉妒。她终
于对跳舞的姑娘发话了:“过来,小乖乖!”
“过来,小乖乖!”贝朗日尔重说了一遍,摆出一副滑稽
可笑的庄严架势,其实她还没有吉卜赛姑娘的半腰高呢!
埃及姑娘向贵夫人走来。
“好孩子,”弗比斯夸张地说,同时也朝她走过去几步。
“我不知是否三生有幸您能认出我来……”
没等他说完,她即刻打断他的话,满怀无限的柔情蜜意,
抬起眼睛对他微笑,说道:
“啊!是的。”
“她记性可真好。”百合花说道。
“喂,那天晚上,您急速溜跑了。是我吓着您吗?”弗比
斯接着说。
“噢!不。”吉卜赛女郎答道。
先是一句“啊!是的,”接着又是一声“噢!不,”声调
中蕴藏着难以言表的某种情韵,百合花听了深感不快。
“我的美人儿,”队长每当同街头卖笑女郎搭讪,总是摇
唇鼓舌,说得天花乱坠,随即继续往下说:“您走了,留给我
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家伙,独眼、驼背,我相信是主教的敲钟
人。据说他是某个副主教的私生子,天生的魔鬼,名字很可



笑,叫什么四季斋啦,圣枝主日啦,狂欢节啦,我记也记不
清!反正是群钟齐鸣的节日名称呗!他狗胆包天,竟敢抢您,
好像您生就该配给教堂听差似的!真是岂有此理!那只猫头
鹰他想对您搞什么鬼?嗯,说呀!”
“我不知道。”她答道。
“想不到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一个敲钟的,竟像一个子爵,
公然绑架一个姑娘!一个贱民,竟敢偷猎贵族老爷们的野味!
真是天下少有!不过,他吃了大苦头啦。皮埃拉·托特吕老
爷是世上最粗暴最无情的,哪个坏蛋一旦落在他手里,非被
揍得死去活来不可。如果您喜欢,我可以告诉您,您那个敲
钟人的皮都被他巧妙地剥下来了。”
“可怜的人!”吉卜赛女郎听了这番话,又回想起耻辱柱
的那幕情景,不由说道。
队长纵声哈哈大笑起来:“牛角尖的见识!瞧这种怜悯的
样子,就像一根羽毛插在猪屁股上!我情愿像教皇那样挺着
大肚子,假如……”
他猛然住口。“对不起,小姐们!我想,差点就要说蠢话
了。”
“呸,先生!”卡伊丰丹纳小姐说道。
“他是用他的下流语言跟那个下流女人说话哩!”百合花
心中越来越恼怒,轻声添了一句。队长被吉卜赛女郎、尤其
被他自己迷住了,脚跟转来转去,显出一副粗俗而天真的兵
痞式媚态,一再反复说:“一个绝色美人,我以灵魂起誓!”百
合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恼怒有增无减。
“穿得不伦不类!”狄安娜·德·克里斯特伊说,依然露



出美丽的牙齿笑呵呵的。
对其他几个小姐来说,这一看法简直是一线光明,她们
立刻看清了埃及女郎可攻击的薄弱环节。既然啃不动她的美
貌,便向她的服装猛扑过去。
“不过这话倒是千真万确,小妞。”蒙米榭尔小姐说。“你
从哪里学来了不披头巾、不戴胸罩就这样满街乱跑呢?”
“裙子还短得吓人。”卡伊丰丹纳小姐插上一句。
“我亲爱的,”百合花酸溜溜的接着说。“您身上那镀金的
腰带,叫那班巡捕看见了会把您抓起来的。”
“小妞,小妞,”克里斯特伊小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要
是正经地给你的胳膊套上袖子,就不会给太阳晒得那么焦黑
了。”
这一情景,确实值得比弗比斯更灵光的一个人来看,看
这些倩女如何用恶毒和恼怒的语言,像一条条毒蛇围着这个
街头舞女缠来缠去,滑来滑去,扭来扭去。她们既冷酷又文
雅,把街头舞女那身缀满金属碎片的寒伧而轻狂的装束,恶
意地尽情挑剔,一丝一毫也不放过。她们又是讥笑,又是挖
苦,又是侮辱,没完没了。冷言冷语,傲慢的关怀,凶狠的
目光,一古脑儿向埃及姑娘倾泻,简直就像古罗马那般年青
的命妇拿金别针去刺一个漂亮女奴的乳房作耍取乐,又好似
一群美丽的母猎犬,鼻翼张开,眼睛冒火,围着树林里一只
牝鹿团团转,而主人的目光却禁止它们把牝鹿吞吃掉。
在这些名门闺秀面前,一个在公共场所跳舞的可怜少女
到底算得了什么!她们似乎对她的在场毫不在意,竟当着她
的面,对着她本人,就这样高声品头论足,好像在议论一件



相当不洁、相当下流、却又相当好看的什么玩意儿。
对这些如针扎一般的伤害,吉卜赛女郎并非毫无感觉,她
的眼睛和脸颊,不时燃烧着愤怒的光芒,浮现出羞愧的红晕;
嘴唇颤动,似乎支支吾吾说着什么轻蔑的话儿;噘着小嘴,鄙
视地做出看官所熟悉的那种娇态。不过,她始终没有开口,一
动也不动,目光无可奈何,忧伤而又温柔,一直望着弗比斯。
这目光中也包含着幸福和深情。好似她由于害怕被赶走,才
竭力克制住自己。
至于弗比斯,他笑着,神态鲁莽而又怜悯,站在吉卜赛
女郎一边。
“让她们说去吧,小妞!”他把金马刺碰得直响,一再说
道。“您这身打扮确实有点离奇和粗野,不过,像您这样俊俏
的姑娘,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我的天啊!”满头金发的卡伊丰丹纳小姐挺直她那天鹅
似的长脖子,脸带苦笑,叫嚷起来。“依我看呀,王家弓箭手
老爷们碰上埃及女人的漂亮眼睛,也太容易着火啦。”
“为什么不?”弗比斯说。
队长的这句回答本来是无心的,就像随便扔出一个石子
而不知落到哪里去,可是小姐们一听,科伦布笑了起来,狄
安娜也笑了,阿梅洛特也笑了,百合花也笑了—— 同时眼睛
里闪动着一滴泪珠。
吉卜赛女郎刚才听到了科伦布·德·卡伊丰丹纳的话
儿,眼睛一下子耷拉下来,紧盯着地上,这时又抬起头来,目
光闪烁,充满着喜悦和自豪,紧盯着弗比斯。这时刻,她真
是妖艳绝伦。



老夫人见此情景,深感受到触犯,却又弄不明白是怎么
一回事。
“圣母啊!”她突然嚷了起来。“是什么东西在搅动我的腿?
哎呵!可恶的畜生!”
原来是山羊刚过来找女主人,向她冲过去时,坐在那里
的贵夫人拖到脚上的一大堆蓬蓬松松的衣裙,把山羊的两只
角缠住了。
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分散开了。吉卜赛女郎一言不发,走
过去把山羊解脱出来。
“哦!瞧这小山羊,脚蹄还是金的呢!”贝朗日尔嚷着,高
兴得跳起来。
吉卜赛女郎跪了下来,腮帮紧偎着山羊温顺的头,仿佛
在请求山羊原谅她刚才那样把它丢在一旁。
这当儿,狄安娜探身贴在科伦布的耳边说:
“哎呀!天啊!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这不就是那个带
着山羊的吉卜赛姑娘吗!人家说她是女巫,还说她的山羊会
耍种种魔法。”
“那敢情好,”科伦布说道。“那就叫山羊也给我们要一个
魔法吧,让我们也开开心。”
狄安娜和科伦布赶忙对吉卜赛女郎说:“小姑娘,那就叫
你的山羊变一个魔法吧。”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跳舞的姑娘应道。
“一个奇迹,一个戏法,总之一个妖术吧。”
“不明白。”她又轻轻抚摸着漂亮的山羊,连连喊着,“佳
丽!佳丽!”



这时候,百合花注意到山羊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皮做的绣
花小荷包,便问吉卜赛女郎说:“那是啥东西?”
吉卜赛女郎抬起一双大眼睛望着她,郑重其事地应道:
“那是我的秘密。”
“我倒很想知道你葫芦里卖着什么药。”百合花心里想着。
这当儿那个夫人脸带愠色站了起来:“喂喂,吉卜赛姑娘,
既然你和你的山羊连给我们跳个舞都不行,那你们待在这里
干吗?”
吉卜赛女郎没有应声,慢慢地向门口走去。然而,越靠
近门口,也越放慢脚步,似乎有个难以抗拒的磁石在吸引着
她。突然间,她把噙着泪花的润湿眼睛移向弗比斯,随即站
住了。
“真是天晓得!”队长喊道。“不能就这样走掉。您回来,
随便给我们跳个什么舞。噢!对了,我心上的美人,您叫什
么来的?”
“爱斯梅拉达。”跳舞的姑娘应道,眼睛依然看着他。
听到这古怪的名字,小姐们都笑疯了。
“真是的,一个小姐叫这样一个可怕的名字!”狄安娜说。
“您很明白,这是一个巫女呗。”阿梅洛特接着说。
“我亲爱的,”阿洛伊丝夫人一本正经地说道。“肯定不是
你父母从洗礼的圣水盘里给你捞到这个名字的吧。”
正当她们说话的时候,贝朗日尔趁人不注意,用一块小
杏仁饼逗引小山羊,把它拉到角落去已好一会儿了。她俩顿
时就成了好朋友。好奇的女孩子把挂在小山羊脖子上的荷包
解下,打开来一抖,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席子上。原来是一



组字母,每个字母都分开单独写在一小片黄杨木上。这些玩
具似的字母刚摊在席子上,贝朗日尔即刻吃惊地看见一个奇
迹出现了:小山羊用金蹄从中选出几个字母,轻轻地推着,把
这些字母排列成一种特殊的顺序。不一会儿工夫,就排成一
个词,山羊好象谙于拼写,不假思索就拼写成了。贝朗日尔
赞叹不已,一下子合掌惊叫起来:
“百合花教母,快来看呀,瞧山羊刚做什么来的!”
百合花跑过去一看,不由全身一阵战栗。地板上那些排
列有序的字母组成这个词:弗比斯 ①
。“这真是山羊写的?”百
合花声音大变,问道。
“对,教母。”贝朗日尔说。
毋庸置疑,小女孩不会写字。
“这就是所谓的秘密呀!”百合花心里揣摩着。
就在这时候,传来小女孩的叫喊声,所有的人闻声拔腿
跑了过去,有母亲,有几位小姐,有吉卜赛女郎,还有那位
军官。
吉卜赛女郎看见山羊刚才干了这件荒唐事儿,脸色红一
阵白一阵,像个罪犯站在队长面前,浑身直打哆嗦,可是队
长却露出得意而又惊讶的笑容,定定地瞅着她。
“弗比斯!”小姐们简直惊呆了,喃喃说道。“这是队长的
名字呀!”
“您的记性可真好呀!”百合花向呆若木鸡的吉卜赛女郎
说,随即放声哭了起来,美丽的双手捂住脸孔,痛苦地呐呐



① 弗比斯意为太阳神。
道:“咳!这是一个巫女!”而她却听见心灵深处有个更苦楚
的声音告诉她说:“这是一个情敌!”
她一下子晕倒了。
“我的女儿呀!我的女儿呀!”母亲喊道,吓得魂不附体。
“滚开,吉卜赛死丫头!”
爱斯梅拉达转瞬间把那些晦气的字母捡了起来,向佳丽
作了个手势,从一道门里走了出去,而人们把百合花从另一
道门抬了出去。
弗比斯队长独自站在那里,不知该走哪道门是好,犹豫
了片刻,随即跟着吉卜赛女郎走了。
二 一个教士和一个哲学家在一起
小姐们刚才所看到那个站在北边钟楼顶上,探身俯临广
场,聚精会神望着吉卜赛女郎跳舞的教士,正是克洛德·弗
罗洛副主教。
副主教在这钟楼顶上为自己设置的那间神秘小室,看官
们想必没有忘记吧。(顺便提一下,我不知道是否就是今天从
两座钟楼拔地而起的平台上面,透过朝东的约一个人高的方
形小窗洞,可以望见其内部的那一间。这是一间陋室,如今
光秃秃的,空空荡荡,破破烂烂,马马虎虎粉刷过的墙壁上,
零零落落装饰着几幅反映大教堂门面的发黄的蹩脚版画。我



猜想,这个洞里现在共同住着蝙蝠和蜘蛛,因而苍蝇便遭到
双重的歼灭战了。)
每天,日落前一个小时,副主教便登上钟楼的楼梯,躲
进这间小室,有时通宵达旦都在那里。这一天,他来到这陋
室的低矮小门前,从挂在腰间荷包里掏出随身带着的那把复
杂的小钥匙,正当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
手鼓和响板的声音。这响声来自教堂前面广场上。我们前面
已经说过,这间小室只有一扇朝向主教堂背部的窗洞。克洛
德·弗罗洛连忙抽出钥匙,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钟楼顶上,正
是小姐们所看到的,神态阴郁的沉思。他待在那里,神色庄
严,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沉思着。整个巴黎就在
他脚下,连同全城无数楼房的万千尖顶,远处环绕着的柔弱
的山丘,从一座座桥下蜿蜒流过的塞纳河,街上波涛汹涌般
的民众,如云朵缭绕的烟雾,似链条起伏的屋顶,以及挤压
着圣母院的重重叠叠的链环。然而,在这一整座城市中,副
主教只盯着地面的一点:圣母院前面广场;在这一整片人群
中,只盯着一个身影:吉卜赛女郎。
要说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目光,目光中喷射出来的火焰又
是从哪儿来的,那可就难了。这是一种呆板的目光,却又充
满着纷乱和骚动。他全身木然不动,只有不时身不由己地颤
抖一下,好像一棵树迎风摇动一般;撑在大理石栏杆上的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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