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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匪事

_7 贺绪林(现代)
跟郭栓子分手后,陈楞子又回到了客房。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左思右想,直折腾到子夜时分,一个刺杀罗玉璋的方案终于在脑海里形成了……
第二天吃罢早饭,郭栓子要陪陈楞子去逛街。陈楞子笑着说:“西秦县城我闭上眼睛都能走几个来回,还要你陪?t”
郭栓子笑道:“你现在是贵客,不陪你逛团长要骂我的。”
“啥贵客不贵客的。你老兄忙你的去,让我自由自在地逛逛。”
郭栓子知道陈楞子有玩女人的嗜好,以为他想逛窑子,嫌他碍事,便哈哈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陪你了。”
陈楞子自有他的想法。他虽是西秦人,以前也多次来过县城,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对县城的大街小巷并不熟悉。再者他出门在外好多年了,县城肯定有了变化。他想在大街小巷转转察看撤退的路线。若有郭栓子在身边,怎么能从容地察看情况呢?
西秦县城并不大,东西两条大街,五六条小巷。跟记忆中的县城作比较,没有多大的变化。陈楞子迈着小步在大街小巷溜达了一个上午,整个县城的情况尽装胸中。正午时分他进了东街老马家的羊肉泡馍馆,消消停停地吃了一碗羊肉泡馍。
出了羊肉泡馍馆,陈楞子回到了住处。他要养精蓄锐好晚上行事。躺在床上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要出点儿啥事。
其实,陈楞子干这勾当不是头一回。那一年他给李信义当贴身马弁,那时李信义是团长。他们的师长在一次战斗中中弹身亡了,师长的位子空缺了。当时李信义被提升为师长的可能性最大,李信义也自认为师长一职非他莫属。可却传来消息,说是上峰有提拔二团沈团长当师长的意图。李信义得知此消息后大惊,坐卧不宁。他仔细分析研究,沈团长是黄埔毕业的,在上边又有靠山;而他不是黄埔生,上边虽有熟悉的人,却没有任要职。看来此消息并非虚传,煮熟的鸭子要落入别人的碗中。他在卧室里大口抽闷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不出对付老沈的办法。伺立一旁的陈楞子突然开了腔:“团长,我去把姓沈的收拾了!”
李信义一怔,瞪着眼睛看陈楞子。陈楞子以为他说错了话,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吭声。半晌,李信义忽然问道:“咋个收拾法?”
陈楞子连忙说:“姓沈的有个相好的女人,每个礼拜天晚上他都要去那女人屋里过夜。我去那达把他收拾了!”
李信义面露喜色,沉吟片刻,说:“把活干利索点,千万不要暴露你的身份。最好不要用枪。”
陈楞子得到命令,迫不及待地等着礼拜天的到来。那天晚上,他换了便装,给脸上抹了两把锅灰,鬼也难认出他来。他来到女人住处,发现门外有两个穿风衣的大汉在门口转悠,知道是沈团长的马弁。他没有打草惊蛇,从后墙翻了进去,用匕首拨开门关,给门轴尿了泡尿,轻轻把门掀了个半开,溜了进去。当他摸到女人床前时,沈团长和那女人在得意之处。那女人在底下猛地看见一个面黑如炭的怪物站在床前,吓得一声惊叫,当时就昏了过去。沈团长惊回首,张口欲喊,一双铁钳似的大手就紧紧卡住了他的脖子……
沈团长死在了不是他老婆的女人的床上,一时间成了头号新闻。各种猜测,各种议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谁也没有怀疑是李信义刺杀了沈团长。
不几天,李信义当上了新二师的师长。
刺杀土匪头子杨子烈更具传奇色彩。杨子烈是终南山的惯匪,势力很大,手下有好几百条枪。李信义团奉命进山剿匪,却被杨子烈袭击了团部,差点丢了性命。他养好腿伤,发誓不除掉杨子烈决不罢休。可杨子烈在深山老林的暗处,他们在山外的明处,两方交战,挨打的是他们。把全团人马开进深山老林,人生地不熟,即使杨子烈不打他们的伏击,也会迷失方向困死在里边。想要取胜,只有智取。李信义授命陈楞子组织一个精悍的特工队,千方百计一定要击毙杨子烈。
陈楞子带着特工队在终南山几经搜寻,却连个土匪毛也没找见。后来终于摸了点可靠消息:杨子烈喜食羊肉泡馍,每每出山进山都要在一个叫峪口的小镇吃一顿羊肉泡馍。得此消息他大喜过望,把整个峪口镇控制起来,守株待兔。
一个多月过去了,不见杨子烈来峪口。陈楞子有点泄气,准备更改歼敌方案。
这日中午,在泡馍馆扮作跑堂的陈楞子正在打瞌睡,门外进来四五条汉子,风尘仆仆,客商的模样。陈楞子迎了上去,问他们吃点什么。其中一个说:“来几碗泡馍,羊肉捡上好的切来!”
“好??!”陈楞子答应一声,便去端茶水。
回到厨房,扮作厨师的特工附在他耳边说:“那个黑脸的汉子是杨子烈!”
陈楞子十分惊喜:“你可认准是他?”
“错不了,他左眉有个刀疤。”
“按计划行事!”陈楞子叮咛一句,去送茶水。
“几位先喝茶,泡馍随后送上。”他端着茶壶一一斟茶,忍不住看了眼坐在上首的黑脸汉子。那黑脸汉子正瞪着眼珠子看他,他瞧见黑脸汉子左眉果然有个刀疤,又惊又喜。
当他端着两碗羊肉泡馍走到桌前时,黑脸汉子猛地喝问一声:“你是干啥的?”
“跑堂的。”
“咋面生得很?”
“我刚来了几天……”
他话没说完,黑脸汉子瞧见他腰间鼓鼓的显然藏着家伙,伸手就摸枪。他一看要坏事,扬手把两碗泡馍朝黑脸汉子面目扣了过去,就地一滚拔出了手枪,当即撂倒了两个。馆里的厨师跑堂都抄起了家伙围了过来,不可一世的杨子烈捂着脸满地打滚。当几个特工扭住他的胳膊时,只见黄豆大的燎泡密密麻麻起了一脸……
沈团长和杨子烈都是赫赫有名的角色,罗玉璋与他们相比也只能算是小菜一碟。想当初,去干掉沈杨二人时他半点儿胆寒也没有。这次行刺罗玉璋,不知怎的他实在有点儿怯阵。
陈楞子躺在床上竭力不使自己往坏处想。他寻思着想点高兴的事给自个儿壮壮胆,冲掉心头的阴云。
临行时和春妮那番亲热的情景又浮现在他脑海里。说实在话,他和春妮相识这么长时间,从没有这次这样激动和谐愉悦持久。春妮太可爱了,是个难得的好媳妇。在他今后的生活里他不能没有春妮。这次回去后他要春妮给他生个娃娃,生个男娃娃,不,最好生一大群娃娃来接续陈家的香火。想到得意之处,他独自嘿嘿直乐……
屋里光线暗淡下来,他坐起身,把枪又擦了一遍,又卸下弹夹,把子弹一颗颗擦得锃亮,装进弹夹。刚刚收好枪,有人敲门。他一惊,下意识地握住了枪把,轻轻拉开了门,是郭栓子。
郭栓子笑着脸打招呼:“几时回来的?”
“刚回来。”陈楞子暗暗松了口气,松了握枪的手。
“我以为你夜不归宿哩。走,出去喝两盅。”
“我到老马家的泡馍馆美美吃了一老碗泡馍,肚子实腾腾的。你这顿酒留着明儿个再喝吧。”
“那好吧。”郭栓子说了几句闲话,起身告辞了。
夜幕拉开了。陈楞子把浑身上下收拾得利利索索,起身去卫兵值班室打麻将。保安团部大门和二门站着两道岗,罗玉璋住的小楼由郭栓子亲自带着亲信马弁守着,前半夜四人值班,后半夜六人值班。陈楞子来到过道,一个叫二狗的马弁在过道楼梯口守着,值班室正好三缺一。他来得正是时候。
陈楞子每打一局都要跑一趟厕所,坐在他对面的大胡子笑着说:“陈营长,你今晚夕是咋球弄的,后门咋这么松稀。”
陈楞子皱着眉头说:“中午到老马家吃了一顿泡馍,喝茶觉着不过瘾,灌了一气凉水,这阵肚子格拧拧地疼,提不住了……”说着,扔下牌就往厕所跑。
过了好大一会,陈楞子提着裤子回来,骂骂咧咧地说:“妈拉个巴子!我这肚子以前就是把铁丸子吃进去,一时三刻也就克化了。不知咋球弄的,最近一阵连碗凉水都对付不了。”
大胡子嘴角叼着烟,一边洗牌一边笑道:“我看你是叫我嫂子把你掏空了,成了糠心萝卜了。”
几个卫兵都哈哈大笑,陈楞子也跟着笑:“胡子,还没娶媳妇吧?”
“没哩。”
“赶紧娶吧,媳妇可是好东西哩。夏天给你端茶送水,冬天给你暖脚暖腿。”
大胡子嬉笑道:“还暖鸡巴吧?”
陈楞子笑道:“你咋知道的?”
坐在陈楞子对面的小个子卫兵笑着说:“陈营长,胡子早就不是童男子咧,南关的窑姐让他玩遍咧!”
陈楞子笑问:“胡子,可是真格的?”
大胡子笑而不答,只是洗牌。
“这么说胡子的萝卜早就糠心了。”
小个子卫兵笑道:“可不。前一阵子胡子的鸡巴不顶用,一上阵就打蔫。胡子害怕了,急忙找大夫去看。那个江湖大夫说他有个祖传秘方,叫啥‘金枪不倒’,专治胡子的毛病。胡子喜得差点掉了牙,当下掏了五块大洋买了一包药。那晚吃了药胡子又去逛窑子。一上床胡子就把窑姐压倒了,窑姐等了半晌却不见他有啥动静,伸手在他交裆摸了一把,老二蔫头耷拉的,没半点精神气,抬腿一脚把他蹬到了脚地。”
众人一阵大笑,陈楞子捂住肚子笑出了眼泪:“胡子,这事是真是假?t”
大胡子笑道:“陈营长,板凳狗瞎编你也信。板凳狗,明儿晚夕把你老婆借我使唤使唤,让你老婆给你说,看我的老二管用不管用。”
笑闹一阵,又开牌局。刚摸了两把牌,陈楞子又往厕所跑。如此折腾了几遭,小个子卫兵笑道:“陈营长,你的萝卜糠得厉害,得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大胡子有点不耐烦了,朝门外喊:“二狗,你来替替陈营长!”
陈楞子忙说:“甭,甭,当心出点儿事。”
大胡子不以为然地说:“怕个?K子!大门二门都有岗,哥几个守在这达,哪个毛贼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上门来找死。”
二狗的手早就痒痒了,进门来笑着说:“陈营长,你就在厕所蹲点吧,别来回穷折腾了。”
几个卫兵又都大笑。陈楞子也咧嘴笑了:“今晚夕想陪哥儿几个好好耍耍,这球肚子却不争气。”说着掏出一大把银洋,每人面前扔了几块,说道:“这几个臭钱送给哥儿几个,权当我陪你们耍了。”
几个卫兵笑得不见了眼睛,连声夸陈营长仗义,够朋友。陈楞子摆摆手,提着裤子跑了出去。
出了卫兵值班室,陈楞子系紧裤带,把浑身上下收拾利索,拔枪在手,疾步过去从外边拴住值后半夜班的卫兵寝室的门,随即又拴住了郭栓子的单间门。再后又轻手轻脚回到卫兵值班室门口,从门缝往里看,里边雀战正酣,四个卫兵的注意力全在牌上,便轻轻地拴住了门,转身轻抬脚步上了楼梯。
他知道二楼没有卫兵,心却一下比一下跳得急。上了楼一排溜三四间房子,他摸不清罗玉璋住在哪间。他听郭栓子说过,罗玉璋的结发妻和二姨太因和罗玉璋怄气,回乡下老家去住,楼上只有三姨太和四姨太。可究竟罗玉璋住在哪一间?他犯了难。
忽然,他看见靠里的一间房里亮着灯光,没有多想就奔了过去。他刚要推门时,罗玉璋在里边听到了响动,大声问道:“栓子吗?有啥事?”
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来不及多想,推门就进。罗玉璋没有睡,正跟四姨太躺在床上对着烟灯过瘾。他听出脚步声有点不对劲,闪目一看,来人不是郭栓子,忽地坐起身,两眼圆睁,一只手伸到了枕头下,惊问道:“楞子,你有啥事?”
四姨太也坐起了身,一双大眼呆瓷地看着陈楞子。陈楞子的目光正好和她相撞,惊得一哆嗦,差点叫出了声。罗玉璋床上的女人酷似春妮,特别是那双眼睛。一刹那,他把她误认为是春妮,愣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罗玉璋已看清他手中提着枪,立即做出了反应。当他手中的枪响时,罗玉璋把四姨太推在了他的枪口上。那女人惨叫一声,扑倒在他身上,鲜血染了他一身。他急忙拨开女人的尸体,又是一串子弹打出去,罗玉璋滚下了床,白灰墙“噗噗噗”地出现一排弹洞。
“栓子!”罗玉璋大声喊叫,手中的枪也响了。陈楞子急忙低头,子弹从头顶飞了过去。
陈楞子知道失了手,不敢恋战,拔腿就跑。跑下楼梯,只听几个屋门摇得哗哗直响,里边的人乱成一团连声骂娘。他头也不回,飞奔楼后,跑进马厩伸手就解罗玉璋那匹马的缰绳。那个老马夫跑了过来,认出陈楞子,忙问:“长官,出了啥事?”
“一个刺客跑了,团长让我去追!”他把马从后门牵出,马夫帮他备好鞍子。他翻身上马,在马屁股上擂了一拳。那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钻进了夜幕……
罗玉璋顾不得穿鞋,精着脚提着手枪跑下楼,大声叫骂:“栓子!栓子!你死啦!”
“团长,给我开开门!”郭栓子把门摇得哗哗直响。枪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抽出枕下的枪,跳下床就去拉门,门却拉不开。他就知道坏事了,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罗玉璋奔过去卸开门栓,郭栓子一步跨出门:“团长,你没事吧?”
罗玉璋这才觉着左耳朵火辣辣地疼,一摸,黏糊糊的一片。半个耳朵没了!郭栓子也瞅见他没了耳朵,禁不住打了个尿战。两旁几个门摇得哗哗响,里边的人直喊叫。郭栓子急忙卸开了门栓,几个马弁围住罗玉璋不知所措。罗玉璋看了一眼手上的鲜血,咬着牙骂了一句:“一群馍笼!”一人给了一个耳光。
郭栓子挺直身子站着。罗玉璋凶狠狠地说:“还不去追!”
郭栓子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追谁?”
“陈楞子!”
郭栓子惊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在这时,老马夫跑来报告,说是陈楞子把团长的马骑走了。罗玉璋扬手就打了马夫一个耳光,骂道:“你这个老熊,谁让你把马给他的!”
马夫吓得浑身筛糠,捂着腮帮嘴唇直哆嗦,说不出个字语来。郭栓子大着胆子说:“团长,你息息怒。现在就是把我们都毙了也不顶啥,要紧的是把刀客抓住。”
罗玉璋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说:“你带上卫队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郭栓子转身就走,又被罗玉璋叫住了:“你上哪达去抓?”
“我估计他一定是回岐凤。他虽然马快可道不熟,我们抄近道截他!”
罗玉璋点了一下头:“好!你们快追,我带骑兵队随后就到!”
罗玉璋的赛赤兔果然是匹好马。陈楞子伏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肚子连磕马镫。那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起来。他只觉得两耳生风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疾驰了一阵,他侧耳细听,后边并不见枪声和马蹄声,心才稍稍安了一些。此时夜色更浓了,附近村庄传出一阵阵鸡叫。他知道已是五更天了,估计太阳冒花时分就能赶到扶眉县城。到了扶眉,他就算捡回了一条性命。新二师的一六五团在扶眉驻防,团长胡金诚跟他交情不浅,就算是罗玉璋追进扶眉县城也把他怎么样不了。
他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打马奔上去扶眉县城的官道,连磕几下马镫,那马又狂奔起来。
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天色已经放亮,扶眉县城的城门楼从退却的夜幕中隐现出来。陈楞子勒了一下缰绳,胯下的马便放慢了速度,连打了几个响鼻。遥望黑黢黢的城门楼,他长嘘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
他放马徐徐缓行,想喘一口气。就在这时猛地听见左边的小道上有杂乱急促的马蹄声,浑身禁不住一哆嗦,心里叫声:“不好!”头发也竖了起来。他使劲地在马屁股上连连砸了几拳,那马挨了疼,一声嘶叫,四蹄腾空又狂奔起来……
郭栓子大老远就听见赛赤兔的嘶叫声,连连加鞭。当他率着卫队赶到岔路口时,只隐约看见前面有匹快马如离弦的箭射向扶眉县城,心知伏在马背上的人就是楞子,骂了一句:“好狗日的!”不知是赞叹赛赤兔是匹好马,还是骂陈楞子厉害。他连连加鞭,胯下的青鬃马早已是大汗淋漓,任他再打已是力不从心了。
郭栓子的人马驰进扶眉县城时,太阳已经升起一竿高了。街上的行人看见这一队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纷纷躲避让道,站立街道两旁冷眼观望。
郭栓子知道陈楞子和一六五团团长胡金诚关系甚密,估计陈楞子进城不会另觅藏处。他率人马直奔一六五团团部。扶眉和西秦是邻县,保安团和一六五团常有来往,郭栓子多次来过一六五团团部公干,因此道熟。
到了一六五团团部,郭栓子命令一班堵住后门,其余人马跟他进团部。门口的卫兵横枪拦住了去路。郭栓子不敢贸然闯入,对卫兵说:“麻烦你给胡团长禀报一声,就说西秦保安团的郭栓子有要事求见。”
两个卫兵都看出阵势不对,相对一视,其中一个说:“长官稍等,我马上去报告。”慌忙奔了进去。
郭栓子点燃一根香烟,大口吸着。吸掉一半,不见卫兵出来。他心急如焚,把半截香烟掷在脚地,一脚踩灭。他用马鞭击打着掌心,来回不住地走动,似一头笼中的困兽。他做梦都没想到楞子竟然是刺客。他拿楞子当贵客待,可楞子却全然不顾以往的交情,在他的眼皮底下打他主子的黑枪,这不仅是砸他的饭碗,而且是把他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哩。他在肚里把楞子的八辈先人都骂了个遍,恨不能抓住楞子扒了他的皮!倘若楞子逃脱,他怎么跟主子交待?罗玉璋的脾气他知道,这次凶手逃脱绝不会轻饶了他。想到这里,他浑身冒出了冷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就在他不耐烦之际,一六五团团长胡金诚出来了,他一眼就看见团部门口竖着一排全副武装的人马,眉头禁不住皱了一下,随即挤出了一脸的笑纹。
“胡团长!”郭栓子打了个立正,行了个军礼。
“是郭队长,请里边坐。”
郭栓子随着胡金诚往里走,他身后的团丁也紧随而入,却被卫兵拦住了。郭栓子站住了脚,脸色阴沉。胡金诚嘴角现出一丝轻蔑的笑纹,摆了一下手,卫兵这才放行。
来到客厅分宾主坐下。胡金诚笑问道:“郭队长一大早赶来有何公干?”
郭栓子说:“胡团长,属下奉罗团长之命前来捉拿一个逃犯。”
胡金诚脸色一沉:“捉逃犯?怎么捉到我的团部来了!”
郭栓子不卑不亢地说:“胡团长误会了。罗团长有过交代,扶眉归胡团长管辖,命我请胡团长协助捕捉。”
“哦。”胡金诚面色平和了些,用手指轻敲桌面:“逃犯是何人?”
“陈楞子。”
“什么身份和特征?”
郭栓子见胡金诚装聋卖哑,心头的火往外直冒。但他还是强按住心头之火,说道:“他在新二师的手枪营当营长,胡团长难道不认识?”
胡金诚故作惊讶:“是他!”
“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犯了啥罪?”
“刺杀我们罗团长。”
“认错人了吧,他怎能去刺杀罗团长?”
“绝对不会认错人的。至于他为啥要刺杀罗团长我也感到有点儿蹊跷。”
“他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胡团长可知道他的下落?”
“不知道。”
“不可能吧。陈楞子跑进了扶眉县城!”
“当真?t”
“那还能假,我是跟他屁股追来的!”
“哦。这么大的县城他藏起来可不好找哩。”
“胡团长,你估计他能藏在哪达。”
“这个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胡金诚很不高兴。
“胡团长甭发脾气。要我看楞子不会藏到哪个平民百姓家。平民百姓也没谁敢藏他,没人愿担这个杀头的风险。胡团长,你说我说的对么?”
胡金诚脸色陡然一变:“听你话的意思是我把陈楞子藏起来了?”
郭栓子冷笑一声:“据我所知,楞子跟胡团长交情不浅;再者,他又是新二师手枪营营长,你是新二师一六五团的团长,你能不庇护他?”
胡金诚怒发冲冠,拍桌而起:“郭栓子,我让你二两酱,你不要以为我不识秤!你一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跟我这样说话!”
郭栓子早已怒火攻心。墩子刺杀罗玉璋从他手中溜走了,使他十分丢脸。这次说啥也不能让陈楞子跑掉。罗玉璋那一个耳光扇得他面部现在还隐隐作疼。他脸色陡然一变,忽地站起身,猛地一挥手,身后那伙团丁全都亮出家伙,围住了胡金诚。他豁出去了,没考虑后果。
胡金诚“嘿嘿”一声冷笑:“郭栓子,你也太小看我胡某人了!”
郭栓子一扭头,只见胡金诚的卫队早已把客厅包围了起来。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的后背,他们成了饺子馅。胡金诚走到他面前,冷笑道:“我就是把陈楞子藏了起来,你能把我?K子咬了!”
郭栓子把牙咬得咯咯响,可眼前这阵势他不敢轻举妄动。就在两家相持不下之时,胡金诚的副官匆匆进来伏在胡金诚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胡金诚的脸色陡变,额头鼻尖沁出了冷汗。
“胡老兄,你太不够意思了!”一个粗大的嗓门在客厅门口响起。
众人扭头观望,罗玉璋魁梧的身躯出现在客厅门口。他手提着马鞭,一脸的凶相,大步跨进客厅。他摆摆手,示意郭栓子他们收起手中的家伙。他走到胡金诚面前,说道:“胡老兄,在你的团部这样对待我的弟兄们有点过分了吧。”
胡金诚有些尴尬,命令他的卫队也收起了武器。
“罗团长,不是我胡某人不讲交情,你手下的这伙人也太那个了,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郭栓子走过去,在罗玉璋耳边低语了一阵。罗玉璋冷笑一声:“胡老兄,你说说,有人打我的黑枪,我该咋办?”
胡金诚没有吭声。
“如果有人打你的黑枪,你咋办?”
胡金诚还是不语。
罗玉璋又说:“你我弟兄多少也有些交情,我不愿为此事跟你翻脸。我也知道你老兄是个明白人,不会为护着一个外人而不顾自家的身家性命吧。”
胡金诚十分恼火。他一个堂堂国军上校团长却被一个狗屁保安团长如此数落威胁,实在是大大丢了脸面。他刚要发一发自家的威风,那个副官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灰青,抬眼朝外张望,只见窗口伸进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整个客厅。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浑身直冒冷汗。他知道罗玉璋心毒手辣,又是个二杆子,啥事都能干得出来。他的团部只有一个连的兵力,而且有一半没经过阵战。罗玉璋的骑兵队和卫队虽说只有两个排的兵力,可都是精选出来的精壮小伙,会武功枪法好,且武器精良,他的兵根本不是对手。看来,今儿个他这个国军上校团长要栽在这个狗屁保安团长的手中。
罗玉璋也坐下身,点燃一支烟,悠悠地吐出一串烟圈,说道:“胡老兄,你是明白人,知道该咋办了吧。”
胡金诚也冷静了下来,说:“你这样威逼,陷我于不忠不义。”
“此话怎讲?”
“楞子是我的朋友,交出他,我是不义。再者,他是新二师的手枪营营长,我是新二师一六五团团长。我俩同殿称臣,交出他,是我对李师长不忠。”
“那么依你的意思该咋办才好?”
“我把他送交师部,让师长去处置。”
“那就不烦劳老兄了。我正好去岐凤一趟,把他交给我吧。”
胡金诚一怔:“这怎么行!”
罗玉璋阴鸷地一笑:“咋不行?你怕啥?有啥麻烦我会给我大哥说清楚的。”
胡金诚用手捏着下巴颏,半天不吭声。罗玉璋冷眼看着他,说道:“胡老兄如此为难,莫非是凶手的幕后指使人?”
胡金诚急忙说:“罗团长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与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为何要杀你!”
罗玉璋吐了一口烟,说:“我也想你不会打我的黑枪,可我又想不明白,你为啥要庇护凶手呢?”
胡金诚有些着急上火,忽地站起身:“你可不能胡乱猜疑!”
罗玉璋却不急不火:“不是我胡乱猜疑。只是老兄你藏匿凶手实在让我怀疑。你如果真是幕后指使人,那今儿个就甭怨我姓罗的翻脸不认人!”说着使了个眼色,郭栓子一伙都拔枪在手,威逼过来。
胡金诚一怔,稍一沉吟,猛地一拍桌子:“好吧,我把楞子交给你!”他看出今儿个阵势十分不利,心存恐惧。刚才陈楞子闯进团部,只说他得罪了罗玉璋,罗在追他,请求他保护。他来不及细问究竟,卫兵就进来报告罗玉璋的卫队长郭栓子在团部门口求见他。他急忙把陈楞子藏在了客厅的套房。他没想到陈楞子是去刺杀罗玉璋。现在罗玉璋威逼他,并说他是幕后指使人。他知道罗玉璋跟师长的关系,仗势欺人。他慌了神,乱了方寸。他要跳出是非圈子,把自个儿洗清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胡金诚起身去客厅一个套房。郭栓子手提着枪紧跟过去。胡金诚拉开套房门,郭栓子一伙的枪口一齐对准了屋里。胡金诚垂着头愧疚地说:“楞子,我对不住你……”
陈楞子看了他一眼,啥话都没说,走出了屋。郭栓子下了他腰间的枪,说道:“你这个驴熊,咋能弄这事哩!我把你当朋友看,可你却把我的脑袋当球踢哩!”
陈楞子嘴一咧,朝他做了个十分难看的笑脸:“栓子,算我对不住你。”
罗玉璋走过来,骂道:“你这个王八蛋,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啥要打我的黑枪?!”
陈楞子瞪了他一眼,不吭声。
“你装聋作哑,就不是个立着尿尿的!”罗玉璋扬手打了陈楞子一马鞭。陈楞子的左脸颊立时暴起一道血印子。
陈楞子一笑,看一眼罗玉璋包扎的左耳,直呼罗玉璋的乳名:“蛮蛮,我知道你手腕硬。我不如你,手软了点。我要手腕硬点儿,你掉的就不是耳朵了,我这会儿也不会挨你的马鞭。”
罗玉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崽娃子还嘴硬!”扬手又是一马鞭。
陈楞子的嘴角流出了血,又是一笑:“蛮蛮,这次来咱俩得有一个去见阎王,看来你还有几天寿数,那我就先走一步。我知道你是条汉子,不会干婆婆妈妈的事。你干脆点,给我吃颗铁花生算了。”
罗玉璋收起了马鞭,咬着牙说:“你先甭着急,到时候我会成全你的!”随后冲胡金诚一拱手:“告辞了!”转身出了客厅。
胡金诚干瞪着眼看着郭栓子一伙带走了陈楞子。半晌,他醒过神来,急忙写了封书信,让副官快马给李信义送去。
第十二章
队伍上发了饷,墩子给自个儿留了点儿零用钱,把剩下的钱托一个家在青庙镇的熟人捎给雪艳。雪艳虽说住在她姑家,可究竟是寄人篱下,难免要看别人的眉高眼低,手头没钱日子一定过得?j惶。
这段日子墩子十分思念雪艳。他常常回想起他们在那孔破窑里的情景,浑身的血液就沸腾起来。有时他真想脱掉这身老虎皮,娶了雪艳,回家去过男耕女织、祥和安定的日子。现在这个活法实在太挣人了。他已在心中打定主意,一旦报仇雪恨,他就娶雪艳做媳妇,不再当兵吃粮,回家去好好过日子。
给雪艳把钱捎去不几天,雪艳又来城里看望墩子。一见面,雪艳就埋怨他:“给我捎钱干啥,我又不缺吃不缺穿的。”
墩子笑着说:“钱又不扎手,你拿着慢慢花嘛。”
“只要你心中记着我,比给我啥都强。”雪艳一双大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墩子。
墩子心头一热,攥住了雪艳一双纤纤玉手,动情地说:“说心里话,我想忘了你,可咋的也忘不了你,连做梦都记着你。”
“墩子哥!……”雪艳深情地呼唤一声,泪水涌出了眼眶,却一脸的灿烂。她把一张娇嫩秀丽的脸偎在墩子的胸脯上,来回磨蹭。墩子不能自已,张开双臂搂住了她,箍得她都喘不过气来,可她还呢喃地说:“墩子哥,抱紧我……”
两人亲热了许久。罢了,墩子要带雪艳到街上逛逛,顺便吃顿饭。雪艳嫣然一笑:“这回我可不想吃锅盔。”
墩子也笑了:“不吃锅盔,咱吃臊子面。”
墩子带着雪艳去了“客再来”。他已和苏老板熟识了。苏老板早就瞧见了他,笑着脸迎了上来:“李长官来了,这位是嫂夫人吧。请上楼雅座里坐。”
二人在雅座里落座,跑堂的送来茶水,说是面马上送来。雪艳喝了口茶,问:“墩子哥,你当官了?”
“师长委了我一个排长,比芝麻还小,不算个官。”
“那掌柜的咋喊你‘长官’哩?”
“做生意的就是嘴甜。适才他不也喊你‘嫂夫人’吗?他的女儿恐怕比你还要大哩。”
雪艳脸上飞起两朵红霞,抿嘴一笑:“谁稀罕他喊我‘嫂夫人’,还不知道你肯不肯娶我哩。”
墩子低头喝茶,没有搭话。雪艳是个聪明女子,见墩子不愿提这话,便也岔开了话题:“墩子哥,说你不算个官,咋腰里别手枪脚上穿皮靴?”
墩子说:“这手枪是师长送给我的,皮靴是陈营长特地发给我的。”便把他投军的经过给雪艳讲述了一遍。
说着话,跑堂端来了臊子面。墩子拿起筷子要给雪艳介绍臊子面的九个特点。雪艳笑道:“你留着嘴吃面吧。臊子面我都会做哩。你几时到我姑家去,我做臊子面给你吃。”
墩子吸了一口面,笑道:“那我一定要去,啥都不图,就图吃你做的臊子面。”
……
吃罢饭,墩子陪着雪艳逛大街。走到菜市口,春妮迎面走了过来。她一眼看见雪艳,开玩笑说:“文化,你把谁家这么心疼的姑娘给拐来了!”
墩子涨红了脸,撒了个谎:“嫂子可不敢胡说,这是我表妹,叫杜雪艳。”又给雪艳介绍道:“雪艳,这是我们陈营长的太太。”
雪艳在省城读过书,见过世面,大大方方地叫了声:“陈太太!”
春妮“扑哧”一声笑了:“啥陈太太新太太的,叫声嫂子就行哩。”扭脸又对墩子说:“你这表妹长得真心疼,在岐凤城里也算人梢子哩。寻下婆家了吗?没寻下的话我给寻一个。”
“那就麻烦嫂子帮着寻一个。”
春妮格格笑了:“你嘴里这么说,只怕肚里要骂我爱嚼舌头。”她见墩子雪艳都红了脸面,笑得更响了。
墩子知道她的脾气,怕她开出更令人难堪的玩笑,急忙岔开话题,问道:“我大哥咋没陪着你?”
春妮收住了笑:“他不在家。”
“上哪达去了?”
“说是到乾州去了。”
墩子一怔:“几时去的?”
“昨天清晨。咋的,你不知道?”
墩子摇头:“我大哥没说去干啥?”
“说是去送一封公函。”
“送公函咋能让他去?”墩子感到奇怪。
春妮说:“我也闹不明白,他好歹是个营长,咋能干这差事。我问过他,他说是个机密文件,师长指名要他去送。”
“就他一个去了乾州?”
“就他一个。”春妮见墩子神色有点不对,立刻紧张起来,“兄弟,你说你大哥不会出啥事吧。”
墩子醒过神来,笑着脸说:“不会出啥事的。我大哥那身本事上山打虎下海伏龙都不怯阵。再说送封信又能出个啥事。”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十有八九楞子是执行什么机密任务去了。
“有你这话嫂子也就放心了。”春妮又叹了口气,“唉,嫁给你们这些当兵吃粮的,让人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
墩子无话可说,扭脸看看雪艳,雪艳脸上也挂了阴云。一时气氛有点沉闷。春妮到底出身不同,随即笑着脸说:“咱们傻立在这达干啥,到我的屋里去坐坐,我给咱撕扯面。”
墩子笑着说:“不去啦,我俩刚吃了臊子面,肚子饱饱的。你这顿扯面先留着,我们往后再去吃。”
“那就好,我把扯面给你俩留着。”春妮转过脸对雪艳说,“文化可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小伙,想嫁他的女子多得很。嫂子我要是没嫁人,都想跟他哩。”说着,甩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春妮走远了,雪艳问:“陈太太不是乡下人吧?”
墩子说:“她是乡下人。”
“她是乡下人?!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原本是个窑姐……”墩子便把春妮的来历给雪艳说了说。
雪艳顿时警觉起来:“你跟她有过那个吗?”
墩子被她问得一怔:“有过啥‘那个’?”
“就是那个‘那个’嘛。”雪艳脸上泛起了羞红,“你甭跟我装傻卖瓜了!”
墩子恍然大悟,笑道:“你看你,问的这叫啥话!”
雪艳的粉腮更红了:“人家怕你在外边学坏……”
墩子看着雪艳娇羞的神态更是楚楚动人,笑声更响了:“你放心,我的老大管得住老二!”
雪艳打了墩子一拳,捂住飞满红霞的脸,娇嗔道:“看你,嘴脏得都跟茅坑一样!”
他俩正在说笑打闹,一辆黑色小汽车停在了他们的身边。他俩没有觉察,汽车的喇叭响了一声。他俩转过脸来。
“文化!”车里有人喊了一声。
墩子已认出是师长的车,听到师长喊他,挺直身子立正,答声:“有!”
车窗玻璃摇了下去,李信义一双目光威严地从车里射了出来,先扫一眼雪艳,随后目光落在了墩子身上。
“咋的,玩起女人来了?!”声音冷冷的,令人不寒而栗。
墩子涨红了脸,急忙说:“师长,我没玩女人,她是我表妹。”
李信义脸色缓和了一些,目光又射向雪艳,恰好雪艳一双惶恐的目光正在游移地看他,遇到那一双威严的目光慌忙躲开。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墩子身上:“晚上到师部来一下。”
“是!”墩子的腰板挺得笔直。
李信义的汽车绝尘而去,墩子还木橛似的戳在那里。雪艳拉了一下他的衣襟:“走远啦!”墩子这才醒过神来,长嘘了一口气。
雪艳问:“他是你们师长?”
墩子点了一下头,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刚才师长那句“玩女人”的话把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倘若师长真的知道他玩女人,一定会轻视他,不重用他。他和雪艳的关系到底算是怎么回事?算不算玩女人?他心里感到一阵惶然。
“你们师长可是个厉害人。”雪艳说。
墩子回过神来,笑了一下:“不厉害能当师长!”
“在他手下当兵吃粮你可千万要当点心啊。”雪艳一双乌眸里溢满着关切和深深的忧患。
墩子的心怦然一动。面前的女人把一颗纯真的心完全拴在了他的身上,令他十分内疚和不安。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一双纤手。
许久,墩子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了。”
雪艳看了一眼西斜的夕阳,半天,点点头。墩子说:“我送送你吧。”
墩子把雪艳送出了城。两人都不知说啥才好,便谁也不说话,只是肩并肩走路。
走出城老远老远,雪艳并不让墩子留步。墩子看看西沉的太阳,止住了步,说:“你回吧。”
雪艳说:“再送送吧。”
墩子就再送。
送了一程,墩子又止住了步。雪艳一双眼睛脉脉含情:“再送送吧。”
墩子有点为难:“师长叫我去师部,去迟了要挨骂的。”
“墩子哥!”雪艳叫了一声,拉住他的手,又慢慢地松开,难分难舍地说,“你走吧!”
“你先走吧!”
“你先走!”
最终两人同时转身走人。走出老远又都回过头来。墩子终于狠着心扭头走开。他心里想每次分手都这样受罪如何是好?
岐凤有个华庆戏班,班主姓袁名璧辉,武功杨凌人。袁璧辉艺名抱抱,他的戏唱红了关中道。抱抱演旦角,扮相俊美清秀,嗓音圆润甜美幽婉悦耳,誉满秦地。民间流传一句歌谣:宁吃抱抱鼻?]子,不吃香脆梨瓜子。关中方言把“美”“好”叫做“?弧保?某件东西好或某件事办得漂亮,大家便说:“?坏酶?抱抱一样!”抱抱名气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抱抱演的闺阁旦、刀马旦,不只小伙子爱看,大姑娘小媳妇更爱看。抱抱化妆时她们挤着看,抱抱演戏她们抢着看,抱抱卸妆她们也等着看。就连抱抱吃管饭,她们也抢着要。相传,华庆戏班在西府某村唱庙戏,村里乡约安排抱抱在一家锅灶十分干净的人家吃饭。这家妯娌俩精心做了顿本地招待贵客时才做的臊子面招待抱抱。吃饭时,嫂子认真烧汤没有留神,弟妹心细,眼睛早就盯住了抱抱吃剩的一碗汤,端起就要喝。嫂子见弟妹喝剩汤感到蹊跷,忽又明白过来,一把抓住碗边不松手,一边笑骂:“鬼猴,给我留几口。”弟妹怕嫂子一人喝光了汤,手不松。一时间几乎要把那碗掰成两半。
正在妯娌俩互不相让时,婆母娘走进厨房,见此情景立时明白了,便吩咐两个媳妇:“干脆倒在锅里,让一家人都喝点儿。”
汤还未倒在锅里,乡约失急慌忙跑进来,大声喊道:“甭倒甭倒??要倒,就往村里的官井里倒,让全村人都沾点儿光!”
是时,华庆戏班刚刚从省城西安回到县城,就被李信义请到师部唱堂会。李信义不搓麻将不嗜酒,却爱看秦腔,也能唱几句,且嗓音洪亮。闲暇无事,他便操起二胡,边拉边唱,自得其乐。唱到得意之处,他摇头晃脑,物我两忘。他的同僚和部下都说,李师长若不从军,肯定是个好角。他很喜欢听抱抱的戏,华庆戏班回到县城的第二天他就请去了抱抱,饱过一顿戏瘾。
这日中午,堂会在师部的礼堂唱。先唱了一折《柜中缘》,接下来是《断桥》,抱抱的白娘子。这出戏是抱抱的拿手戏。抱抱的扮相俊美,一身白衣白裙,如同真的仙女临凡。他天生一副好嗓子,轻启樱桃小口,那声腔如行云流水,哀婉悦耳。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想当初在峨嵋一经孤守伴青灯叩古磬千年苦修久向往人世间繁华锦绣弃黄冠携青妹佩剑云游按云头观长堤烟桃雨柳清明节我二人来到杭州览不尽人间西湖景色秀春情荡漾在心头遇官人真乃是良缘巧凑谁料想贼法海苦作对头……
坐在前排的李信义微眯着眼睛,一手轻轻拍打着掌心,轻晃着脑袋。他跟着抱抱幽婉的唱腔沉醉在戏文之中。
就在这时,张副官匆匆来到他身边,轻唤一声:“师长!”
李信义依然如故。
张副官提高了声音:“师长!”
李信义醒过神来,睁开眼睛,看了张副官一眼,面露不快之色。张副官却一脸慌张,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猛地坐直了身子,脸色陡变。坐在他身旁的参谋长汪松鹤是江苏人,对秦腔并不感兴趣,他坐在前排看戏只不过是遵从附就而已,其实心不在焉。李信义脸色陡变他已瞧在眼里,他知道出事了,却一时弄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李信义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座。汪松鹤起身紧随其后。出了礼堂,李信义说了一句:“出事了。”
“什么事?”
“楞子失手了,被罗玉璋擒住了,而且找上门来了。”
汪松鹤一怔,这实在出乎意料。
“松鹤兄,你说这事该咋处置?”
“罗玉璋现在在哪里?”
“师部,他是来者不善。”
汪松鹤故作轻松一笑,用陕西话说:“怕球啥,莫非狼还敢咬老虎,而且还在咱的窝里。”
李信义脸上的阴云渐退,笑了一下:“松鹤兄,咱们一同去会会他,看他能不能咬了咱俩的?K子。”说罢,哈哈大笑。汪松鹤也哈哈笑了起来。
来到师部,等候多时的罗玉璋站起身,冲他们一拱手叫了声:“大哥!参谋长!”
李信义满脸带笑:“玉璋,来啦!”
汪松鹤也笑着脸握住罗玉璋的手,亲热地说:“玉璋老弟,来咋也不打声招呼,也好让人招待你。”
罗玉璋面沉如水,说:“打扰大哥和参谋长的雅兴了。”
李信义笑着说:“客气啥,坐下说话。”
罗玉璋梗着脖子不坐。汪松鹤笑道:“立客难招待,坐下说话坐下说话。”上前把罗玉璋按在座椅上。
罗玉璋虽落了座,腰板却还挺得笔直,话语挺冲:“玉璋今儿个有件事不明白,特此前来请教大哥。”
李信义哈哈笑道:“你看看,咋说这外道话。你我兄弟有啥话尽管说。”
罗玉璋冲门口一挥手,喝喊一声:“带上来!”
众人目光一齐转向师部门口,只见郭栓子和几个彪形大汉把陈楞子押了进来。陈楞子被五花大绑,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脸上和胳膊上布满着斑斑伤痕。显然是受了重刑。李信义不禁皱了一下眉,和汪松鹤对视一眼。李信义故作惊诧,忽地站起身:“玉璋,这是咋回事?”
罗玉璋冷冷一笑:“大哥,这话该我问你。”
“你这话是啥意思?”
“大哥的警卫营长干啥事大哥不可能不知道吧?”
陈楞子破口大骂:“罗蛮蛮你这个贼驴日的!要杀便杀,要崩就崩,??球嗦啥!”
罗玉璋青着脸皮走到陈楞子跟前,扬起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就抽。陈楞子的脸上顿时开了酱油铺,令人目不忍睹。李信义忽地站起身,厉声喝道:“住手!”
罗玉璋转过身来,阴鸷地说:“大哥动了恻隐之心?”
李信义的脸色很不好看:“楞子到底干了啥事?”
“大哥当真的不知道?那我就实话实说,昨晚陈楞子打我的黑枪!”
李信义脸上显出惊讶之色:“真有此事?”
“还能有假!”罗玉璋猛地撕掉耳朵上的纱布:“大哥请看,我的耳朵都没有啦!”
李信义一进师部就瞧见罗玉璋左耳贴着纱布。现在他看清白了,罗玉璋的左耳没了,刚刚结疤的地方由于撕掉了纱布又往外渗血,弄得耳朵下似乎涂上了红惨惨的油漆。李信义心里暗暗埋怨陈楞子临阵欠火候,枪头稍微准一点,罗玉璋此刻就不会气势汹汹地站在这达发威。
汪松鹤走过来,看了一眼陈楞子,说:“玉璋老弟,你没抓错人吧?陈营长前天跟我告假,说是回家探亲,怎么能打你的黑枪。”他的话语明显是把李信义从泥坑里拉出来,同时也暗示陈楞子不要承认此事。
陈楞子唾了一口血水,大声叫道:“师长!参谋长!你们别信他妈罗蛮蛮的!”
罗玉璋的脸色变得铁青:“大哥!参谋长!我罗玉璋是咋样一个人你们都清楚。陈楞子把枪口对着我的胸口我能认不出他!我咋不说是张副官打我的黑枪?”说着,转过身扬手又要打陈楞子。
李信义拦住了他:“玉璋,这样吧,他是我李信义手枪营的营长,就把他交给我吧,我一定给你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是他打你的黑枪,我要他拿命还你。”
罗玉璋却不依不饶:“大哥,这事用不着你动手。”
李信义沉下了脸:“咋的,你信不过我?”
“不是我信不过大哥。我是怕大哥动了恻隐之心。我跟楞子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他打我的黑枪必有缘故。如果有人打大哥的黑枪,大哥抓住刀客一定也要查个一清二楚吧。”罗玉璋转脸对郭栓子说:“给楞子来点真格的!”
郭栓子应了一声,手一挥,便过来四五个如狼似虎的汉子,上前去扒陈楞子的衣服。李信义被拂了脸面,恼羞成怒,刚要发作,脚却被身边的参谋长踢了一下。他一怔,目光射向厅外,发现整个师部已被罗玉璋的人马包围了,室内也是罗玉璋的人占上风,几个卫兵手中的枪都大张着机头,形势对他们十分不利。他心里骂了句:“王八蛋!”便钳住了口。他知道罗玉璋是条疯狗,逼急了这条狗不顾一切地要咬人。他手下的那伙人只认罗玉璋,就是蒋委员长来了恐怕也管不住他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强把心头的怒火按下去。
几个马弁扒光了陈楞子的衣服,抡起皮鞭狠抽。陈楞子遍体鳞伤,嘴里仍然大骂不止。李信义坐在太师椅上,大口抽烟。那皮鞭每抽一下,他的心就紧缩一下,面部却波澜不起。
渐渐地,陈楞子的骂声没了。郭栓子报告说:“团长,他死过去了。”
罗玉璋咬着牙说:“用凉水浇!今儿格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钢嘴铁牙!”
一桶凉水劈头盖脸浇在陈楞子脸上,他苏醒过来。接着皮鞭又是一阵猛抽。如此这般,陈楞子死了三回,又被浇醒。
李信义实在坐不住了,走过去沉着脸问道:“楞子,谁是你的指使人?”
陈楞子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十分威严的脸,喘息半天,说:“师长,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事没给人家办成,再把人家给卖了,我陈楞子成了啥人了……”
罗玉璋踢了他一脚,怒吼道:“说!那人是谁?!”
陈楞子冲他做了个笑脸:“蛮蛮,人家给你的头出了五百块大洋,价钱高了点,可惜我没这个财运。”
罗玉璋的脸变成了紫茄子,暴跳如雷:“栓子,把这狗日的给我往死里抽!”
陈楞子猛地睁大眼睛,叫道:“师长,看我跟随你多年的分上,给我一枪吧!”
李信义不再说啥,腮帮的咬肌一阵抽动,忽地拔出手枪,说了声:“楞子,你是条汉子,我答应你!”手中的枪响了。
陈楞子的前胸冒出了汩汩的鲜血,身子一挺,两眼圆睁,不再动弹了。
罗玉璋想拦已来不及了。他走过去,踢了一下陈楞子的尸体,悻悻地说:“大哥,你不该打死他。”
李信义猛地掉过脸:“你要我把他咋样处置了才趁你的心?”
“大哥息怒。我是说再加加温,他就要开口了。”
“你可以接着审我嘛!”
“小弟不敢。”
“你不是怀疑我是指使人么?”
“小弟不敢怀疑大哥。”
“你不敢干啥?你看看你今儿格的阵势,分明是在唱《白逼宫》嘛!”
“大哥息怒。小弟今儿格多有得罪,还请大哥多多原谅。”
李信义不再言语,坐回椅上,大口抽烟。汪松鹤上前对罗玉璋言道:“玉璋老弟,师长近日身体不大好,你先住下,有话明儿再说不迟。”
“不了,我还要赶回西秦。”罗玉璋冲李信义一拱手:“大哥,小弟告辞了。”转身走人。他心里明白了,戏唱完了,在这地方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罗玉璋带着他的卫队和骑兵队刚刚离去,胡金诚的副官一头撞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呈上胡金诚的书信。李信义看罢书信脸色铁青,一语不发,抓起桌上的茶杯摔得粉碎……
墩子做梦也没想到李信义要他带兵去剿灭刘十三这股土匪,把手枪营的一个加强连交给了他。
那天晚上他奉命去了师部,师长正在看情报处送来的一份材料。他木桩似的站了半天,师长并不理他,只是埋头看材料。
终于,李信义抬起了头,犀利的目光看着他,突然问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他浑身禁不住一颤,从师长的眼神中看出一切都瞒不过去,斗胆如实说了。李信义大口抽着烟,眉毛拧成了两个黑疙瘩:“这么说她是刘十三的老婆?”
墩子急忙说:“他是被刘十三抢上山的……”
李信义挥手不让他往下说,冷眼看着他:“你喜欢她?”
墩子下意识地点点头。
“土匪玩过的女人你也喜欢?没出息!”
墩子垂下眼皮,不敢看师长的脸色。李信义突然又问:“上次罗玉璋遇刺,也是你干的?”
墩子瞥了一眼师长办公桌上的材料,明白是情报处送来的,自思什么也瞒不过去了,便点了一下头。
“这么说你的真名叫李墩子?”
墩子惶恐地点点头。李信义威严的目光直逼着他,令他不寒而栗。半晌,李信义喃喃自语道:“墩子,李文化,改了个名把我也蒙在了鼓里。”
“师长,我……”墩子诚惶诚恐,不知说啥才好。
“墩子!”
“有!”墩子急忙打了个立正,身子挺得笔直。
李信义摆了一下手:“你改了名也好,我还是叫你‘文化’吧,替你保住这个秘密。”
“多谢师长!”
李信义又把目光逼过来:“文化,这回你要给我说实话!”
“是!一定给师长说实话。”
“你为啥要刺杀罗玉璋?”
“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你父亲不是被土匪所害吗?”
“不,是罗玉璋打死的。”
“那你为啥要说谎?”
“我怕师长不收我当兵。”
“你知道吗?跟我说谎是要挨枪子的!”
墩子浑身一哆嗦,挺直腰板答应:“我不是想哄骗师长,我要当兵为父报仇。”
李信义大口抽着烟,烟雾弥漫着他阴沉的脸。许久,他忽然又问:“你跟刘十三是朋友?”
“不是。”
“那他为啥留你在山寨住?”
“我是来投师长的,误入了他的地盘,被他手下的喽啰拿上了兔儿岭。”
“你在他的山寨住了几天?”
“四天。”
“山寨上的情况你都熟悉?”
“不太熟悉,多少知道一点。”
“你是咋样下山的?”
“偷跑出来的。”
“那兔儿岭出山只有一条道,你咋能偷跑出来?”
“后山还有一条小道,知道的人不多。我是趁天黑无人从那条道偷跑出山的。”
李信义倒背着双手,大口抽着烟,来回不停地走动。那式子就像动物园笼中不住走动的狮子。墩子一双目光追随者李信义,他感觉到师长正在作着一个重大的决策。
李信义的脚步停在了墩子面前。他甩掉烟头,一脚踩灭:“墩子,你知道么,你犯了两条死罪!”
墩子打了个尿战,腰板却依旧挺得笔直。
“你跟我说谎,这是其罪一;你私通土匪,这是其罪二。”
墩子急忙分辩:“师长,我没有通匪。”
李信义继续说道:“这两条罪我都暂不治你,我要你戴罪立功。”
墩子瞪圆眼睛看着师长。李信义又倒背着双手,边踱步边说:“我给你一个连,不,给你一个加强连,限你十日之内剿灭刘十三这股顽匪!”
墩子一怔,他没料到师长会交给他这样一个任务。李信义见他不吭声,沉下了脸:“咋的,你不愿去?”
他浑身一激灵,应声答道:“愿去!”几个月的兵营生活使他懂得了一个铁一样的道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李信义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脸上浮现出和蔼的神色:“墩子,我是器重信任你,你可不能给我丢脸啊!”
感激的热泪差点涌出了墩子的眼眶。师长交给他一个加强连,等于把他由一个排长提升到营副的位置。这实在是莫大的器重和信任。他感恩涕零,亮着嗓子说:“请师长放心。我不成功则成仁!”
李信义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看出你是机灵人,打刘十三只可智取不可强攻。你对那里的情况熟悉,要见机行事,千万不要鲁莽冲动。”随即让传令兵唤来手枪营二连的麻连长,交代道:“麻子六,我从一连再抽一个排给你。这次行动一切都听墩子的指挥,谁敢违抗命令,军法从处!”
从师部出来,墩子昂首阔步。他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从一个排长一下子升到营副的位子,当今军人中能有几人?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身材高大魁梧了许多,目光也朝天上射去。忽然,他侧目看到了麻子六。
“麻连长!”他叫了一声。
“有!”麻子六应声站到他面前。他刚想再扎一扎势,摆出长官的架子,蓦地发现麻子六的脸色很不好看,心里顿时警觉起来,自思这次行动全仗此人之力,且不可在他面前胡?L尾巴。想到这里,他打消扎势的念头,脸上浮现出谦和的笑容:“麻连长,你我弟兄,不用来这一套嘛。”
麻子六脸上的颜色当下好看了许多。墩子笑容满面,用商量的口气说:“你看咱们几时出发?”
麻子六天生是个当兵的料,当即立正回答:“一切听长官指挥!”刚才师长只说让麻子六听墩子指挥,并没明确他的职务,所以麻子六称他为“长官”,可见麻子六也是个精明人。
墩子笑道:“看你看你,咋又来了。我比你老哥小好几岁,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叫我的名字,我听着心里舒坦。你叫我‘长官’,这是跟我生分,我也听着别扭。”
麻子六见墩子不跟他拿长官架子,反而诚心待他,脸上顿时散尽阴云,挂满可掬的笑容:“文化兄弟,要我说咱们要出奇制胜。明日休整一天,晚上再出兵。”
墩子说:“老兄高见。你给弟兄们说,吃饱肚子好好睡觉,咱们晚上出发。”
翌日黄昏时分,队伍饱餐一顿羊肉泡锅盔。夜幕拉开,麻子六集合起队伍,要墩子训话。墩子以前是个当兵的,训话轮不上他。现在他是这支队伍的最高长官,自然得训上几句话。他站在队伍前头,咳嗽一声清理清理嗓子:“弟兄们,这次我们去执行一个特殊任务,一切行动要听指挥,违令者军法从处!”
他究竟是初次当官,训了这么一句就不知往下该“训”啥了,打了个“咯噔”,一挥手,干干脆脆地说了声:“出发!”
天色青蓝,星光闪烁。墩子带着加强连朝兔儿岭方向进发。手枪营的兵果然训练有素,一百多人的部队排成一字长蛇阵,蛇一般地沿着灰白色的官道直扑兔儿岭,听不见说话声和枪械碰撞声,只有急促整齐的步伐声。
墩子和麻连长走在队伍的前头,两人谁也不说话。时令已到晚秋,夜风扑面而来颇有凉意。墩子的头脑已冷静下来,心事重重。他已经完全感觉到这个任务十分艰巨。刘十三这股土匪,地方保安团剿了好几年,越剿刘十三的势力越大。罗玉璋自称是西秦的白虎星,也奈何不得刘十三,连连损兵折将。现在李信义把这个硬骨头让他去啃,是器重信任他,还是要借刀杀人?他在心里直犯嘀咕。无疑,这个加强连是支精锐之师。可要和刘十三明着干,别说一个加强连,就是把手枪营全拉上去,恐怕也伤不了刘十三一根毫毛。刘十三在兔儿岭占着地利和天时,又在暗处,硬打硬攻吃亏的肯定是自己。要想剿灭刘十三,只能出奇兵制胜,否则,只能打败仗。他当然不想打败仗,不愿让师长认为他是个无能之辈。他还想借此机会显一下身手让师长看看,从此飞黄腾达,好将来有一天去收拾掉罗玉璋报仇雪恨。
墩子在脑子里反复谋划着作战方案。渐渐地,一个剿灭刘十三的周密计划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他放慢了脚步,问身边的麻连长:“老兄,照这个行军速度,天亮前能不能赶到兔儿岭?”
麻连长肯定地回答:“赶不到。”
“得想法赶到!”墩子把自己的想法给麻连长说了一番,末了问:“你看这个法子行么?”
麻子六不由得对墩子刮目相看。他原以为这个毛头小伙借师长的势骑在了他的头上,没料到他肚里还真有货。其实是他小瞧了墩子。墩子在镖局干过好几年,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也是常有的事。到了队伍上,整天价跟陈楞子一伙钻在一起,闲时常说些用兵之道,耳濡目染也懂得了不少军事知识,此时派上了用场。竟使麻子六刮目相看。
麻子六说:“法子是个上好的法子,可一百四十里地说啥也赶不到。就算挣扎赶到,队伍也丧失了战斗力。”
墩子咬了半晌嘴唇,说:“出奇制胜关键在一个‘奇’字。咱们得出奇兵!你把地图拿出来,咱俩好好合计合计。”
麻连长命令队伍停止前进。两人蹲在路边,麻连长掏出手电筒和地图,两人头挨着头仔细查看起来。
“咱们走的是官道,绕了一些。不知有没有近路?”
“有。”墩子指着地图,“走这条道,至少能近四十里路。”
麻连长捶了一下大腿,说:“咱们就走这条道!”收起了地图。
墩子说:“这条道我走过一回。我在前边带路,你在后头押阵。你看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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