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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匪事

贺绪林(现代)
《关中匪事·兔儿岭》
作者:贺绪林
第一章

罗玉璋的性命毁在了一根驴鞭上。事过多年,许多知情人回忆起这件往事,都一致这样评说。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永平镇商会会长徐云卿在迎宾楼宴请罗玉璋。迎宾楼是徐家开设的,位于镇中央,是永平镇最豪华高档的饭馆兼旅馆。筵席十分丰盛,不过罗玉璋近几年吃过如此丰盛的筵席无数,并没吃出什么特别来。宴请接近尾声,跑堂端上一个冷盘菜。徐云卿躬身给罗玉璋布菜,笑容可掬地说道:“罗团长,尝尝这道菜味道怎么样。”
罗玉璋夹起一片酱红色的肉片扔进阔嘴,细细咀嚼。第一个感觉是筋道,第二个感觉是肉细,越嚼越香,便说了声:“嫽!”
这时坐在侧位的永平镇镇长杨玉坤笑着说:“罗团长能说出这道菜的名么?”
这一问,罗玉璋便仔细看那菜。徐云卿笑道:“罗团长吃过的美味佳肴无数,这道菜还能难住罗团长?”
罗玉璋摇头:“云卿兄错了,还真把我考住了。不知此菜叫啥名。”
杨玉坤笑答:“金钱肉。”
“金钱肉?不是罗某在二位老兄面前夸口,这几年也见了些场面,还真的没吃过这道菜。”
杨玉坤笑脸盈盈,夹起一片肉片,举到齐眉高:“罗团长,你看像不像铜钱?”
罗玉璋再仔细看,果然似铜钱。肉呈酱红色,铜钱一般大小,中间有筷头粗的圆眼。
杨玉坤又笑问一句:“罗团长,你尝得出是什么肉么?”
罗玉璋夹起一片塞进阔嘴,细细品尝,半晌,说:“狗肉?”随即又摇头否定,“不对,也不像是马肉……嗯,驴肉,是驴肉”
徐杨二人一齐笑赞道:“罗团长可知道这是驴身上的什么东西?”
罗玉璋用筷头挑在金钱肉的圆眼里,举在眼前细看,顿时醒悟,哈哈大笑:“原来是驴鞭!二位老兄真能打马虎眼,驴鞭就是驴鞭,硬说成是啥‘金钱肉’。罗某今儿个差点儿栽在了你们手里。哈哈哈……”仰面一阵大笑。
徐杨二人也陪着大笑一阵。
罗玉璋一筷头夹起一摞肉片塞进嘴,一阵猛嚼,随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手抹了一把粘在唇髭上的酒珠,笑道:“谢谢二位,用这么好的东西招待我。”
杨玉坤说:“君子不掠人之美。罗团长不用谢我,这全是徐会长的一片美意。徐会长有匹叫驴,是心爱之物。有人出五百大洋要买,他也没舍得出手。今儿个给罗团长接风洗尘,他忍痛割爱,把它杀了。”
罗玉璋有点儿不相信:“一头驴能值五百大洋?我那匹赤兔胭脂马也不过值四百五。”
杨玉坤说:“驴跟驴可不一样。罗团长,你要见了那头叫驴保准也会喜欢的。那驴长绝了,方圆数百里不一定找得到,浑身乌黑如炭,油亮如缎,没一根杂毛。可那四个蹄子是白的,洁如白棉,名曰:雪里站。真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走手更好,骑上它不觉得是在驴背上,而像是驾着云在空中飘。百八十里路,半晌的工夫就到。”
罗玉璋心里一震,望着徐云卿。
徐云卿冲罗玉璋一拱手:“罗团长,永平小镇地处偏僻,穷山恶水,实在拿不出啥好东西为你接风洗尘。再则,罗团长官居要职,住在县城,啥样的东西没吃过?徐某献出爱物,理所当然,略表寸心而已。”
罗玉璋有点感动了。起初他还盛气凌人,此刻便谦恭起来,抱拳还礼:“云卿兄如此盛情款待,小弟受之有愧。”
徐云卿急忙摇手:“罗团长千万莫要这么说。偏野小镇,常有土匪出没骚扰,以至民不聊生。往后还需仰仗借重罗团长的声威,剿灭匪患,徐某就感激不尽了。”
话说到这里,罗玉璋完全明白了徐云卿的用心所在。徐家三代经商,在徐云卿手里已经很有了一些资产。永平镇的多半条街的铺面作坊都姓徐,而且县城和岐凤府都有徐家的店铺门面。别说在永平镇徐云卿是头面人物,就是在西秦县徐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在岐凤专署、西安省城,徐云卿都有能说上话的人。可土匪却不买他的账,专吃他这样的流油大户。徐家的铺面作坊多次遭抢,却抓不住个匪毛。为此,徐云卿大伤脑筋。上次负责永平镇治安的是县保安团的第五中队,中队长吴清水是个很刁钻的角色,精尻子过河尻渠子都要夹点儿水。为保家保业,徐云卿在吴清水身上花了不少银洋和烟土,却屁事没顶。平心而论,也不是吴清水不尽力,实在是土匪头子刘十三胜他一筹。他不但没剿掉刘十三,反而让刘十三抢走了他的小老婆做了压寨夫人。这实在是给保安团丢脸!要不是吴清水是罗玉璋的表弟,罗玉璋就一枪崩了他。罗玉璋只是一巴掌扇掉了吴清水的两颗门牙,算是出了口心头的窝囊气。
保安团丢脸是小事,徐云卿却坐卧不宁,茶饭难咽。如此下去,徐家的家业还不让土匪抢光球了!后来还是他的挚友杨玉坤给他出主意,让他去找保安团团长罗玉璋,请罗亲自出马剿灭匪患。徐云卿经商多年,交往颇广,却很少交军界朋友。俗话有“当兵吃粮”一说,在他眼里当兵吃粮的都是些游手好闲不安分守己之徒,特别是保安团那伙团丁,更是些地方上的痞子街楦子,不愿与他们为伍。他跟罗玉璋见过几面,并无深交,但对罗的处世为人素有耳闻,知道此人有些本事,心狠手辣,常会干出一些令人咋舌的事来。杨玉坤出主意让他去请罗,他虽心存顾虑,却也无可选择。他知道杨玉坤和罗玉璋有些交情,就把球踢过去,让杨玉坤出面去请罗玉璋,尽快剿灭刘十三这股土匪。当然,杨玉坤去县城时带了不少银洋和烟土。银洋和烟土自然都是徐家的。罗玉璋虽目中无人,却也知道徐云卿是西秦县出了名的富户,根基不浅,不可得罪,加之看在银洋烟土和杨玉坤的面上,再者,他本来就打算出马剿围刘十三,给保安团捞回点脸面,正好借水放船,落个顺水人情。他当即决定,撤回吴清水的五中队,换上王怀礼的一中队,并亲自前来布防。
杨玉坤给罗玉璋的小碟夹了一筷头金钱肉,笑问道:“罗团长可知道金钱肉咋样烹饪功效最佳?”罗玉璋嘴里塞满了肉,摇了摇大脑袋。
“当真不知道?”
罗玉璋咽下肉,说道:“当真不知道。玉坤兄你给咱说道说道,让我长长见识。”他的兴致空前高涨起来。
杨玉坤饮干一杯酒,笑道:“其实也没啥特别的窍道。先要拉来一匹母马或草驴,把叫驴逗得性起,那驴鞭坚挺而起,这时突出奇手,宰杀叫驴。叫驴将死未死之时,割下驴鞭当即下汤锅功效最佳。倘若不懂窍道,随便杀死叫驴取鞭,久放再入汤锅,那金钱肉啥功效也没有咧。”
罗玉璋将信将疑:“玉坤兄咋知道的这窍道?”
杨玉坤答道:“我的一位表叔是个屠夫,他也懂医术。是他跟我说的。今儿的金钱肉就是依此法烹饪的。”
闻听此言,罗玉璋更有几分感动。他吃喝得面红耳赤,有了几分醉意,朗声说道:“过去常听人说云卿兄待朋友义气慷慨,今儿相交才知此言不虚。云卿兄,你放宽心,这回我一定要叫怀礼提回刘十三的人头来!”
徐云卿斟满一杯酒,双手递给坐在罗玉璋身旁的王怀礼:“怀礼老弟,老朽敬你一杯!”
今儿宴请的贵客除罗玉璋外,还有保安团一中队长王怀礼。王怀礼坐在一侧,和罗玉璋的卫队长郭栓子只是吃肉喝酒,一直没有开言。他是个精灵人,明白啥时候该他说话啥时候不该他说话。此时徐云卿敬酒,他急忙起身接住酒杯:“徐老伯,我和您的大儿子望龙同过学,论理是您的晚辈,您叫我怀礼就行了。”说着,干了那杯酒。
罗玉璋笑道:“怀礼才二十啷当岁,在你面前还是个娃娃。你称他‘老弟’还不折杀了他。叫老侄好了。”
徐云卿笑了:“既然二位都这么说,老朽就以老自居了。怀礼贤侄,往后就仰仗你了。”
王怀礼站起身,朝徐云卿行了个军礼:“徐老伯,怀礼一定竭尽全力剿匪!”
杨玉坤在一旁击拳赞道:“怀礼扎的这个势就够吴清水学上一两年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我也敬怀礼一杯!”
罗玉璋一拍王怀礼的肩膀:“怀礼可是我的心腹爱将,他的一中队是我的保安团的刀刃子,生铁疙瘩都砍得开!”说罢,哈哈大笑。
徐、杨二人陪着大笑。王怀礼矜持地笑了笑,接过杨玉坤的敬酒一饮而尽。
这桌筵席直吃到红日西坠才撤席。
永平镇,古老的北方乡镇,虽然它早已没有久远朝代的建筑物,可人们总认为它是古老的。
永平镇有两条街,正街几乎全是铺面作坊,后街是居民区。徐家宅院在后街东头。在一片土木结构的青瓦房中徐家门楼鹤立鸡群,气势十分雄伟。磨砖对缝的门楼一砖到顶,黑漆铆钉的大车门,两个青石狮子分卧大门左右,虎踞龙盘,增添了许多气势。高高的四面长墙围着一宅两院。东边的院子是内宅,住着徐云卿一家男女老少和护院的郑二刘四。西边的院子有小花园,有菜地,有安着辘轳的水井,还有车房、牲口棚、伙计屋。内宅的东北、西南角各有一座砖木结构的炮楼,炮楼修建的时间不长,专为躲防土匪。
内宅里有上房、东西厢房、客厅房和门房。门房与客厅房之间,客厅房与上房之间各有一个不大的花园,徐云卿和老伴住在上房,东西厢房分别住着他的两个儿子,门房住着两个护院。客厅房闲置着,来了客人才能派上用场。
罗玉璋和他的一班卫队没去王怀礼的队部住,被徐云卿安排住在了徐家的客厅房。徐云卿自然是巴结讨好罗玉璋,他本想安排罗玉璋他们住在迎宾楼,可罗玉璋说那里太嘈杂,不愿住。其实,罗玉璋心存恐惧,怕刘十三打他的突然袭击。当然这话他说啥也不能说出口。
徐家的客厅房很宽敞,除了宽敞的客厅外,还有四间套房。罗玉璋独住一间,几个贴身马弁住在其他三间。
客房里摆设高雅,家具都是楠木做的,桌明几净,床上的铺盖里外三新。显然,主人是把罗玉璋当贵客来招待的。罗玉璋随手抹了一把明亮如镜的桌面,面露满意之色,心里禁不住又一次感激徐云卿对他的厚望和高看。
今儿酒喝得有点过量,罗玉璋感到有点头晕。他喝了一杯茶,便和衣躺在床上想打个盹,却怎么也不能入睡,只觉得浑身一阵阵难以名状的燥热,一股原始的冲动和欲望在心头升起,而且愈来愈烈。他身体强健,四十刚出头,正在如狼似虎的年龄,平日里性欲就十分旺盛,今儿又吃了那么多的“金钱肉”,此刻只觉得那个俗物在迅速膨胀勃起。他实在打熬不住,恨声骂了一句,腾地跳下床,大声叫道:“栓子!”
卫队长郭栓子应声而来。他没有问干什么,只是用眼睛看着罗玉璋。他这人话少。今儿的筵席上他就没说一句话。
“打盆洗脸水,要凉的!”
郭栓子转身走了,片刻工夫打来了洗脸水。罗玉璋洗了头脸,心静了一阵子。时辰不大身体又燥热起来,比先前更甚。心头的欲火愈燃愈烈,下身铁橛似的竖了起来,用手按也按不倒。他竭力不去想女人,却不能自已,满脑子都是女人的大腿、胸脯和光屁股,怎么赶也赶不走。
这时罗玉璋吃起后悔药来,后悔没有住在迎宾楼。倘若住在迎宾楼,此时就让郭栓子找个窑姐来,一个不行就找两个。他罗玉璋有的是玩女人的钱!
罗玉璋原计划在永平镇住上几天,帮王怀礼安排布置一下防务。如果有可能,他还想主动出击去打刘十三的老窝。可这会儿他想明儿一大早就回县城。他不能让在县城的四房妻妾守空房,而自己在这里受无女人陪伴之苦。
想到这里,罗玉璋的心飞回了县城。四房妻妾中他最宠爱三姨太。三姨太是个大美人,怎么爱也爱不够,却是个病西施,经不起他翻来覆去地折腾。因此他才娶了四姨太。老四相貌虽比老三有点儿逊色,却有一身白膘肉,肥而不胖,柔弱无骨,绵软中透着瓷实,一对白馍馍似的奶子翘翘的,白瓷盆似的屁股丰腴浑圆,真真爱煞人。更难得的是老四床上的功夫十分了得,跟他正是棋逢对手,令他百战不厌。其实老二也不错,也是个美人胚子,就是时间久了,觉得没味了,不新鲜了。结发妻是个黄脸婆,她已经让他守了好几年空房,可现在想起她来也有许多可人之处……
越想她的几个老婆,罗玉璋越觉得浑身上下不好受,下身膨胀得似乎要爆裂。他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头发情的公猪,一头能撞倒一堵土墙。他起身直奔茅厕,手淫了一阵,泄了一下膨胀的欲火。
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夜风袭来,颇有寒意。罗玉璋却浑身燥热,解衣敞开着胸怀。他实在打熬不住,想喊郭栓子陪他到街上去找妓院。正在张口要喊之时,发绿的眼珠却看到了一道绝妙的风景。
徐家的茅厕在客房的西侧。罗玉璋出了茅厕,目光正对着东厢房。透过几株花树的枝叶,东厢房的灯光射了过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倩影映在金龙锁梅的窗格上,时隐时现。起初,罗玉璋以为自己想女人看花了眼。他定下神来,揉了揉眼睛再看,那女人的身影越加清晰,仿佛近在眼前。他不能自已地移歩过去。没走出几步,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团长!”
罗玉璋回过目光,是卫队长郭栓子。他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毫无声息地站在他面前。
“团长,那女人是徐会长的大儿媳妇……”剩下的话郭栓子用目光说了。
郭栓子跟随罗玉璋已经七八年了。罗玉璋心里想啥他一瞧就知。罗玉璋除了看上他的好武功好枪法,更看上他这股善解人意的机灵劲儿。他十分宠信郭栓子,不管啥事从不瞒郭栓子。他自知有好色的毛病,也明白色能送命,给自个儿定了一条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并再三给郭栓子叮咛过,要郭栓子在紧要关头时提醒提醒他。
一听是徐云卿的儿媳妇,罗玉璋的脚步迟疑了。他掏出一根香烟点燃,竭力平息心头的欲火。一轮明月挂上了树梢,如水的月光泼洒一地。远处有猫在叫春,一声接着一声,凄苦而又迫切,听着使人心烦意乱。忽然,灯光强烈起来,原来那女人挑帘出了屋。隔着花树枝叶,看不清那女人的眉目,但却看得清那女人有着很好的身段。只见柔软的腰肢一拧,一盆水泼在院子,散发着女人的气味,撩拨得人心旌飘摇。
“宁愿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罗玉璋心底闪出这句戏词来,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燃烧的欲火,猛一甩烟头,移开了脚步。
“团长!”郭栓子紧撵一步,叫了一声。
罗玉璋摆了一下手,头也没回,大步朝东厢房走去。郭栓子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一声,隐没在夜色中……
走到房门口,罗玉璋略一迟疑,便伸手去推门。门竟没上闩,闪开一条缝来。女人刚刚沐浴毕,正在梳理秀发,听见门响,转过眼来,有些吃惊,但并没有害怕。
“你是谁?”女人问,一脸的疑惑,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来人四十出头年纪,四方大脸,下巴刮得精光,唇髭修剪得很整齐,身材魁梧壮实,穿一身皂缎裤褂,敞着怀,白绸衬衣十分耀眼,显然是位有身份的人。
“你是谁?”女人又问一句。
“你是谁?”罗玉璋反问一句,满脸带笑。他深信自己的笑很讨女人喜欢。
女人有些愠怒:“我是这个家的人。你到底是谁?”
罗玉璋依然满脸堆笑:“我是这个家的客人。”
“哦。你到我屋里来做啥?”
罗玉璋笑而不答,微眯着眼睛欣赏灯下的女人。这是个熟透了的女人,刚刚沐浴毕,秀发披在肩上,如黑色瀑布,衬托得脸上的肌肤十分白嫩;杏核眼,一双乌眸,鼻子挺而直,嘴巴稍有点儿大,嘴唇鲜红丰润,很有诱惑力;身上的衣服却单薄,仅是衬衣,又显得有点儿窄小,那丰腴的酮体便显山露水地凸凹出来,特别是胸前的一双丰乳,似一对玉兔要挣脱纽扣的束缚探出头来。
罗玉璋顿时感到一种饥饿,狠劲咽了一口唾沫。对于女人,他十分有鉴赏力。眼前这个女人集中了他的三姨太和四姨太的全部优点,真是个尤物啊!他的一双脚不由自主地朝女人靠近,目光变得如同一双贪婪的手把女人的衣服剥得精光,又如同一双温柔的手在澡堂里给女人搓澡。
女人本能地后退一步,双手护住前胸,惊叫道:“你……要干啥!”
罗玉璋止住脚,看着女人,肉眼里都透出笑来。女人道:“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徐云卿徐会长的大儿媳妇!”
罗玉璋笑道:“知道,还知道你男人徐望龙去东洋留学了。”徐家的情况他还是知道一些的,都是听杨玉坤说的。
“那你还不快出去,真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给你说,我公爹请了保安团的罗玉璋,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罗玉璋想跟这个尤物斗斗嘴皮子,故意说:“谁说罗玉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就那么可怕?”
女人说:“你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这里有个顺口溜:兔儿岭的刘十三,保安团的罗蛮蛮,乌龙沟里狼撒欢。狼、刘十三和罗蛮蛮是我们这个地面上的三大恶物。罗蛮蛮就是罗玉璋,蛮蛮是他的小名。”
罗玉璋的眉头禁不住皱了一下:“你一个女人家脚不出户,咋知道的这些事?”
女人说:“罗玉璋那恶物瞎(坏)得出了名,西秦人都拿他吓娃哩,我咋能不知道!我看你这人目光不善,心存不轨。快出去吧,当心被我公爹瞧见,我有心饶你,他可不一定饶你。他跟罗玉璋一说,你的命可就没咧!”
罗玉璋故作不信:“你跟罗玉璋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为你他能杀人?”
“我是跟罗玉璋不沾亲不带故,可姓罗的跟我公爹相好,我公爹这次请他舍出去了许多银洋烟土,他能不替我公爹出力?”
“这话是你公爹说的吧?”
“这话还用谁给我说?这是明摆着的理。常言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姓罗的是当团长的能不知道这个理?”
“这个理他八成知道吧。”
“那你还不快走!我看你是个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也不想坏你的性命。你赶紧走吧!”
罗玉璋狰狞一笑:“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是谁?”
“我就是你公爹请来的罗玉璋。”
女人怔住了,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如堕五里雾中。
“怎的,我不像罗玉璋?”罗玉璋笑着,伸手捏住女人浑圆的肩膀,“你穿得这么单薄,不冷么?”
女人醒过神来,想甩开罗玉璋的手,反被罗玉璋拉进了怀中。他说:“这么长的夜,没个男人陪着,你就不心慌么?”
女人挣扎着:“你咋跟土匪一模一样!”伸手扇了罗玉璋一个耳光。罗玉璋一愣神,女人挣脱了,缩到了屋角。
罗玉璋摸了一下被女人扇过的地方,依然笑着:“好,好,我就喜欢驯不上套的骒马。”说着,朝屋角逼近,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举到眼前欣赏着,另一只大手摸着女人的手:“真绵软,再打一巴掌吧,让我好好尝尝这滋味。”
女人吓傻了,想抽回手来,可怎么能挣得脱,反被罗玉璋箍在了怀中。女人想要喊叫,那丰润的嘴唇却被男人的大嘴巴堵住了,随即那粗壮的身胚也压了上来……
徐云卿的老婆徐王氏白天吃多了荤腥,半夜闹起了肚子。说来也有点奇怪,徐家三餐顿顿有肉,徐王氏很少因吃荤腥拉肚子。可那一夜闹起了肚子,而且闹得很急,急得徐王氏顾不得穿上长裤,穿着裤衩披上上衣就往茅厕跑。
从茅厕出来,徐王氏瞧见大儿媳喜凤屋里还亮着灯光,隐约听见还有说话声,心中顿生疑窦。这么晚了,是谁在她的屋里?徐王氏想悄没声响地过去在儿媳窗外听听,又觉得当婆婆的光着屁股听儿媳的墙根一来有点龌龊,二来有失体统。可儿子不在家,这个心她不能不操。倘若儿媳真的勾引了野男人,那徐家的脸面就丢尽了。
徐王氏正在迟疑之际,东厢房的屋门悄没声响地开了,一个黑影钻了出来。借着射出的灯光,徐王氏认出那人是姓罗的团长,禁不住打了个尿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赶紧把身子缩成一团,躲在黑暗处。
徐王氏用目光一直把罗玉璋送进了客房,这才心跳肉战地回到自个儿的住屋。她没有点灯,摸着黑把徐云卿摇醒:“他爹,出事啦!”
徐云卿睡意未消,吃了一吓,忽地坐起身:“土匪来了?”
“土匪没来。是家里有了偷花的大贼!”徐王氏压低声音,在老汉耳畔把刚才眼里看到的一勺倒一碗地叙说了一遍。
半晌,听不见徐云卿吭声。徐王氏摇了一下老汉:“他爹,你灵醒着么?听见我说的话了么?”
徐云卿早就灵醒过来,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半晌,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只当姓罗的真心要帮我剿土匪,没想到他偷花竟然偷到了我徐家!我这是引狼入室啊!”
徐王氏听不明白,问道:“你说的是啥?”
徐云卿叹道:“这都是我自个儿招的祸!我是夹着纸钱往家里惹鬼哩!”
“这可咋办呀?土匪来了抢的只是咱的钱财。这个姓罗的比土匪还要瞎十倍,他揭的是咱徐家的脸皮!这事若要张扬出去,往后你还咋在人前走路呀!”徐王氏长吁短叹。
徐云卿一声不语地起了身,一手捏着水烟袋,一手捏着火纸,一锅接着一锅地抽烟。徐王氏明白老汉在动心机,便不敢再吭声,呆呆地看着那水烟袋一明一暗地闪亮。两人披衣而坐,一直到天光大亮。吃罢早饭,徐云卿到客房去见罗玉璋。说了几句闲话,便问道:“罗团长准备几时回县城?”
罗玉璋坐在太师椅上,跷着二郎腿,手指夹着一支大号雪茄,那神情仿佛他是这屋的主人。“过些日子再回不迟。”
徐云卿的脸有点变颜失色,但短短一瞬又恢复了常态:“罗团长不是说县城还有重要公务么?”
“也没啥大事,我已经派人回去作了安排。”罗玉璋坐直了身子,开玩笑似的说,“咋的,云卿兄要赶我走么?”
徐云卿强作笑脸,说道:“罗团长说的哪里话。你这个贵客请都请不来,云卿哪能赶你走。”
罗玉璋哈哈大笑:“有云卿兄这句话,罗某就住上半年六个月。”
闻听此言,徐云卿出了一身冷汗。罗玉璋禁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永平镇这边我不放心,刘十三这股土匪不除,是我的一块心病,也是云卿兄的一块心病。你说是么?”
“是呀是呀。”徐云卿嘴里应着,肚里却恨恨地骂道:“好你个狗贼,要把我徐某人的脸皮往完揭!”
又没话找话地闲扯了几句,徐云卿起身告辞。回到上房。徐王氏急忙迎上去问老汉:“姓罗的几时走?”
“妈拉个屁!他就根本没想走!”徐云卿有失常态,恨恨骂了一句,吩咐老婆:“去把成虎给我叫来!”
徐王氏捣腾着一双小脚慌忙去叫二儿子徐成虎。时辰不大,娘儿俩站在了徐云卿面前。徐云卿从嘴里拔出水烟袋嘴,长叹一声,欲言又止。徐成虎看着父亲的脸色:“爹,有啥事?”
徐云卿示意老伴把屋门闭上,叹口气说:“成虎,咱家出了件不得了的大事!”便把家丑给二儿子说了一遍。徐成虎是火药桶脾气,当即就跳了起来:“日他妈!姓罗的太欺负人,我把他狗日的收拾了去!”
“喊叫啥!”徐云卿呵斥儿子,声音低沉而又严厉。“凭你能收拾了姓罗的?!”
徐王氏在一旁也说:“娃呀,你莫要不知轻重,姓罗的可不是好惹的!”
徐成虎怒气不减,气冲冲地说:“姓罗的骑在咱脖子上拉屎,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徐云卿训斥儿子“你咽不下这口气,我就能咽下这口气?娃呀,这事弄不好麻搭就大咧!”
徐成虎有点蔫了,不再咋咋呼呼。经过半夜深思,徐云卿已经冷静下来,一边抽水烟一边说:“如果姓罗的知足,见好就收,我也就哑巴吃黄连咽下了这口气。如果姓罗的吃饱不知道搁碗,那我姓徐的也就不客气了!”
徐王氏和徐成虎瞪大了眼睛看着徐云卿。徐云卿不慌不忙地又装上一袋烟,吸罢,说:“他姓罗的是只老虎,我姓徐的也不是羊羔等着让他来吃!”
徐成虎攥紧了拳头:“爹,你说咋办?”
徐云卿一扬眉毛,说:“收拾姓罗的不能叫你出面。”
“那叫护院的郑二和刘四干?”
徐云卿连连摇头:“成虎,干大事靠的是谋略,不能逞匹夫之勇。你啥时才能跟你哥一样会用脑子想事!这事如果让你或者让郑二刘四去干,干成了姓罗的手下那伙人能不怀疑咱?干不成那就更糟,姓罗的还不把咱徐家连窝端了!”
“那咋办?”
“必须找个跟姓罗的有深仇大恨,又肯替咱徐家出死力的人去干这事。干不成,他不会把咱徐家卖了。干成了,姓罗的手下那伙人也不会怀疑到咱身上。”
徐成虎挠起了后脑勺:“这人上哪达寻去?”
“就是难寻我才叫你来商量的。”
徐云卿又抽起了水烟,徐成虎不住地挠后脑勺,似乎那地方有一大把虱子。徐王氏眨巴着眼睛看看老汉,又看看儿子,一脸的愁容。
好半晌,徐成虎猛一拍大腿:“爹,有人了!”
“谁个?”徐云卿抬眼望着儿子。
徐成虎压低着嗓子,凑到父亲耳边说:“墩子!”
徐云卿沉吟半晌,把水烟袋往八仙桌上猛一蹾,面露喜色,吩咐儿子:“快去请墩子来!”
第二章
墩子的爹李世厚生前曾给徐云卿干过护院的差事。李世厚生得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幼年时因家境贫寒出家当过和尚,学了一手好拳脚,还学会了治疗刀伤棒疮的医术,后来耐不住寺院的清苦寂寞,还了俗,徐云卿请他去看家护院。他秉性耿直,忠厚本分,很得徐云卿的赏识。那年河南闹饥荒,过来许多逃难的。徐云卿用二斗麦子从一个老汉手里换来一个姑娘,从中撮合给李世厚做了老婆,第二年便生下了墩子。
有了老婆和孩子,李世厚又在徐家干了三年,手里积攒了点工钱,便在家乡置了几亩地。随后辞了徐家的活,回到家乡李家寨居家过日子。临别之时,李世厚倾金山倒玉柱跪在徐云卿面前,泣声说道:“我李世厚不是人,对不住你……”
徐云卿急忙双手搀扶起李世厚:“世厚兄弟,莫要这么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成家立业,居家过日子是大喜事,也是应该的。我为你高兴啊!”
“掌柜的,往后有用得着我李世厚的地方就言传一声,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要皱一下眉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世厚兄弟,言重了,言重了……”
辞了徐家的活,李世厚想过几天舒心平安的日子。可事与愿违。李世厚有个表弟叫杨豹子,是个不安分守己的角色,生在贫苦农家,却偏偏不愿过清贫日子,纠结了一伙狐朋狗友拉起了杆子,越闹越红火。杨豹子知道表兄拳脚功夫十分了得,又懂医术,多次请表兄入伙,并说只要表兄入伙,他情愿让出头把交椅。李世厚并不动心,说啥也不去入伙。
杨豹子的人马日渐增多,胆子也越来越大。一次竟闯进县城绑了县长姨太太的花票。两天后县长花了一千银洋,虽说赎回了姨太太,可姨太太却给那伙光棍汉当了两天两夜的媳妇。
县长恼羞成怒,严令当时是保安中队长的罗玉璋,带上他的人马一定要剿灭掉这股土匪。
绑县长太太花票的那一仗,杨豹子的左臂挂了彩。杨豹子当天带着侄子小白狼和几个喽啰去找李世厚疗伤。李世厚知道这伙人得罪不起,强赔笑脸相迎。他取出药物等家什为杨豹子疗伤。
疗完伤,李世厚又拿出些膏、散、丸等药物给杨豹子,叮咛他如何服用。他想尽快打发走杨豹子,以免惹出事端。杨豹子却不慌不忙,呷了口茶,说道:“表哥,你有这么好的医术,干脆跟我上山算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李世厚淡淡一笑:“哥生就的穷命,挖出黄金变成铜,没那福气。”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屋里人都是一惊。杨豹子忽地站起身,右手已掣出枪来。一个喽啰慌忙跑进来报告:“豹爷,不好了,罗玉璋的人来咧!”
这些日子,罗玉璋放出的眼线一直盯着杨豹子,他们一行刚出乌龙沟就被罗玉璋的眼线盯上了。得到密报,罗玉璋火速带人赶来包围了李家。
杨豹子喝喊一声:“冲出去!”
可晚了一步,李家已经被保安队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听墙外有人大声喊叫:“杨豹子,你被包围了!缴枪吧,缴了枪留你个全尸!”
杨豹子豹眼圆睁,喊了一声:“冲!”猛地冲到了院中。
外边的枪响了,杨豹子就地打了个滚,躲开了子弹,可他身后的一个喽啰却倒下了。杨豹子红了眼,手中的盒子枪爆豆般地响了起来,爬在墙头的几个团丁应声而倒。墙外传来罗玉璋的叫骂声:“杨豹子,你他妈的死到临头了还敢跟老子作对机枪准备!”
李世厚赶紧拉着墩子娘儿俩,猫着腰跑到红芋窖跟前,疾声让墩子娘儿俩下去,低声叮咛:“记住,天就是塌了,也不能出来!”
墩子妈说:“他爹,你也下来呀!”
李世厚说:“我要不在,罗玉璋就会把咱家挖地三尺。千万记住,塌了天也不要出来!”
这时,机枪开了火,院门被打成了木渣。一个喽啰跃身上了院墙,却被飞蝗般的子弹打中滚了下来。小白狼情知不妙,喊道:“二爸(二叔),你快走,我来断后!”
杨豹子瞳仁往外喷火:“狗日的罗玉璋是要我的命来的,你快走!”
小白狼不肯走。杨豹子对着侄儿脚地打了一枪。小白狼一怔,呆眼看着叔父。杨豹子怒吼一声:“还不跑!”
小白狼明白了,痛叫了一声:“二爸!”
杨豹子又打一枪,吼道:“跑!”
小白狼哭叫一声:“二爸!”抹了一把泪,翻身跳出后墙。
眼看侄儿逃遁,杨豹子面露狰狞之色,带着几个喽啰企图夺路而逃,可终究寡不敌众,都被乱枪打倒在地。
打过一阵枪后,罗玉璋见里边没有动静,便命令团丁往里冲。他还不放心,命令团丁对着死尸一一补射,唯恐有个出气的。团丁们又在屋里屋外搜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忽然,一个团丁发现了红芋窖,疑惑地朝下面张望。躲在柴房的李世厚一直盯着院里的动静。他见那个团丁对红芋窖起了疑心,生怕出了意外,一咬牙走出了柴房。果然,院里的人都被他吸引了过来。罗玉璋来到他面前,阴鸷地一笑:“李世厚,你的胆子能给天做楦子,竟敢窝藏土匪!”
李世厚急忙分辩:“罗队长,我没有窝藏土匪……”
“你没窝藏土匪?杨豹子咋在你家哩?!”
“他们来找我治伤……”
“他们咋不找我治伤?!”
“你不懂医么……”
“你狗日的还敢狡辩!你知道窝藏土匪是啥罪么?与土匪同罪,要砍脑袋!”
“罗队长,我真格没窝藏土匪,你可不能冤枉人……”
“我冤枉你?”罗玉璋用马鞭一指杨豹子的尸首:“铁证如山,我看你是活泼烦了!”
李世厚见罗玉璋如此蛮不讲理,气愤已极,破口大骂:“罗蛮蛮,你个龟子熊,还讲不讲理?”
罗玉璋冷笑一声:“老子今儿个来就没想着要讲理。你说我不会看病,这也是实情。我把人看不活,总能把活人看死吧。”说着大吼一声:“把铡刀抬过来,把狗日的给我铡了!”
几个团丁把放在台阶上的铡刀抬了过来,张开铡口,把李世厚强压在铡墩上。铡起铡落,鲜血喷了一院……
上面的响动声,墩子娘儿俩在窖下听得清清的。墩子几次都要往上扑,都被母亲死死抱住。后来上面没了响动声,墩子要上去看看,墩幽锢棺×硕樱蝗枚尤ッ跋眨愿龆郎狭撕煊蠼选U馐碧舻蓖氛兆牛谆ɑǖ难艄饬钊遂拍俊6兆幽锏谝谎劭吹降氖锹豪墙宓氖澹婧罂吹降氖且丫几珊缘难鹤乓黄旃猓俸罂吹搅讼恃竞斓恼〉逗驼煞虻氖澹唇辛艘簧骸八 本突枇斯ァ?br> 墩子左等右等不见娘来喊叫他,情急中他壮着胆子爬上了红芋窖。到底是初生之犊,他没有被吓傻,救醒了母亲。娘儿俩抱着李世厚的尸体哭成一团。
忽然,墩子妈听到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情知不妙,急忙收住悲泪,让儿子赶紧跑。
原来,罗玉璋在返回的半道上听一个团丁说李世厚有个儿子叫墩子,已经是个半大小伙。另一个团丁说,李家有个红芋窖,可能藏着啥。当下他警觉了,勒回马头返回李家。他要斩草除根,以免留下后患。
马蹄声由远而近。墩子妈直催儿子快跑。墩子哪里肯跑,墩子妈急了,打了儿子一巴掌:“你再不跑,我就碰死在你面前!”说着就要往墙上撞。慌得墩子急忙拦住母亲。他双膝跪倒在母亲面前,叫了声:“妈!”泪水流了一脸。
墩子妈拉起儿子,含泪忍悲说:“你去永平镇找徐会长,你爹给他家干过护院,那人不错,会帮你的。”又叮咛一句:“记住,你爹是罗玉璋用铡刀铡死的,要报仇!”
“妈,要跑咱们一起跑……”
“娃呀,罗蛮蛮那贼熊抓的就是你,他要斩草除根。你跑了我一个女人家他咋样不了……再耽搁就来不及了,快跑!”
墩子双膝跪倒在地,给母亲磕了个头,抹一把泪水,越墙而逃……
罗玉璋率队再闯墩子家,抓住了墩子妈。罗玉璋横眉竖目逼问墩子妈把墩子藏在哪里,墩子妈一声不吭。罗玉璋命令团丁把玉米秆点着往红芋窖里扔。霎时红芋窖里冒出了滚滚浓烟。墩子妈还是一语不发。罗玉璋当即看出红芋窖里没有藏人,狞笑一声,让团丁把墩子妈吊在院中的古槐树上,逼问道:“说,你把崽娃子藏在了哪达?”
墩子妈破口大骂:“罗蛮蛮,你个贼熊不得好死!”
罗玉璋冷冷一笑:“你还嘴硬!先看看谁不得好死!”随即一挥,几个团丁抱来玉米秆、麦草,浇上菜油,放一把火点燃。顷刻间墩子妈变成了一个火人。
墩子妈是个刚烈的女人,骂不绝口:“罗蛮蛮,你个贼熊,比土匪还瞎……”
那火越烧越烈,渐渐地,听不见墩子妈的骂声了……
墩子逃离家园,遵照母亲的嘱咐去投奔徐云卿。徐云卿果然是个讲义气的人,冒着风险收留了墩子。随后又暗地里托人买了两口棺材,悄悄葬埋了李世厚夫妇。
墩子在徐家住了一月多,自思梁园虽好,不是久呆之地,决心出去闯荡一番。这一日,他去父母坟头烧了纸钱。从坟茔回来,墩子双膝跪倒在徐云卿面前,叩了三个头,泣声道:“徐大叔,你的大恩大德我今生今世还不清,来世变牛变马来报答!”
徐云卿搀扶起墩子:“墩子,快甭这么说。你遭了这么大的难,叔能甩手不管么。再说,你爹在叔家干了多年,虽说有主仆之分,却情同兄弟。往后,你就是叔家的人,缺啥就跟叔言传一声,千万甭生分。”
墩子说:“多谢大叔了。我想到外边去闯闯,学点儿本事。”
徐云卿一怔,随即说道:“好,有出息!叔看得出你是个有心劲儿的娃娃。可你才十五岁,一个人出门叔真不放心。”其实,他已经听到了风声。罗玉璋已经知道跑了墩子,正在四处搜寻墩子的下落。这几天他正为这事犯愁,真怕这事给他招来祸殃。现在墩子言说要远走他乡,正好除了他的心病。
“大叔,你尽管放心。我爹在世时常给我说,男长十二夺父志,我都十五了,怕啥!”
“那好。”徐云卿说着取出十块银洋,“你把这钱拿上做个盘缠。”
在危难之际,墩子也没有推辞,接了钱,又给徐云卿叩了一个头。徐云卿拉着他的手有点伤感地说:“学成了本事,可甭忘了回来看看叔。”
墩子说:“大叔放心,就是到了天涯海角我也要回来看望你的!”
墩子一走就是七年,音信皆无。前几天,他突然回到了徐家。初见面,徐云卿还真没认出墩子。在他的记忆里,墩子还是个稚气未褪的少年,可面前站着的是个虎背熊腰的钢板板小伙。墩子报了自家的姓名,徐云卿才在他身上隐约看出来了当年李世厚的影子,但毕竟不是李世厚。墩子的身胚跟他爹一样高大魁梧,但比他爹更英武豪气,眉宇间眼神里透着一股灵气。
看到墩子出脱得这么豪气英武,徐云卿很是高兴。当下,徐云卿吩咐人安排酒宴为墩子接风洗尘。酒席宴间,徐云卿含笑问道:“墩子这些年都学了些啥本事,说给叔听听。”
墩子说:“也没学些啥,跟我爹当年一样,学了点儿拳脚功夫。”
徐成虎在一旁说:“露两手让哥看看。”
墩子笑而不语。同桌吃饭的郑二刘四都嚷嚷,要见识见识墩子的本事。墩子不想在人前显能,徐云卿却也开了言:“让叔也开开眼界。”
再不露一手就是不给徐云卿面子。墩子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从屋角捡起一块砖头,伸开手掌运了运劲,便用中指作钻头去钻那块砖,只见指头钻了进去,青色粉末纷纷扬扬落下。眨眼的工夫,砖头被钻了一个洞,而那手指头竟然皮肉无损。
一桌人的眼睛瞪得跟鸡蛋一样大。墩子扔了手中的砖,徐云卿才醒过神来,连声说:“好功夫!好功夫!比你爹当年的功夫还要了得!如今是乱世,有了这身功夫既能防身又能保家。成虎,往后你跟墩子也学两手。”
郑二刘四也连声称赞。徐成虎迫不及待地说:“墩子,把这功夫也教教哥。”
墩子拍了拍粘在手上的粉末,坐回桌前,笑而不语。徐云卿给墩子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一块海参,殷切地问:“墩子,回来想干点啥?”他已经有心留墩子给他干护院。
墩子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个啥,这回回来主要是看看大叔你。”
徐云卿哈哈大笑道:“你真格是好记性,还记着当年的话。”
“我老怕忘了,天天都要在心里念叨几遍。”墩子说着拿出两样礼物:一样是个做工十分精致的水烟袋,一样是一棵上等东北人参。他说道:“大叔,我知道你啥都不缺,这两样东西在你眼里也不值个啥,可是我的一点心意。说啥你也要收下。”
徐云卿笑容满面,接住了礼物:“好好,叔收下。你不愧是你爹的好后人。做人嘛,就要讲个仁义礼智信。我当年看重你爹的就是这个,耿直豪爽实诚。你来到咱徐家,就是咱徐家的贵客。家里吃住不方便,让你成虎哥带你到正街咱徐家的客店住下,那里啥都方便。缺啥就找你成虎哥,他管着那一摊子事。你先歇息歇息,闲了咱爷儿俩再好好谝谝。”
墩子跟随徐成虎从后门进了徐家内宅。进了上房,徐云卿从屋里迎了出来。进了屋徐王氏急忙让座倒茶。一家人的殷勤还真让墩子心里过意不去。
这次回来,墩子看到徐云卿已显出老态。原先那根粗壮的发辫剪了,留成短刷刷披在脑后,前脑剃得精光,脸膛虽说还显红润,额头却刻上了几道皱纹;昨晚可能没有睡好,一脸的倦容;白眼底很白,黑眼仁子却黑,深藏着狡黠,令人敬而生畏。
“大叔,叫我来有啥事?”墩子问。
徐云卿边抽烟边笑着说:“也没啥事格,叔就是想跟你谝谝。七八年了,你在外头都是咋过的?”
墩子便把他这几年在外头闯荡的经历大略地说了说。最初,他跟一家杂耍班子到处流浪卖艺。他跟父亲学过拳脚,人又机灵,在杂耍班子时间不长就红了起来。可班子里有几个痞子见他年少,老寻茬欺负他,其中之一是班主的儿子。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他忍气吞声混日子。后来出了件事,他不得不离开了杂耍班子。
班里有个姑娘叫玉雁,年岁和墩子一般大小,人长得俊俏,爱说爱笑,和墩子很投缘。一有空闲,玉雁就和墩子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这事惹恼了班主的儿子。班主的儿子已是二十啷当岁,看中了玉雁,常开玩笑说玉雁是他的小媳妇。班主夫妇俩也有意收玉雁做儿媳,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玉雁常跟墩子在一起,便不大理睬班主的儿子。这就让班主的儿子很恼火。这天傍晚,墩子和玉雁又去附近的小河边游玩,恰好被班主的儿子瞧见了。他妒火中烧,叫了一个帮手,要给墩子点颜色看看。没想到他俩合在一块都不是墩子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帮手见势不妙撒腿跑了。班主的儿子还硬装好汉,不依不饶。墩子年少火气盛,使出家传的看家本事,打得班主的儿子晕头转向,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这时只见帮手带着一伙人马,拿刀舞枪奔了过来。玉雁见势不好,疾声喊道:“墩子,快跑!”墩子看着玉雁有点迟疑。玉雁急得直跺脚:“甭管我!他们把我咋样不了!”墩子这才撒腿跑了。
后来,墩子在河南洛阳一家镖局落了脚。镖头姓周,是山东人,脾气耿直,为人最讲义气。墩子诚实厚道,手脚勤快,人又机灵,还会武功,很得周镖头喜爱。周镖头年近五十,无儿无女,便收墩子做义子,把平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了墩子。是时,镖局的生意很是不错。不久却因了一场官司,镖局竟然关门倒闭了。墩子也说不清那场官司的起因,只知道镖局为一家大商号保了趟镖,途中被土匪劫了镖。镖局按事先说好的价码给商号赔付,可商号却说赔付的数目与实际货物的价值不符,说他们的货品是上等的玉石和珍珠玛瑙。其实他们的货品只是极为普通的玉石,而且并无珍珠玛瑙。商号告到了官府,并说镖局勾结土匪劫了他们的货物。商号掌柜的儿子在官府衙门做官,这场官司自然是镖局败北。墩子和镖局其他弟兄多方奔走打点银钱才使周镖头免了牢狱之灾。可镖局却一败涂地。周镖头关闭了镖局,气恨交加,卧倒病床。墩子伺候左右,请医求药,搭救义父。周镖头吃药无数,病情却不见起色。药石再好再对症却医不得心病。周镖头气恨在心,无药可医。半年不到,周镖头含恨归天。
葬罢义父,有一家商号派人来,愿出高薪聘请墩子当保镖。刚和商家打了一场官司,墩子认定无商不奸,任凭来人舌现莲花,只是摇头不语。不几天,周镖头的一位师弟又办起了一家镖局,请墩子去帮着协理,并有意召墩子为门婿。这时墩子已动了归乡之心。学艺七载,他自信武功超群,该回家为父母报仇雪恨了。师叔的女儿他见过几面,知书达理,颇有姿色,很让他动心。可久在江湖,他深知世事难测。在父母血仇未报之前,他不想成家。万一身遭不测,还不连累了人家女儿。他婉言谢绝了师叔的盛情邀请,踏上了西归的路……
徐云卿听罢,沉吟片刻,问道:“你回来有何打算?”
墩子说:“大叔不是外人,我实话实说。这次回来专为报父母之仇!”
“你还记得仇家是谁么?”
“保安团罗玉璋那个贼熊!”
徐云卿说:“姓罗的已非昔日可比,他现在是县保安团的团长!”
一提起罗玉璋,墩子的眼珠子都红了,怒不可遏地说:“他就是当上委员长,我也要宰了他!”
徐云卿沉吟半晌,说道“姓罗的现时就住在叔家。”
墩子忽地站起身,豹眼圆睁:“真格?!”
“叔还能哄你!他比你早到两天。那天你没把话说透,我怕出乱子,才让你成虎哥带你去客店住下。”
“那天人多口杂,我不便细说。姓罗的贼熊现时在哪达?”
“就住在客房。”
墩子拔脚就要出屋门,徐云卿慌忙一把拽住:“你干啥去?”
墩子眼里往外冒火:“我去放贼熊的血!”
“你在外头闯荡多年,咋还这么冒失!”徐云卿把墩子按倒在椅子上,“他有一个班的卫兵,个个都能枪打飞鸟,你能近了他的身?就算你把那贼熊的血放了,你能跑得脱?就算你跑脱了,这事出在我家,他手下那伙人还不把我家一锅端了!”
墩子呆住了,他急着报仇雪恨,却没有想到这一层。他秉承了父亲的性情,为人忠厚又讲义气。再者,徐家有恩于他,他怎么能为报自家的仇而连累徐家?一时他竟不知如何是好。徐云卿咕嘟嘟连抽几袋水烟,低声慢语地说道:“贤侄,这事千万莽撞不得,要谋划得周全才好。”
“大叔,你有啥好主意?”墩子眼巴巴地望着徐云卿。
徐云卿恨声说道:“姓罗的那贼熊把叔也坑苦了,叔恨不能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墩子有点莫名其妙,不明白罗玉璋怎的坑了徐家。徐云卿长叹一声:“唉!你也不是外人,叔就把这丑事给你说了。这几年地方治理不力,土匪闹得凶,叔的铺面作坊接二连三地被抢。叔托朋友把姓罗的请来打土匪。姓罗的拿了叔的银洋和烟土,吃住在叔家里,叔拿他当贵客待。可这个贼熊吃了叔的拿了叔的,不但不替叔办事,竟然色迷心窍把你望龙哥的媳妇强霸了!你说这贼熊欺人不欺人!”
“这个狗日的!”墩子狠狠骂了一句。
“你有杀父亡母之仇,我有儿媳被夺之恨。姓罗的那贼熊是咱徐李两家共同的仇家!”
这时墩子有点明白徐云卿的心思,站起身说道:“大叔,你说这事咋办?”
徐云卿沉吟一下,说:“叔知道你身手不凡……”欲言又止。
墩子一拍胸脯:“大叔,你出主意,我给咱干!”
“那好。这事白天干不得,只有晚上干最好。”徐云卿俯身过来,在墩子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墩子瞪起了眼珠子,惊问道:“连我望龙哥的媳妇一起干掉?”
“对,一起干掉!”徐云卿的脸色变得铁青。
墩子怔怔地看着徐云卿,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徐云卿缓和了一下脸色:“不是叔的心太残,只有这么干才能滴水不漏,不让人怀疑。再说,那女人也太贱……”说着,转身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给墩子:“这是一千块大洋。干完活后你就远走高飞,过上几年等风平浪静了你再回来。”
墩子把包裹挡了回去:“这个我不要。我是替父母报仇,不是去当杀手。”
徐云卿一怔,随即说道:“好好,有种!是你爹的好后人!”又说:“你千万要当心,要不要给你再找个帮手?”
墩子气昂昂地说:“不要帮手。人多不机密。”
“贤侄说得极是。”徐云卿拉着墩子的手,“这事本应由叔来出面去干,可叔上了年纪,你望龙哥不在家,你成虎哥领着家事,又不会功夫,只好求你去干,既为徐家报仇,也为李家雪恨。贤侄,此举只可胜不可败,败了徐家一家老小就完了……”说着老泪潸然而下。
墩子双膝跪倒在地,眼圈发红地说:“大叔,你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一日不敢忘记。我知道大叔有家有舍,难抛难弃。刺杀罗玉璋,一是报大叔的大恩大德,二是报杀父亡母之仇。我墩子孤身一人,没家没舍无牵无挂。苍天有眼,此去罗玉璋那贼熊命丧黄泉;老天不佑,我墩子杀身取义,绝不连累他人!”叩了一个头,转身离去。
夜幕刚刚拉开,墩子从后门进了徐家内宅。内宅昏暗一片,上房和东西厢房暗淡着灯光。客厅房没有灯光,估计罗玉璋和他的卫队外出还没回归。在暮色的掩护下,墩子悄没声响地猫在了东厢房的一间闲屋。闲屋的隔壁便是徐家大儿媳喜凤的住屋。徐云卿的谋划是:等罗玉璋进了屋,两人上了床颠凤倒鸾之时,墩子冲进去将两人一同杀了。墩子觉得这个主意高,人常说“连(交媾)在一起的狗不咬人”,只是把姓罗的那贼熊这样干掉有点不痛快,埋没了他的手段。
屋里很阴暗,放着一些杂物,有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墩子心里慌慌的,猫在窗子跟前一双眼睛望院里看。他虽说恨罗玉璋入骨,可这杀人的勾当是头一回干,不由他不心慌。在镖局时他也真刀真枪地跟土匪干过,却究竟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今儿个亲自动手去杀人,他心里也有点打战。想想爹,想想娘,他慢慢不心战了。再说徐云卿对他恩重如山,如果在这节骨眼儿上打退堂鼓,还有啥好脸去见徐云卿?想到这里,他心也不慌了,只剩下一股热血在胸腔里鼓荡。
没有多久,前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即客房亮起了灯光。墩子知道罗玉璋一伙归来了,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忽然,院子出现了一个军人。最初,墩子以为是罗玉璋。仔细看看,便否定了。罗玉璋不会这么年轻,也没有这么高的个头。他虽然不认得罗玉璋,但徐云卿详细给他说过罗玉璋的相貌。
年轻军人一双眼睛朝东看着。墩子凭直觉便认定他就是罗玉璋的卫队长兼贴身马弁郭栓子。夜色浓重,他看不清郭栓子的面容,却看得见郭栓子有一双鹰眼,一举手一投足都轻捷异常,便断定此人练过武功,且身手不凡。他忽然觉得徐云卿的计谋出了点差错,忽视了郭栓子的存在。
郭栓子在院子转了一圈,进了客厅。可那张阴冷的脸和腰间那把盒子枪都刻在了墩子的脑海。他意识到刺杀罗玉璋不会如他想象的那么容易,也许根本就近不了姓罗的身。他禁不住有点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摸了摸掖在怀中的利斧。他原来啥武器都不想拿,自信凭武功就能干掉罗玉璋。后来又一想,还是拿件武器的好,空手万一有个闪失,不仅报不了仇,说不定还会搭上性命。今儿下午他在镇上几家铁匠铺转了转,挑起几把刀都觉得不趁手。后来选中了斧子,买了一把,磨了一晌,斧刃锋利无比。他试着砍一棵树,手起斧落树根劈成了两半。他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我就不信那贼熊的头比这树根还硬!”
就在这时,隔壁的屋门响了一下。墩子隔窗看去,灯光中院里闪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倩影。天色太暗,看不轻女人的眉目,但看那窈窕的身段,便猜得出女人一定十分美丽。女人娉娉婷婷地朝上房走去。墩子知道她是去做每天的例行公事,向公婆道晚安。徐云卿给他说过,这是徐家的规矩。
墩子的脑子忽然闪出一个念头:猫在这里不如猫在女人的屋里!他把眼睛贴在窗格,扫射一遍院子,见院中空无一人,疾步出了闲屋,一闪身便溜进女人的屋。
进了屋,墩子想找个藏身之处。扫一眼屋子,徐家儿媳的屋子果然不同一般,上等的红木家具,油光水亮;北方人习惯睡的火炕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雕花双人大木床,床上锦被缎褥,花团簇拥。墩子顾不得欣赏这些,急寻藏身之处。拉开大立柜,塞满了衣物,没一丝空隙;打开卧柜,依然塞得满满当当;床头有个大衣箱,即使空着,钻进去也不好钻出来。屋子倒很宽展,可桌子底下梳妆台下都不是藏人之处。墩子不免慌乱起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忽然,屋外有了脚步声。墩子急中生智,“哧溜”一下钻到床底下。
床下不是个好去处,怎么着也没有躺在床上舒服。墩子换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不美气。最终侧卧下来,而目朝着床外。这个姿势可以观察到屋里的动静,再则往外冲也便利。
刚刚藏好身,一阵细碎轻盈的脚步声就撞入墩子的耳鼓,接着门“吱呀”响了一下,他看到一双穿绣花鞋的小巧玲珑的脚在脚地走动。此时,墩子悬着的心松了一松。他知道对付这双秀溜的小脚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须等到那双粗重的大脚进了屋。
雕花木床轻颤一下,女人坐在了床边。墩子看得清女人的红绸旗袍上的印花。女人一双浑圆白嫩的小腿肚在墩子眼前轻晃;目光往上移,白晃晃的大腿触目惊心地裸着,墩子禁不住意乱情迷,慌忙闭住了眼睛。
女人忽地又站起身,轻盈细碎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墩子睁开眼睛,只见那双秀溜的脚移出了屋外。她干啥去了?莫非她发现床下有人?墩子正在胡乱猜疑,轻盈细碎的脚步声又响进了屋。那双绣花鞋移到了床前,墩子的心不禁提了一下,猜测女人要干啥。一个油黑发亮、边上镶着彩色花纹的瓷盆塞到了墩子的鼻子跟前,一股浓烈的尿臊味直钻鼻孔。墩子急忙捏住鼻子,把一个差点打出的喷嚏捏了回去,肚里骂了一句:“晦气!”
雕花木床重重颤了一下,墩子明白女人上了床,顿时觉得身上有一股绵绵的沉重感。女人和衣躺在床上,与他只隔着一层床板和一层被褥。床轻轻地呻吟着,显然是女人在床上翻身。一股淡淡的难以名状的幽香从床上弥漫下来,不仅掩盖住了尿盆的臊味,也浓浓地包围了他,他不禁有点晕晕乎乎,只觉得有一种绵软的东西压在身上拥挤他。他心旌飘摇起来,心底潮起一股原始的欲望。
忽然,有个硬邦邦的东西垫了他一下。伸手一摸,是掖在怀中的斧头。他浑身一激灵,收住心猿意马,在肚里直骂自己太荒唐。他手握斧把,竭力抑制住潮起的欲望,不敢使其再滋生蔓延。他思谋着罗玉璋进了屋上了床该怎样动手才好。鼻子前的尿盆散发出的气味又压倒一切地折磨他。他实在有点不堪忍受。他想把它挪个地方,手刚伸过去,床却又颤了一下。他慌忙把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床上的人下了地,一阵窸窸窣窣。墩子不知道女人要干啥,只见眼前闪出一团白亮亮,一个白瓷盆样的东西撅在了他面前。他刚想弄清这是什么东西,一股水流注入尿盆,发出令人心惊肉战的水响声,随即溅了他一头一脸。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白瓷盆”端走了,绣花鞋轻轻一踢,那尿盆又靠近了墩子鼻尖几寸。这回气味更为浓烈,鼻子实在招架不住,一个喷嚏脱颖而出:“阿嚏!”吓了自个儿一跳。他知道再也藏不住了,伸手把尿盆拨拉到一边,一个“驴打滚”翻到屋中央,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女人吓傻了,跌坐在床沿,哑了似的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墩子手执利斧,逼近女人,压低声喝道:“出声就砍死你!”
女人不出声,哑然看着墩子。墩子一脸杀气,低声喝问:“他几时来?”
女人战战兢兢:“你……问谁?”
“姓罗的那贼熊!”
“不……不知道……”
“你敢不说实话!”墩子又逼近一步。
“我真格不知道……”女人看着墩子,忽然问,“你是墩子吧?”
墩子一怔,这女人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嘴里依然十分凶狠:“你管我是谁?快说实话!”
女人却不怕了,叫道:“你就是墩子!你看看我是谁!”
墩子又一怔,细看女人。鹅蛋脸,杏核眼,柳叶眉,嘴角有一个小小的灸疤,果然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我是喜凤呀,就是你家对门的那个喜凤,你还是我妈的干儿子哩!你当真认不出我来了?”
墩子脑海里蓦地闪出一个高挑身段,长脸蛋,一双乌眸,梳着一根乌黑油亮发辫的女孩来。她住在他家对门,是孙二婶的独生女儿。她和他一块从小耍大,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时他常去孙家玩,孙二婶十分喜爱他。她一次跟他开玩笑,要收他做干儿子。那时他不大省事,说他不做干儿子要做女婿,惹得大家伙哈哈大笑。此时回忆起来,清晰如昨。
“墩子哥!”喜凤叫了一声,眼里闪出了泪花。那年墩子家出了事,墩子娘俩不知音信。没想到今儿竟在这里相见。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墩子感到惊诧,却不像喜凤那样惊喜激动。
“你几时回来的?咋跑到我屋里来了?”喜凤的口气里透着他乡遇故知的亲热。
墩子却冷冷地说:“甭管我的事!你是咋到徐家来的?”
喜凤羞涩地一笑:“看你问的这话,这是我婆家。”
墩子这才想起他现在身处徐云卿的大儿媳屋中,明白自己问了一句傻话,也想起自己是干啥来了。
“快把斧头放下,怪吓人的。”喜凤上前一步,要拿下墩子手中的斧头。
“甭动!”墩子一掌把她推回到床边,又厉声喝问,“你和姓罗的那贼熊咋勾搭在了一搭?”
喜凤羞红了脸面,口讷地说:“这事你咋知道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阿公(公爹)请他来打土匪。他住在我家,晚上闯到我屋里来,就把我……”剩下的话喜凤没有说出口。
“那你咋不跟他拼命?!”
“我一个女人家就是拼上命又能咋?”
“你就跟他这么鬼混?”
“我能有啥办法?”
“你咋不去死!”
喜凤怔怔地看着墩子,半晌,说:“我为啥要去死?!”又说,“咱俩刚一见面,你咋咒我去死?”
“徐家的脸让你丢尽了!”
喜凤忿声说道:“我是丢了徐家的脸,可那也是被人逼出来的。我来徐家四年了,好歹也是徐家的大少奶奶,可徐家把我当大少奶奶看过么?我心里的苦有谁能知道?”
“你有啥苦?缺吃了?还是少穿了?”
“徐家富得流油,还能少了我的吃穿。可你知道么,我给徐家做了四年媳妇,跟男人只睡过三晚……”两行清泪挂在了喜凤俊俏的脸蛋上。
墩子呆住了。
“我嫁过来三天,男人就去了东洋。人说死寡好守,可我守的是活寡。说句不知羞耻的话,我夜夜想男人盼男人,却不记得男人的眉眼了。人家都说他回到了省城,另取了一房,可徐家的人都瞒着我,不给我说实话……我阿公请来老虎去撵狼,狼还没撵走,倒叫老虎咬了自个儿一口。我知道罗玉璋不是个好人是瞎熊,娶了四房姨太太,还糟蹋过不少女人。他闯到我屋里来,逼我抢我……糟蹋了我,我也想过死,可又一想,我死还不是白死了。人常说,好死不如赖活。我为啥要去死?为啥要为他徐家守贞节?再说,我也看得出罗玉璋真是喜欢我。他虽是个瞎熊,可却对我好,我也就不管不顾了……跟你说心里话,我也恨罗玉璋,恨他把我变成了坏女人。我真想杀了他……”
墩子听着喜凤的哭诉,如痴如呆,一时竟忘记了自己来干啥。
“我阿公知道了这事吧?他那人面善心残,你一定是他花钱雇来的刀客吧。”
墩子矢口否认:“不,我是来报杀父亡母之仇的!”
“杀我是为啥?”喜凤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他。
墩子不忍看那目光,慌忙避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去喜凤家玩耍,他俩手牵着手舞竹马。后来不知怎的他把喜凤惹哭了,孙二婶从屋里出来,给他俩手里一人塞了一个麻糖,抚摸着他的头说:“哪有哥哥欺负妹妹的,往后你要让着妹妹点儿……”他想到这儿,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我阿公那人我知底,门背后的蝎子蜇人不显身。他让你杀了我,对外人说是土匪干的,也好遮人耳目。你杀吧,我不怨你……”喜凤说着闭上眼睛,两颗泪珠滚淌在面颊上。“你下手利索点,甭让我受罪……”
墩子握斧把的手松了劲儿,木橛似的戳在地上,不知所措。
半晌,不见动静,喜凤睁开眼睛,见墩子发蔫,说:“你下不去手?那就快走!”
墩子浑身一激灵,发狠地说:“我要杀罗玉璋那贼熊!”
喜凤冷笑一声:“你杀得了罗玉璋么?!”
墩子也冷冷一笑:“我就不信这把斧头砍不开那贼熊的狗头!”说着,扬了一下手中的利斧。
喜凤又冷笑一下:“你的斧头比他的枪子还快?”
墩子愣了一下。
喜凤缓和了脸色,恳切地劝道:“你杀不了他。甭说那一班卫兵,就郭栓子一人都够你收拾的。退一步说,你就是把姓罗的杀了,也难逃活命。”
墩子狠声说:“只要能杀了姓罗的那贼熊,死了也值!”
“你再甭傻了,快走吧!”
墩子不动窝,狠声问道:“今晚他到底来不来?”
“这个我也说不准。他不跟我说,我也不去问……听我的话,你快走吧。”
就在这时,窗外有人轻咳一声。喜凤的脸色陡变:“不好,他来了!”
“他来得正好,我送了他狗日的丧!”墩子攥紧斧头往外要冲。
慌得喜凤抢步上前,一抱抱住墩子的后腰,疾声狠气地说:“傻货,不要命了!快把斧头收起来!”
墩子见喜凤急得泪水盈盈,一时又脱不开身,只好把斧头掖进怀里。喜凤这才放开手,整了一下衣衫。这时窗外又轻咳一声,喜凤示意墩子千万不要冒失行事,移步去开门。
罗玉璋闪身进门,一眼看见墩子,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摸住腰间的手枪,愣着眼问:“你是谁?”
喜凤疾步上前,插在他俩中间,脸上堆着笑说:“这是我娘家兄弟。墩子,这是罗团长。”
墩子瞪着眼睛看着罗玉璋。这是他头一回见到罗玉璋。罗玉璋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凶神恶煞,着一身便装,身胚壮实,腰圆肩宽,笆斗脑袋,粗眉毛,一双眼珠子很大,疑惑地看着他。
罗玉璋今儿在王怀礼的队部呆了一天,晚上本不想回徐家,想去妓院玩玩。可听王怀礼说永平镇几家妓院的姐儿都平平常常,便没了兴趣,又回到徐家。回来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喜凤屋里。没想到喜凤的娘家兄弟来了,他十分扫兴,很不友好地看了墩子一眼,觉得墩子的眼神有点怪异,却也没在意。他在屋里踱了一圈,说了几句闲话,抽身便走。喜凤起身送出屋外。
谁也没想到,墩子忽地扑出屋外,一把推开喜凤,举斧朝罗玉璋砍去。那罗玉璋不是等闲之辈,觉得脑后生风,情知不妙,慌忙缩头侧身,脑袋躲了过去,左肩却挨了一下,疾叫一声:“栓子,有土匪!”伸手就掏腰间手枪。
墩子挥斧再砍,罗玉璋就地一滚,躲了过去。墩子挥斧又砍,却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右臂,顿时失去了力量。他转眼一看,原来是郭栓子。他怒火中烧,斧交左手,猛地一扬,斧头飞了出去,砍在郭栓子的手腕上。郭栓子痛叫一声,手枪当啷一声掉在砖地上。趁这工夫,罗玉璋拔出了枪,瞄准墩子。喜凤在一旁看得清楚,猛扑过去抱住罗玉璋拿枪的胳膊,疾声高喊:“墩子,快跑!”
墩子还想去捡郭栓子的枪,只见许多黑影扑出客房,知道再也无法下手,撒腿就跑。罗玉璋手中的枪响了,子弹擦着墩子的头皮飞了过去。墩子使出轻功,翻墙进了东院,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身后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声和杂乱的跑步声,夹杂着一声女人的锐声尖叫。
墩子心里叫了一声:“喜凤!”泪水流了一脸。
……
第三章

逃离徐家,墩子慌不择路直奔北边,直到听不见后边的枪声和追喊声,这才放慢了脚步。出了一身的冷汗,夜风袭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右臂的伤也剧烈疼痛起来,刚才打斗时倒没觉得怎么痛,这会儿痛得钻心。还好只伤了皮肉,没伤筋骨。他撕开衣襟把伤口包了包。这时他的心完全定了下来。想想今晚这事失手全怨自己心不狠手太软。偏巧徐云卿的儿媳是自家对门的喜凤,这让自己如何下得去手!看来罗玉璋今晚命不该绝。再想想喜凤为救他逃离虎口连命都舍得出,她根本就不像徐云卿说的那样是个贱女人坏女人,反而是个难得的好女人。不知她现在是死是活?想到这里,墩子心头压上了一块石头,眼里又有泪水涌出。他一把抹去泪水,觉得今晚自个儿太婆婆妈妈,不像个男人。
罗玉璋没有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墩子想,先暂避几天,待风声过一阵再谋出路。他打定主意,决定去北山一个表叔家躲几天。父亲在世时,曾带他去过表叔家几次。依稀记得表叔家住在一个土沟沟里,沟里有二三十户人家,村名叫彭家崖。
天色大亮,墩子进了北山。说是山,却没有石头。这一带是台塬地貌,比关中平原高出百余米,关中人便称这一带为“北山”。台塬沟壑纵横,满目都是黄土,村堡都在向阳的坡坎上,大多依崖打窑洞居住。几经打问,墩子找到了彭家崖的表叔家。表叔表婶都已认不出他来,他便说出父亲的名字。表叔十分惊喜,上下仔细地打量他,半晌,说道:“是墩子是墩子,出息成人啦。你爹你妈也该放心啦……”说着,用手背直抹泪。他的鼻子不觉也酸楚起来。
山里人诚实厚道,热情好客。当下表婶端来热汤热饭让墩子吃喝。表叔看见他的伤臂,惊问是怎么啦。他说不小心摔伤的,表叔常钻沟爬坡打猎,懂得一点医道,当下拿出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来。揭开胳膊上包扎的衣布,表叔眉头皱了一下,惊问道:“枪伤?”墩子没有吭声。表叔不再问啥,重新拿出两样药来,给墩子上上,包扎好伤口。
住了几日,墩子心里慌慌的,坐卧不安。表叔以为是招待不周,连连向他道歉。他看出表叔是个耿直忠厚之人,便除了心中的疑虑,直言相告,说是刺杀罗玉璋为父报仇未遂,反而中了姓罗的一枪,跑到山里来藏身,不知这几日外边风声紧不紧?
表叔果然耿直豪爽,说道:“你娃有种,是你爹的好后人!姓罗的那狗日的是个大瞎熊,把西秦的人祸害扎咧,三岁娃娃都盼着他死哩!叔是个笨人,帮不了你啥忙,打探个消息也许能行。”
墩子脸上有了喜色:“叔,那你就出山探探风声。”
第二天一大早,表叔就去了永平镇,傍晚时分带回了消息。镇里的人议论纷纷,说是土匪抢了徐家,罗玉璋抓土匪时左肩受了伤,已回了县城。徐家的儿媳是死是活没有人说,不得而知。
墩子听后,默然无语。又住几日,他心又不安起来,自知表叔家不是久留之地,决意要走。表叔拦住他,说是这几日风声还紧,不能出山。现在整个西秦县都贴了通缉他的告示,悬赏五百银洋捉拿他。万一出个差错,表叔说他将来无颜在黄泉之下见他的表哥。再者,墩子的枪伤还未痊愈,还需将息几天。
表叔的话言之有理。墩子虽然心焦,但还是依了表叔,暂收了要走之心。
五六天后,墩子的枪伤基本痊愈,胳膊也运动自如。他决意要走。表叔见拦他不住,便问他准备去哪里?他说,西秦县他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其实,到底去哪里,他心里也没个准谱。表叔帮他出主意:“我大女子嫁到了山外,阿公是个教书先生,学问很深。他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不妨请他帮你出出主意。”
墩子心里一动,又存疑虑:“他人可靠么?会不会把我的事说出去?”
表叔一拍胸脯:“你放一百二十个心!那人脾气耿直得很,为人最讲义气。只要谁信得过他看得起他,他把心都能给谁掏出来。”
墩子说:“那就麻烦叔把他请来,我不便去他家。”
第二天,表叔请来了亲家翁。教书先生果然气度不凡,一身青布长衫,面目清癯,留着长须,戴一副无框水晶平镜。墩子上前一揖,恳切地说道:“老叔,我如今是落难之人,想请老叔替我出个主意。”
教书先生说:“你的事你表叔都给我说了。不知你有何打算。”
墩子说:“我现在是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投。”
“这个我知道。我是想知道你往后有何打算。”
“罗玉璋杀死我爹,烧死我娘,又打我一枪,我与他不共戴天。请老叔教我一个报仇的法子。”
教书先生打量着墩子,沉吟半晌,说到:“观相貌,你不是个平常之辈。”
“老叔抬举我了。”
“不是抬举你,我是实话实说。”教书先生呷了一口茶,慢慢捋着胡须,言道:“不过,我劝你还是改了这个主意的好。”
墩子忽地站起身,变颜失色地问:“为啥?”
教书先生并不理会墩子的激动,依然悠悠地说:“罗玉璋是一团之长,握着兵权手中有枪。今后他可能还要升旅长、师长,就是不升官,现在这个职也不至于有人撤了他。你一个平民百姓能杀了他吗?就拿这次来说吧,你身怀武功,也只是砍了他一斧头,可差点丢了性命,四处躲藏,没个立身之地。”
墩子说:“老叔说的都对,我也仔细想过。可罗玉璋那贼熊做事太凶残,不报杀父亡母之仇,我枉为男子汉!老叔不要劝我,我的主意铁定了,今生今世非报此仇不可!请老叔教我一个报仇的法子。”说着,跪倒在教书先生面前。
教书先生急忙扶起墩子,轻叹一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教书先生捋着胡须说:“既然这样,我说个法子,但不一定是好主意。”
“要报此仇,手中必需有枪。现在这个社会手中有枪的有两种人,一是匪二是兵。你爹就是因匪而死,当土匪不可取,不可取啊……”教书先生说到这里,连连摇头。
“老叔是让我去当兵?”
“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当兵也不是上策。可你一定要报仇雪恨,那就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不知哪里有军队?”
“咱陕西境内现在有两种军队,一种是国军,一种是红军。”
“国军咋样?红军咋样?”
“国军是政府的军队,归蒋委员长管,算是正牌。红军归共产党管,在陕北的延安一带,为首的人叫刘志丹。听说去年又从南方的江西来了好多红军的人马,闹腾得很红火。”
“罗玉璋算啥军?”墩子问。
“保安团算是国军。”
“那我就投红军,打他狗日的!”
教书先生沉吟片刻,说:“你信得过我,我就替你出个主意。”
“看老叔说的,我要信不过你,还能请你来么!”
“那好,你听我说。红军远在陕北,详情咱不知道,一切消息都是听说来的。那边也没有咱们认识的人,没个引荐人,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收留你。再者说,国军也不都是罗玉璋那号的。岐凤县住着国军的新二师,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正规军,师长是咱西秦李家集人。我舅家在李家集,我幼年时在舅家上学,跟他同过学,坐过一条板凳趴过一张桌子。他小名叫狗剩,大号叫李信义。他跟我有些交情,我写封引荐信,你拿上去投他。”
墩子十分感激,一揖到地:“太谢谢老叔了!”
当下教书先生铺开纸,提笔在手,写了一封引荐信交给墩子,再三关照:“叔看你是个有血气的汉子,到了军队好好干,干上个一官半职,好为你父母报仇雪恨,也好为十二万西秦人除此大害!”
墩子再三谢过教书先生。次日便辞别表叔一家去投新二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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