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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匪事

_6 贺绪林(现代)
“还有两个牵马的,像是保镖。”
小白狼大喜过望,以手加额:“天不灭我!弟兄们,咱们的买卖来了,操家伙跟我下山!”
……
来的一男一女,是徐望龙和赵亚男。赵亚男在城里呆腻了,忽然心血来潮想到乡下逛逛。她听说西秦一带风景不错,说啥也要来游玩一回。徐望龙说那一带民风剽悍,常有土匪出没,若是遇上了土匪如何是好?不让她来。赵亚男从小被宠坏了,十分任性,徐望龙越是拦着她,她越是要来。徐望龙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她。徐望龙知道西秦的兔儿岭是个险恶去处,便捡了另一条道走。汽车开到了乌龙沟,他和赵亚男下车换上了马。他打算在乌龙沟口的浅山处转上一圈就打道回府。
春夏相交之季,浅山一片翠绿,野花点缀其间,别有一番情趣意境。赵亚男很少看到这样的景致,看啥都觉得新鲜。在马背上用马鞭指东指西,一惊一诧地大呼小叫,惹得几个山民装束的青壮汉子呆眼看她。徐望龙却心不在焉,他曾听父亲说乌龙沟有一股土匪,凶悍不在刘十三之下,若是碰上这股土匪如何是好?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勒住马缰:“亚男,里边没啥好景致,咱们还是回吧。”
赵亚男正在兴头上,还要继续往里走。这时走在前头的保镖返身回来,说是有点不对劲,前面有一伙山民朝这边来了。徐望龙举目观望,果然一伙山民直奔他们而来,心中不禁一寒,向前方大声喝道:“你们是干啥的?”
那伙山民并不作答,步子迈得更大更快。
徐望龙又喊一声:“站住!别过来!”
那伙山民哪里肯听他的,迈步如风。
“是土匪!”保镖喊了一声,掣出枪来。
可已经晚了,跑在前头的壮汉先开了枪,保镖扑倒在地,脑袋往外直冒血。徐望龙和赵亚男都大吃一惊,徐望龙刚要掏枪,被壮汉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缴了他的枪。随后赵亚男也被从马背上扯了下来。
“望龙!”赵亚男哭喊着向徐望龙求救。
徐望龙自知落在土匪手中凶多吉少,心想,装熊装鳖也是死,还不如做条汉子去当鬼。他一咬牙,壮起胆子,扑过去护住赵亚男,大声说道:“你们有啥话就跟我说,不许碰她!”
壮汉冷笑一声:“许你碰,就不许我们碰了?”
徐望龙怒吼道:“她是我媳妇,不许碰她!”
壮汉一把抓住徐望龙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是谁的媳妇还不一定哩!要想让我不碰她就拿五千大洋来!”
这时走在后边的保镖急忙上前一步,冲壮汉抱拳拱手:“好汉,手下留情。要钱的事咱们好商量。”
壮汉松开了徐望龙的衣领,回首瞪着保镖。保镖看出事情有了转机,急忙问道:“请问壮汉是哪位爷的人?”
壮汉身后闪出一位彪汉厉声道:“你啰嗦个球,快拿钱来!”
壮汉摆了一下手,上前一步说:“小白狼你知道么?”
保镖点点头。壮汉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老子就是小白狼。我看你是个跑腿的,放你一马。你回去跟你的掌柜的说,三天之内拿五千块大洋来赎人。”小白狼用枪一指刚被打死的那个保镖的尸体:“过了三天钱不到,男的就剁成了馅子蒸了包子,女的就是我的媳妇咧!”
保镖急忙说:“好汉,千万不要伤人。你不就是要钱么,我这就给你回去拿去。”转身又对徐望龙和赵亚男说:“徐秘书,赵小姐,你们多保重,我下山去了。”
赵亚男带着哭腔说:“你让我爸快点拿钱来。”
徐望龙也再三叮咛:“快去快回!”
保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对小白狼说:“好汉,我看你是个英雄,千万不要坏了江湖上的规矩,三天之内对他们不能下手。”
小白狼道:“你放心,我小白狼虽说是个土匪,向来说话算数,吐摊唾沫砸个坑,不会坏了江湖上的规矩。可过了三天,若是五千大洋少了一个子儿,那可就别怨我心黑手残。”
“我也请好汉放心,三天之内,五千大洋一定送到,不会少一个子儿的。”保镖说罢,疾步下山而去。
女儿女婿被土匪劫持的消息就像晴天霹雳,惊得赵要员目瞪口呆,沁出了一身的冷汗,待醒过神来心急如焚,坐卧不宁。他并不是发愁钱,钱是小事,只要他开金口,自然有人孝敬,他连腰包都不用掏。他担忧的是女儿女婿的生命安全。在他的心目中,土匪全是些杀人成癖言而无信的混世魔王。女儿女婿落在他们手里,无异于羊落狼群,命悬一线。
焦急之中,他想到了李信义的新二师。这并非没有其他力量供他选择,诸如罗玉璋的保安团等。可他毕竟不是普通的浅薄之辈,临危而不乱。因此他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弄得事倍功半。
首先,新二师离乌龙沟近,行动起来方便。其次,新二师毕竟是正规军,不是乌合之众的保安团,战斗力强。一旦赎人不成,动起手来绝不会吃亏。更重要的是,李信义曾是他的部下,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办这件事,不至于让他丢了脸面而使女儿女婿丧命。拿定主意后,赵要员立即给新二师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汪松鹤,他十分震惊,答应立刻出兵围剿小白狼。赵要员再三叮咛,不可莽撞行事,要智取,千万要保证女儿女婿的安全。
汪松鹤放下电话犯了愁。围剿小白狼救出人质谈何容易!智取,怎么个智取法?他早有耳闻,小白狼的凶残狡诈不在兔儿岭的刘十三之下,要从他的窝巢救出活人质,无异于鹞子窝里掏麻雀。他大口吸着烟,眉毛拧成了墨疙瘩。
这时李信义走了进来,看他一脸苦相,有些讶然,问道:“松鹤兄,你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汪松鹤便把刚才赵要员来电话的事说了,李信义大吃一惊急忙问:“是哪股土匪干的?”
汪松鹤哗的一声拉开墙上的黑布,指着地图说:“是乌龙沟的小白狼干的,这可是在咱的地盘上。”
李信义不禁骂道:“这狗东西胆子也太大了!咋说的?”
“让三天之内送五千大洋赎人,不然的话就撕票。”
李信义又骂一句:“狗东西还真敢开口!松鹤兄,你说这事咱该咋办?立刻派兵去围剿?”
“师座,赵要员刚才电话里说,让咱们不要贸然行事,要智取,千万不能伤了他女儿女婿的性命。这事有点难办,我正在为这事犯愁哩。”
李信义不吭声了,点燃一根烟,大口吸了起来。
沉默。俩人都大口吸咽,片刻工夫屋里烟雾腾腾,着了火似的。好半晌,汪松鹤捏灭了烟头,言道:“师座,要不伤人质的性命,只有一个办法!”
“啥办法?”
“备齐五千大洋,派个精明胆大的人拿钱去赎人。”
“小白狼收了钱还不放人咋办?”李信义提出疑问。
汪松鹤略一迟疑,道:“那咱就再破一次财。”
李信义道:“那家伙要还不放人呢?多少是个够?无底洞呀!闹到最后,他们很可能还要撕票。真要撕了票,咱咋跟赵要员交代?这是个十分难啃的骨头哩!”
汪松鹤这时也感到事情十分棘手,歉疚地说道:“师座言之有理,我有点太草率了,不该贸然答应出兵……”
李信义摆摆手,苦笑道:“松鹤兄不必自责。赵要员亲自打来电话,你能回绝吗?我接电话也得答应。这件事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只是风险太大,闹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果强攻,踏平乌龙沟那是小菜一碟,可赵要员的女儿女婿也就没命了。”李信义顿了一下,吸了口烟,又说:“还是按你的主意办,拿钱赎人。”
“师座,若真要是小白狼拿了钱还不放人,咱咋办?”
“先探探情况。到时候咱再想招。松鹤兄,你看派谁去合适?”
汪松鹤思忖半晌,说:“师座,你看楞子行么?”
李信义沉吟道:“冲锋陷阵楞子没弹嫌的,可这是跟土匪打交道,楞子还有点欠缺。”
“欠缺啥?”
“欠缺一股匪气。”
汪松鹤有点不明白:“匪气?”
李信义点点头:“跟土匪打交道就要有比土匪更凶悍的匪气,不然的话,到了紧要关头就会手软腿软骨头软。”
汪松鹤连连点头称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师座,你看派谁去合适?”
“李文化。那家伙身上有一股匪气,而且身手不凡,也有胆识。就是万一失了手,损失也不大。”
此时汪松鹤完全明白了李信义的心思。陈楞子是李信义的心腹爱将,他舍不得让陈楞子去冒这个险。能和陈楞子匹敌的就是李文化了,这个鹞子窝掏雀、虎口拔牙的差事非他莫属了。
“师座,几时让李文化去乌龙沟?”
“此事宜早不宜迟,明天就去。”
“那我这就去找李文化部署一下。”汪松鹤转身就走。
“松鹤兄留步。”
汪松鹤急止脚步,回首看着李信义。李信义压低声音说:“让楞子带两个连的人马埋伏在山下,万一文化失了手,小白狼撕了票,就让楞子踏平乌龙沟!”
“是!”
汪松鹤刚想转身走,又被李信义叫住了:“松鹤兄,楞子的事你去布置安排。送钱赎人的事我给文化说。”
汪松鹤走后,李信义让传令兵叫来墩子。墩子身子站得笔直,很标准地给李信义行了个军礼。李信义含笑点点头,让他坐下说话。墩子没有坐,依旧木桩似的站着。李信义不再勉强,问道:“生活过得惯么?”
“过得惯。”
“枪法练得咋样?”
“还行。”
“苦不苦?”
“不苦。”
李信义哈哈笑道:“你紧张啥哩,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坐下,坐下说话。”
墩子坐在板凳上,身子依然挺得笔直。李信义吐了一口烟,推心置腹地说:“我本想给你安排个职位,可你寸功未立,难以服众。现在有个任务我想让你去干,干成了,你就立了大功,我也就好说话了。”
墩子“啪”地站起身来:“师长你下命令吧。”
“乌龙沟的小白狼绑了两个肉票,这两个肉票是军界赵要员的女儿女婿。你带上五千大洋去赎人。本想让你带上几个帮手,可这种事去的人多了反而不好,你就一人去吧。”
“几时动身?”
“明天一大早动身。小白狼十分凶悍,你要见机行事,一定要把肉票赎回来,还要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请师长放心,不把肉票赎回来我决不活着回来见你。”
“不,这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
翌日清晨,墩子骑着驮马直奔乌龙沟。日头斜过头顶,他到了沟口。说是沟,其实是两座黄土梁夹着一溪瘦水。小白狼的营寨扎在黄土梁深山。举目眺望,梁梁峁峁树木杂草丛生,看不到一个人影。可墩子感觉得到那梁梁峁峁的树木杂草中透出一股渗人骨髓的杀气。上山的路不好走,他下了马,抖起精神拉马进山,边走边唱乱弹给自己壮胆。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金疙瘩银疙瘩还嫌不够
天在上地在下你娃甭牛
……
忽然,从树丛中钻出一伙壮汉,手中拿着家伙。
“站住!干啥的?”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墩子的胸膛。
墩子知道他们是小白狼的人,并不惊慌,反问道:“你们是哪路好汉?”
“我们是杨爷的人马,你是哪路杆子?”
“是杨爷的人马就好说。我是送赎金赎人的。”
一伙人听说是送赎金的,收起了手中的家伙。为首的头目上前仔细打量着墩子,半晌,问道:“钱带足了么?”
“带足了,在马背上。”
头目的目光在马背上留连了一会儿,又转了过来,口气温和了许多:“兄弟,山有山规……”
墩子在刘十三的匪巢呆过,知道山规,举起了双手:“搜吧。”
两个匪卒上前搜了墩子的全身,什么也没搜着。头目一摆手,说了声:“牵马进山!”
一伙人便牵着马簇拥着墩子进了山。一路上墩子在心里琢磨,论关系小白狼是表叔杨豹子的侄子,自己应该叫他一声“哥”,可不知道小白狼认不认他这个兄弟?管球他哩,见了面再说,小白狼再凶残也不会一见面就把他生吃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不慌不乱不畏不惧了,脚步也坚实有力了。
七八里山路拐了十几个弯弯,到了小白狼的窝巢。见了面墩子才知道小白狼是个挺英俊的汉子,面白无须,方脸阔嘴,只是一双豹眼透着凶光,咄咄逼人。墩子自报家门,说杨豹子是他的表叔。此前小白狼从没见过墩子,但他知道叔父有这么个表侄。小白狼上下打量了墩子一番,冷笑道:“你今儿个不是跑到乌龙沟跟我认亲的吧,钱拿来了么?”
墩子一指马背上的驮子:“拿来了,你点一下数。”
小白狼让手下人点数并检验真假,分文不少。小白狼让人收好钱,点火吸烟,不说放人的话。墩子忍不住道:“钱你收好了,可人哩?”
小白狼咧嘴笑了一下:“你来一趟乌龙沟也不容易,再说咱俩还沾着亲,我咋说也得请你一顿饭吧。先吃饭,吃了饭咱再说事。”
墩子哪里肯吃饭,一定要人。小白狼出乎意料没有发火,依然笑着脸说:“太阳都跌了窝,这乌龙沟满山遍野都有狼,你这会儿带人下山不怕狼把你们吃了。明儿个我送你下山。”
墩子看看天色已晚,侧耳细听,远处果然传来狼嗥。他迟疑了,但坚持要见人质。小白狼说:“放心,人好着哩,没伤一根汗毛。”
墩子说:“山有山规,行有行规。钱到我就要见人!”
小白狼挥挥手,俩喽啰押着徐望龙和赵亚男走了进来。徐望龙讶然道:“墩子,你咋在这里?”
墩子没想到徐望龙就是赵要员的女婿,也十分诧异。没等他说啥,小白狼一摆手,喽啰又把徐望龙和赵亚男押走了。
是夜,墩子住在了小白狼的山寨。可他怎么能睡着?翻来覆去想着明儿个怎得脱身。他看出小白狼居心叵测,得想法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可再三琢磨,也没想出个良策。他暗自思忖: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小白狼却睡得很踏实。五千大洋已到了手,押墩子上山的头目出主意要到晚上剁了墩子。他笑骂道:“你懂个锤子!把他剁了我跟谁要钱去?”小头目疑惑地看着他。他又骂了一句:“说你是个瓷锤你还真是个瓷锤。那两个肉票是有钱的主!明儿个我要墩子下山再拿钱来。狗日的,这回我要一万现大洋!”
第二天一大早,墩子就要带人质下山。小白狼果然变了卦,狞笑道:“你回去再拿一万大洋来,人嘛,在我这里再住上一两天,我不会伤他们一根汗毛的。”
墩子心头腾地蹿起了怒火:“小白狼,你咋能言而无信,坏了道上的规矩?!”
小白狼却不火不愠:“我做一回好生意不容易,只赚五千大洋有点儿太亏了。你快去快回,过了三天,我可就撕了票!”
墩子切齿道:“小白狼,你不是条汉子,我看不起你!”
小白狼脸不变色,哈哈笑道:“我是不是汉子不要你说。再者,你看得起我能咋?看不起我又能咋?我照样当我的山大王!”他走前两步,拍着墩子的肩膀说:“兄弟,别怨我言而无信。山上近百口兄弟张嘴都向我要吃的喝的,你说我咋办?我只能找肉肥的主下口。还请你多多包涵点儿。”
墩子定下神来,自思在人屋檐下,不可不低头。他强压心头的怒火,寻找应变的对策。他叹了口气,说:“杨寨主,你这么做让我回去咋跟我掌柜的交代哩?”
小白狼笑道:“好交代得很,你就说小白狼是白眼狼,认钱不认人。”
墩子又道:“我如果再拿一万大洋来,你还不放人咋办?”
小白狼拍着胸脯说:“你如果能拿来一万大洋,我一定放人。”
“杨寨主的话我实在难以相信。”
小白狼的脸腾地起了火,一下子涨得如同猪肝:“我小白狼咋说也是个汉子,心再残也有知足的时候。我若再反悔,出门就撞上枪子儿。”
这是个很毒的誓。墩子相信他不会再反悔,可装作犹豫不决的样子。小白狼拿出一摞银洋给墩子:“兄弟,咱把话挑明了,你也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上山的,这一百大洋是给你的跑路钱。”
墩子说:“谢了,这钱我不能要。”
小白狼一脸的惊诧:“咋,你嫌钱扎手?”
“我不嫌钱扎手。我是奉命行事,若是上峰知道了加我一个通匪的罪名,我吃饭的家伙就保不住了。”
小白狼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怕把吃饭的家伙丢了。”
墩子说:“为了一百块大洋把脑袋弄丢了太不划算。不过,我想跟你要样东西。”
“啥东西?”
墩子冲小白狼招招手。小白狼疑惑不解。墩子笑道:“你怕啥哩,把你的帽子借我用用。”
小白狼有点儿莫名其妙:“你借我的帽子干啥用?”
墩子说:“我拿回去给我的上司看看。不然的话上司还以为我没来乌龙沟,把五千大洋私吞了。要你的帽子做个信物。”
小白狼笑道:“这算个啥球事,给你!”摘下帽子给墩子。墩子靠近小白狼,忽然伸出手,却没有接帽子,直取小白狼腰间的盒子枪。说时迟,那时快,墩子下了小白狼的枪,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一只胳膊勒住了小白狼的脖子。在场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小白狼最先醒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喊道:“弟兄们给我开枪,打死我算球了!”
众喽啰端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墩子,也对着小白狼,可没谁敢贸然开火。
墩子大声吼道:“往后退!谁敢向前我就让他的脑袋开花!”说着,抬手一枪,树梢上一个正在聒噪的鹁鸪应声落地,翅膀胡乱扑棱了几下,便再也不动弹。众喽啰瞪眼去看,灰鹁鸪的头不知了去向,只有脖子在汩汩地往外冒血,一时惊得缩不回舌头。
墩子又吼:“各位兄弟,你们能拉杆子,都是好汉。江湖上讲的是‘义气’二字,你们的寨主不讲义气逼我这么做。五千大洋是你们开的口,我一文不少地给你们送上了山,你们不能言而无信!”
众喽啰面面相觑,都有愧意。这时徐望龙上前喊道:“墩子,把小白狼毙了!”
墩子不屑地说:“你活泼烦了!还不快带着你媳妇下山!”转脸又对众喽啰说:“我只是拿钱来赎人,并不想伤人。小白狼,我吐摊唾沫都算数,放他们走!”
这时小白狼已冷静下来,自知大势已去,也不想立马去死,发了一声命令:“放他们走!”
众喽啰让开一条道,徐望龙拉着赵亚南就走,又回头喊了一句:“墩子,把钱也带下山!”
墩子轻蔑道:“江湖上的规矩我不能坏,钱是赎你们的,应该归杨寨主。你们快走!”
徐望龙和赵亚男在前,墩子断后。他生怕再出意外,用枪顶着小白狼的后背倒退着走,两眼狠狠地盯着紧跟上来的土匪。匪徒们端着枪,趋步向前,他们都明白轻举妄动的结果,因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墩子大声喝道:“都给我站住!谁要再跟上一步,就是给你们寨主催命哩!”
匪徒们全都被墩子震慑住了,不敢贸然向前。墩子压着小白狼带着徐望龙夫妇疾步下山。他们刚到山下,就见陈楞子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了过来。小白狼一看这阵势,破口大骂:“墩子,我只当你是条汉子,说话算数,看来你不是个立着尿尿的!”
墩子看到陈楞子先是一怔,随后明白是咋回事,顿时肚里有了怒火。他把手中的枪给了小白狼,然后用身子护着他对陈楞子说:“陈营长,你们都闪开,我与杨寨主有言在先,只要交还人质,互不伤害。谁要敢动他一指头,他的枪也不是吃素的。枪一响,首先要的就是赵小姐的命!”
这句话提醒了小白狼,他掉转枪头,直对赵亚男的脑袋。
陈楞子着急道:“文化,这是师长的命令!”
墩子厉声说:“陈营长,小白狼真要开枪打死赵小姐,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赵亚男说话了:“你们往后退吧,墩子说过互不伤害的话。见了李师长我会给他说明一切的。”
陈楞子摆摆手,士兵们撤了下去。墩子冲小白狼拱手道:“你回吧。”
小白狼很是感激,急忙抱拳还礼:“墩子兄弟,上山多有得罪,请你海涵,今儿个的事我记在心里,日后定当厚报。”抽身撤步上山而去。
女儿女婿虎口脱生,赵要员大喜过望,高兴万分,当即大笔一挥,拨给新二师一批军火,有十五挺机关枪、二十万发子弹,以资奖励。此前李信义多次向上峰申报,请求拨给新二师一些军火,可报告递上去,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想到这次轻而易举得到了一批军火,李信义喜不自胜。可赵要员这批军火并不白给,他电令李信义务必尽快剿灭小白狼这股土匪。李信义与汪松鹤商量如何才能尽快剿灭小白狼这股顽匪。汪松鹤开口道:“这次投鼠不必忌器,让陈楞子带手枪营强攻乌龙沟。我就不相信一个手枪营消灭不了百十个土匪。”
李信义言道:“杀鸡焉用牛刀。我不想兴师动众,大动干戈。”
“师座的意思是……”
“赵要员叮咛过,要智取。”
“智取?”
“对,智取!”
“师座有好主意了?”
李信义笑了笑,刚要说出自己的主意。汪松鹤忽然一摆手,说道:“师座,先不要说,让我猜猜看。师座是不是想用这批军火作诱饵,引蛇出洞,一举歼灭之?”
李信义哈哈笑道:“松鹤兄,你不愧是我的参谋长。”
“高招是师座出的,我愧为参谋长。”
两人抚掌大笑……
当天李信义就让人放风,说是新二师要去省城运一批军火,走北线回岐凤。很快有眼线把这个消息报知小白狼。小白狼有点儿不相信,又派出几个眼线打探消息。眼线接二连三地回来报告,都说消息完全可靠,新二师派了一个加强排押这批军火。小白狼一拍大腿,兴奋地叫道:“肥肉又到嘴咧!”
二头目在一旁提醒道:“杨爷,会不会有诈?”
小白狼说:“我仔细琢磨过,新二师的人从咱的手中救出了赵要员的女儿女婿,姓赵的奖赏李信义一些军火在情理之中。”
二头目疑惑地说:“杨爷言之有理,可我总觉得有点蹊跷,这事该压得严实点儿,咋传得沸沸扬扬的?”
小白狼笑道:“这么大的事能压严实么?得胜的猫儿欢似虎,李信义赢了咱一把,轻狂着哩。再说,姓李的根本就没把咱往眼里搁。这一回我就要给姓李的点儿颜色看看,不然的话,他还真格以为我小白狼不吃人是只病猫哩。”
二头目还是心存疑虑:“杨爷,万一他们是引咱上钩呢?”
小白狼有点恼火了:“你跟我也有好几年了,胆子咋还这么小?胆小不得将军坐!咱们乌龙沟正缺军火,如今这世道有枪有子弹就是草头王。如果能把这批军火劫来,别说兔儿岭的刘十三,就是保安团的罗蛮蛮我也不尿他!”
“杨爷,咱们几时动手?”
“从省城回岐凤,走北线,周公壕是必经之路,咱们这就下山,在周公壕打狗日的埋伏!”
当天下午,小白狼倾巢出动。他似一个赌徒,把宝全压在了这一仗上。他带领人马出了乌龙沟,来到周公壕。说是壕,其实是一条黄土沟,沟里杂草丛生,一条牛马车道从中穿过。相传周文王当年四处访贤,途经这条大沟,时逢正午,下马歇息。他坐在土坎上觉得十分困乏,闭目养神,不觉地打了个盹,梦见有一个白发白须的老汉在渭河边用直钩钓鱼。他十分惊奇,想上前去问个究竟。他疾步走过去,那个老汉却不见了踪影。他猛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他急忙率领文武大臣直奔渭河,果然在蹯溪找到了大贤姜子牙。后世人便把这条大沟呼为“周公壕”。
小白狼在周公壕布下伏兵,等待新二师运送军火的车辆往口袋里钻。看看日头斜了西,壕里车马道上连狗大个人影都没有。二头目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嘟哝道:“都这个时辰了,咋还不见新二师的人影影,莫非有诈?”
小白狼面无表情地盯着壕内,其实他心里十分焦急。小白狼向来性情急躁,等候了一天一夜,不见新二师运送军火的车辆,他心里早都起了火。可他还是强忍心头之火,耐心地等待。他不想撤兵,这批军火对他的诱惑太大了。十五挺机关枪,二十万发子弹,这块肉肥得流油,谁吞进肚里就肥谁,说啥他都不愿失去这个良机。
二头目又嘟哝道:“杨爷,情报八成不准,弟兄们埋伏了一天一夜,肚子早都唱空城计了,咱撤吧。”
小白狼按捺不住,发了火:“你吵吵个球哩!少吃一顿饭把你饿得死!这可是一块大肥肉,过了这个村不一定还有这个店,都给我耐着性子等着!谁要再吵吵我就毙了谁!”
二头目见小白狼发了火,赶紧钳住了嘴。其他喽啰更是噤若寒蝉,抱着枪靠着土坎闭目养神,有几个喽啰肚中实在太空虚,坐卧不宁,不住地引颈往远处张望。
忽然,一个眼尖的喽啰喊了一声:“快看,来了!”
匪徒们呼啦一下站起身,举目张望。只见壕边出现了一抹黑线,那条黑线往壕里移动,愈来愈近。渐渐地看得清楚了,是一支车队,且有扛枪的兵跟随着。车队行进的速度不快不慢,愈来愈看得清楚,有五辆马车,车上装着木箱,押送车队约有一个排的兵力。
小白狼喜上眉梢,一拳砸大腿上,喝喊一嗓子:“弟兄们,操家伙!”
匪徒们的精神都为之一振,操起手中的家伙,等待命令。车队很快到了壕中央,小白狼大喊一声:“弟兄们,给我打!”手中的盒子枪响了,头辆驾辕的大白马长嘶一声,卧倒在地。后边的马车都停滞不前。押送军火的士兵似乎早有准备,呼啦一下散开队形,隐伏在杂草丛中,接着在杂草树木的掩护下,边还击边往壕边撤。
小白狼一门心思在这批军火上,全然没有看出破绽,喝令匪卒猛冲,赶快去抢马车上的军火。押运军火的士兵并不恋战,小白狼也不去追赶,率匪卒直奔马车。二头目冲在最前面,第一个跳上马车,打开木箱,傻了眼。木箱是空的!二头目一连又打开几个木箱,都空空如也,他惊得声音都变了调:“杨爷,木箱里 毛都没一根!”
这时,小白狼已跳上了马车,看着空木箱只觉得脑袋一炸,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杨爷,咱上当咧……”二头目声音带着哭腔。
小白狼禁不住打了个尿战,随即醒悟过来,叫了一声:“快撤!”
可已经晚了。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小白狼带着人马扑下周公壕,万万没有想到,新二师的两个连左右夹击,围住了周公壕。押运军火的那个排又掉头回来扎住了口袋口。小白狼一伙成了袋中之鼠,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双方的力量悬殊,且强者一方有备而来,弱者一方毫无防备意识;再者,强者占据有利地形,弱者腹背受敌。这一仗结束得很快,前后不过十来分钟。枪声一响,二头目就从马车上栽了下来。匪徒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随后乱作一团。小白狼压不住阵营,一怒之下打死了一个不听吆喝的喽啰。这一来反而更糟了,谁都看得出眼前的形势,哪里还肯听小白狼的指挥,如没头的苍蝇,四下逃命。小白狼急了眼,带着两个贴身马弁拼命突围,刚刚冲到壕边,迎头撞上伏兵,枪响如同爆豆,把个凶悍的小白狼连同两个马弁打成了筛子眼……
歼灭了小白狼,又得了一批军火,李信义十分高兴,奖励参战人员。特别是墩子,得到了特别的嘉奖,李信义给他了一个二等功,并给了二百大洋的奖金,还委任他了一个排长。
墩子自然很是高兴,带着自己的兵整天在操场上操练,眉梢眼里都是笑,可一张脸却十分严肃地绷着。当官了就要有个官样,他不能让士兵轻看了他,该扎势还要把势扎起来。
这一日,汪松鹤陪着李信义信步来到操场,墩子正给他的士兵教授战术。李汪二人站住脚,在一旁观看。墩子远远瞧见了他们,教授得更加卖力。李信义很是欣赏墩子,笑问汪松鹤:“松鹤兄,你看墩子咋样?”
“是块好钢。”
“钢倒是好钢,可还有点欠火候。”
汪松鹤笑道:“师座再给他加点火嘛。”
“咋加火?”
“让他带兵去剿刘十三。我看他对付土匪有一套办法。”
李信义摇头:“刘十三不比小白狼,剿灭他绝非易事。再则,咱们刚歼灭了小白狼,刘十三肯定是惊弓之鸟,严加防范。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汪松鹤点点头,少顷,问道:“那么罗玉璋的事咋办?”
“我打算让楞子去,你看行么?”
“楞子也是块好钢,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师座选对了人。几时动手?”
“赵要员昨天来电话又催,不能再拖了。”李信义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迈开了步子。汪松鹤急忙跟上……
第十一章
男人娶了媳妇和不娶媳妇大不一样。往往他自个儿感觉不到自个儿的变化,而别的人立刻就感觉到了。
陈楞子娶了媳妇感觉自己还是从前的自己,可墩子感觉到陈楞子变得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一是邀他上街去玩的次数大大减少了;二是性情绵和了许多,很少打骂弟兄们;三是晚上不再出屋打麻将。周围的弟兄们也都看出了端倪,言说女人真是好东西,可以顶饭吃顶钱花。
墩子近来心情很烦闷。他从别人口里得知了李罗两家的关系,好像当头挨了一闷棍。他万万没有想到罗玉璋与李信义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他投李信义当兵吃粮,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借他的威势枪杀了罗玉璋报仇雪恨。可偏偏李罗两家是世交,李罗二人又是同窗,这个仇如何得报?t??他忧心如焚,闷闷不乐,不是独自出去喝闷酒,就是躲在屋里压床板,功夫枪法也懒得去练,更别说给士兵教授武术了。
这一日他又准备去街上喝酒,陈楞子大老远走过来喊住他。陈楞子嫌兵营里嘈杂混乱,在外边租了间民房居住。这些日子他在屋里守着媳妇,没事很少来兵营。
陈楞子刚从街上回来,手里提着一吊肉两条鱼及些许新鲜蔬菜,笑呵呵地说:“文化,到哥那里去坐坐,让你嫂子给咱弄两个菜,咱兄弟俩喝两盅。”
墩子见陈楞子真心请他,也就不推辞。到了陈楞子的住处,春妮迎了出来,笑道:“文化兄弟,你咋也不上门来坐坐?t”
墩子也笑道:“你俩新婚燕尔,我来了怕你俩骂我不长眼色。”
春妮格格笑道:“楞子还说你老实,几天不见也学瞎了。”
陈楞子也哈哈直笑:“学瞎了学瞎了,几天不见学瞎了。”
三人说笑一阵,春妮下厨房去炒菜。陈楞子从柜子里拿出了两瓶西凤酒。工夫不大,春妮端上来几盘炒菜,三人便吃喝起来。墩子一杯接一杯地喝,不大的工夫,一瓶酒剩下了不多。陈楞子很是吃惊,几天不和墩子在一起吃喝,他的酒量十分见长。他看出了端倪,压住墩子的酒杯:“兄弟,你有心事?”
“没……没心事……”墩子的舌头有点儿大,拨开陈楞子的手又往杯里倒酒。
“兄弟,甭喝了,酒伤身子。”春妮在一旁劝道,示意陈楞子收起酒瓶。
陈楞子收起酒瓶,说:“兄弟,有啥话给哥说说,哥给你出出主意。”
“没啥,没啥……”
“咋的,你信不过哥?t”
墩子喝干杯中的酒,发红的眼睛把陈楞子瞪了半天,忽然咧着嘴哭了。陈楞子两口都吓了一跳,忙问出了啥事。好半晌,墩子才止住悲声:“大哥,我的仇报不成咧。”
“咋的报不成咧?t”
“师长跟姓罗的是亲戚,他能让我去枪杀那驴日的?t”墩子又哭了起来。显然他有了几分醉意。
陈楞子劝慰道:“我当是啥事哩。兄弟,甭难过。”又问:“你的父母是土匪杀的,咋又冒出了个罗玉璋?”
“不是土匪,是姓罗那驴日的下的毒手……”墩子一勺倒一碗地把家仇给陈楞子叙说了一遍。陈楞子怔了半晌,说道:“兄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仇迟早要报。”
春妮端来一碗醒酒汤让墩子喝下,安慰道:“楞子说得对。这种事急不得,你也甭熬煎自个儿。”
墩子有点儿清醒过来,拭干脸上的泪水,叹了口气:“唉,我不想在这达干了。”
陈楞子一惊,忙说:“兄弟,你可不敢走!你现在都当上排长了,再好好干几年,连长、营长也就当上了。你如果走了,啥就都玩球咧。”
“我留下还有啥作为?跟大哥你说句掏心窝子话,我当兵吃粮不为升官发财,只为报仇雪恨!”
陈楞子劝道:“你先甭急着走。师长那人最体贴身边的人。想当初我跟你一样,跑到河南投到师长名下为的就是报仇。后来果然就报了仇。师长现在很看重你,你好好干,总会有出头之日的。再说,师长和罗玉璋的交情也只是上一辈的,师长也不待见罗玉璋。那人太狂也太残,迟早会一个跟头栽下来。你先熬着吧。我还是那句老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墩子仔细想想,陈楞子的话不无道理。李信义很看重他,只要他好好干,对李信义忠心不二,出头之日不会太远。若是另投他人,前程还是个未知数,更别谈报仇雪恨的事了。也罢,先熬着吧。
吃了午饭,墩子才起身告辞。
出了陈家,离兵营不远有好几个平日相好的弟兄冲着墩子喊:“你逛到哪达去了?有人寻你哩!”
“谁个?”他问。
“一个女人,水灵灵的跟小白菜一样,是你媳妇吧?你小子真有艳福哩!”
墩子的心“格登”一下,不再搭理他们的取笑,疾步进了营房门,老远就看见杜雪艳站在操场边上。她村姑打扮,短发长长了,梳成独辫,下身穿阴丹士林蓝裤子,上身穿月白衫子,夹着一个小包袱,一双乌眸怯生生地朝营房门口张望。远远瞧见墩子,一脸的惊喜。
两人相见竟都无言,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对方。良久,似乎都想起了什么,涨红着脸笑了。
“你咋来了?”墩子笑问道。
雪艳斜他一眼,抿嘴笑道:“咋,嫌我来了。”
“看你说的,咋能嫌呢。”
“还说不嫌哩,就让人站在这达说话。”雪艳瞧见不远处拥着一伙兵,朝这边指指戳戳,浑身不自在起来。
墩子也发觉了,说:“走,到屋里去。”
两人挨肩走着,墩子的皮靴踏得笃笃响。雪艳上下打量他一眼,笑着说:“披上一身老虎皮,好威风哟。”
墩子笑了笑:“你瞧着害怕么?”
雪艳说:“还真有点怕哩。”
两人来到墩子的住处,雪艳扔了小包袱,一双玉臂缠在了墩子的脖子上,呢喃地叫了声:“墩子哥!”
墩子急忙说:“我现在叫李文化。这名字还是你给改的哩。可不敢乱叫。”
雪艳说:“‘李文化’是改给外人叫的,你永远是我的‘墩子’哥。墩子哥,我真想你……”
“我也想你……”
“真格?”
“真格。”
“墩子哥,你抱紧我……”雪艳眼里滚出晶莹的泪珠。
墩子浑身的血液沸腾了,双臂箍紧了雪艳的腰。雪艳仰起脸看着墩子:“墩子哥,你黑了也瘦了……你就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早就想来看你,又怕我姑笑话我……昨晚夕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打土匪受了伤,我在屋里实在呆不住了,一大早就寻着看你来了,你没伤吧?”她一双纤纤玉手捏捏墩子的肩头胳膊,又解开衣扣摸摸墩子的胸膛,看得很仔细。
自母亲去世后,墩子从没有感受到女性如此体贴入微的关爱。他鼻子一酸,眼圈发潮了。
“雪艳,我不值你这样爱……”
雪艳感到有泪珠落在她脸上,心潮澎湃起来,捂住墩子的口:“墩子哥,我不许你这么说……我说过的,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牵挂着你……”
两人都不再说啥,亲吻着对方,直到把对方面颊的泪珠吻干。
雪艳打开包袱,取出一身衬衣和一双新鞋。墩子说:“衣裳鞋队伍上发哩,你还劳这个神干啥?t”
“我愿意劳这个神嘛。”雪艳说:“大热天穿皮靴,你也不怕把脚捂出毛病来。快脱了,试试这个。”递过新鞋来。
墩子接过鞋仔细看,灯芯绒鞋面,千层鞋底,纳得十分细密,似姑娘的嫁妆。雪艳抿嘴一笑:“手艺不好,甭笑话。”
墩子笑着说:“你这是说反话哩。”扒掉皮靴换上新鞋,来回在屋里走动。鞋做得十分合脚。虽没有皮靴威风,却十分舒坦。
“合脚么?”雪艳问。
“合脚,合脚。你咋知道我脚的大小?”
“这是秘密,不给你说。”雪艳笑得一脸灿烂。
墩子大笑起来,他就喜欢雪艳这种娃娃似的顽皮。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屋里光线暗淡下来。雪艳忽然惊叫道:“天要黑了,我得走了……”
墩子很有点舍不得她走,却又不能留她住下。他起身相送。雪艳走到屋门口,又转过身来扑进墩子怀中,热吻着他。好半晌,呢喃地问:“墩子哥,你会想我吗?”
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想把分离搞得这样痛苦伤情,强笑着脸说:“你说呢。”
“我不知道……”
“我想你,想你一辈子……”
“我也是……”
良久,墩子又说:“雪艳,我对不住你,我不值得你想……”
雪艳一把捂住了墩子的嘴。她知道墩子又要说啥。
“你啥也别说。这辈子我跟定了你……你尽管干你想干的事,我不拦你……”
“雪艳!……”墩子的声音有点儿哽咽。
“墩子哥,我走了,你多保重。”雪艳出了屋又回过头来:“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陈楞子奉了密令,换了一身便装,骑了一匹快马只身前往西秦县城。
昨天傍晚师长把他叫了去,要他去西秦干掉罗玉璋。接到这个命令他感到有点意外。师长说,罗玉璋被人暗杀过,是惊弓之鸟,若是生人恐怕到不了他身边,只有他熟悉的人他才不会防范。思来想去只有你去才能干成这件事,我也才放心。
他面有迟疑之色。李信义笑道:“咋的,扔不下新媳妇?你这个愣娃生胚子还真的叫女人拴住了笼头。”
让师长说中了心病,他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憨笑起来。他向来敢打敢拼,最爱冒险出风头,把玩命视作儿戏。李信义看中的正是他这一点。可自从娶了春妮,他的性情变了。燕尔新婚温柔之乡令他心醉情迷。他十分清楚当刀客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弄事,真有点儿不愿接受这个任务。
李信义一笑,一挥手:“你去吧,我另找人去。”
他跟了师长近十年,十分清楚师长的脾气。师长那一笑,那一挥手显然是嘲笑轻视的表示。一股热血直冲他的脑门,一张脸涨得通红,挺直腰板大声请缨:“师长,几时出发?”
“算了算了,你还是好好守着新媳妇吧,我另找人吧。”李信义使出了激将法,“你要去了西秦,春妮会骂我这个老汉不长眼色。”
陈楞子的脸又蒙上了一层红布:“师长,你这是骂我哩!说啥我也要去!”
李信义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半晌,说:“好吧。”走过来在他肩头上拍拍:“楞子,罗玉璋不是等闲之辈,万万不可轻视。你要随机应变胆大心细,下手利索点儿。”
“请师长放心!”
李信义又说:“行事要机密,千万不能走漏了消息。完事后暂不要回岐凤,先在扶眉县胡团长那里住几天。”
“是!”
“你打算几时出发?”
“听师长安排。”
李信义沉吟一下,说:“明天就去吧。”又叮咛:“这事对春妮也要保密。”
陈楞子回到住处,春妮把饭菜摆上桌正在等他。吃饭间陈楞子告诉春妮,说他明儿要出一趟公差。春妮问他上哪达去。他说:“到乾州送一封公函。”
春妮有点儿不高兴:“送一封公函派个当兵的去也就行了,还要你这个营长亲自出马。”
陈楞子也觉得这个谎撒得有点离谱,又说:“是封机密文件,师长要我亲自去。”
春妮不再说啥,拿出一瓶酒给陈楞子倒了一杯。陈楞子呆呆地看她,有点莫名其妙。
“看我干啥,只许喝两盅。”春妮冲他妩媚地一笑。
陈楞子笑着说:“你真是个好媳妇。”吱的一声喝干了酒。
饭罢,陈楞子想去找墩子谝谝,把刺杀罗玉璋的消息告知他,让他高兴高兴。可又想到师长再三叮咛,不可泄露机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穿军装去西秦实在太扎眼,就翻箱倒柜找出一套便衣来。想想,再没有其他事,便上床睡觉。
春妮收拾好厨房,也钻进了被窝,偎在他的怀中。他被女人温馨的气息撩拨起欲火,拥紧女人要干那事。春妮拦住了他:“甭胡骚情,安然地睡,明儿个要赶长路哩。”
他嬉笑着说:“怕啥哩,就我这身板弄上一夜,精神照样旺哩。”说着要动作。
春妮打了他一巴掌,娇嗔道:“出门上路沾女人的身不吉利,你就不能禁忌一晚夕。乖乖,听话。”
陈楞子老实了,拥着女人闭上了眼睛……
一阵鸡啼声把陈楞子惊醒。他轻轻从春妮的头下抽出胳膊,点亮灯,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三点一刻。他穿好衣服,站在床前看着熟睡的春妮。春妮的睡相憨态可掬,半蜷着身子,一只胳膊露在被子外边。他轻轻抬起春妮露在外边的胳膊,塞进被子,弯腰在春妮光洁的额头吻了一下。春妮忽地睁开了眼睛:“你这会儿就走?”
“嗯,都鸡叫头遍了。”陈楞子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好好睡,我走咧。”
“不!”春妮伸出两条玉臂蛇似的缠在他的脖子上,哧溜一下钻进他怀中。他不能自已,搂紧了春妮。春妮在他怀中充满激情地扭动着精身子。他当然明白这个信号,毫不犹豫地扒掉衣服把女人压在身下。他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激情,两人都十分投入。男人发泄着精神和肉体上的快感,女人大声呻唤着愉悦。许久,许久……最终,两人都如犁地的牛倒在了地头……
歇息半晌,春妮抚摸着陈楞子的胸膛,不无羞涩地轻声问道:“你还能行么?”
陈楞子欠起身,在他额头面颊唇上鸡啄米似的亲了一阵:“好好等着我,回来咱再疯。”说罢穿好衣服下了床。把手枪别在腰间,系紧鞋带,浑身上下收拾得利利索索,抬脚就要出屋。
“楞子!”春妮欠起身,叫了一声。
陈楞子回身走到床前,看着春妮。
“就你一个去?”
陈楞子点头。
“不能带上几个人一道儿去?”
“……”
“你千万可要当心……”
“我知道。”
“快去快回,我等着你……”春妮竟有些呜咽。
“哭啥哩嘛。”陈楞子笑道,“你们女人就是尿水多。”抽身又要走。
“楞子!”春妮又喊一声。
陈楞子又止住了脚,回头望着春妮。春妮拭去脸上的泪珠,看着他半晌不说话。他有点不耐烦了:“有啥话你就说嘛,咋这么婆婆妈妈的。”
“有件喜事想给你说……”
“啥喜事?快说嘛。”
春妮欲言又止,说道:“你走吧,回来再给你说。”
“你呀, 半截子屎夹半截子屎!”陈楞子恼也不是笑也不是。
春妮妩媚地一笑:“好事好东西要慢慢享受,不能让你一下子吃光咽净了。”
“你这个熊媳妇!”陈楞子笑着,疼爱地戳了春妮一指头,恋恋不舍地出了屋……
当天下午,陈楞子到了西秦县城。他选了背街一个不起眼的客店住下。吃罢晚饭,他就上床睡了。临行时他跟媳妇玩得太疯了,加之跑了一百多里地,他感到十分疲劳。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树梢。他匆匆洗了把脸,掏出盒子枪仔细擦了一遍,给弹夹压满子弹,别在腰间,出门去街上吃饭。
对街有家小饭铺,早餐卖甑糕,这正是他最喜欢吃的。他边吃甑糕边在心中盘算,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他跟罗玉璋见过几面,看出他是个厉害角色。也多次听人说过罗玉璋,都说他放屁咬牙拉屎瞪眼是个残火手,再加上郭栓子和那一班卫兵,个个枪法准,拳脚功夫也十分了得。稍有疏忽,他的命也就玩完了。
吃完了甑糕,他心里也有了主意,决定先去保安团部摸摸情况,再作打算。
他是西秦人,以前常去县城,对这里的情况熟悉,不用问人就找到了保安团部。他戴着墨镜,嘴角叼着香烟,大摇大摆地直朝里边走。斜地里伸出两杆枪,拦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干啥的?”
“找你们罗团长。”他又要往里闯。两个卫兵看他面相恶,不是良善之辈,哪里肯放他进去,把枪口对准他的胸口。他有点恼火了,挥手拨开两杆枪,骂骂咧咧地说:“再甭拿大毛球吓傻女子咧,老子是染坊门口的锤布石,见过大棒槌!”
两个卫兵并不尿他,后退一步,“哗啦”把子弹推上膛,厉声喝道:“滚开!再往前一步就毙了你!”
原来,自上次罗玉璋在徐云卿家遇刺后,他就处处防范,严令卫兵周密防守,若发现行迹可疑之人,先斩后奏。陈楞子是带兵的人,见卫兵这么凶,知道上峰有过严令,便也不敢贸然硬闯。
就在这时,一个军官在里边二门走过。陈楞子眼尖,大声喊叫:“栓子!”
那军官听见喊声走了过来。等看清是陈楞子,他惊喜地打招呼:“楞子,是你!咋到这达来了?”
原来陈楞子和郭栓子是同村人,他俩年岁一般大,从小一块耍大。后来陈楞子去投军,郭栓子也当了团丁。新二师驻扎岐凤后,郭栓子随罗玉璋多次去岐凤,他的卫队由陈楞子安排招待。两人的交情非同一般。
陈楞子说:“你这个衙门真难进呀。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的胸口。吓得我差点儿尿了一裤裆。”
郭栓子笑着说:“怨不得他俩,这是罗团长的命令。”转脸对两个卫兵介绍:“这位是新二师手枪营的陈营长。”
两个卫兵持枪给陈楞子敬了个礼。陈楞子笑道:“你老兄还真叫行,调教出来的兵就是不一样。”
郭栓子笑哈哈地说:“跟你陈营长比差出一大截子。”
说笑着,两人来到二道门。二道门有罗玉璋的几个亲信卫兵守着,他们都多次去过岐凤,跟陈楞子很熟,上前亲热地跟陈楞子打招呼。
进了二道门,有座砖木结构的小楼。楼门口由罗玉璋的贴身马弁守着。他们都认得陈楞子。说笑了一阵,郭栓子请陈楞子在他的卧房兼值班室喝茶。郭栓子问道:“你咋有空来西秦?”
陈楞子呷了一口茶,笑着说:“我到乾州公干,顺便来西秦县城逛逛,跟你老兄讨口酒喝喝。咋,你不欢迎?”
郭栓子笑了:“只怕你陈营长看不起喝我的酒。听说你新近娶了媳妇,是个天仙似的美人儿。”
“你老兄消息真是灵通。”
“不算灵通,前几天才听人说的。李师长也太不体谅人了,咋能让你扔下新媳妇出这趟公差?t”
“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两人说笑了一阵,陈楞子有意无意地问:“罗团长最近好吧?t”
“还好。”
“听说罗团长被人打了黑枪?t”
“你也听说了?t”
“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有你老兄在身边,咋能出这码子事?t”
“唉,防不胜防啊!”
“有人说是罗团长的老二惹下的麻搭,不知是真是假?t”
“不假。罗团长是条汉子,就是老大管不住老二。唉,他迟早要吃亏在女人身上。”
“这话不该你老兄说。”
“你我兄弟又不是外人。你可要保密呀。”
“放心,话到我肚里掏也难得掏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罗玉璋下楼来。他穿一身便装,比先前胖了一些,但看得出有些虚弱。
“楞子,几时来的?t”罗玉璋满脸带笑,拉着他的手直摇,显得十分亲热。
陈楞子虽是营长,却是新二师的营长,论职位并不比罗玉璋这个保安团长逊色。可罗玉璋跟李信义称兄道弟,便倚老卖老一见面就直呼陈楞子的名字,显示超出常人的亲密。
“刚到。”陈楞子也显得格外亲热。
“来西秦有啥事?t”
“我到乾州去了一趟,顺路到西秦逛逛。罗团长欢迎么?t”
罗玉璋笑着在陈楞子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这家伙,咋说这话。到了西秦就是到了家,你想咋逛就咋逛,吃住花销我全包。”
“多谢罗团长。”
“谢啥哩。几天不见你咋跟我客套起来。我大哥近来可好?t”
“师长好。他让我代他问罗团长好。”
“回去跟你们师长说,我罗玉璋啥都好,谢谢他的关心……”
这时楼上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玉璋,快上楼来。”
罗玉璋骂了一句:“这个熊女人,刚出屋就喊叫。”转脸对郭栓子说:“栓子,楞子可是贵客,你陪着他好好逛逛。”又对陈楞子一抱拳:“对不住你了,屋里有点儿事,就让栓子陪陪你吧。”
陈楞子也抱拳笑道:“罗团长太客气了。”
罗玉璋上了楼。陈楞子往楼上看了一眼。郭栓子说:“是四姨太喊叫团长。他是团长的打心锤锤。”说罢就笑。陈楞子也哈哈大笑。
笑过一阵,郭栓子要陪陈楞子去街上逛逛。陈楞子推说身体困乏,想好好歇息歇息,明天再逛不迟。郭栓子并不勉强,当即安排陈楞子在一楼客房住下。
陈楞子身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却没闲着,思谋着下一步的行动。罗玉璋、郭栓子以及所有的卫兵对他不会起什么疑心,这是有利的一面。可这里防守森严,加之郭栓子身手不凡,那些卫兵也都不是吃素的,还有罗玉璋更不是平处卧的,稍有疏忽失算,肩膀上扛着的这个吃饭家伙就丢在这里了。
想到险恶处,陈楞子就觉着膀胱发胀。这是从没有过的事,自个儿骂了自个儿一句“脓包!”爬起身去楼后上厕所。从厕所出来,他发现旁边有个偏门,信步走了进去。只见里边是个宽敞的大院子,靠墙盖着一排溜牲口棚,喂养着几十匹马和骡子。
陈楞子经常骑马,很是喜欢牲口,便走进牲口棚去瞧。一个五十出头年纪的马夫正在给牲口搅拌草料,见他进来,拿眼睛瞪他。他笑着说:“牲口喂得不错嘛。”
老马夫脸上泛起了笑意。他又问:“这是谁家的牲口?”
老马夫说:“谁家能有这么多的好牲口!这是我们保安团骑兵队的牲口。不错吧。”
“不错,不错。”
就在这时,郭栓子进了牲口棚。看到陈楞子不禁一怔,问陈楞子不歇着跑出来干啥。陈楞子笑着说:“老二要放水,顺便溜达到了这达。你们骑兵队从哪达搞来这么多上等牲口?”
“从全县喂养大牲口的农户家挑选来的。”
“人家肯给么?”
“谁敢不给!”
两人都哈哈大笑。陈楞子走在槽前一一地细看。一匹枣红马看见有生人,仰头长嘶,一只蹄子在地上乱刨。郭栓子喝叫一声,伸手摸摸马的鼻梁,那马立刻安静下来,低头吃草料。郭栓子说:“你看这马咋样?”
陈楞子仔细打量那匹马,毛色红里透黑,没有一根杂毛,好似披着一匹锦缎,光亮炫目。它体型修长匀称,有一副清明俊秀的面庞,双耳如削竹,一双大眼顾盼有神。他忍不住伸手去摸马的脑门,那马抬头看看他,又去吃草料。
“好马!好马!”陈楞子连声夸赞。
“比李师长那匹白龙驹如何?”
李信义有匹爱马,浑身如雪,名唤白龙驹。这匹枣红马可与白龙驹相媲美。
陈楞子由衷地说:“不差上下。”
在一旁的老马夫瞧出陈楞子不是一般人,赔着笑脸说:“这是我们罗团长的坐骑,名叫赛赤兔。”
“好马!好马!”陈楞子赞不绝口。
郭栓子笑道:“我这是头一回听你夸旁人的东西哩。”
陈楞子也笑了:“这是旁人的好东西太少了。”
两人说笑着出了牲口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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