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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匪事

_5 贺绪林(现代)
泪水涌出了喜凤的眼眶,她一只手摸着跪在他面前的汉子的猪鬃似的头发,喃喃地说:“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情愿跟你……”
刘十三站起了身,拉着女人的手不放。女人眼里柔情似水,默默地凝望着他。这个没拴缰绳的粗野汉子立时被柔情融化了,猛地把女人拥进了怀里,半晌又推开了女人。
喜凤不禁一怔,呆眼看着刘十三。
“喜凤,我要名正言顺地娶你。”
“几时娶?”
“明儿个。”
第二天,刘十三倾全山寨之力操办婚事。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山寨有百余名喽啰,三教九流中的人物都有。当下把寨主的婚事操办得红红火火。
赵拴狗是操办婚事的大总管,一伙喽啰嘻嘻哈哈地围住他。问他都准备下了啥好吃的。赵拴狗原是讨饭出身,能说陕西快书。他清清嗓子,耍开了贫嘴:
不赖不赖真不赖
听我给你说蔬菜
冬瓜作战怒气生
笋瓜子当了传令兵
河北的葫芦造了反
发起茴香生姜兵
头戴白菜盔一顶
身穿菠菜一身青
骑着一匹黄瓜马
手拿长枪一根葱
大喊一声把令下
把菜园子围得不透风
打得辣子红了脸
打得茄子眼窝青
打得豆腐淌白汁
吓得荞粉战兢兢
要不是蒸馍来救驾
在米汤锅里成了精
……
众喽啰听得捧腹大笑。这时刘十三陪着喜凤走了过来。喜凤抿嘴笑道:“拴狗还有这一手,真格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没看出。”
刘十三笑道:“他打小没爹没妈,沿门乞讨,练的就是嘴皮子功夫。”
赵拴狗这时人前逞能,高声喊道:“弟兄们,拜十三爷和夫人喽!”
众喽啰齐刷刷地站在刘十三和喜凤面前,行单腿跪礼,齐声道:“祝十三爷早得顶门杠子(儿子)!”
刘十三哈哈大笑:“弟兄们,喝酒去!”
喽啰们笑着闹着簇拥着刘十三和喜凤去老爷庙喝喜酒。这顿喜酒把百十条汉子喝得醉倒了多一半。
第九章

陈楞子二十八岁就当了手枪营的少校营长,且深得李信义的宠爱和信任。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直杠子脾气,不会投机钻营。他连连升职凭的三点:一是对李信义忠心耿耿,二是枪法好,三是拳脚功夫好。八年前,李信义是团长,奉命去陕南山窝子剿除土匪。那伙土匪兵强马壮,毫不畏惧官兵。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竟然偷袭了李信义的团部。团部乱了营,枪子飞蝗似的直朝屋里钻,李信义左腿挨了一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只说这回把命丢在了这里,闭上眼睛等死。就在这时,警卫排长陈楞子冲进屋里大声喊叫他。他又惊又喜,急忙应声。陈楞子不惜命地背起他,仗着天黑和手中的盒子枪,硬是从死人堆里救出了他的一条命。此后,陈楞子成了李信义的心腹爱将。
李信义的亲信随从警卫都是清一色的秦川子弟。他的官越做越大,因此把性命看得越来越值钱。军人是在枪林弹雨中讨生活的,子弹没长眼睛,也不认得谁是官谁是兵。也因此,李信义后脑勺都长了眼睛。他对身边的人都十分宽容大度,经常施些恩惠给他们。他身边的人都对他感恩戴德,忠心不二。当年,陈楞子的妹子被村里一个大户人家的恶少强奸了,那女子性烈,悬梁自尽了。陈楞子那时十八岁,少年气盛,初生牛犊不畏虎,找恶少去算账,却被恶少带着护院家丁毒打了一顿。陈楞子怒气难咽,却斗不过恶绅。一气之下,他千里迢迢跑到河南投到李信义名下当兵吃粮。李信义重乡党情谊,留他在身边做马弁。后来又让他当了警卫排长。再后来李信义升任师长,调到陕西驻防。李信义便让他带人回去收拾了恶绅。陈楞子的血海深仇终于报了,他对李信义感激涕零。终南山剿除土匪一役,李信义身陷绝境,他舍性命救出了李信义。从此,李信义对他格外恩宠,先任警卫连长,再任手枪营营长。在新二师陈楞子可不是一般人物。
墩子成了手枪营的兵。手枪营其实就是警卫营,是新二师的卫戍部队。手枪营只是个叫法,武器装备强过其他团营,可也是当兵的背长枪当官的挎短枪。墩子不是官,腰间却挎着短枪,而且这短枪是师长给的。其他人不管心里服不服,面上都高看他一眼。有李信义的特别关照,陈楞子自然格外照顾他。陈楞子练过功夫,见识过墩子的功夫,很是佩服。他这人有个怪脾气,待见有真本事的人,瞧不起投机钻营的人。他要委墩子一个排长的官儿当。墩子却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初来乍到,寸功未立,人家会说闲话的。”
陈楞子一怔,猛地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好兄弟,我没看错人。往后你会有大出息的。”
墩子憨憨一笑:“我能有啥出息,连枪也不会打。”
陈楞子笑道:“这有啥难的,我教你。”说着掏出手枪,随手一扬,“啪”的一声枪响,树梢一只正叽叽喳喳叫着的麻雀应声而落。
“好枪法!”墩子赞叹道。
陈楞子洋洋得意地说:“你看我的枪法还行吧。”
墩子“啪”地一个立正:“营长,请你一定教教我。”随后又按江湖上的礼仪叫了一声:“师傅!”弯腰给陈楞子鞠了一躬。
陈楞子哈哈笑道:“叫啥师傅,太生分了。你是师长的外甥,又和我是乡党,往后咱俩兄弟相称,咋样?”
“陈大哥!”墩子叫了一声。
“好兄弟!”陈楞子在他肩头亲热地拍了一巴掌,“把枪拿出来,大哥给你说道说道。”
墩子抽出了枪。陈楞子给他指点:“你看,这是准星,这是缺口,对准目标,三点一线。”他做了个示范动作,把枪还给墩子说:“没啥难的,好好练,功夫是狗练(连)儿子连下的。”说罢,哈哈大笑。
墩子也笑了。
陈楞子从裤兜掏出两把子弹给墩子:“先瞄上几天空枪,再打实弹。子弹完了就言传一声,我再给你。打上两笼子弹就八九不离十了。”
自此,墩子起早贪黑苦练枪法,先瞄空枪,再打实弹。打完了子弹就去跟陈楞子要。果然如陈楞子所说,他积攒了约摸两笼弹壳,手里的盒子枪虽然不能百步穿杨,却也弹无虚发。
这日中午,手枪营在操场操练步伐。墩子陪着陈楞子在一旁演练单刀。两人各操一把单刀,扎势对杀起来,只见刀光闪闪,寒光裹着人影。斗了约摸四五十个回合,分不出高低来。这时有人高喊“好。”两人收刀一看,是李信义。
“师长!”两人异口同声,打了个立正。
“你俩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嘛。”李信义倒背着手,叉开双腿,一脸的笑容。他来了好一会,一直在观看他们的演练。他俩相视一笑。墩子说:“陈营长要我陪他耍耍。跟营长比,我的功夫还不行。”
陈楞子道:“文化的功夫跟我不差上下。”
李信义笑道:“文化是谦虚,你别不知天高地厚。要我看,他比你强。文化,枪法练得咋样了?”
墩子答道:“报告师长,刚练了点儿眉目。”
陈楞子在一旁说:“师长,他又跟你谦虚哩。”转脸对墩子说:“露一手给师长看看。”
墩子见李信义拿眼看他,明白师长想看看他的枪法,便拔枪在手,一双眼睛搜寻目标。二十步开外的一棵歪脖子榆树上吊着一个沙袋,那是手枪营士兵练功夫用的。陈楞子指着那沙袋说:“文化,打那根绳子!”
墩子举起枪,稍稍一瞄,扣动扳机,枪响沙袋应声落地。李信义满意地点点头:“当兵吃粮不是闹着耍的,这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弄事哩。本事练精了,肩膀上这东西才扛得稳当,你说是不?”李信义拍着墩子的脑袋,哈哈笑着。
墩子也笑了:“师长说的是大实话,我一定好好练本事。”
“这就好,这就好。”
就在这时,一卫兵来报告,说是抓住了一个土匪。李信义说声:“带来!”
少顷,两个士兵押来一个中年汉子。中年汉子衣衫褴褛,脸上和裸露的双臂都有伤痕,显然已经受了刑。李信义一脸的威严,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喝问一声:“你可是土匪?”
中年汉子看出面前是位大官,双膝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哀告:“长官,我是被迫无奈才当了土匪……饶我一命吧……”
李信义面如生铁,背转过身去,喝令一声:“军法从处,立即执行!”
陈楞子拔枪在手刚要过去,李信义却道:“让文化去执行!”
墩子一怔,随即就醒悟过来,提枪走了过去。中年汉子大声哭喊:“长官,饶命呀!”
李信义无动于衷。两个士兵把中年汉子拖到一旁,等候墩子执行。墩子张开了机头,中年汉子凄惨地哭喊:“我家里有老有小……长官饶我一命吧……”
墩子动了恻隐之心,不忍下手,回头看看师长,真希望他能改变主意。李信义却背转过身去抽烟。他一咬牙,慢慢举起了枪。
“长官,饶命啊……”中年汉子歇斯底里地哭喊。
墩子闭眼打了一枪,转身就走。
“文化!”有人猛喝一声。
墩子抬眼一看,是师长。
“你回头看看!”李信义一脸的怒火。
墩子回过头,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他那一枪并未打中中年汉子。中年汉子如同脱兔似的往树林那边狂奔。这时陈楞子手中的枪响了,中年汉子抢金元宝似的扑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你为啥不执行命令?”李信义十分恼火。
“我……”墩子语塞。
“你可怜他?你相信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
“……”
“你懂不懂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懂不懂军令如山?”
“……”
“刚才他要有枪就打了你!你看看,你这弄的叫啥事!”
墩子浑身一激灵,垂下了头。
“你要这么心慈手软,就把军装脱了回家种地去!”
“师长,我知错了……”
“你站在这达给我再好好想想。”说罢,李信义转身走了。
墩子挺直身戳在那里。陈楞子“扑哧”一声笑了:“师长走远了,甭当木橛了。”
墩子站着没动窝。陈楞子拉了他一把:“咋的,你生师长的气了?”
墩子说:“我生自个儿的气。”
“知错改了就行。走吧走吧,到街上逛逛去,散散心。”
墩子本不想去,却不能不去。陈楞子边走边说:“当兵吃粮凡事由不得自己,有军令约束你。说白了军令就是长官的话,啥事都要听长官的。他说灯你就得添油,说庙你就得磕头。他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让你往左你不能往右。就是让你跳崖,你也得跳。”
墩子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陈楞子又说:“今儿这事换个人,重则打你四十军棍,轻则也要关你三天禁闭。师长器重你,只是训了你一顿。他是恨铁不成钢。”
墩子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他打心眼里感激师长。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大街。墩子投军后很少到街上去逛。街上虽然也是客栈、饭店、杂货铺、绸布店、中药房等铺面,却是州城的水准,比永平镇繁华热闹许多,很有些瞧头。
今儿逢集,街上熙熙攘攘,比往日更热闹。陈楞子和墩子大摇大摆穿街而过,锃亮的皮靴、威武的军装、唬人的盒子枪把两个年轻人打扮得潇洒精神,行人纷纷给他们让道。众人都知道这年月当兵的不好惹。
认识陈楞子的人很多,街道两旁店铺作坊的老板几乎都认得他。这个叫:“陈营长,进来喝杯茶!”那个喊:“陈营长,歇歇脚!”口气透着十二分的亲热,而且绝无作假的意思。陈楞子应酬不过来,干脆谁也不理,只跟墩子说话。墩子十分羡慕:“营长,你的人缘真不错!”
陈楞子却说:“啥人缘不错。他们是问候陈营长哩,不是舔我陈楞子的尻子。”
墩子有点不明白了。陈营长就是陈楞子,陈楞子就是陈营长,怎的是问候陈营长而不是问候陈楞子?
陈楞子笑了一下,说:“咱俩要是掉个过儿,你是营长我是兵,这伙人保管现在都跟你李营长亲热,没谁瞅睬我。你信不?”
墩子明白了,连连点头。
陈楞子感慨地说:“这伙人都是势利眼。”又说:“其实也怨不得他们。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走到哪达都是这么个熊样。”
两人边走边谝。在一家气势颇为宏伟的餐馆门前陈楞子住了脚。墩子抬眼看,“客再来”三个斗大的烫金字格外醒目,门口还雕刻着一副楹联:
酒能解乏,请进来喝上几杯
面可充饥,往上坐品尝两碗
墩子心里赞叹楹联写得好。陈楞子说:“进去歇歇脚。”墩子只有奉陪。
老板见了陈楞子像是见到了亲娘舅,亲热得不得了,急忙跑过来打招呼:“陈营长,咋的好长时间不来坐坐?”
陈楞子显然跟老板很熟,笑着说:“今儿个不是来了嘛。”
“欢迎欢迎!请到楼上雅座歇脚。”
两人随着老板到了楼上雅座,陈楞子对墩子说:“这是苏老板,做得一手好臊子面,是岐凤第一勺。”
苏老板点头哈腰道:“过奖过奖!”
陈楞子又对苏老板介绍道:“他叫李文化,是我的拜把兄弟,也是李师长的外甥。”
“原来是李长官,失敬失敬。”苏老板一脸谄笑。他不愧为生意场中人,很会说话。
墩子冲苏老板笑了笑。
陈楞子说:“往后我兄弟来,可不能慢待。”
苏老板笑着说:“看陈营长说的,李长官能来坐坐就是给我苏某人天大的面子,咋敢慢待。”随即便吆喝跑堂的上茶。
陈楞子一摆手:“不喝啥茶了,端几碗臊子面让我兄弟尝尝鲜。”
“好哩!”苏老板转身就走。
陈楞子又叫住他:“苏老板,你亲自掌勺,把看家本事拿出来!”
“遵命!”苏老板屁颠屁颠地往伙房跑。
尽管陈楞子说不喝茶,跑堂的还是送来了茶水。陈楞子边喝茶边给墩子介绍臊子面。
臊子面是岐凤的名吃。“客再来”的臊子面做得最地道。“客再来”众多厨师当数苏老板手艺最好,有“岐凤第一勺”的美誉。这面有九大特点:薄、筋、光、稀、煎、汪、酸、辣、香。薄筋光是指面条。那面必须是上等白面,不用压面机压,而是手工揉,而后用擀面杖擀,擀得又薄又光又筋道。酸辣香是指汤。那汤十分有讲究,用猪排骨熬制而成,放上桂皮、花椒、茴香等作料,调上上好的醋,加上辣子油,再撒上葱花,入口又酸又辣又香。稀煎汪是指制作手法。每碗只挑一筷头面条,然后浇满汤,再浇熟好的菜籽油,再把鸡蛋摊成薄饼切成旗花状洒在汤上,汤锅要不断加火。一碗面端到面前,热气香气扑鼻,入口汤烧嘴唇,油糊满口,一口可吃完一碗面,真是又稀又煎又汪。
工夫不大,跑堂端来了臊子面,一盘九碗。盘是红漆木盘,碗是细瓷小花碗,只见油汪汪的酸辣汤上漂浮着旗花蛋饼和葱花,看不到面,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三尺。
“来,尝尝岐凤的臊子面,保管香得你忘了生日。”陈楞子率先端起一碗,张口就吃。
墩子也不礼数,端碗吃了起来。一碗下肚,他赞不绝口。果然名不虚传,比西秦的涎水面强多了。
两人风卷残云,吃了个不计其数,只吃得额头鼻尖一个劲地冒汗。饭罢,陈楞子喊苏老板结账。
苏老板跑上楼来,笑脸问道:“陈营长李长官,吃得可心吧?”
“可心可心。”陈楞子掏出一块银元扔在桌上。
苏老板连忙说:“装上装上,今儿个我请客。”
陈楞子站起身笑道:“我要真的把钱装上,走后你不骂我吃黑食才是怪事哩。”
苏老板讪讪笑道:“看陈营长把我说成啥人了。装上装上。”
陈楞子把苏老板递钱的手挡了回去,严肃了脸面:“吃饭开钱,天经地义。你就不要客套了。”说罢抽身就走。
两人出了“客再来”,陈楞子问墩子:“肚子喂饱了,咱上哪达逛去?”
墩子说:“你上哪达,我陪你去哪达。”
陈楞子略一沉吟,怪怪一笑:“兄弟,大哥带你去一个好耍的地方。”
墩子不明就里,只有奉陪到底。
穿过大街,来到一条小巷,进了一家名叫“十里香”的店铺。墩子原以为又是去吃什么名吃。刚才的臊子面实在是汤香面筋油汪,禁不住多吃了几碗,肚子有点儿发撑,就是有再好吃的东西他也咽不下去了。进了门才知不是饭馆,墩子有点宽心了。
老板是个半老徐娘的妇人,穿一身绫罗绸缎,头饰珠宝,面相富态,显然跟陈楞子很熟。
“陈营长,啥风把你吹来了。哟,还带着位兄弟,快请里面坐。”
墩子随着陈楞子走进大厅,落了座,便有人送上茶来。墩子只觉着这地方有些怪异,嗅到鼻子里的是一股女人的香粉味。
老板娘对陈楞子很亲热:“陈营长,让艳红陪陪你?”
陈楞子呷了一口茶,笑道:“让艳红陪陪我这位兄弟,我还是要春妮。”
老板娘面露难色:“陈营长,不知道你今儿个要来……春妮已经有客了……”
陈楞子脸色陡然一变:“是哪个?”
“王团长。”
“王大麻子?他咋占了老子的窝?”
老板娘赔着笑脸说:“陈营长,这事怨我。这些日子你没来,我便自作主张把春妮给了王团长。这样吧,我挑两个俊俏点儿的姐儿来陪你和这位兄弟,陪客费算我的。”
陈楞子反而火了:“你是说我出不起钱?!”掏出一把银洋拍在桌上。
墩子已经明白这地方是妓院,很有些惶恐不安,见此情景,急忙上前劝说:“大哥,既然人家已经占了你的窝,咱们就走吧。”
谁知这话竟给陈楞子的心头火上浇了一桶油。他原本就跟王团长尿不到一个壶,这会儿火冒三丈地发作起来:“他妈拉个巴子,老子今儿个来专要春妮!”
老鸨脸色一变,甩出一张牌,不轻不重地说:“陈营长,好话我已经跟你说尽了,王团长我可惹不起!”
陈楞子雷霆大发,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狗眼看人低!他王大麻子算个朘子,老子还不尿他哩!”
就在这时,王大麻子搂着一个丰腴俊俏的姐儿出现在楼梯口。他是听见有吵闹声,跑出来瞧热闹,恰好听见陈楞子在骂他,黑麻脸顿时变得铁青:“陈楞子,你骂哪一个?”
陈楞子一怔,仰脸看去,王大麻子搂着春妮站在楼梯口,心头的火往上又是一蹿:“老子骂的就是你!”
王大麻子倒被陈楞子唬住了,愣在那达。怀中的女人突然格格笑了。王大麻子顿时灵醒过来,说啥也不能在女人面前丢了威风。他也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算个啥玩意儿,狗仗人势!”扑下楼来。
陈楞子哪里肯示弱,日娘操祖宗地还骂。王大麻子恼羞成怒,大手一挥,喊道:“把这狗日的收拾一顿,叫他知道马王爷长的是三只眼!”他身后立刻扑出两个彪形大汉。这是他的贴身马弁。
两个马弁身手不凡,左右夹击直扑陈楞子,挥拳就打。陈楞子一个腾跃,闪身躲过两个马弁的拳脚,骂了句:“驴熊,还真敢上老子的身!”出手如闪电,一拳打在左边马弁的胸脯,随即身子一旋,一个扫堂腿过去,右边的马弁“扑通”倒在地上。陈楞子又骂:“跟师娘学的本事也敢拿到爷爷面前显摆!”
两个马弁恼羞成怒,爬起身又扑过来。陈楞子左躲右闪,又是拳脚并用,两个马弁又倒在地上。墩子本想上前帮陈楞子一把,却见两个马弁根本不是陈楞子的对手,也就站着没动窝,拿一双眼睛观战。春妮见两个彪形大汉被陈楞子打得东倒西歪,用手绢掩着口笑得如同风摆扬柳枝。王大麻子气得面色灰青,“唰”地拔出手枪,骂一声:“老子毙了你狗日的!”手中的枪响了。陈楞子急忙一闪身,子弹贴着耳根飞了过去,打在身后的白灰墙上,钻了一个黑洞。
“王大麻子,你个驴熊还真敢开枪!”陈楞子随着骂声跃身而起,飞起一脚,王大麻子的勃朗宁手枪脱手而飞,落在了陈楞子手中。
勃朗宁在陈楞子手中旋了几旋,逼近了王大麻子。失去了武装的王大麻子面如土色,呆瓷了眼望着陈楞子手中黑洞洞的枪口,连连打了好几个尿战,沁出了一身的冷汗。
墩子也吃了一惊,疾步上前拉了陈楞子一把,叫了一声:“大哥!”他真怕陈楞子开枪打死王大麻子,那就把祸闯大了。
陈楞子这时也冷静下来,冷笑一声,用勃朗宁指着王大麻子,说:“我打死你跟捏死个蚂蚁一样容易。看在师长的脸上,我饶了你这一遭!”退出枪膛的子弹,隔窗扔了出去,把枪插回王大麻子的枪套,黑丧着脸又说:“春妮是老子的人,你给我滚!”
王大麻子带着两个马弁抽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陈楞子,今儿个算你娃歪!”
陈楞子对着他的背影哈哈笑道:“王大麻子,你能把我的朘子咬了!”
当天下午李信义就知道了在“十里香”争风吃醋的事。是王大麻子告的状。
李信义让人唤来陈楞子。陈楞子跷进客厅,只见王大麻子青着脸坐在沙发大口抽烟,李信义正笑着脸跟他说啥。李信义见他进了,脸色陡然一变,没问子丑寅卯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他身子挺得笔直,木橛似的戳在那里,动也不动。李信义怒不可遏,当着王大麻子的面痛斥陈楞子,并责令他给王大麻子赔礼道歉。陈楞子心理极不情愿,但不敢违抗师长的命令。他踌躇半晌,冲王大麻子行了个军礼,口里说道:“王团长,上午兄弟多有得罪,你宰相肚里能撑船,甭和我一般见识。”
王麻子架着二郎腿,嘴角叼着烟,面孔望着天花板,似乎没听见陈楞子的话。陈楞子肚里立时蹿起了火苗,真想一脚平了王麻子的秤锤鼻子。李信义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没敢动窝。
李信义上前一步,笑着脸说:“生祥老弟,你也知道,楞子是个愣娃胚子,是个二杆子,甭跟他计较。”
王麻子这才转过脸来:“师长,不是我跟他计较。他娃娃也太那个了……”
李信义走过去,拿出一根雪茄烟递给王麻子,示意陈楞子点烟。陈楞子只好上前点烟,违心地说道:“王团长,甭跟我这个二杆子计较。”
李信义又瞪着眼睛训斥:“论年龄你是王团长的晚辈,往后如果再在王团长面前有非礼行为看我咋收拾你!”
王麻子虽是庸才,却也不糊涂。戏唱到此处他已经撑足了脸面,见好就收,起身告辞。
王麻子走后,李信义沉下脸说:“你尽给我闯祸!”口气明显转变了,饱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陈楞子讷讷地说:“师长,你甭听他说。那驴熊不是个好玩意儿!十个麻子九个怪,剩下一个也是害。我当时真想一枪毙了他……”
“放屁!”李信义的脸色陡然一变,“他好歹也是个团长,你凭啥毙他?你呀,真真是个愣娃生胚子!”
见师长发了火,陈楞子诚惶诚恐,把腰杆挺得笔直。李信义缓和了一下口气,说:“王麻子在军界上峰有后台,咱不能轻易招惹他,这是其一。他的一〇三团就驻扎在岐凤城内,万一哗变了咋办?这是其二。干啥事不能不瞻前顾后凭一时的痛快。为人在世想干点事就要能喝下几桶恶水。记下了么?”
“记下了!”
“只怕你犯了驴脾气又忘了。”李信义在陈楞子头上敲了两下,“为了一个窑姐你就舞刀弄枪的,值么?!”
陈楞子知道警报解除了,挠着头憨笑。李信义背着手踱了几步,问道:“楞子,你有看中的女人么?”
陈楞子一怔,看着师长。李信义说:“你该成个家了。看中了谁家的姑娘说一声,我替你作主,赶快完婚,生个一男半女好接续你陈家的香火。”
“师长!……”陈楞子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李信义一摆手:“你不要说了,这回说啥也要给你成个家,哪个干大事的男人能成辈子泡妓院。你这匹野马早该拴上个笼头了。”
以前李信义好几次给陈楞子提亲事,陈楞子都嘻笑着打哈哈,说他不娶媳妇,老跟一个女人睡觉没味。李信义骂他是二球愣娃生胚子,早晚要栽在女人身上。
这次,陈楞子又嘻嘻一笑:“师长,我看中了一个女人,只怕师长不答应。”
“是谁?”
“春妮。”
“春妮是谁?”
“就是‘十里香’那个春妮。”
李信义一怔瞪着陈楞子:“你真的要娶那个窑姐?!”
“师长,你答应我吧。”
李信义很不高兴:“娶一个窑姐你也不怕羞先人的脸!”
“师长,你就不知道她有多迷人……”陈楞子耍着娃娃的脾气,死皮赖脸地恳求。“我跟春妮说过,这辈子非她不娶。我要失了言,她会笑话我言而无信,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师长,你就成全了我吧。”
李信义寻思陈楞子这阵心火正旺,很难劝回头,再说也没个合适女人给他,便顺水推舟,一挥手说:“好吧,我替你把她赎出来。”
陈楞子“扑通”一下双膝跪倒在地:“谢谢师长!”
李信义倒是一怔,有点儿不高兴:“为一个女人值得给我行这么大的礼,真没出息!”
李信义出面,在岐凤地面没有办不成的事。春妮原本是五百大洋的赎身价,李信义只掏了二百大洋。
当陈楞子领着春妮站在李信义面前行礼道谢时,李信义也被春妮的美貌惊呆了。她不似一般烟花女子涂脂抹粉,珠光宝气。她着一身阴丹士林布做的袄裤,裁剪得十分得体合身,脸上未施脂粉,却白中透红,鲜嫩如荷花开放;梳一根黑油油的独辫,辫梢拖在浑圆丰腴的屁股蛋上很有一番风韵。李信义看得呆了,半晌回过神来,在陈楞子头上敲了一下,笑道:“怪不得你跟王团长拼命,果然是个尤物。你这个愣小子真有艳福啊!”
陈楞子挠着头看着春妮一个劲地憨笑。春妮含羞带笑地垂下了眼皮……
陈楞子的婚礼在师部礼堂举行,很是隆重。师长李信义做主婚人,参谋长汪松鹤做证婚人,全师营以上的军官都来祝贺。麻子王团长也来了。他似乎早已忘了以前的不愉快,在婚宴上喝得醉醺醺的,跟陈楞子称兄道弟。
陈楞子脱去戎装,穿了一领黑绸长袍,头戴呢子礼帽,两旁插花,斜披一条红绸带,显出几分斯文相。他满面春风和新娘子挨桌敬酒。
新娘子春妮今儿打扮得更是不俗。穿一袭红缎旗袍,薄施脂粉,发辫挽成发髻,斜插玉簪,两鬓插花,面含微笑,脸颊显现两个浅浅的酒窝,盛满着喜悦。
当他们来到麻子王团长桌前敬酒时,新娘子显得有点尴尬。王麻子脸皮却厚,嬉笑道:“新娘子好漂亮!陈老弟,晚上可得悠着点儿,当心把老二撑日塌了。”
周围人都被王麻子粗野的玩笑话逗得哈哈大笑,把婚宴的喜庆气氛推到了高潮。
婚宴一直延续到晚上十一点多钟,陈楞子原本就是个红脸汉子,今儿喝多了酒,此时脸色呈绛紫色。子夜时分,他送走了最后一拨儿客人,才步履踉跄地进了洞房。
洞房里两根大红蜡烛流着喜泪,跳跃的烛光喜庆着整个洞房。春妮应酬了一天,疲惫不堪,斜倚在床头的红缎被子上,手托香腮昏然入睡。
陈楞子走到床前,看着春妮发呆,恍惚似在梦中。烛光下的春妮别有一番风韵。红缎旗袍紧身合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令人心醉情迷的曲线。由于半躺在床上,旗袍拥了上去,开叉处露出一截丰腴白嫩的大腿……
陈楞子顿觉心头燃起了欲火,干咽了一口唾沫,禁不住伸出手想去摸那地方。春妮猛然惊醒,看清是陈楞子,又嗅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娇嗔道:“看你都喝成啥了。”
陈楞子憨憨地笑,痴迷迷地看着春妮。春妮在他额颅上戳了一指头,香腮旋出两个酒窝:“尽看啥,没见过。”
陈楞子心头一热,挨着春妮坐下,把她拥在怀中:“今晚夕你比在‘十里香’更心疼……”
春妮却脸色陡然一变,一把推开他,恼怒地说:“甭碰我!”
陈楞子怔住了:“你这是咋了,说变脸就变脸!”
“不是我变脸,是你没记性!”
“我咋没记性了?”
“咱俩不是说好的,不再提‘十里香’的事,你咋又提这话?”
结婚之前,春妮曾跟陈楞子约法三章,一不许陈楞子再逛妓院,二不许再提春妮当窑姐的事,三要陈楞子听他的话,跟她好好过日子。如果陈楞子答应,就结婚;如果不答应,各走各的路。陈楞子连连应诺,满口答应。现在见春妮恼怒了,陈楞子急忙赔笑脸:“我这张臭嘴真该打!”说着当真打了自个儿一个嘴巴,又拉过春妮的手说:“你也打一巴掌出出气。”抓起春妮的手打了自个儿一下,又说:“你这手真绵软,再打一巴掌。”
春妮扑哧一声笑了。
陈楞子嬉笑起来,抱起春妮要上床。春妮戳了他一指头,娇嗔道:“又不是头一回,急啥!往后我是你的人了,牵上骑上都随你,还怕我飞了不成。咱俩先说会儿话。”
两人相拥着坐在床边。春妮愣着眼问:“你真心爱我?”
陈楞子说:“咱俩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问这话。”
“我就不信,你堂堂一个营长能爱我这个贱女人?”
“看你说的,我要不爱你咋能为你赎身哩!”
“你爱我啥?”
“你长得心疼,我头一回见到你就打心眼里喜欢你。”
“过些年我老了,不心疼了,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咋能不喜欢。”
“你哄我。”
“驴熊才哄你哩。”
“往后不许你再往‘十里香’跑。”
“看你说的,‘十里香’没了你,我还跑去干啥?”
“少拿甜话糊弄我。艳红春月的身你没沾过?你不是也跟我说过老跟一个女人睡觉没味?”
“我那是多灌了几口马尿,胡说八道哩。从今往后我要再沾别的女人,让我出门就撞上枪子!”
“甭瞎说!”春妮一把捂住了陈楞子的嘴,“楞子哥,我信你……”
陈楞子在她光洁的额头亲了一下,喃喃地说:“春妮,我打心眼里喜欢你,真格的,不哄你……”
“我信,我信……”春妮偎在陈楞子怀中,泪水盈盈:“我真怕你嫌弃我是个残花败柳的身子……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愿那样。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子。我老家在河南,那年黄河发了大水,家里人全都淹死了,就逃出来了我一个……后来被人贩子卖到了这地方。我盼着能遇到一个好男人替我赎身,和我一起好好过日子。我昼思夜盼,没想到替我赎身的男人是你……”
“我不是你心中想象的好男人?”
“这话咋说哩,头一回见到你,我也挺喜欢的,待你比其他客人亲热。那天你为我跟王麻子拼命,让我很动心。可我一直没敢想你能为我赎身。”
“为啥?”
“你是手枪营营长,李师长的大红人嘛,能看上我这个窑姐。”
“你是把你看低了,把我看高了。其实咱俩一般齐,你说是么?”
“楞子哥!……”热泪涌出了春妮的眼眶,滚落在陈楞子宽厚结实的胸脯上。
女人的柔情溶化了男人的野性,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陈楞子搂着怀中的女人,鼻子酸酸的,眼里竟有泪水涌出……
第十章
徐云卿砍下自己的左脚,惨白着脸,眼睁睁地看着刘十三一伙把那只血淋淋的脚装进一条布袋,扬长而去。他痛叫一声,昏死过去,幸亏护院郑二懂得一点医术,手头也有应急止血的急救药,赶紧上药包扎住伤口,他才保住一条性命。
徐云卿养伤期间,亲朋好友以及永平镇的绅士名流都来探望他。众人说了一番安慰的话,便众口一词大骂刘十三是个十恶不赦的土匪瞎熊,刘十三一日不除,永平地面一日不得安宁。有人提议联名给县里写呈文,请求派重兵剿灭刘十三这股土匪。有人反对,说是上回请来了罗玉璋,派来了王怀礼中队,打死了个冯四,球事没顶,反而给永平镇招了祸。先是活埋了耿老二的闺女,现在又累及徐会长失去一只脚。若再请兵,说不定还会惹出啥祸事来。一时众人都哑然无语,只是唉声叹气。
这一日,又有许多人来探望徐云卿,杨玉坤也在其中。众人说了些探望病人该说的话,便渐渐离去,最后只剩下杨玉坤一人。徐云卿打起精神,斜靠在被垛上的身子坐直了,觑了一眼老婆。徐王氏明白老汉有话要跟杨玉坤说,倒了两杯茶,出了屋,轻轻带上门。
杨玉坤呷了一口茶,说:“云卿兄,明儿个我想上县城再请罗玉璋,请他亲自坐镇剿灭刘十三这股土匪。你看行么?”
“唉!”徐云卿长叹一声,连连摇头,“老弟,你咋这么糊涂!咱们已经走错了一步棋,咋能再错走下去。”
杨玉坤愕然:“错走了哪步棋?”
“上一回就不该请姓罗的,屁事没顶,反而招来了一连串的祸事。”
“那咋办?刘十三不除终究是祸害呀。再说,他把你弄残了,你能咽下这口气?”
“唉!这口气我实难咽下。可当今这个社会兵匪难分,咱是个做生意的,能拿他们有啥法。”徐云卿长吁短叹,一脸的无奈。
杨玉坤也一时默然无语,低头喝茶。好半晌,说道:“云卿兄,我有个法子能除掉刘十三。”
“啥法子?”徐云卿瞪大眼睛看着他。
杨玉坤压低声音说:“望龙在省府当秘书,打交道的都是省上的头头脑脑。让他在上面活动活动,请驻扎在岐凤的新二师出兵,剿掉刘十三这股土匪。”
徐云卿沉吟半晌,说:“那天晚上,我跟刘十三有约,他拿去我的脚,一不能再伤害我徐家人一根毫毛,二不再打抢我徐家的店铺作坊。我不想再招惹他。”
“云卿兄,你咋能听信那个土匪的话!”
“那家伙虽是土匪,却也是条汉子。那天晚上他心残一点,也就把我一家灭了。他讲江湖义气,说话还是算数的。再说,上次他是对着望龙来的,我不想让望龙出面了结这事。”
沉默。
好半晌,杨玉坤开了口:“云卿兄,你的心思我明白。这件事咱悄悄去办,决不张扬出去,你看行么?”
徐云卿拿起桌上的水烟袋,呼噜噜吸了一袋烟,鼻子嘴巴徐徐吐出三股白烟。良久,他点点头。
“云卿兄,请你写一封书信,我明儿亲自上省城去找望龙。”
徐云卿放下水烟袋,拿出笔墨纸砚,当下修书一封交给杨玉坤。杨玉坤藏信在怀,起身告辞。徐云卿又留住他,再三关照:“老弟,行事一定要机密!我再也经不住闪失了……”话未说完两颗老泪滚出了眼眶。
杨玉坤拍着胸脯说:“云卿兄,你放心,这个轻重我掂得来!”
“你给望龙说,刘十三不除就不要回家来。”
杨玉坤点点头,问到:“云卿兄,你还有啥话要带给望龙?”
徐云卿沉吟片刻,太阳穴暴起了青筋,从牙缝挤出一句话来:“你再给望龙说,想法把罗玉璋也收拾了!”
杨玉坤一惊,怔怔地看着徐云卿。徐云卿咬牙切齿地说:“那驴熊比刘十三还瞎十分,我徐家的祸事都是他惹起的!”
杨玉坤心里有点明白了。虽然徐云卿没给他说过什么,可他早已觉察到徐家近来连连遭事,都和罗玉璋有关。
“云卿兄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翌日,杨玉坤就去了省城。几经周折,他找到徐望龙的住处。
徐望龙住在一个式样别致的二层小洋楼里,客厅十分宽敞,家具都是西式的。他和赵要员的千金已经结婚了。这座小洋楼是赵要员送给女儿的嫁妆。他西装革履和赵小姐正准备外出游玩,杨玉坤找上门来。他看到杨玉坤感到诧异,一怔,随即热情招呼杨玉坤在客厅坐下,倒茶拿烟。赵小姐斜了一眼长袍马褂的杨玉坤,一脸的不高兴。徐望龙走过去赔着笑脸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她这才扭着屁股出了门。
杨玉坤用眼角瞥着那妖里妖气的女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早就听说望龙在城里另娶了一房,没想到是这么个女人,绣花包袱包了一堆干骨头!心里说,望龙咋看中了这么个干柴棍棍?心里又说,这是人家的事,管球他哩!
送走女人,徐望龙回到客厅坐下,问道:“杨叔,你几时来的省城?”
“刚来。”
“有啥事?”
“没事叔能来省城么。”
“我家里一切可好?”
“唉!”杨玉坤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徐望龙脸上变了颜色:“怎么,我家里出事了?”
“这是你爹给你的书信,你看看。”杨玉坤从怀中取出徐云卿的书信交给徐望龙。
徐望龙看罢书信,泣声道:“爹,都是我害了你……”泪如雨下。
杨玉坤劝慰道:“贤侄,事已至此,哭也无用。你看有啥办法能为你爹报仇雪恨?”
徐望龙止住悲声,拍案而起:“我去军部请命,提一旅之师剿灭刘十三这股土匪!”
杨玉坤急忙说:“不可!不可!刘十三不是轻易就能除掉的。你带人马去反而打草惊蛇,会给你家招来更大的祸事……”便把徐云卿叮咛的话一一转达给徐望龙。
徐望龙冷静下来说:“杨叔,我一时乱了方寸,你看此事该怎么办才好?”
杨玉坤说:“我跟你爹在家商量过。不管咋样弄你都不能出面,只能在背后做文章。此事一定要缜密行事,千万不能再有闪失!”
徐望龙连连点头称是。
“你在省府熟,找拿事的人出面调岐凤新二师的兵马去剿除刘十三,顺便收拾了罗玉璋。这样做天衣无缝。即使失手,谁也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徐望龙以拳击掌叫声:“好!”
“杨叔,你先歇着。我这就去找我岳父。”
此时杨玉坤方知那个干柴女人有个当大官的爹,暗暗佩服徐望龙的狠劲儿。
徐望龙见到赵要员,双膝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赵要员吓了一跳,不知是死了什么人,茫然地看着女婿。
徐望龙呈上家书。赵要员看罢,脸色陡变。赵要员很器重这个女婿。现在亲家翁竟被土匪废了一条腿,实乃奇耻大辱。
“匪患如此猖獗,令人发指!”赵要员以拳击桌,一脸怒色。
“岳父,你可要为我报仇雪恨啊!”徐望龙泣声恳求。
赵要员扶起徐望龙,问道:“你们那个县的保安团长是谁?”
“罗玉璋。”
赵要员猛然想起,前些时日徐望龙探家归来,曾给他说过这人剿匪无能,却鱼肉欺压百姓有方,竟然用活人给他的下属陪葬。当时徐望龙火气十足地说:“党国的军人,不能保一方民众平安,反而如此横行乡里,难怪匪患猖獗。此人不除,西秦县境土匪不能绝迹!”那时赵要员也觉得罗玉璋做得太残,可他究竟是个保安团长,能加他个什么罪名?他只是大口抽烟,没表什么态。
赵要员在室内踱了两圈,暗自思忖:“罗玉璋此人不能用。”坐在书桌前,写了一封书信,说道:“望龙,这封书信你亲自送交岐凤新二师师长李信义,让他务必尽快办理。”
徐望龙一怔,说道:“岳父,我送这封书信多有不便。”
赵要员皱起了眉头,面有不快之色。
徐望龙急忙说:“岳父,小婿不敢违抗您的命令,实在是有难处。我徐家在西秦县是大户,在土匪刘十三眼中是块肥肉,随时都想咬上一口。罗玉璋虽说是党国军人,实则是党国败类,和土匪无异。此次若能剿除他们,西秦百姓万幸,党国万幸。倘若万一除不了他们,他们岂能放过我们徐家?我父亲废了一条腿不就是前车之鉴么……”徐望龙渐露泣音。
“罗玉璋和刘十三当真就这么厉害?”
“西秦百姓闻这二人之名如羔羊听见虎啸!有民谣说:保安团的罗蛮蛮,兔儿岭的刘十三,乌龙沟里狼撒欢。罗蛮蛮是罗玉璋的乳名,他和土匪头子刘十三、乌龙沟的小白狼是西秦地面的三大恶物!”
“岂有此理!”赵要员猛拍了一下桌子,取出未封的书信,展开,提笔一阵疾书,信纸的空白处出现了一行刀剑似的字迹:
“罗刘二人罪在不赦,务必尽快歼之,不容迟缓。”
赵要员派一名亲信副官给李信义送去了亲笔密信。李信义看罢书信,不禁紧皱眉头,心中十分犯难。剿除刘十三这股土匪,他眼睛眨也不眨。对土匪他向来恨之入骨。可要把罗玉璋也除掉,他还真有点儿下不去手。
李信义与罗玉璋是西秦乡党。李信义的家乡李家集和罗玉璋的家乡罗家堡仅距五里地。李罗两家同为当地富家大户。李信义的父亲李大老汉与罗玉璋的父亲罗三老汉是结拜弟兄。幼年时李信义和罗玉璋同在一个私塾念书。李信义年长罗玉璋五岁,他性格内向,却十分喜欢虎头虎脑顽皮机灵的罗蛮蛮,常和他在一起玩耍。每逢年节他都和父亲去罗家,按乡俗喊罗父一声“叔”,叫罗母一声“姨”,跟罗蛮蛮自然兄弟相称。李信义读书用功,聪敏过人。罗蛮蛮却视读书如受刑,半点儿也念不进去。罗父常常在教训儿子之后感叹道:“蛮蛮,你要能跟上你狗剩哥一个角角,爹就知足了。”
几年后,李信义去省城读书。罗家也突遭变故,罗父被土匪烧死。罗蛮蛮扔掉书本成了有名的街楦子。从此,两人断了音信。再后来,李信义弃笔投戎,罗玉璋也混进了保安团。虽都当兵吃粮混世事,却天各一方没有来往。
前年,新二师奉命从河南掉到陕西岐凤来驻防,李信义才知道罗蛮蛮更名罗玉璋,当上了西秦县保安团团长。他大为惊讶,弄不明白罗蛮蛮怎的就当上了保安团团长。他学富五车,自以为才华过人,也不过只是个师长,而罗蛮蛮斗大的字也不过认得几麻袋,竟然当了团长!世事真有点荒唐。后来他静心想想,世间的荒唐事何其多也,此事有何怪哉。也就释然了。
新二师到达岐凤的第二天,罗玉璋带着他的骑兵卫队去看望李信义。卫队的团丁经过严格挑选,一律是二十出头的棒小伙,每人配两支枪,一长一短,军装整洁,马靴锃亮,清一色的蒙古马。马队驰进岐凤城,马蹄的铁掌把街面的石子踏得直冒火星,真是八面威风。当时李信义带着几个随从刚刚布防归来,看到一队骑兵横冲直闯,有点懵了。是谁这么胆大妄为,敢在师部的驻地显摆威风。他十分恼火,准备上前训斥带队的军官。未等他开口,为首的军官滚鞍下马,冲他一抱拳:“大哥,你好啊!”
李信义怔住了,呆眼看着面前的壮汉。
“大哥认不出我了?我是蛮蛮,罗蛮蛮。咱俩一起逮过蚂蚱,抓过黄鼠哩!”
李信义终于认出来了,翻身下了马,笑道:“我还真有点儿认不出你了。听说你当了西秦县的保安团长?”
罗玉璋上前拉住李信义的手连摇带晃,笑着说:“瞎当哩。”
李信义看了一眼他的马队:“你威风得很么,比我这个师长还牛皮。”
李信义身后只有三五个随从,也只佩短枪。让罗玉璋的马队一比,他倒像个当连长的,心里有几分不悦。罗玉璋没有看出他的不悦,依然牛皮哄哄地说:“我这人你知道么,干啥事就爱扎个势。不然谁知道你是卖瓦罐的还是烧窑的。大哥,你如今是师长了,说啥也要把势扎起来。你不扎势,就好像那个霸王项羽说的锦衣夜行。”
李信义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他有点儿看不惯罗玉璋言谈作派,却碍着两家世交的情分和少年那段情谊,还是很热情地招待了他。自此,罗玉璋和李信义拉上了关系,且拉大旗做虎皮,仗着李信义的声威在西秦县为所欲为,连县长、党部书记都不放在眼里。
罗玉璋在西秦县的所作所为李信义早有耳闻。罗蛮蛮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性,当了保安团长还是街楦子作派。如果他属下的哪个团长敢这样胡作非为,他决不会宽恕轻饶。作为军人,保家卫国维护社会治安乃是天职,如此骚扰祸害百姓与土匪何异!他驻军岐凤,是这一方军界的最高统帅。可罗玉璋的保安团隶属地方管辖,他不便干涉,这是其一。其二,李罗两家有世交情谊,他和罗玉璋在同一私塾念过书,算是同窗,他不愿落个容不下乡党朋友的恶名。其三,至今没有苦主找上门来申诉冤情状告罗玉璋,有道是民不告官不究,他何必去管那些闲事。尽管如此,罗玉璋几次来岐凤他都直言相劝,要罗玉璋不要行事太过,激起民愤。罗玉璋嘴里唯唯诺诺,回到西秦依然我行我素。对此,李信义十分恼火,真想狠狠教训罗玉璋一顿。
前些日传来消息,说是罗玉璋竟活埋了一个女人为他的一个属下陪葬。李信义大为震惊,如此草菅人命真是无法无天!他对参谋长汪松鹤说:“姓罗的真能干得出,简直无法无天了。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就毙了他狗日的!”
汪松鹤年近六旬,在官场混了几十年,城府很深。他已知李罗两家是世交,缓缓地说道:“师座不必动怒,地方之事,不管也罢。”
李信义长叹一声:“唉,用如此之人治理地方,只怕是乱上加乱。”
汪松鹤说:“乱世用人乱着来,这也是政府的一个高招。”
李信义沉吟道:“松鹤兄言之有理。”便也不再去管罗玉璋的闲事。
现在赵要员送来亲笔密信,要他尽快剿灭刘十三这股土匪,而且连罗玉璋也除掉。他十分惊诧。赵要员远在省城,怎的知道西秦有个刘十三?怎么知道罗玉璋的恶迹?显然是有人告了状。刘十三该杀该剐毫无疑问。罗玉璋虽然胡作非为,罢了他的官也就是了,怎得要问个死罪?这完全出乎了李信义的预料。他在赵要员手下当过团长,现在赵在军界任要职,虽不直接管他,可他的话他不能不听。他有些犯难,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找来参谋长汪松鹤商议。
汪松鹤看罢赵要员的书信,皱着眉问道:“师座打算怎么办?”
李信义抽着烟,来回踱着步:“刘十三不用说,坚决剿灭。罗玉璋有点儿难办,我想把他请到岐凤来击毙之。你看行么?”
汪松鹤看看李信义,一时摸不清他的真实意图,试探地说:“我以为罗玉璋罪不当诛。”
李信义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赵要员要除掉他,而且口气很强硬。他的话我们不能不听。”
“这就让我们为难了……”
李信义沉吟片刻,敲了一下桌子:“再难,上峰的命令总是要服从的。松鹤兄,你看刚才我说的那个主意行么?”
汪松鹤摇了一下头:“师长,这样干虽好,可有点儿不妥。”
李信义看着参谋长。
“处决罗玉璋显然是赵要员的意思。如果是司令部的意思,送来的一定是公函。”
李信义连连点头:“松鹤兄说得极是。可赵要员的密令我们不能不服从。”
汪松鹤一笑:“当然要服从。我是说这事要机密行事。赵要员的意思也是让我们不要张扬出去。”
李信义点点头。少顷,叹了口气,说道:“唉!罗玉璋不听我良言相劝,今日杀头之祸是他咎由自取的。”
“师座动了恻隐之心?”
李信义徐徐吐了口烟,说道:“好歹他是我的乡党,我们李罗两家是世交,他又是我的同窗。说心里话,让我去杀他,我还真有点儿下不去手哩。”
汪松鹤言道:“师座真是菩萨心肠。其实正如师座所说,罗玉璋是自取其祸。前些天情报处送来情报,西秦永平镇商会会长徐云卿被土匪刘十三废了一条腿。那徐云卿的儿子徐望龙是省府的机要秘书,又是赵要员的乘龙快婿,他岂能善罢甘休。”
情报处送来的情报都由汪松鹤处置,没有重大情况一般不送李信义。因此,李信义的信息倒不如汪松鹤灵通。听到这一消息,李信义倒是一怔。徐云卿这个人他知道,是西秦有名的富商。土匪伤他一条腿也不是什么奇事。可徐家跟罗玉璋又有何仇?
汪松鹤沉吟道:“这其中必有跷蹊。年初徐云卿请罗玉璋剿除刘十三,安排罗住在他家。谁知出了刺客,差点儿要了罗的性命。”
“真有此事?”
“真有此事。”汪松鹤说,“这件事我本想报告师座,却又觉得跟咱们没有什么关系,也就没有报告。”
李信义点点头,并没有责怪汪松鹤的意思。他沉吟片刻,问道:“那件事查明了么?”
“说是查明了,刺客是罗的一个仇家。”
李信义看一眼汪松鹤,面有不快之色:“咋的是‘说是查明了’?”
“师座,‘说是查明了’是罗徐两人放出的话,其实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
“徐云卿为请罗玉璋剿匪花了不少银洋烟土,而且待如上宾。罗玉璋不但没剿掉土匪,反而强霸了徐家的儿媳,也就是徐望龙的媳妇。徐云卿哪能咽下这口龌龊气,雇了一个刀客去刺杀罗玉璋。罗玉璋命大,只伤了一条胳膊。”
“刺客抓住了么?”
“没有。徐云卿怕罗玉璋对他下黑手,把罪责全推在刺客身上。罗玉璋也不敢贸然对徐家下黑手,装了个糊涂神,跟徐云卿唱一个调调,说刺客是一个仇家。”
“如此说来,罗玉璋也真该死。”
“这也怨不得谁。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硬要来。”
李信义甩掉手中的烟头:“松鹤兄,你说这两件事该怎么办?”
汪松鹤沉吟半晌,说道:“依我愚见,都需出奇制胜。”
“如何出奇制胜?”
“对付罗玉璋我已经想出了个眉目,对付刘十三还有点儿犯难……”
“说来我听听。”李信义信步进了内室,汪松鹤相跟了进去……
未等李信义“出奇制胜”,乌龙沟的小白狼绑了赵要员的千金赵亚男的花票。
杨豹子死后,他的侄子小白狼成了山寨之主。小白狼几经努力想重振乌龙沟雄风,怎奈元气大伤,无法扭转局面。加之时值青黄不接之季,山寨缺粮,人马吃了上顿没下顿,怨言四起。眼看山寨每况愈下,士气不振,小白狼心急如焚。无奈之中,他硬着头皮去兔儿岭向刘十三伸手。
小白狼上了兔儿岭,向刘十三说明来意。刘十三半天不语,一旁站立的赵拴狗和杨万有直向他使眼色,他明白赵、杨二人要他趁机收拾了小白狼。他沉思半晌,没有按两个下属的意思办,慷慨地借给小白狼两千大洋。小白狼十分感激,拱手相谢:“十三爷果然英雄义气,多谢了!”接过银洋转身就要下山,却被赵拴狗拦住了:“杨寨主,借钱该有个说道吧?”
小白狼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十三爷,你说几分利?”
刘十三笑而不语。
小白狼道:“十三爷不肯说,那我说了,一把手枪,外加五十发子弹。咋样?”
刘十三笑道:“杨寨主果然是个痛快人。”
赵拴狗又问一句:“几时还呢?”
“两个月。两个月我连本带利一准还清!”
赵拴狗再追问一句:“到时还不上呢?”
小白狼顿时热血上了脸,撕开衣衫,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到时要还不上,我把舌头割下来送上兔儿岭让十三爷喂狗!”
刘十三上前拍着小白狼的肩膀说:“杨寨主,拴狗是跟你说耍话哩。我知道你是条硬汉,我刘十三信得过你。这钱几时有几时还,不急,不。”
小白狼红着脸说:“十三爷,我小白狼吐摊吐沫砸个坑,说个钉子便是铁打的。两个月我说啥也要连本带息还你。”说罢,冲刘十三一拱手,转身下了兔儿岭。望着小白狼远去的背影,赵拴狗说道:“十三爷,咋不把他收拾了呢?”
刘十三道:“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赵拴狗和杨万有两人都还想说啥,只见刘十三冲他俩摆了摆手,只好钳住了口……
小白狼借了两千银洋,解了些燃眉之急,稳住了军心。可那笔债却像一扇石磨压在他的心头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扇石磨越压越重。眼看离还债的日期越来越近,他如坐针毡,心急如焚。倘若到时还不了刘十三的债,他还有啥脸在江湖上混?
就在小白狼万分焦急之时,有探子急匆匆报上山来,说是有好货进了山。小白狼急问是啥好货。探子说:“是一男一女,男的穿的衣服很怪日(特别),领口大开着,脖子还挂着一个花布带带。女的穿的……”
小白狼不耐烦了:“我看你是欠打!谁问你他们穿的啥,说,他们带的啥货?”
“没带啥货,只有一个皮箱。”
“皮箱里有啥?”
“那咋看得见呢。”
小白狼骂道:“狗日的你长眼睛是出气哩!?”
探子委屈地说:“好我的爷哩,他俩一进山我就瞅着哩。在山口他们才下了小汽车,就是在省城里才能看到的屎巴牛汽车。下了汽车他们换上了马,我扮成挖药材的偷偷地跟着他们。你猜他们说啥哩?”
“说啥哩?”
“说省长,说军长,还说蒋委员长。那个女人比县长的三姨太洋活得多,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我估摸那皮箱子里值钱的东西不少!”
“就他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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