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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个家 作者:雷雨

_6 雷雨(现代)
  敬爱的县长,我们没有别的企求,只向您呼唤:我们要户口,我们要生存,我们要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一个堂堂正正的公民!
  此致敬礼
  欧阳慧妹
  2011年6月12日
  欧阳慧妹情闸打开,思绪万千,心如潮涌,泪如雨下。想说的话还很长,想感的慨也还很多,但是,红色印章就在下面了,再写就覆盖了过去,明珠妈妈没有地方签字了。所以,欧阳慧妹只好草草收尾,放下真彩中性笔,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对东方明珠说,一写就拦不住了,写了这么多。
  东方明珠把写好的信从头到尾瞟了一遍说,慧妹,你哪里来的好文笔,把我都感动得想大哭一场了!
  欧阳慧妹很谦虚地说,明珠妈妈,我都大学二年级了呢!
  东方明珠点着头说,是呀,函授也是大学呀,学的知识还不少呀,说明你是在真读书,读真书。我虽然读了个高中,也是跟着姐姐们去混的,连书本都没有见到过,四本《毛泽东选集》从初中读到高中,读了整整四年都没读完。读得最多的是《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三篇文章和一本《毛主席语录》,老师讲了几十遍,像炒现饭一样,炒来炒去,炒去又炒来,也没有炒出个新鲜名堂来,思想倒是武装扎实了,文化知识没有学到一点。
  东方明珠说的都是实情。那时不光要求学生阅读、学生背诵毛主席语录,还要求家长阅读、家长背诵毛主席语录,同时要求革命群众人人阅读、人人背诵毛主席语录。真是“祖国山河一片红,九州天地春雷动”呀。为了推动学习毛主席语录的热潮,学校革委会还组织学生们在乡间的小桥边,在街道的进出处,在行人通过的三岔路口,设立检查站,设立背诵点,检查行人能不能背诵毛主席语录,能够背诵多少毛主席语录。东方明珠、慕容妈妈、司空霸、欧阳青天、司空横这些同时代的人,都参与了这一全国性地背诵毛主席语录的伟大实践活动。他们上午在学校背诵,下午检查别人背诵,晚上回家就教父母背诵。如果背诵不了毛主席语录,你就不敢出门,不敢上路,更不敢上街。
  有一天是赶乡场的日子,在学校革命委员会的统一组织下,由高年级学生司空霸带领欧阳青天、司空霸几个一年级学生,在山岔路口扛着红缨枪蹲守,检查那些过路人是不是能够背诵毛主席语录,能够背诵多少条毛主席语录。那天的太阳也很好,好得个个心里发急,都担心自己的父母亲去赶乡场。如果背诵不了,就不容许过路,那才是“挑粪摔跟斗,底子掉完”了。真是冤家路窄,第一个过来的人竟然是欧阳青天的母亲,也就欧阳慧妹的奶奶。欧阳慧妹的奶奶背着一背篓椿树芽儿去卖,必须通过山岔路口,才能到达乡场。欧阳青天看见后急得双脚直跳,想阻止又来不及,想放过去又徇了私情,只好躲在一堆草丛里悄悄地看事态的发展。
  欧阳青天的母亲,也就是欧阳慧妹的奶奶,走到山岔路口连背篓都没有放下来,一口气背诵了七八条毛主席语录。背诵完了还问,还背不背,不背我赶场去了呢!
  小学生们个个都惊呆了,她斗大的字不识半升,是怎么记住这么多条毛主席语录的呢?只有欧阳青天在心里悄悄地笑了,为了母亲去赶乡场,他花了整整两个晚上,并且是用形象教育法才给母亲教会几条毛主席语录。比如“为人民服务”,欧阳青天就在墙壁上画一排包白帕子的农民昂首挺胸地站着,而在这一排人的下面画一个穿中山服的干部蹲着,给这一排人拍打裤子上的灰尘。欧阳青天对他的母亲说,站着的是劳动人民,蹲着拍打灰尘的是公仆,正在“为人民服务”,还可以理解为“扫帚不到,灰尘照样不会自己跑掉”。再比如“抓革命,促生产”,欧阳青天就用粉笔在墙壁上先画一只抓东西的手,再画一只踢东西的足;还比如“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欧阳青天就用报纸折一只老虎挂在墙壁上,还用手指抠一个眼......
  大家都在惊叹欧阳青天母亲的时候,司空横的父亲挑着一担柴过来了,他放下柴担子背诵了三条毛主席语录,再也想不起来了。司空横在旁边又是瘪嘴,又是比手势,还狠狠地拍打自己的屁股。司空横的父亲摇摇头说,你把自己的屁股打烂了,我也想不起来了。按照规定,能够背诵三条毛主席语录的人,算是基本合格的,是可以通过的。于是,拦路的小学生们就把红缨枪收了起来,让司空霸和司空横的父亲挑着柴担子通过了。司空霸和司空横的父亲走了一会儿,又回转身来说,我又想起了一条毛主席语录,“打到美帝国主义”。
  一会儿,又来了一个矮小瘦弱的中年妇女,是猴精表叔的母亲,也就是富农婆,背着一背篓包谷籽籽去卖。富农婆属于“地富反坏右”系列,经常挨批斗都斗怕了,看见革命群众就发抖,看见拿枪的人就想尿裤子。准备了几天几夜的毛主席语录,早忘记得干干净净了,想了半天才想起一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在有人叫她“走资派”的时候,又想起了一句“走资派还在走”,之后再也想不起来。太阳越来越高,再不去赶场就要散场了,她的包谷籽籽就卖不出去了。欧阳青天对领头的司空霸说,她背诵不了怎么办?放她过去算了吧,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人。
  司空霸黑着脸说,贫下中农可以算,地富反坏右分子哪里能够算呢?这是对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不忠的表现,说严重一点就是对我们“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的蔑视,就是现行反革命分子!
  又僵持了很久,再不让她过去,真的要打道回府了。欧阳青天又对司空霸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对于富农分子可以教育改造的,我们还是要教育改造。她肯定被我们拿枪拿刀的架势吓怕了,记住的东西忘记了,我们教她背诵几条就可以了。
  司空霸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欧阳青天见机回转身就教猴精表叔的母亲背诵起来,“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在那个时代,马蹄水人的女人们最熟悉的是毛泽东那首《暮色苍茫看劲松》,因为男人们天天晚上教女人们背诵。睡觉的时候,男人们总是抱着女人要那个,女人们总是说,毛主席语录都没有背诵下来,明天又要少两个工分呢,没得时间和你那个。
  男人们猴急地说,我们一边那个一边教你背诵嘛,来一个一箭双雕,也就是一支筷子上串两个洋芋板儿。
  女人们听说男人们愿意教自己背诵毛主席语录,心里万分高兴,就倒在男人们的怀里撒着娇说,深奥的记不住,要教形象一点的,背诵一句就想起一样什么东西来,看见一样什么东西也就想起了要背诵的语录。
  男人们吹熄了煤油灯,爬上床就开张教第一句地教,暮色苍茫看劲松。
  女人们也很配合地跟着学,暮色苍茫看劲松。
  男人们接着教第二句,乱云飞渡仍从容。
  女人很感激地学第二句,乱云飞渡仍从容。
  男人们循序渐进地教第三句,天生一个仙人洞。
  女人们又很兴奋地学第三句,天生一个仙人洞。
  男人们很卖力地教最后一句,无限风光在险峰。
  女人们很动情地学最后一句,无限风光在险峰。
  男人们很开心地说,一天背诵一句,就可以管四天了,这四天的工分可以说睡在床上就到手了,真是安灯逸!
  女人在黑暗中瘪着嘴巴说,到手个狗屁,你教了两三遍,一句话都没有记住。
  男人们吵着女人们说,总是这样笨,没有一点想象力。
  女人们真想把自己的男人簸下身来,找别的男人来教。于是,嘟着小嘴巴很不满地说,白天要做庄稼、喂细娃、打猪草、弄饭吃,晚上还要洗衣服、推大磨、煮猪潲、和你们男人那个,哪里有时间来背诵毛主席语录嘛!你看你教这些,我一样东西都想不起,一句话也记不住!
  男人们伸手抓住女人的下身问,这是什么东西?
  女人们把胯裆一夹说,一个女人的洞嘛。
  男人们满意地说,这就对了沙,一个仙人洞。又抓住女人的丰乳问,这个呢,圆溜溜的、肉胴胴的、尖耸耸的,像什么呢,好不好看呢?
  女人们恍然大悟地说,像山峰呀!怪不得那些当干部地总是说,马蹄水的山包包就是生得乖,有的像裸体女人朝天仰起,有的像女人光着屁股趴起,有的像女人的奶子高高耸起,还有的像女人轮着睡起,连仙人洞都露了出来呢!
  男人更加兴奋了,也更加高兴了,因为自己的女人太聪明了,太有想象力了,鼓励她们说,说得对,说得好,说得妙,“无限风光在险峰“。
  女人们一把薅过去逮住男人的命根子淫浪着说,这就是一根直挺挺的光杆松树......
  这些事情欧阳慧妹没有见过,但是听母亲南宫梅说过;南宫梅没有见过,但是听丈夫欧阳青天说过。听了明珠妈妈的话,想起父辈的事情,欧阳慧妹在心里就更加佩服父辈们丰富的人生和多彩的阅历了。于是,欧阳慧妹说,好思想比好知识还要重要一些呢,您看我们这些80后90后的青年,缺少的就是好思想、好品质、好作风。
  欧阳慧妹的自我剖析是很中肯的。现在的许多青年,动不动就跳楼,就自戕,就私奔逃逸,心里没有国家概念,没有集体概念,没有家庭概念,也没有他人概念,完全以我为中心,以我为圆心,向外面画圆,向外面画直线,画不过去了,画不完整了,画不美丽了,就把自己结束了。东方明珠虽然想到了这些,但是没有说出口,因为欧阳慧妹不是这种没有出息的青年,她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树遮阴的小草迎风长”。东方明珠在印章的上面写了四个字“情况属实”,然后在印章上面写了年月日,写完后看了半天才说,这不是行了吗,谁知道这是我作的假呢!
  其实,东方明珠并不是当今作假的高手,更不是作假的大家。那些小学都没有毕业却当上了团市委副书记、发廊出身却当了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流浪儿以中央首长干儿子的身份敛资千万亿元的人,才是真正的作假高手了,当今的作假圣爷。欧阳慧妹真是个乖巧的姑娘,立即宽慰东方明珠说,这哪里是作假呢,我写的情况都是真实嘛,明珠妈妈您还是居委会的干部,签个字、盖个章也是应该的,都是实话实说,实事求是。
  东方明珠甜蜜地笑着说,就相当于你昨天写的,我昨天还是居委会的主任,只是打了一个时间差吧!
  欧阳慧妹也笑着说,对呀,就算是我昨天写的嘛。
  东方明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说,写昨天的日子你就是20岁,写今天的才是21岁呀,不需要改吧,慧妹?
  欧阳慧妹笑着说,20岁、21岁也只有我和您老人家知道,哪个还来调查吗?
  东方明珠站起来说,好,我马上去找县长!
  欧阳慧妹送东方明珠出门,和一个戴草帽的男人撞了个满怀,吓得东方明珠“妈呀”的一声大叫。
  东方明珠吓得脸青面黑,大声质问,你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戴草帽的是猴精表叔,也莫名其妙地回答,我来找你们呀,哪里在和鬼睡嘛!
  东方明珠仍然不放心地问,你来了多久,都看见了一些什么?
  猴精表叔哭丧着脸说,我刚才来呀,大门关着,窗帘拉着,我能看见什么嘛!你们是在搓汤圆吃,还是在炖肉吃呢,大白天把门关得棒棒紧!
  东方明珠立即转怒为笑地说,快进来呀,我们在吃生日蛋糕,今天慧妹过生日呢,我和慧妹正等着你呢。
  猴精表叔把一张白纸摆在桌子上急切地说,火石都烙脚背了,哪里还吃得下去什么生日蛋糕嘛,你们看你们看!
  欧阳慧妹低头一看,差点儿吓昏了过去。这是一张配有黑色照片的《通缉令》:
  慕容屠龙,男,31岁,白马县城关镇人,身高175cm,,微胖,光头,大眼,大脸,大嘴,山羊胡子;背部纹龙,双臂纹龙,双腿纹龙。2011年6月10日晚11时,纠集青龙帮30余人和斧头帮40余人决斗,重伤10人,其中断臂5人,断腿3人,掉耳2人;轻伤20余人。嗣后,犯罪嫌疑人被纷纷抓获或者投案自首,唯有组织策划者慕容屠龙至今畏罪逃逸。有知其下落并提供有价值线索者,奖励人民币10000元。
  白马县公安局
  2011年6月11日
  欧阳慧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脑里一片空白,连哭的泪水都没有了。只有在心里气愤地骂着,死屠龙哥,烂屠龙哥,为什么要这样呀!这是要做坐牢杀头的事情呀!
  猴精表叔也束手无策,叼着烟,背着手,跛着脚,响着鼻,在屋子里一圈一圈地转着,转得屋子晕,转得天地晕,转得人的脑壳和心脏都跟着晕,转得水缸里接的水都哗啦啦地流了,转得他头顶上的草帽圈圈都要掉了。猴精表叔自言自语地说,现在是法制社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就是跑到九州外国去,也是抓得倒的呀,赖昌星那样的大人物,都要引渡回来呢。
  欧阳慧妹哭着说,表叔,您说这事就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吗?
  猴精表叔习惯地拈着下巴上的几根山羊胡子说,从通缉令上来看,没有出人命,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判死刑的。只要去投案自首,就会减轻罪行,判不了几年,更不会“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欧阳慧妹“呼”地一声站起来说,走,表叔,我们去找他!
  东方明珠也说,好,你们去找一找,一定要让他投案自首,投案自首才是唯一的出路。我去找县长,办你的事情,两路人马,先各忙各的事情。
  欧阳慧妹带着猴精表叔上了一辆女的士车,直扑慕容屠龙的住处。在出租车上,年轻的小妹司机说,太吓人了,几十上百人混战,像演电视剧一样,连警察都不敢拢去。据说那个叫慕容屠龙的黑帮老大,出手最快又最狠,刀刀致人性命。如果再这样下去,老百姓都不敢出门了,真是“世风日下,百姓遭殃”呀。
  欧阳慧妹和猴精表叔都不理睬她,因为都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愿向外人抖露自己和慕容屠龙之间的关系,减少好多生活中的麻烦。一旦“隔墙有耳”让别人知道了,说不定警察围了上来,新闻记者也围了上来,爱打听小道消息的老百姓也围了上来,让你言开不了口,走脱不了身,无可奈何地就被卷进了一场是非之中。这样的例子多着呢,毛泽东同志当了主席泄密,差一点就酿成了历史性的大祸呢。
  1961年8月,中央在庐山开会,夜间休息就安排了舞会,舞伴就是江西省农垦文工团漂亮的女演员们,而和毛泽东同志的搭档就是文工团最漂亮的邢韵声。也许是毛泽东父亲般的关怀感动了少女邢韵声,也许是邢韵声的好学打动了毛泽东,也许是邢韵声帮助毛泽东偷烟吃的故事刺激迷人,反正几场舞会结束,两人竟然产生了依依惜别之情,互换了通讯地址。离开江西时,毛泽东不仅给邢韵声送了伴随自己戎马半生的手表,还送了自己一生最得意之作《七律.长征》手书长卷;一贫如洗的邢韵声除了透明的眼泪,就是一再表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听毛主席的话,听党的话,做一个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
  1961年10月,回到北京的毛泽东竟然主动给邢韵声写了一封信,赞成她的考学计划,鼓励她学习进步,并在信中一再呵护“我的好孩子”,热情地要求“盼来信”,落款还写出了“父亲”的慈爱字样。
  邢韵声捧读着毛泽东的亲笔来信,竟然泪流满面,激动不已,心潮荡漾,立即挑灯回复了一封充满女儿柔情的长信,汇报了自己的学习、工作和不尽的思恋,并在信封上恭恭敬敬地写下了“北京中南海保健院毛泽东收”,然后通过邮局寄了出去。
  邢韵声的来信被中央警卫团的汪东兴同志发现了,立即不安起来,“中南海保健院毛泽东收”,不是向外界准确地透露了毛泽东的行踪和住址吗?要是特务分子进行暗杀和破坏,不是可以按图索骥,点到动手吗?汪东兴立即指示给毛泽东搬家,还狠狠地批评了相关涉事人员......
  还是在水镜巷子居住的时候,白马县城也出现过一个系列杀人案,因为没有一点有价值的线索,就是无法破案。沸沸扬扬闹了好几月,没有任何进展,老百姓质问公安部门,到底有不有能力破案,如果没有就请美国人来破案,搞得白马县的警察走路都不敢抬头。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城郊有一位农妇去地里挖窝栽梨树,没有挖几锄就发现一根白色的球鞋带子,用力一拉竟然出来一只男人的脚,吓得她魂都没有了,连滚带爬地跑回家里,立即报了警。警察开着警察、带着警犬来到现场,立即深挖下去,竟然发现七八具腐烂程度不一样的尸体,尸体的面部都被汽油烧焦烧糊了,根本无法辨认受害者的身份。但是有几点是可以肯定的,也是公安机关破案的方向所在,那就是刑警们关起门集体智慧分析的结果。一是受害者的穿着都很普通,基本可以断定是进城务工的农民,也许是白马县的,也许是县外的;二是尸体的腐烂程度不一样,说明受害者不是同一时间被害的,也就是说不是集中被杀;三是受害者后头部都有被钝器击伤的印痕,说明受害者是在没有任何防范的情况下,被人猛然击中击伤击死的,也就是说受害者和凶手相互认识,或者有一些交易交往;四是根据被害人的伤情来看,不应该是仇杀,也不应该是情杀,而应该是财杀,或者抢窃杀人,或者赖账杀人;五是根据受害人的年龄来看,多数都在30岁至40岁之间,均为男性,所以受害者有可能在同一个领域求生,或者建筑工地,或者出租车司机行业,或者摩的行业,或者搬运行业;六是从犯罪手段来看,犯罪嫌疑人应该一个或者几个人,以男性青壮年为主,女性没有这样大的力气和凶残,即使有女性也是胁从;七是从埋尸地点来看,多为本村或者邻村人,因为熟悉这里的环境;八是从连续杀死8人的犯罪心理来看,犯罪嫌疑人应该有前科,特别是凶器斗殴、暴力伤害的案件。根据以上八条分析,并结合半年来的男性失踪报警案,刑警们就把重点放在建筑、出租车、摩的、搬运四大领域侦查,还派员在相应的地段守候,希望“兔子再出窝,逮个精场合”,结果一无所获,一度时期破案陷入了僵局。
  可是,有一天案件却出现了戏剧性地转变。一个小青年在酒馆里与人争抢座位,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再给老子争抢,老子学老九把你娃儿拖出去窖了”。
  白马人有个口头语,随便把东西埋葬起来,叫作“窖”。也许说着无心,听着却有意,或者古人说的“隔墙有耳”了。小青年从小酒馆里刚刚出来,就被两个彪形大汉围了上来,一边揪住他的膀子一边低声说,我们是公安的便衣,不要声张,有些事情要你去公安局核实一下。我们请你配合,不然就对你不客气了。
  小青年是剪刀帮的人,因为在帮里排名23位,所以大家都叫他色癞二十三,他说的老九也是剪刀帮的人,排名第9位。色癞二十三说,有一次老九喝醉了酒威胁我们说,老子就是要窖几个人!至于老九真的窖没有窖,我确实不知道。
  警察们先稳住色癞二十三,要他写这几年不安分守己的交代,却派员悄悄地抓捕了老九。老九在事实面前无法抵赖,只好全部交代坦白了。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弄几个钱花花,杀的都是摩的司机,一来抢他们身上的钱,二来卖他们的摩托车,因为摩托车基本没有牌照,抢来卖了,没有人知道。
  当警察询问为什么深夜在荒郊野外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人,就没有人反抗和怀疑吗?
  老九嘴角露出一丝讥笑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说到家了。我对他们说哪里哪里有宝藏,是国民党战败时来不及带走窖起的,金条、金戒子、金元宝、金马儿、金首饰,要什么有什么。我们悄悄去挖出来,“二一添着五,一人一半”。白天,我就把镀铜的“金马儿”事先窖好;晚上,我就把摩的司机带到那里,让他挖宝我照亮。他挖出来以后,肯定很兴奋,扑下去就抱起来,我也在这个时候下手了......
  欧阳慧妹和猴精表叔坐的的士车,离慕容屠龙的家还有几十米远,猴精表叔就大声地喊,停车停车!
  欧阳慧妹正想说“还远得很呢”,只见猴精表叔给她使了一个眼色,立即就打住了。下车后欧阳慧妹不解地问,表叔,为什么要这样呢?
  猴精表叔掀起头上的烂草帽很有经验地前后一望,见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十分安全后才小声地说,说不到这些地方就有抓捕慕容屠龙的便衣呢,如果我们在他家门前下去,不就“送肉上砧板”吗?虽然我们与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但是进了公安局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呀!
第六章无奈的日子
  欧阳慧妹和猴精表叔一边往前走,一边认真地想着这件事情。如果被公安的抓住了,真的有理由也说不清,没有理由更说不清。假如警察问没有关系去找慕容屠龙干什么呢?不是订攻守同盟,就是去通风报信!有几个人进了公安局是笑着出来的呢!欧阳慧妹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用眼睛在慕容屠龙的房子周围搜寻,看有不有猴精表叔说的那种“可疑人员”。果然,欧阳慧妹发现在慕容屠龙家对面的街道上,有两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在聊天喝茶。欧阳慧妹扯一扯猴精表叔的衣角轻轻地说,表叔,您看前面那街道上。
  猴精表叔顺着欧阳慧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两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他们一边若无其事地聊天喝茶,一边用的眼睛机警地打望着街道对面慕容屠龙家的房子。猴精男人把草帽压得更低了悄悄地说,我们不能往前走了,就在这里观察一会儿。
  欧阳慧妹真是个聪明的女孩,转身就去街道上的小商店买了一包烟两瓶矿泉水。猴精表叔站在树荫下假装抽烟歇凉,欧阳慧妹就像他的女儿一样站在他的旁边喝矿泉水解渴。一切都做得那样天衣无缝,一切都做得那样顺理成章,街道上的行人去了一批又来一批,来了一拨又去一拨,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们,就连那两个便衣警察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更不知道他们和要抓捕人的关系。过了好一阵子,确信那两个便衣是在守候慕容屠龙之后,猴精表叔转身对欧阳慧妹说,我们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欧阳慧妹就像他的女儿一样,搀扶着他往回走。忽然,一辆城管的敞篷执法车闪着警灯、按着喇叭飞快而去,开车的好像是司空燕儿,戴着墨镜,欧阳慧妹没有看清楚开车人的面容。车上坐着五六个穿制服的年轻执法人员,男的在抽烟,女的在吃零食;男的摸掐打情,女的装嗲骂笑。他们就像坐的一趟过山车游街一样,好不心爽意快!其中一个跟司空燕儿一样漂亮的女执法人员还在哼歌呢:
  害羞的他看过来
  鼓起勇气大声说嗨
  激动地心情跳得快
  眼睛不知觉地发呆
  不好啦
  你的吻已经在等待
  不用猜
  我和你一样迫不及待
  ......
  东方明珠找了几天才在县文化馆的排练大厅找到县长,县长正在那里和县政府机关的干部们排练大合唱《歌唱祖国》。县长说这几天一直在省里开会,别人都唱熟了,自己还是个生角儿,就像一片和谐的鸟鸣中,突然冒出来一声公鸡叫,败兴得狠,倒胃口得狠,到时候拖了集体的后退不好交代。所以,今天下午有空就和大家来练练,来合合,来找找感觉。
  按照大赛组委会的规定,红歌演唱大赛按10制计算。但是,单位一把手参加演唱,加0.5分;单位班子成员都参加,加0.5分。旨在鼓励领导干部带头唱,带头受教育,带头抒发对我们伟大的党和伟大的祖国热爱之情,同时也带头丰富群众文化生活,提高文化软实力在白马县的无穷魅力。县政府演唱队的指挥是桑木校长,在合唱了三四遍之后,桑木校长作了一些点评和技术上的要求。桑木校长说,因为有些领导干部经常不在家,集体排练的机会很少,要解决这件事情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把歌单拿在手上,公务不忙或者忙公务上厕所的时候就可以对照歌单哼几句,熟能生巧,熟能生妙,唱熟了再进行一些技术处理就唱好了。二是不要扯起嗓子唱,因为你不会唱,唱的跑调,唱的高调,别人一听就听出了毛病,就听出了问题;同时,因为的你的声音大,你的调子高,别人都会不自觉地跟着你唱了,就像一群俊马,或者一群大雁,领头的往什么地方去,其它的都懵懵懂懂地、糊里糊涂地跟着去了,哪怕是悬崖峭壁,哪怕是峡谷绝岭,都会义无反顾地扑涌而去。桑木校长接着又说,唱不好不能不唱,你如果闭着一张嘴巴在台上站着,像一个木头桩桩,像孔明广场那些白口不开的石头柱子,台下的观众和评委一眼就看出来了,就会给这个团队不好的印象,就会扣你的分数。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张圆嘴巴,丰富表情,小声地歌唱,小声地发声。桑木校长的批评,当然也包括经常不在家、也不会唱的县长在内。
  县长在桑木校长讲完之后,也从组织者手中接过话筒讲了话。县长首先向大家作了检讨,说自己没有按时参加排练,希望大家不要向他学习,同时保证一定抽出更多的有效时间来和大家一起排练,尽量跟上大家的演唱节拍;其次感谢了桑木校长的严格要求和精心指导,希望大家一定要按照专家的要求,歌唱到位,表情到位,动作到位,以较好的演唱水平奉献给全县人民,树立白马县人民政府的崭新形象;第三揭示了这次红歌演唱会的重大意义,它是牢固树立广大人民群众爱党爱国、提高人们精神文化生活的需要,是振奋精神、增强团结、敢于争先、实现白马县经济又快又好跨越式发展的需要,是提高白马对外形象、实现对外开放、发展民族文化旅游的需要。县长还说,论唱歌人员的整齐程度,你搞不赢教育部门;论唱歌人员的单个技能,你搞不赢文化部门;论唱歌人员的后勤保障,你搞不赢财税部门;论唱歌人员的声音洪亮,你搞不赢政法部门。但是,我们是县政府的演唱队伍,必须站在讲政治的高度、讲形象的高度完成这次演唱任务,名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参与,我们给全县人民群众的带头作用。
  排练演唱结束,年轻的县长刚刚走出排练大厅,就被几个在外面等着的人围住了。有的要县长签字,有的向县长反应情况,有的向县长请示工作。县长一看要解决的问题比较多,不可能在现场办公,就对大家说,都上车吧,去办公室。于是,东方明珠也就挤进了县长的小车里。
  东方明珠是个老同志,也是个女同志,要求解决的问题也直截了当,所以就被县长的秘书排了第一个。县长看欧阳慧妹的信件很认真,也很严肃,看得脸都有些铁青了,看得眉毛都倒竖起来了,看得拳头捏得咕咕直叫了。看完欧阳慧妹的信件后,县长抬起头来严肃地问东方明珠,您是她什么人?
  东方明珠很平静地回答,我不是她什么人,我是水镜社区原来的主任,她住在水镜社区。
  县长缓过脸色说,您做得很对,做得也很好,我们的共产党员和国家公务员都应该向您学习,无论在什么位置,无论在什么岗位,都要时刻牢记我们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时刻做到“心为人民所想,权为人民所用,利为人民所谋,情为人民所系”,这样的党员才是好党员,这样的公务员才是合格的公务员。
  东方明珠坐在县长的对面,认真地听着,深深地感动着,并在内心深处为欧阳慧妹悄悄地祈祷着。有这样年轻有水平的干部来我们白马县主政,一定是白马县120多万人民的福祉。
  县长继续问,您退休了吗?
  东方明珠说,还有两个月。
  县长又问,您自己有什么想法或者有什么要说的吗?
  东方明珠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欧阳慧妹这样的事情应该得到解决,不能让她成为一个外星人,更不能让她成为一个没有户口、没有国籍的外国人。
  县长很严厉地说,我们的许多基层干部就是不实事求是,不因地制宜,不能用好用活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因循守旧,死板硬套,守株待兔;说严重一点,就是失职、渎职、不作为,就是漠视老百姓的生命权、生活权、幸福权!
  东方明珠趁机说,别人可不是像县长这样,处处为老百姓想的呢。
  县长若有所思地说,中国人的户口就是这样几十年铁板一块,把人盯得死死的,以户口划分人的等级,以户口评定人的身份。其实户口,只是一个活人居住的有效证明,不起任何实质性的作用,也不必过于强调户口的功用性,这样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东方明珠眨巴着眼睛说,可不是吗,这样的怪现象好多着呢。中央是全国人民的中央,可是各部委办招考公务人员,经常只限于北京户口;复旦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也都是全国人民出钱办的大学,北京、上海的考生取分也要低得多;中国是一个老百姓用鲜血换来的统一国家,全国人民应该人人平等,但是,京城人的工资比省城人高,省城人的工资比县城人高,县城人的工资比乡镇人还要高呢。这就是户口的差别,这就是户口在作怪。
  县长笑着说,这都是国家大事,要一步一步地来呀,急不得,明珠妈妈!但是,像欧阳慧妹这样的事情,白马县是可以自己解决的,也等不得。
  东方明珠很有感触地说,是呀,许多基层干部就是这样,不越权也不用权,“一杯茶水喝半天,一台电脑玩半天,一场笑话讲半天,就是不管百姓升天不升天”。
  县长立即提笔在欧慧妹的信件上批了许多字,批得很冗长,批得很认真,批得很动情。县长的批示说,任何一个有党性的共产党员和一个有良心的国家公务员,读了这封孤女孤儿的来信,没有不为之动容的,没有不为之痛心的,没有不为之愤慨的!这充分暴露出来我们的一些政府机关、我们的一些国家工作人员存在着严重的官僚主义和僵化的本本主义作风,不仅损害了他人的利益,也损害了党和政府的良好形象,更损害了社会带给人们的幸福指数!请公安部门立即解决欧阳慧妹姐弟临时户口问题;立即组成专班到白马乡马蹄水村和四川调查取证,解决欧阳慧妹姐弟永久性户口问题,建议落户城关镇;立即侦破欧阳慧妹被打砸事件,如果是黑恶势力,必须坚决、彻底打掉,给全县人民一个平安的生活环境......
  县长把批示签署完了之后,又前后看了一遍,再把最重要的三条处理意见念给东方明珠听了还问,您觉得这样处理可以吗,满意吗?
  人老了就是眼泪多,用眼泪表达感情,用眼泪抒发内心。东方明珠潮湿着眼眶说,谢谢您了,谢谢县长了,我代表欧阳慧妹向您鞠躬了!说着,就真地给县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县长立即跑过去拉着东方明珠说,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这都是我的本职!今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打我的专线电话和上我的公开网!还有呀,按照我们白马县的民族风俗,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怎么能够称呼我“您”呢,这不是在折我的阳寿吗,不是在讽刺挖苦我吗?
  东方明珠不好意思地说,按年龄来说,你跟我的女儿差不多。今后改过来就是嘛,县长!
  接着,县长又对秘书说,把这位老主任送下楼,并通知公安局的分管副局长立即把我的批示件拿回去处理。
  ......东方明珠一边把拜见县长的经过和县长的批示告诉欧阳慧妹,一边仍然沉浸在万分的激动之中。
  欧阳慧妹也跟着东方明珠的万分激动而激动起来,似乎感觉到了阳光的慢慢升起,春风的悄悄拂来。欧阳慧妹想起街头巷尾老百姓议论的一件事情,说的就是新县长,不知是真还是假,反正说得有鼻子有眼睛,老百姓都相信。事情是这样的:
  听说新县长来报到,一些官员们都开着车子到白马县的边界上去等,有的还开着警车,一溜溜排了几公里路。可是,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下午,仍然没有见县长的车子过路。大家都饿得肚皮巴背了,眼冒金花了,肠子都要断了,只好开着车子回到县城,去大排档集体请客海吃海喝。有喝啤酒的,有喝白酒的,有喝红酒的,还有喝养生酒的,热闹了半截街道。一般说来,喝什么酒都是老老实实、默默无闻的,唯独喝白酒的人,三杯下肚就开始自己认不到自己了,说大话的,说霸话的,说痞子话的,说流氓话的,划拳说拳话的,说狗日的县长不给面子的,说“以人为本”老百姓不好管理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话也都有。特别是那划拳的,吼声震天,酒杯砸地,“魁呀魁呀!二红二红!四季四季!八匹马儿跑呀!”大家喝着闹着扯着,城管局长公羊角还把啤酒瓶子当成话筒当众唱起了荤歌:
  把郞手儿牵
  问郞睡哪边
  哪边都不睡
  要睡妹皮面
  枕头丢一丢
  问郞睡哪头
  哪头都不睡
  要睡妹上头
  ......
  吃大排档的老百姓见白马县的官员们都在这里喝酒撒泼,都是“惹不起,躲得起”,全部跑了。唯独有一桌客人,有三四个人,居然敢稳稳当当地坐着,不卑不亢地喝着啤酒,吃着花生米,好像他们身边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或者根本没有把这些胡闹的人当成是正常人。公羊角也许是喝醉了,或者是没有接到新县长生气了,唱得很投入,唱得很卖力,唱得有些装疯卖傻了。公羊角又瘦弱又矮小的个子,吊着一双猪尿包的眼睛,撇着一张八月瓜儿的嘴巴,就像一只病得不轻的老泼猴,跳过来又蹿过去,滚前来又转后去,他一桌一桌地唱,一处一处地唱,逗得大家拊掌大笑,含泪野笑,喧嚣狂笑。他唱一段,大家都拍一阵手板,给他敬一杯酒,他喝了酒又继续唱。唱着唱着,竟然来到了这桌不认识的客人面前,对其中一个年轻俊俏的瘦高男人说,他妈狗屁个新县长,“不给我们面子,我们就拆他的台子”,他不让我们去边界接,我们照样欢乐无比、快乐无比!小兄弟,起来陪你哥哥唱一曲《天仙配》,我们“夫妻双双把家还”,那个“还”字用女声至少拖了四五拍。
  俊俏的年轻人摇摇头说,我不会唱歌,对不起。
  公羊角也许是真喝醉了,就尖着嗓子用京剧的腔调说,不唱就算了吧......请你赏一杯酒吧......
  俊俏的年轻人就给他倒了满满的一杯啤酒。
  公羊角仍然用京剧腔调说,你喂我喝吧,我们夫妇恩爱......
  俊俏的年轻人气愤地站起来,把满满的一杯啤酒泼在地上十分威严地说,无聊之极,卑劣之极,我就是你们今天要接来的新县长!
  说完带着几个随从扬长而去,留下那些几十名吃大排档的官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东方明珠说,现在好了,有县长撑腰,下午我陪你先去吹吹头,准备去派出所照相办理临时身份证。
  欧阳慧妹很幸福地点一点头,并用成熟女性最喜欢用的鼻音很幸福地“嗯”了一声。
  欧阳慧妹的临时身份证已经办好了,她捧在手里审视了半天,兴奋了半天,畅哭了半天:这就是我的身份,这就是我的证明,这就是我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合法证件呀。21年的追求,两代人的梦想,今天终于在县长的关怀下实现了!
  欧阳慧妹想,再也不是黑市人口了,再也不怕别人说什么了,明天就去卖根粑凉粉,堂堂正正地去卖根粑凉粉,要自食其力,要自力更生,要自我发展,不能给政府添麻烦,不能成为社会的垃圾,一定要完成自己的学业和弟弟的学业,成为社会的有用之人。欧阳慧妹想着想着,竟然躺在床边睡着了,还梦见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正在庄稼地里劳动,庄稼长得很好,清幽幽的一大片,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父亲母亲都快乐地欢笑着劳动着......
  忽然,一阵轻轻地敲门声把欧阳慧妹惊醒了。这深更半夜的,谁在敲门呢?欧阳慧妹推开旁边的门房一看,弟弟睡得正香,香得脸上都挂着微笑。欧阳慧妹上前为弟弟盖好了滑落的被子,很慈爱地望了一眼弟弟幸福的笑容后才退出房间。宁耳静听,没有什么声响,也许是心灵幻想吧,幻想父亲母亲,因而他们的灵魂就来敲门了,来看望他们的女儿和儿子了。据母亲说,有一次天快下大雨了,母亲推着凉粉车车爬被雨点打湿的上坡,越爬越沉重,越爬越艰难,怎么也爬不上坡顶,周围也没有一个熟人。正在她“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伤痛欲绝、万念俱灰的时刻,禁不住大喊一声“欧阳青天!”凉粉车车居然如释负重,轻如鸿毛,轻轻地就爬上了坡顶。母亲停下车来到处寻找给力帮忙的人,连个影子都没有,方才知道是父亲在冥冥中给了她一股巨大的力量。母亲坐在一棵大树下哭了好半天,直到大雨淋湿了她的衣服才回家。还有一次,母亲也很想念父亲了,在一个明月之夜,忽然听到有轻轻地敲门声,母亲起床开门一看,门口竟然有一朵鹅黄色的苦菜花,这是父亲在上坡劳动时经常摘来戴在她头上的那种苦菜花。母亲把鹅黄色的苦菜花捧在手里,对着夜空大喊一声“欧阳青天”,一只夜鸟从树丛中扑闪着一双黑色的翅膀,向夜空中飞去。母亲赶快煎鸡蛋、煮面条,给父亲搁筷子,然后烧了厚厚的一叠纸钱。母亲一边烧纸一边说,青天哥呀,我知道你在那边很想我们的。你孤单,你劳苦,你没人做饭,你没人洗衣服,你就去找一个伴儿吧,我不会怪罪你的。到时候我来了,就做你的妹吧,亲亲爱爱的妹......
  搁筷子,也叫叫饭,是白马人祭祖的一只风俗。白马人认为,人虽然死了,但是灵魂是不会死的,他们飘荡在天空中,随时都在亲人身边,时刻都护卫着亲人们。因此,年节时分,亡人忌日,晚辈生日,都要做一点好吃的,规规矩矩地放在桌子上,把筷子整整齐齐地搁在饭碗上,或者酒碗上,请亡故的先人们吃,请亡故的先人们喝,同样享受人间的快乐和幸福。白马的民俗文化,其实也是中华礼仪文化的一部分。白马人不敬天神,也不敬人皇,单单敬地鬼。天神是遥远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一个具体的物象,那是人家外国人敬的;人皇远在金銮殿,只为皇族,只为官员,只为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不为老百姓;地鬼就不一样了,是身边的活人变化的,是身边的亲人变化的,有肉有血有骨头,还有一堆堆看得见就在身边的黄土和青草。南宫梅遗传给欧阳慧妹的,就是这种民俗文化。欧阳慧妹正要关灯睡觉,轻轻地敲门声又响了,不像是鬼神,而真像是有人一样。鬼神是不会长久敲门的,在亮灯的情况下更不会敲门,因为他们怕光亮,怕火烛,怕太阳。
  欧阳慧妹攥着一把锋利的菜刀,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壮着胆量问,哪个?哪个?
  一个压低了的声音从门缝里飘了进来,我......我......
  欧阳慧妹心里一震,你是屠龙哥,屠龙哥吗?
  压低了的声音又传了进来,是的......是的......
  欧阳慧妹轻轻地拉开门,戴着一顶破毡帽、提着一个烂包袱的慕容屠龙一蹿就进来了。破烂的衣服,破烂的鞋子,纯粹是一个叫花子的打扮,欧阳慧妹吓了一跳说,屠龙哥,你这是怎么了,像个叫花子?
  慕容屠龙把头上的破毡帽取下来说,到处都在通缉我,哪里敢大摇大摆在街上走呢!
  欧阳慧妹伤心地说,那你去投案自首呀,我陪你去,这样东躲西藏的,要躲到猴年马月呀!
  慕容屠龙有些不耐烦地说,先不说这些了。
  欧阳慧妹就让慕容屠龙坐下了,倒了一杯水说,屠龙哥还没有吃饭吧,我去给你煮嘛。
  慕容屠龙点上一支烟说,没有。
  晚上煮饭动作太大,也很麻烦,欧阳慧妹就煎了四个鸡蛋、下了一钵面条端给慕容屠龙。慕容屠龙也不客气,像饿豺狗一样,筷子在挑、嘴巴在嚼、喉咙在吞、肚子在接受。欧阳慧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就是违法乱纪的下场,再这样下去人都会饿疯饿死的。欧阳慧妹趁机再一次劝说,屠龙哥,你打的人又没有死,没有犯下人命案,不会判处大刑的,只要我们去投案自首,还可以减刑呀!
  慕容屠龙狼吞虎咽地说,我本来就是要教训教训他们,没有想要他们的命。如果真是要他几爷子地命,他几爷子还能活到今天?
  欧阳慧妹眼里闪着泪花说,也不要再躲了,常言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等会儿我陪你去自首。
  慕容屠龙吃完了鸡蛋和面条,连汤都没有剩一颗,一边抹嘴巴一边说,现在投案自首还有一点早,因为我的事情还没办完,办完了办伸展了,老子一定去,号子里我又不是没有去过!
  号子,也就是监狱,慕容屠龙虽然不是常客,但是也光顾了几次。一个江湖老大,连号子都没有去过,那就不是真正的老大了,就像英雄一样,身上没有几个枪眼眼,还能算英雄吗?号子也是一个小社会,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几千年来的言传身教,代代相传,代代相袭,以致于使这个小社会更加成熟,更加有活力,更加让人敬畏。比如进号子时候的杀威捶“前七后八”,就是狱中的执法人给你胸前打七捶,背后打八捶,不多打,也不少打,亲娘老子进来了都一样,只是捶力的轻重不同。重的可以让你吐血,让你伤残,让你致死;轻的也要过路,锤子也要打响,让你长记性。晚上“洗滴水澡”消身上的晦气,让你脱得赤条条的,站在马桶旁边,执法人给你身上一盆一盆地泼冷水,专泼你的生殖器。也许夏天还好受一点,冬天冷得人双脚直跳,喊妈喊老子,直到你身上的水滴干净为止。再接着男人顶水碗,女人漱口。顶水碗就是在头上顶一碗水,看你改错的诚心,站在那里不容许挪动,不容许泼洒,否则就要挨打;漱口就是用牙刷,刷女人阴道里的晦气,刷得你痛到命里去,刷得你鲜血直流淌。最后就是在地铺上“码柴”睡觉,从门口睡起,走一个挪动一下,一直挪到最里边成为老大,成为太上皇。慕容屠龙第一次进号子是因为令狐月儿,刚好碰上自己的一个小兄弟在里面做老大,小兄弟说大哥,对不起,这是几千年传下来的牢规,我是不敢破坏的。接着又对牢房里的手下说,这是我的大哥,只能过路,不能伤筋动骨。当然,不久又进来一个犯人就没有他幸运了,仗势自己人高马大有几分力气,不配合“杀威捶”进行反抗,牢房里的十几人蜂拥而上,把他撑在地上一阵狠狠地拳打脚踢,要不是管教人员赶来,差点儿就打死了......
  令狐月儿的母亲死得很早,就和父亲相依为命。可是,父亲有个怪毛病,就是爱赌,赌输了房子,赌输了裤儿,赌得借马了还是要赌。借马是赌场上的专业语言,就是借高利债,专门有一批地下钱庄从事这项活动。马分大小,大马10000元一匹,中马5000元一匹,小马1000元一匹;马分时间和利率,年马利率一角,月马利率五分,日马利率一分。一角也就是一元,一分也就是一角,因为赌场上的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或者是根据物价上涨货币贬值的因素,大家都把一角钱叫一分钱,一分钱不叫钱。当然,有的行业还把一元钱叫一分的,比如搽皮鞋的,摆地摊的。如果你在旅游地点买橘子,他说一元钱一个让你吃饱。有的人爱贪便宜,就叉起嘴巴吃,结账时才知道,一元钱就是十元钱!令狐月儿的父亲借了5匹月马,时间到后就要还7500元,因为没有还出来,只有又借又还,又还又借,钱上加钱,利上滚利,总计要还庄家五六万了。庄家都有一批砍手党,或者叫讨债专业户,到期还不出钱的就要砍手。令狐月儿的父亲跪在地上把手伸在执法櫈上哭着说,能不能不砍嘛。
  庄家是个络腮胡子,五十多岁了,矮胖矮胖的,头发都发白了。庄家手里抱着一个墨玉茶壶马着猪腰子脸说,不砍也可以,你就把我的马钱和利钱一起还来。
  令狐月儿的父亲把手伸回来在嘴巴上吹了吹,转动着一双老鼠眼说,我有一个宝贝,不说20万,10万要值嘛!
  庄家很感兴趣地说,是哪个年代的古董,你给老子拿出来,只要老子看得上眼,也可以抵账的。
  令狐月儿的父亲站起来说,不是陈年的古董,而是现世的宝贝。
  庄家立即横着猪尿包眼睛说,格老子的,你娃娃欠打,还来日弄我是不是呀!
  令狐月儿的干瘦父亲立即凑上前很神秘地说,老板不是上个月刚刚去世了夫人吗?
  庄家滚动着猪尿包眼睛说,是呀,我正要找个洗铺盖的呢。
  令狐月儿的父亲昂着头很傲慢地说,我那16岁的女儿在西门也是一朵花呀,还赶不上你死去的黄脸婆?还值不起我的一只手?还洗不来你那几床烂铺盖?
  旁边的砍手党们兴奋地问,是那赛西施吗?
  令狐月儿的父亲得意洋洋地说,不是赛西施,还有个赛东施吗?
  砍手党们马上撺掇庄家说,师傅,那真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美女,100万也值的。
  就这样,白马县西门的赛西施令狐月儿被父亲决定抵债,准备嫁给地下钱庄的老板,第二天要令狐月儿的父亲亲自送上门来。令狐月儿的父亲一心想巴结钱老板,了结自己几万元的欠账,同时也好为自己今后出入赌场提供方便,岳父大人来赌几把,就不能赊账?于是,令狐月儿的父亲立即回家,拉着哭哭滴滴的令狐月儿往赌场走,要当老女婿的老丈人。街上看热闹的人很多,都为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抱不平,但是也都没有办法,谁惹得起地下钱庄的老板呢?人家不仅有打手可以把你打死,就是一捆一捆的人民币也可以把你砸死。所以,满街的人都只能跟定着,议论着,惋惜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阻,都只能感叹“有妈的女儿像个宝,无妈的女儿像根草”。正在关键时刻,慕容屠龙带着几个小兄弟过来了,被令狐月儿那凄楚而乞怜的眼神轰然击倒了,全身的血液全部都涌上了天灵盖,全身的勇气也涌上了天灵盖。只见这个一直爱打抱不平的热血青年几步跨上前,一把扯开令狐月儿父亲紧紧攥着的双手,用很霸王的口气说,放开她!
  令狐月儿转身就躲在了慕容屠龙山墙一样的身后,祈求他坚强的保护。令狐月儿的父亲也得理不饶人地说,我的女儿,我养了16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吃干饭,拉稀屎;睡家屋,答野白”,管得着吗年轻娃儿?
  慕容屠龙把铁一般有力的拳头一挥说,老子管定了,怎么样?
  慕容屠龙的几个小兄弟也涌了上来,令狐月儿的父亲一看这架势,一边跑一边“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地说,你个杂种有本事就等着,有人来和你算账。
  看热闹的群众都劝慕容屠龙赶快走,不然要吃大亏的。慕容屠龙不为所动,站在街中间像一棵傲霜凌雪的青松,等令狐月儿的父亲找人来算账。一会儿,令狐月儿的父亲就带着矮胖的络腮胡子呼啦啦地赶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青面獠牙一样的打手,手里都舞着狼牙棒。看热闹的群众赶快躲得远远的,深怕把血溅到自己身上。慕容屠龙的小兄弟们也有些担心了,赶快打电话叫帮里的人赶来助威。
  矮胖的络腮胡子不知道慕容屠龙在江湖上的身份,想凭自己曾经在少林寺学的几招来个下马威,走上去连话都不答就猛蛇出洞一样出了手。只见慕容屠龙“说时迟,那时快”来个顺手牵羊,把络腮胡子差点牵一个“饿狗吃屎”。周围的群众拍着手板大叫一声“好”,把络腮胡子刺激得更加愤怒了,滚地来一个螳螂长腿,想把慕容屠龙横扫在地。人们正要为慕容屠龙惊呼的时候,只见他转身来个老人拾稻,轻轻地提起络腮胡子扫过来的螳螂长腿,举手把络腮胡子掀翻在地了。络腮胡子也算是个江湖英雄,忽然来个鹞子翻身,一副铁头向慕容屠龙的胯裆撞来。只见慕容屠龙腾空而起,让过络腮胡子的铁头,让他“鲤鱼”跳了一个“干龙门”,“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了,门牙都锉掉两颗。慕容屠龙反身一脚,死死地踩在络腮胡子的背上,使他不能动弹分毫。络腮胡子的打手们正要上来营救,慕容屠龙的小兄弟们也舞着青龙偃月刀扑了上来。只见慕容屠龙把铁拳一挥,豹子一样大吼一声,谁敢动,老子一脚踩死他!这一喊,大家都不敢动了,远远地望着他们。只听慕容屠龙问,还娶不娶这个女娃儿?
  络腮胡子动也不能动地说,不要不要,让给你老大要!
  慕容屠龙再问一遍,是真不要,还是假不要?
  络腮胡子一心想求命地说,要了万箭穿心,万马分尸,万人唾骂!
  接着,慕容屠龙又对站在旁边像筛糠一样发抖的令狐月儿的父亲说,你还嫁不嫁这个老男人?
  令狐月儿的父亲双腿发软像要跪下地一样,战战兢兢地说,不嫁了不嫁了,全凭我女儿自己做主。
  大家正要散伙,警察赶来了,将没有跑掉的慕容屠龙和络腮胡子以“打架滋事,危害社会”的理由拘留了七天,令狐月儿就在看守所门前等了七天。慕容屠龙一出来,令狐月儿就跟着他去了,也就开始同居了......
  欧阳慧妹把碗筷捡了,桌子抹了,给慕容屠龙把茶水添满了,准备再一次规劝慕容屠龙去投案自首。可是,慕容屠龙把包袱打开却先发话了,这里的存折和房产证你帮我拿着,钱你可以随便用,密码是我的生日;房子你也搬进去坐,给我看到起,三五年我肯定回不来。
  欧阳慧妹很高兴得说,这样就好,坐不了几年牢的,出来就自由了,你的存折和房子我一定看好!
  慕容屠龙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屋外一片漆黑。
  一年一度的高考通知书又来了,就像过去皇朝放榜一样,到处莺歌燕舞,到处喜庆繁忙,到处觥筹交错,到处欢声笑语。
  考上大学,既是人生的转折点,也是知识的转折点,特别是对于农村孩子来说,“洞房花烛夜”好办,只要是一个女人,都可以入洞房;但是“金榜题名时”却不很容易了,不是你选学校,而是学校选你,就像过去的“皇女选驸马,驸马不选皇女”一样。就拿马蹄水村来说吧,历史上读书人的很多,也出现过几届进士,解放后的大学生就不少了,司空霸就是其中之一。因此他的命运就得了到改变,有仕途也成了城市人了,想哪时“洞房花烛夜”就哪时“洞房花烛夜”,想和谁“洞房花烛夜”就可以和谁“洞房花烛夜”,只要他愿意,也可以像公羊角那样,“天天入洞房,夜夜做新郎”。所以,读大学是很重要的,读了大学什么都有了,不光是“洞房花烛夜”,而且名誉、地位、金钱都有了。
  其实,白马人是很重视教育的,只是白马人的环境特殊,地理独异,人文理念千篇一律,因而历史上没有出现过“三苏”、“李杜”那样的文学大家,也没有出现过朱熹、王明阳那样的理学大师,也就是说白马人没有在文化史、教育史上留下辉煌不朽的一页。我们纵观中国历史,历史给予白马人很多“一花独放”的机遇,但是都没有被白马人抓住,或者白马人根本不愿意去抓住,给白马人的子孙们留下了千古遗憾。比如最早的巴国草创之初,不让首领廪君继续西迁重庆,而是在白马建巴国之都,白马又是怎样的机遇呢?刘皇叔已经占领白马,不西去成都而在白马建蜀国之城,情况又是怎样的呢?也许遥远的故事太陈旧了,太不让人们理解了,就说现代的历史吧,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为的是穷人,为的是无地无房无生活无权力的劳苦大众。可是,贺龙连前呼后拥的军长都不当,为穷人进行了南昌起义,失败后流落白马县一带,地主豪绅资本家恨他围剿他可以理解,因为他要“打土豪,分田地;杀恶霸,均浮财”,穷苦人虽然得到了利益,但是仍然不感激他支持他,反而帮助地主豪绅资本家站岗放哨、使枪放炮。即使有10万泥腿子跟着贺龙闹革命,可是贺龙大军长征一走,10万泥腿子也回来继续当自己的长年和叫花子了。在中国人民解放将军的史册上,找不到一个白马人的痕迹。白马县一些地方社会学家究其原因说,仍然是孔子孟子的毒害太深了,“父母在,不远游”,“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还说“好吃懒做去当兵,游手好闲去做僧”,真是一派胡言。
  我们在马蹄水村的寨子上,可以看到清代树立的《南阳柴夫子训子格言》石碑,虽然风吹日晒几百年了,字迹仍然十分清晰,读来仍然让人受到教益:
  费尽了殷殷教子心,
  激不起好学勤修志。
  恨不得头顶你步云梯,
  恨不得手扶你攀桂枝!
  你怎不寻思?
  试看那读书的千人景仰,
  不读书的一世无知;
  读书的如金如玉,
  不读书的如土如泥;
  读书的光宗耀祖,
  不读书的颠连子妻......
  因此,老百姓是很看重孩子读书的,在“重教轻农”的基础上,又很现实地总结了一条“养儿不读书,不如喂个猪”的重教理论。为了孩子读书,有卖房子的,有卖耕牛的,有卖粮食的,有卖土地的,还有卖血甚至变相卖儿女的,比如司空家为了司空霸读大学,就把他17岁的妹妹早早嫁人了,为的是把彩礼钱拿来作为学费钱。欧阳青天本来也很能读书的,就是家里太穷,读不起书,父母亲都有病,家里又没有什么东西卖,初中毕业就再也不不起了。司空横因为哥哥读书把家里读穷了,加上自己也不想读书了,根号2那些方程、碳酸钙那些分子式把人的脑壳都弄大了,所以也是初中毕业就不读了。真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呀。在白马县,如果哪家考上了一个大学生,大家也跟着高兴,都来道贺吃喜酒。每年的八九月份,都是吃学酒的旺季,城市如此,农村也如此,城乡处处播放着宋祖英的《今天是个好日子》:
  今天是个好日子
  千金的光阴不能等
  明天又是好日子
  赶上了盛世咱享太平
  今天是个好日子
  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明天是个好日子
  千金的光阴不能等
  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
  赶上了盛世咱享太平
  ......
  虽然如此,农村有的孩子虽然考上了大学,却因经济原因上不了大学,成为社会的一个难点。虽然社会各界对考上大学的孩子,进行了广泛地关注和支持,对于高昂的大学学费来说,仍然是杯水车薪,特别是那些孤儿家庭、残疾家庭、大病家庭的孩子,大多数都只能在校园门外望梅止渴了,使得整个社会的人为之揪心,为之惋惜,为之贡献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都希望他们能像洪战辉一样,挺起坚硬的脊梁,做一个自强不息、继续学习、有益社会的人,成为国家的栋梁,社会的精英,人民的宝贝。
  欧阳慧妹同样也是这种心情,常常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流泪,而深深地叹息,而想尽一点微薄之力。昨天,她又在电视上看见了湖北恩施的一则消息,说有一个乡村女孩考上了大学,因为没有学费而万分苦恼。她的父亲早年因为车祸身亡,母亲脚残不能下重力劳动,妹妹读初中,全家人至今还居住在半山腰一座石墙房子里,雨天漏水,晴天漏光,风天卷灰,一家三口人几年没有买一件衣服,数月吃不到一顿猪肉......
  欧阳慧妹想帮助这个青年一把,想献出一点点自己的爱心。但是,她的存折上只有5000元,这是她姐弟的全部积蓄和家当。给予了帮助,她姐弟的生活就会陷入极端的困顿之中,甚至会去讨米要饭;不给予帮助,她的心里就会有一种永远抹不去的忧伤和痛苦,甚至会记忆终身。经过一阵痛苦的思考之后,欧阳慧妹毅然决然地去银行把全部钱都全部取了出来,用2100元定做了一套卖根粑凉粉的玻璃车车,再准备去邮局给这位考上大学而素不相识的乡村青年汇款2000元,自己只打算留800元作为做凉粉生意的资本,100元作为姐弟目前的生活费。
  邮局很热闹,主要是代办的业务太多。邮局除了主营汇款、取款、存款、订阅报刊外,还代办发职工工资、缴纳保险费和收取电费、燃气费、收视费、电话费等等,大厅里像开群众大会一样。欧阳慧妹把汇款单填写好了,递进窗口里面,窗口里面的服务妹说,汇款人没有签字,请您签上。
  欧阳慧妹接过汇款单子,停留了一秒时间,就毅然签下了“凉粉姐姐”几个字。
  欧阳慧妹上次也是这样签的。上次是贵州贫困山区一个换肾的孩子,一个双胞胎哥哥,要换双胞胎弟弟的肾。可是家里实在太穷了,老实巴交的母亲眼巴巴地看着孩子在医院一天天等死。欧阳慧妹在电视上看见后,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一直在心中痛苦着无力帮助,自己几千元的凉粉钱,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有一天,欧阳慧妹在街上忽然碰见了慕容屠龙,想起了他曾经给的10万元。欧阳慧妹拦住他说,图龙哥,你给那10万元,我是用呢还是还你?慕容屠龙十分惊讶地说,你还没有用吗?那笔钱本来就是你的!欧阳慧妹立即跑回家把10万元汇到了贵州,在汇款签名的时候,她签署的是“凉粉姐姐”......
  窗口里面的服务妹抬起头望了她好半天忽然兴奋地说,你就是凉粉姐姐呀,电视台寻找了几个月的凉粉姐姐吗?
  窗口里面的服务妹一闹,大厅里的人都围了过来,欧阳慧妹立即羞红了脸儿,从荷包里摸出2000元放在柜台上就从人群中跑了。有些好事者,特别是有几个新闻爱好者,也跟着追了出去,欧阳慧妹早已转进了一条小巷子里,不见了踪影。正在人们嗟叹之时,有人跑上来说,这就是那卖南宫凉粉的姑娘,叫欧阳慧妹,她妈妈叫南宫梅,过去住在水镜巷子诸葛八字家里住,现在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但是肯定查得到的。
  有人就不明白了,一个卖凉粉的小姑娘,哪里去弄来10万元,自己连房子都没有住的,还经常给他人捐款,真是搞不懂!
  还有人也不明白,这大半年也没有见过欧阳慧妹,都去哪里了呢?是不是去沿海打工了,做那些不要脸的买卖去了?
  大家越是这样议论,越觉得有弄清楚的必要了。所以,有人就给电视台打了电话,也给报社和新闻网站打了电话。记者们很快就来了,先在邮局拍摄了欧阳慧妹的汇款单,还对邮政汇款服务妹和周围的群众进行了采访,然后都涌到水镜社区居委会去了。
  水镜社区是刚刚来的一个新主任,根本没有听说过欧阳慧妹这个人,更不知道她的各种先进事迹。记者们正在失望之时,东方明珠来了,给大家带来了希望的光芒。东方明珠很兴奋地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这话说得很好呀,慧妹一家在我们社区住了十几年呢,也算是我们水镜社区的先进人物呢!
  记者们立即要求东方明珠带路去找欧阳慧妹。社区主任是个年轻人,也很骄傲和自豪,因为模范人物出在自己的社区,是社区的环境塑造了她、培养了她,也是全国开展“争先创优”活动取得的丰硕成果,应该大力宣传报道,树立一个社区的“爱心楷模”。新主任分配工作式地说,明珠妈妈,您就负责这件事情好不?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宣传好,典型意义发掘好,宣传好了是有很多精神力量的。
  现在的干部们都很聪明,都知道群众工作要“抓两头,带中间”的道理。即抓先进典型的培养宣传,用正面典型去影响广大干部群众,让他们去积极工作,诚实劳动,无私奉献,比如孔繁森、吴天祥等就是这样的典型;抓落后典型的惩戒宣传,用反面教材去教育广大干部群众,让他们自省自警,自觉自励,两袖清风,比如成克杰、杨前线、李纪周等就是这样的落后代表。中国的老百姓都是正直而且智慧的,看见坏事做不得,坏人当不得,都去学好人,做好事,我们的工作不是搞起来了吗?社会治安不是明显好转了吗?生产力不是最大限度地释放出来了吗?GDP不是像夏天的潮水一样迅速地暴涨起来了吗?东方明珠也很懂这一道理的。所以,东方明珠热情地把记者们带到会议室后说,这件事情大家也不要慌,把茶喝了我们慢慢谈。
  记者们迫不及待地问,欧阳慧妹多大了?卖个根粑凉粉一次性能捐10万元吗,她的钱哪来来的?她爸爸是大老板吗,她妈妈公务员吗?她是沽名钓誉,拿钱买政治、买名誉、买社会影响吗?
  世界上最尖刻的人是记者,问话不论场合,什么事情都要刨根问底,搞得东方明珠不知道怎样回答,更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等大家停下来的时候,东方明珠才说,欧阳慧妹的事情不仅仅是捐个款的问题,她的生活经历太复杂而又太曲折了,性格太柔而又太坚强了,人品太伟大而又太高尚,如果从马蹄水村说起的话,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
  记者们瞪大眼睛说,不会要拍几集电视剧嘛?
  东方明珠摇摇头说,几十集电视剧都拍不完的。
  记者们再不说什么了,攥紧笔头认真记录,认真思索,认真激动。东方明珠从南宫梅被拐卖开始说起......
第六章无奈的日子
  粉丝遍布全城全国一样。她的南宫凉粉本来就全城出名,都知道南宫凉粉是白马县最好吃的根粑凉粉,慕名而来的人特别多。新闻媒体报道了“凉粉姐姐”动人而艰辛的事迹后,许多吃凉粉的人出手太大方了,两三块钱一碗的凉粉,别人要给五块十块。有一次,一个老板摸样的中年人吃了两碗凉粉,摸出一张100元的票子说,不找了!然后扬长而去。欧阳慧妹持着100元的票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自己好像有一种被救济被商品化被市场化地感觉,心灵一次又一次被刺痛。还有一些人,吃了她的根粑凉粉还要和她合影留念、签名惠存......
  欧阳慧妹立即去找东方明珠妈妈讨问计策。东方明珠正在收拾屋里的东西,准备退休了去女儿那里玩一趟。欧阳慧妹伤心地说,我想离开白马县城,去乡下生活!
  东方明珠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傻孩子,哪里都一样呀!你做了好事,走到哪里,哪里都有人关注你;你做了坏事,走到哪里,哪里同样有人盯注你。离开社会、离开人群的孤独生活是没有的,也是更加痛苦的,就像牢房一样,与世隔绝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再说,我们今天这个浮躁的时代,最需要的就是正义精神和道德精神。好人不敢当了,好事不敢做了,看见老人摔倒了,没有人敢上去扶;看见小孩被车子碾了,没有敢上去抱;看见杀人放火、抢窃强奸,没有人敢上去给力援手!为什么?因为你去了,你就走不脱;因为你去了,你就说不清楚。人家家属问你,你和被害人无亲无戚无故,为什么上去救他?司法机关问你,你不是肇事者和行凶者,请你拿出无罪无责的实物证据来!在慌忙危及的时刻,你义愤填膺、见义勇为的那一瞬间,你还能想到为自己找脱身的证据吗?你还能找证人证词、录音录像后再冲锋陷阵吗?如果是这样,如果必须要这样,坏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需要被救助的人,早就命丧黄泉了!但是,我们这个社会仍然需要正义和好人,我们呼唤好人和道德,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文明礼仪国家。所以,我们必须树立你这样的道德模范,呵护你这样的道德模范,大力弘扬你的这种自强不息、无私奉献的民族精神。
  欧阳慧妹还是极不情愿地说,天天被一些陌生人围着,我太不习惯了,不愿在众人面前露脸丢丑嘛。
  东方明珠深有体会地说,如果一个人仅仅为自己活着,那是很痛苦和悲哀的;如果时刻为了他人活着,那是最快乐和幸福的。所以,我们要时时想到他人,时时为了他人,时时去影响他人,如果人人都成了道德模范,人人都有了公平正义,我们这个社会不就和谐和美了吗?古人说的“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嘛,我们要留下好名,留下英名芳名不朽之名!
  欧阳慧妹摇着头说,我可成不了明珠妈妈您说的那种英雄人物。
  人就是一个怪物,有露脸出名机会的人,偏偏想保持平静的生活,要到桃花源去,要到大山里去,要到尼姑院和少林寺去。据说有一个叫介子推的人,和国君重耳一起逃亡饥寒交迫的时候,把自己大腿上的肉割下来“食君”,并且协助逃亡国君重夺江山,功成名就之后就不愿露脸了,逃进深山被烧活活死了也不出来做官光宗耀祖。而有些没有露脸出名机会的人,却偏偏要过轰轰烈烈的日子,就上串下跳,就投机钻营,就张牙舞爪,就溜须拍马,就花样百出,就是白马人说的“老婆婆戴胸罩,翻干泡”。据说有一个叫张美芳的女人,长得也风姿绰约,下乡插队也吃过苦,硬考大学也有知识,扎扎实实工作也有功绩,坐上副厅长的宝座也有地位,经常在报纸上电视上露脸也很风光,于是就开始受贿,总计超过5000多万元;于是就购买房产,总计达到七处;还于是就离婚成了单身女人,“天天入洞房,夜夜作新娘”......欧阳慧妹过不惯这样轰轰烈烈的生活,东方明珠也同样过不来这样轰轰烈烈的生活。东方明珠说,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或者叫作“命运的注定安排”吧,你看我的一生不就是这样吗?做知青时想回上海,就是回不了;明明当老师是一个很好的职业,偏偏又改行到了行政;默默无闻做一个居委会主任也就算了,偏偏又被组织推选为“巾帼英雄”、“三八红旗手”、“劳动模范”、“人大代表”之类,你想躲都躲不脱,这就跟“乡下人抬丧一样,只有认起”算了。
  东方明珠当“劳动模范”和“全国三八红旗手”的时候,县委和县政府还组织群众到车站列队欢送和欢迎呢。少先队员们吹的吹号,打的打鼓,敲的敲锣,跳的跳舞,献的鲜花,场面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如海。电视台、报社的记者们,在他们身边跑前跑后,“咔嚓”一张照片;“呼啦”一片闪光,搞得人的眼睛都抬不起来。每每这时,年轻的东方明珠总是低着头,弓着腰,像劳改犯一样躲在别人的后面。带队的县委副书记一爪提着她的衣领要她昂首挺胸,铿锵迈步,满面微笑,频频招手。县委副书记还严肃地说,我们从北京回来,带的是中央的精神,中央的风采;我们从省城回来,带的是省委的指示,省委的气魄。我们不是为自己而做作,也不是为自己而风光,更不是为自己而标新立异,而是党的事业需要,人民的利益需要,中华民族道德精神传承的需要......
  欧阳慧妹知道东方明珠妈妈说的都是真话,但是,欧阳慧妹还是不能接受,她实在是过不惯被人们追逐追捧的生活。一个女孩子,虽然不需要“三从四德”,但是还是要本分一点、内敛一点的好。欧阳慧妹望着东方明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她既不能赞同明珠妈妈的观点,也没有充足的理由反对明珠妈妈的教导。
  东方明珠高兴地说,公安局去四川省和白马乡的同志已经回来了,调查报告都交到县长手里了,估计是这几天就要批复下来,你姐弟的户口很快就会落实的,有了正式户口一切都好办了。
  欧阳慧妹不解地问,为什么过去十几年都没有办下来的事情,现在一两个月就可以办下来呢,我真搞不明白,明珠妈妈?
  东方明珠苦笑了几声说,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社情复杂,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什么类型的人都有。如果把老百姓时刻装在心里,再困难的事情也能办好;如果把老百姓时刻踩在脚下,再容易的事情也办不了。这就要看你站在什么立场,为谁说话,为谁办事了。湖北有个区长吴天祥、福建有个居委会主任林丹不就是这样的人吗?我们常常说“情为民所系,心为民所想,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说起来很容易,真要做起来就很困难了。
  欧阳慧妹也很感动地说,像县长这样的好人,可惜太少了!
  东方明珠叹一口气说,县长也很难的,过去积攒下来的问题太多了,靠他一个人一时半会是解决不了的,积重难返呀!你就说建立蜀国文化旅游城吧,和台湾人的投资协议也签了,开发公司也成立了,老房子也在维修了,但是,还有些现代建筑要拆除,老百姓要安置,城市规划要修订,找县长扯皮的人多着呢!
  欧阳慧妹深有体会地说,老百姓想干一番事业,都是困难重重呀,像农村的大磨一样,不用力推几转,是得不到粮食吃的。
  东方明珠想起了一个叫苦人的故事,是她在马蹄水插队落户时听村民摆的。苦人的父母死得早,和哥哥相伴为生,相依为命。有一天,哥哥娶亲了,苦人也就有了嫂子,苦人就万分高兴了。苦人睡在木板床上想,有了嫂子就了有了侄儿,有了侄儿就有了孙儿,有了孙儿就有了重孙儿,子子孙孙无穷无尽,苦人家就要兴旺了。所以,苦人天不亮就下地了,大中午也不休息,天黑了还要劳动半天。可是,自从有了嫂子,哥哥就很少下地了,更不起早床了,苦人是很理解的,因为哥哥要陪嫂子,哥哥陪了嫂子才会有侄儿的,这就跟地里的庄稼一样,要勤播种、勤施肥、勤耕耘,不然就没有收获,就要饿肚子,就要去讨米要饭。可是,嫂子却经常对他挑肥拈瘦、指桑骂槐的,甚至有时还像母老虎一样骂他咆哮他,苦人也是能忍受的,因为嫂子肚子了怀有侄儿,侄儿在里面拳打脚踢翻跟斗,肯定心里毛闷不好受,眼睛里飞了一个沙子都让人难受,何况是好几斤重的大活人装在肚子里呢!只要哪天把侄儿生下来了,嫂子就一定对自己好起来的。所以,苦人还是天不亮就下地了,天黑了还没有回来。
  秋天的时候,庄稼丰收了,苦人的嫂子也丰收了,一窝生了两个胖胖的侄儿,苦人干活就更加卖力了。可是,有一天傍晚苦人从地里十分饥饿回来,大门早已经关上了,门口堆着他的一床烂铺盖和几件烂衣服。苦人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嫂子要撵自己走,但是不知道哥哥是什么态度,哥哥一向老实巴脚的,嫂子进了们就更加不敢说话了,连笑的模样也要看嫂子的脸色来决定,是苦笑还是呡笑,是干笑还是讥笑,是皮笑肉不笑还是仰天长笑,都是有分寸的。13岁的苦人用锄把拗着铺盖很知趣地走了,在路边的一棵桃子树上发现了自家的一个打满补丁的纱布包袱,里面装有半升大米,苦人知道这肯定是哥哥给他的分身粮、讨米粮、自谋生路的起火粮。苦人在心里更加同情哥哥了,更加感念哥哥了,望着自己的老屋三鞠躬转身就上路了。
  苦人一路打短工求生,不知过了好多州,也不知过了好多县,来到了济南州,在一个地主家做起了舂米长年。苦人白天舂米,晚上就陪地主老爷18岁的小儿读书,三五年下来,苦人竟然成了一个文化人,地主老爷就提拔他收租管账了,读书的时间就更多了。可是地主老爷的儿子很调皮,不愿读书,只愿跟苦人一起玩耍,因而乡试累累不中。地主老爷没有办法,房柱上那两句“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的家训时时刺痛着他,就干脆叫叫苦人陪自己的儿子读书,并且愿意出资让苦人一起参加考试。不久,二人双双乡试而中,红榜题名,街里庆贺,全家高兴。于是,苦人和地主的儿子就更加卖力地读书,或凿壁借光,或悬梁刺股,或冷水醍醐,或冰雪垫脚,后来竟然又双双府试高中。这时,地主老爷就多了一个心眼,把长得一表人才的苦人叫到跟前说,你还想去参加皇帝老爷的殿试吗?
  苦人站在那里器宇轩昂地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男人一生中的两件终极目标,怎么就不想呢!
  地主老爷拈一拈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微笑着说,我那16岁的小女你可如意?
  苦人是何等聪明的人呀,地主老爷的小女又是何等的乖巧呀,瓜子脸,樱桃嘴,蜜蜂腰,尖尖脚,不但针线鞋袜样样精通,而且琴棋诗画也略通一二,是百里挑一的美女才女。苦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很爽快地叫了一声“爹”。于是,地主老爷就立马打点盘缠,叫苦人和自己的小儿子也就是苦人的小舅子去京城参加殿试。苦人和小舅子二人一路游山看水,陶冶性情;拜访名宿,开启智慧;相互切磋,共同提升。整整走了一年才到京城,正是朝廷三年一次的科考日子,苦人和小舅子立即应考。几场艰苦的考试下来,虽然没有被点中状元、探花、榜眼,但是都榜上有名中了进士,苦人是一甲15名,苦人的小舅子是二甲13名。喜报送到地主老爷家,地主老爷大摆宴席7天,笙歌琴声7天,热闹非凡7天,连县太老爷、州府老爷也坐着大轿子来朝贺。
  中了进士是要放官的,苦人没有外放就在京城的吏部留用,小舅子外放了县太爷。这时,苦人也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嫂子,就派了下人到武陵府寻找,武陵府的衙役们告诉前来寻找的人说,十年前这家人犯了伤害案外逃了,房产、地产、家产都被判给对家了。苦人虽然心中惦记哥哥嫂子,因为没有音讯,所以也没有办法援助。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十年过去了,苦人竟然做了陕西道台,在审理一起灾民抢粮事件中,意外地碰到了自己的嫂子和两个侄儿。枯瘦如柴、衣服褴褛的嫂子告诉他,哥哥在逃荒的路上饿死了,侄女在逃荒的路上送人了,没人要的两个侄儿跟着她逃荒到了陕西......
  欧阳慧妹听了故事后说,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三穷三富不到老”吗?
  东方明珠回答说,是呀,人生虽然短暂,但是要经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呀,“后脑壳的头发,摸得到看不到;大庙里的香灰,闻得到吃不到”。
  东方明珠和欧阳慧妹正说着,猴精表叔推门进来了。猴精表叔喘着粗气说,司空燕儿出事了。
  司空燕儿这几天心情很不好,不好的原因一是公羊角整天阴着一张脸,不和她亲昵,不和她说话,还时不时吼她骂她,侮辱她虐待她;第二是张三三判了刑,特别不能饶恕的是犯强奸罪,在一个女人心里,男人什么罪都可以犯,比如杀人罪、抢窃罪、贪污罪、破坏公共秩序罪罪,唯独不能犯强奸罪,就是进了监狱,狱友们对强奸犯也是憎恨的;第三是新男朋友背叛了她,让她伤心无比,落拓无比,凄婉无比。司空燕儿是那种一刻也离不开男人的女人,没有男人她寂寞,没有男人她不安全,没有男人她生活没有勇气,男人就像一包味精,时时刻刻都需要。张三三刚刚判刑,她痛苦万分地到一家酒吧解闷,才把红葡萄酒倒上,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也端着酒杯提着酒瓶子悄悄地来到她孤寂的身边。两人什么也不说,只顾喝自己杯中的红酒,只是司空燕儿喝完了的时候,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又悄悄地给她倒上。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给她倒上第三杯酒的时候,忽然自饮自语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司空燕儿抬起美丽的下巴一看,中年男人国字脸,厚嘴唇,高鼻梁,大眼睛,浓眉毛,瓦缸额,是一个典型的忠厚稳实、可依可托的男人,司空燕儿就浅浅地一笑,算是给风度翩翩中年男人的回报。也许就是这浅浅地一笑,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把他们“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拉到“同櫈相依,尚借酒解愁”了。同时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万分忧戚地说,我是县政府办公室的成科长,马上就要去当副局长了,“官场虽得意,情场却失意”,女人带着孩子跟着一名房地产开发商跑了。
  女人天生就是菩萨心,随时都想母仪天下,特别想母仪成熟男人。司空燕儿也一样,被这位不幸男人的婚姻深深打动,竟然端着大半杯酒和他一起干了。也许是司空燕儿真正醉了,也许是司空燕儿真正感动了,也许是司空燕儿想“学习好不如长得好,长得好不如嫁得好”,竟然把风度翩翩的男人领回家了,也就是她那套廉租房里,开始了同居生活。司空燕儿从此生活在幸福里,每天早上两人双双而出,都去上自己的班;中午又双双而归,回来吃中饭,俨然一对恩爱老少夫妻。可是有一天,司空燕儿回来早了,竟然发现自己心爱的成科长没有去上班,和一个女孩在自己的床上如胶似膝,颠鸾倒凤。司空燕儿气愤得一脚踢开房门,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滚”!司空燕儿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在城管局上班的姐妹们,并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大家看,想大家帮忙出一点主意,整一盘县政府办公室的色狼成科长。姐妹们把成科长的照片一看,有的哈哈大笑,有的沉默不语,有的俊脸透红。哈哈大笑的姐妹们说,这哪里是县政府办公室的成科长嘛,纯粹是社会上无职无业的一个混混,职业猎色的混世魔王,就凭自己的一副堂堂相貌和三寸不烂之舌,经常在公园里、广场上、歌舞厅、酒吧游荡,专早失落的单身女人下手......
  司空燕儿听了姐妹们的一席话,一种强烈的欺骗感和侮辱感涌到心间,恨不得把所谓的成科长碎尸万段。司空燕儿来到公羊角的办公室,想找他帮忙出一口恶气,可是他正关着门、关着窗、拉着窗帘抽烟,屋子里乌烟瘴气,就像失了火一样。司空燕儿的到来,他竟然视而不见,仍然埋头拼命地抽烟,连眼皮都不对她眨一下。司空燕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本想他来安慰自己,哪里知道他公羊角是这个态度。司空燕儿想拍屁股走,但是又于心不忍,就站起来一边开窗户一边埋怨地说,嘿,你是在熏土腊肉,或是熏土猪儿呢!
  司空燕儿对公羊角的称呼很多,也很随便,同时也折射出她的一种心境和情绪来。比如叫“干爹”,多半有母亲在场,或者自己想求他办什么事情;叫“局长”,多半是公开场合,或者自己受了委屈想找他帮忙算账;叫“老公”,多半是二人在一边幽会撒娇的时候,或者公羊角给她把事情办了心存感念的时候;叫“嘿”,多半是自己生气了或者有什么不满。当然,而今社会上叫公羊角“老公”的人很多,因为他姓公羊,男同事们一边都这样叫,只不过司空燕儿叫的“老公”和别人叫的“老公”意思是不相同的;叫“羊儿”,多半是女同事和他开玩笑,逗他醒瞌睡,司空燕儿和他做爱的关键时刻,二人都到达了高潮时刻,也醉眼蒙蒙地叫“羊儿羊儿”。
  但是,公羊角仍然不理睬她,仍然不停地叹气抽烟。
  司空燕儿见公羊角不理睬他,就一屁股坐在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柔情地问,你怎么了,老公?
  公羊角伸手灭了嘴里的烟,拖起司空燕儿就进了午休间,像摔死猪一样把她摔在席梦思床上。司空燕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公羊角就扑了上来,几乎是直接性地强奸了她,用最新现代司法用语叫“临时性强奸”。即使是这样,公羊角仍然不说一句话,仍然马着一张黑锅巴脸。司空燕儿赤身裸体地躺在他胯下,默默地看着他点烟、抽烟、吐烟圈,心里一团团迷雾,一层层冰凉,一阵阵害怕。忽然,公羊角掀过她洁白的身子,在她柔嫩的背上用烟头烙了一个北斗图案。司空燕儿惊叫着,疼痛着,但是公羊角一双腿脚把她死死地夹着,直到北斗图案烙完才让她起来......
  司空燕儿哭着说,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你这是侵犯人权呀!
  公羊角仍然抽着烟流里流气地说,你和你妈的一切幸福,包括你哥哥司空傻儿,都是我给你们的,我烙两个红疤子就是侵犯了人权吗?你们把我送上了西天,就不是侵犯人权吗?
  司空燕儿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正想问个明白,只见公羊角在她白嫩嫩的屁股墩墩上狠狠一巴掌,阎王要命一样地吼道,滚,给老子滚!
  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公羊角占有的情景,想起每一次自己像狗一样被公羊角玩弄的情景,司空燕儿已经伤心到了极点,不知道找谁述说,不知道找谁安慰,不知道找谁帮助渡过这最苦难的一劫。司空燕儿独自开着城管局的敞篷执法车就上街了,在街上一路风驰电掣,一路血泪控诉,一路伤心欲绝,一路气急败坏。忽然,司空燕儿眼前一黑,执法车就飞上了人行道,撞倒一片行走的人,在一片惊叫声中她自己也被摔出了执法敞篷车,长摆摆地躺在了大街的中间,左腿被摔成了粉碎性骨折......
  欧阳慧妹听完猴精表叔述说司空燕儿的情况后,立即对东方明珠妈妈说,我们去医院看看好吗?
  东方明珠喜欢欧阳慧妹这种宽容的心、菩萨的心、仁慈的心,她常常用一个过来人的经历对欧阳慧妹说,一个人拥有了宽容,才能拥有别人,更才能拥有社会;那些总爱针尖对麦芒的人,不仅失去了朋友,而且有时连自己也失去了。于是,东方明珠高兴地说,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司空燕儿住在县人民医院,昨天晚上就把手术做完了的,现在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大腿上拴着钢针,固定在一副铁架子上,不许她摆动。欧阳慧妹、东方明珠和猴精表叔买了鲜花和水果来看她,司空燕儿泪流满面地说,我要是破相了,还有人要我吗?
  欧阳慧妹拉着她柔滑的手说,脸上就擦破一点皮子,哪里就会败相了呢!
  司空燕儿又说,我的腿呢,要是成了跛子,走路像个鸭母,就更难看了,更没有人要我了。
  猴精表叔故意在病房里跛着腿走两步说,这不是很有舞蹈动作吗,别人想学都学不像呢!
  东方明珠和大家一样也笑开了怀,连眼睛水都笑出来了。东方明珠说,你几十岁的人了,就不要再逗孩子们了,绷破了伤口你要负责的。然后又问司空燕儿,你个孩子怎么不小心,把车子开到人行道上去了呢?
  司空燕儿愤怒地骂一声,都怪公羊角那个老圈圈!
  其他的事情,东方明珠也就不再问了,欧阳慧妹也就不便问了,猴精表叔也就不敢问了,因为他们都知道白狐仙、司空燕儿和公羊角的暧昧关系,城管局和城关镇的人大多数也知道,如果再追问就是人家的隐私了,就很不道德了,别人就要怀疑你别有用心了。欧阳慧妹只是狠狠地捏了一把司空燕儿的手,给她传递了一种同情的信息和坚强生活的力量。
  公羊角不分场合和时间,总是大言不惭地说,人家都是两个人男人共一个女人,我是两个女人共一个男人,真是比皇帝还幸福呀。不仅如此,公羊角还把司空燕儿当成一张王牌,给自己遮脸舔肥,带入各种公共场合,比如歌舞厅,要她和别人跳舞,和别人唱《纤夫的爱》,唱《敖包相会》;比如酒会,要她给别人敬酒,要她说酒言子,要她摆酒故事,要她划酒拳。开始,司空燕儿怎么也不愿,公羊角搂着她说,喝酒不仅能喝出经济效益,,还能喝出政治效益,你看那些当官的,“会做的不如会写的,会写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喝的”。公羊角还在县直各大部门找出了几个事例来,让司空燕儿相信他说的话。于是,司空燕儿就拼命地学喝酒,也拼命地学酒文化,拼命地给公羊角和城管局绷面子。她可以把酒倒满之后,站在领导的面前靠着他的身子说“感情铁,喝出血;感情深,一口吞;感情好,喝了跟你跑”;她还可以划拳,“八匹马儿跑,九九艳阳天”都能脱口而出。当然,她最拿手的是抽扑克牌,规矩是点子大的喝酒,点子小的不喝酒,每次她都能抽尖或者2 ,没有大于3的时候。别人问她秘诀,她总是神秘地笑着说,这是运气好,运气好了要什么就有什么。其实,她主要是眼尖手快,别人还在洗牌的时候,早就盯住自己要的那几了。有一次,县长也就是现在的书记来城管局检查工作,司空燕儿被叫去陪酒。开始,县长见她是个儿女流,又想欺负她,就要求抽扑克牌决定喝酒,因为划拳喝酒太热闹,影响不好。县长这样说了,大家也没有意见,司空燕儿也点头同意,只是羞赧地说,“好女不跟男斗,好民不跟官斗”,我要是抽倒了,只能喝一半呀,女人本来就只有“半边天”嘛。
  旁边人就打趣地问,女人那一半边呢?
  司空燕儿胆大地说,总是被你们男人吃了沙!
  县长挥着手说,男女平等,都喝一样的,各人吃各人那一半边,你喝不了就由老公代酒!当然,这里的“老公”是指公羊角局长,因为一县之长在公众场合是不敢乱说的,即使他晓得他们的暧昧关系。部属有问题,领导要问责;部属有剩酒,领导要代喝,这是中国成文和不成文的规矩。
  公羊角立即反驳说,“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自己赢来的酒自己喝!
  司空燕儿假装被迫无奈地同意,其实眼睛早盯住洗牌人那双手。喊抽牌的时候,女士优先,司空燕儿最先抽,其他人依次而抽。亮牌的时候大家都亮了,县长亮出一个3来,一双色眼望着司空燕儿高高的胸脯说,喝酒喝酒!
  司空燕儿用俏皮的嘴角轻轻一笑,什么也不说,直接把扑克牌翻在县长面前,一个黑桃尖。满桌子的人都无话可说,只得端起酒杯干了。
  接着,又抽第二轮扑克牌,司空燕儿抽了个红桃尖,又没有喝成酒。就这样抽扑克牌,一直抽了七八轮,司空燕儿一次都没有喝酒,县长们喝得只差要“下猪儿”了。“下猪儿”是白马县的土语,是骂那些喝醉酒爱呕吐的人,就像母猪下小猪儿一样,弄得满地都是赃物。县长们见整不倒司空燕儿,就另想办法说,我们来说故事,说不来的就喝酒。
  大家都知道县长的心思,想把美女来个“现场直播”,看个西洋镜,所以都拍着手板附和说,好,说不来的喝一大杯。
  司空燕儿知道,说酒故事一般都是荤故事,没有正式结婚的大姑娘是不好说出口的。白马人有个习惯,没有正式结婚的女人,哪怕80岁了,也同居60年了,仍然叫大姑娘,或者叫毛头姑娘,意思是说没有开脸,说话是有很多忌讳的;即使你只要16岁,但是拜堂成亲了,洞房花烛夜什么也没有做,也叫姑娘客,或者叫右客家、妇人家、婆婆客,就可以什么也不顾了,什么也可以说了,甚至什么也可以做了,比如和男人们打情骂俏、嬉闹摸掐、荤话素语。所以,司空燕儿求饶地说,我不会说故事嘛,就唱一首歌嘛!
  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不行,只能说故事,故事还要有意义、有寓意,最好是逗人发笑。
  司空燕儿只好依照大家的规矩办事,哪叫自己今天是一个单帮女人呢!县长先说了故事,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地说,都没有离开男人和女人那些事情。这时轮到司空燕儿说故事了,司空燕儿在肚子里认真地搜索了一遍,把平常听到的故事早准备好了,只等自己的机会一到就开始娓娓道来。
  司空燕儿表情很严肃地说,这是一个动物界的故事。有一个刚刚怀孕的母猫因食物中毒死了,动物界的雄性们决定给她开一个隆重的追掉会,以追掉她在世时的年轻与美丽,善良与温柔,多情与风骚。黄鼠狼用华丽的辞藻给她撰写了声情并茂的祭文,短尾巴野猪用他深沉而悲怆的声音进行了朗读,饥饿的豺狗还在旁边跳起了丧家舞,几头自以为是她资深情郞的野牛还借酒消愁追忆她的往昔呢,一只尖嘴猴儿用扑克牌测定了安葬的日期。但是,埋葬的方式总定不下来,都希望埋葬在自己的家门口,不但可以寄托不尽的哀思,而且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趁大家不注意把怀孕的母猫吃了。
  乌鸦张牙舞爪地说,实行天葬,挂在树上,让她的灵魂冉冉地升上蓝蓝的天空,让她的美丽和光华永远长存!
  菜花蛇把长长的尾巴一摆说,不行不行,天葬太残酷了,还是孔葬的好,入孔为安,入孔为大,让她干枯成为僵尸,给后来的考古学家们一个惊喜。再掘地12丈进行水土、环境、气候考察研究之后,边思索边抄袭,边幻想边杜撰,弄出几本科研报告出来,上下一打点,左右一送礼,兴许还可以获得诺贝尔成就奖呢!
  这时,猫头鹰不屑一顾地说,你们的都不行,都是一孔之见,井底之蛙,还是悬棺葬的好,把她葬在高高的悬崖上,吸大地之灵气,蓄日月之精华,重修她美丽和温婉的来生来世!
  野狗咕咕地说,人都是土葬,我们也学人嘛,给她一个土葬,让她的美丽和柔情与大地紧紧联在一起,生根、发芽、成树、开花、结果!
  大家都在沉默的时候,一个声音十分平静地说,你们都是一群猪,一群不爱开动脑筋的高级脚猪。你们看看,参加今天追悼会的是一些什么东西?有天上飞的,有地下爬的;有崖上走的,有树上歇的;有身大如牛的,也有身小如蚁的;有两只四只脚的,还有无脚千脚万只脚的。如果天葬,有哪些猴儿能够爬树去送葬?如果崖葬,又有哪些猴儿能够攀崖去送葬?如果孔葬,还有哪些猴儿能够钻孔孔去送葬?如果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够去的,就和怀孕的母猫没有感情吗?就不应该表达自己的深深怀恋和寄托自己无尽的哀思吗?所以,要满足大家的心愿,方便大家集体送葬,只有进行阳光葬,葬在那块青石板上,让我们天天看着、守着,直到她的肉皮风化、骨骼风化、灵魂升天为止!
  大家循着声音找了半天,才发现是一个穿着花马甲的蛤蟆在说话。大家见他其貌不扬,都吼道你凭什么发言,你凭什么发言!
  蛤蟆把眼镜子取下来说,就凭这个,我是知识分子,是研究生,有学问!
  大家左右一看,满桌子人只有两个人戴眼镜,一个是县长秘书,一个是公羊角。公羊角戴眼镜纯粹是好玩,假装知识分子的样子;在场的人研究生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县长秘书。于是,大家抬起一笑,县长也明白过来了。县长端起酒杯说,这个故事说得好,有品味,我们都干了。
  但是,县长一杯酒干下去,差点儿载倒在地上了。从此,司空燕儿也出名了,她能一滴酒不喝,就把别人整醉了,并且整醉的是一县之长......
  欧阳慧妹正和司空燕儿说话,司空燕儿的母亲白狐仙忧戚着一张白色的脸来送饭了。东方明珠说,慧妹,我们走吧,过两天又来看她。
  欧阳慧妹站起来说,好,我下午还要去卖根粑凉粉呢。
  不知是地球老了,还是人们对天地不尊,白马县总是出现问题,没有平静过几天。近日,白马县的网络上又连续出了两件稀奇古怪的事情,一件叫作“录音门”,一件叫作“录像门”,两大门事件把白马县的人都搞得昏头转向了,弄不清东西南北了。
  现代社会就是这样凶猛,不出事则罢,一出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骇人听闻事。过去出事叫一点事、一个事、一件事,而现在统统是一门事,可见事情的严重性。“录音门”说的是廉租房行贿受贿事情。一个苍老的男音说,请您帮个忙,我想申请一套廉租房。
  另一个男中音打着官腔说,城关镇不管廉租房呀,那是房管部门的事情,我能为你帮什么忙呀,你烧香摸错了庙门,看病进错了医院,求福求禄拜错了神仙!
  苍老的男音带着笑声说,我烧的是真香,拜的是真神,哪个不知道县里的廉租房还不是镇里一句话?镇里那一句话就是您老的一句话呀!
  打官腔的男音显然被人吹捧得有些高兴了,说话的声音也有几分兴奋了,我有那样大的力量吗,要有早就是镇党委书记、人大主任、镇长一肩挑了,还干这个讨死嫌的副职吗?“副字旁边一把刀,伸头就把帽丢了”。
  苍老的男音讨好地说,官位的高低和工作的能力是不能成正比的,有时还倒挂严重,越有能力的人越没有用武之地,越无用的人越感觉到天宽地阔。比如您呀,既有能力又有魄力,既有文凭又有基层经验,莫说是镇党委书记,就是县委书记、市委书记,也是“服务员牵铺,弄得伸伸展展的”。您们官场上的事情我们老百姓也不太懂,我们能够看懂的是哪个当官的能够给老百姓办实事办好事,我们就觉得是好干部,为民干部,我们就要找他。5000块钱是个小意思,您一天到晚的为我们老百姓辛苦,就拿去买一包烟嘛......
  接着就是开门、关门、送客的脚步声。
  接着就是录音带嘶嘶的空转声和打官腔男人的咳嗽声。
  再接着又是申请廉租房人员的祈求声......
  录音带虽然被人剪辑过,但是仍然很长,除开打官腔男人的声音之外,至少还有十几个人的声音,有男音,也有女音;有老音,也有少音;有祈求之音,也有嗲气之音。其他人的声音大家不好分辨,但是打官腔男人的声音,大家一听就很明白,很像城关镇常务副镇长司空霸的声音和语气。
  “录音门”成了白马县街头巷尾的萝卜白菜,成了吃饭喝酒的蒸肉扣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录音门”的新闻,就有“录音门”的猜想。“录音门”的事件还没有了结,“录像门”事件又出来了,人们不仅可以听到娇滴滴的声音,还可以看到裸体录像,那真是饱人们的眼福呀。
  “录像门”的主角是公羊角和一群女人的交媾画面。女人们都是鲜亮迷人的,个个都是绝代佳人,其中一名中年女人虽然被摄像者进行了技术处理,脸部被遮住了,但是熟悉公羊角生活圈子的人们仍然知道她是白狐仙。公羊角和白狐仙都赤裸着身子在房间里亲吻、做爱、洗澡、看电视......由于中年女人身材丰腴,个子高大,坐在铺上看电视时总是抱着猥琐的公羊角,就像抱着一只宠物狗一样。可是,公羊角却没有宠物狗听话,一会儿坐在她大腿上,一会儿躺在她怀里,一会儿又骑在她的脖子上,一会儿还揉摸她挺拔的双乳,或者就趴下身去像饿狗舔槽一样舔女人毛茸茸的阴部......
  这样一来,白马县就闹热了,两个正科级干部上演了“两门”大戏,通过网络把白马县的知名度推向了全省甚至全国。一些网友在留言贴里说,过去不知道有个白马县,现在白马县走出了全省,走出了全国,还走向了世界,真是“跛子的屁眼,翘上天了”呀!还有一些网友为白马写起了打油诗呢:白马一身白,养的是嫖客;干部带头干,百姓也不歇。
  司空霸心情已经坏透了,他担心的并不是收廉租房那几个审批费,最害怕的是有人对他进行“人肉搜索”,把他的根根底底都搜索出来,好的坏的、黑的白的、见不得人的和见得人的,全部给他在网上晒出来,他司空霸真的只有黄泉路一条了。南京市江宁区的房管局长就是因为“房价还不贵”一句话,被搜索出来抽名烟、戴名表、住高档房等一系列问题了;郑州市规划局副局长也是因为“你们为谁说话”一句话,被搜索出了他参加工作以来的所有问题;河北的富二代大学生还是因为“我爸是李刚”一句话,把在公安局做副局长的老子以及全部家产扯出来了,最后都只有免职挂冠,接受组织调查。白马县也有这样的事情,并且影响也很大,受教育的对象也很多,事件的制造者是一个副局长,虽然他是国家公务员,也去省城进修了两年脱产大学,思想仍然很封建,老婆生了两胎女娃儿很不满意,一心想生个儿子。他去找八字先生一算,八字先生说你那女人是兰花花命生不出来男娃,要生男娃只有找个属鸡的女人。副局长本来就有一个年轻貌美的桥子,也就是白马农村人说的相好,沿海富贵人说的二奶,北方城市人说的情人,西南山区说的皮绊客,正好属鸡,一只美丽无比的凤凰。虽然他和桥子好了几年,就是不让她怀孕,就是不让她从少女变成少妇,因为他知道现在官场的“三不”规则是很重要的,不遵守就要吃大亏,就要丢了“卿卿性命”。“三不”规则是一不让情人怀孕生孩子,二不让行贿人知底细,三不让纪委双规。如果情人怀孕了就再不是情人了,而是夫人了;不再是偷偷摸摸的地下工作者了,而是光明正大的地上妇人了,也就是你败走麦城的时候了。所以,每次副局长和年轻貌美的桥子做事情的时候,都是采取了双保险措施的,又是吃药又是上金属环,又是水洗又是酒精消毒,搞得十分缜密,可以说天衣无缝,万无一失。年轻貌美的桥子也没有说什么,因为她是一个农村进城的打工妹,是副局长给她出钱开起了“野狐狸鞋王城”,摇身一变成了老板,有了十几名员工,有了高级轿车,有了高档住房。为了感恩戴德,就是做人家一辈桥子也就情人,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可是,有一天夜里,副局长和她一番暴风雨般地战斗之后忽然说,你去把金属环取了,给我生个儿子嘛。
  年轻貌美的桥子爬起来不解地问,你说什么呢?
  副局长摩着她红润的小脸蛋说,我戒半年烟酒,也戒半年性生活,你也好好地吃半年、养半年,然后我们就选择一个月明鸟静之夜、风静气温之时,疯狂一晚上,猛烈怀上孕,这样生出来的儿子一定是聪明绝顶、志向高远的人物。
  年轻貌美的桥子点头用鼻孔十分温柔地“嗯”了一声,让一心想养儿子的副局长万分高兴。
  副局长很动情地说,是儿子就生,生了给你50万元,先做我的干儿子,大学毕业了我再认领回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他,估计他也会理解我们的,因为是父母在两情相悦时才规划了他,是疯狂相爱时才制造了他,就像制造地对空导弹一样精雕细琢,反复打磨,苦心经营,才有他升上蓝天的美丽人生和灿烂未来。
  副局长和年轻貌美桥子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政界的人都知道,社会上的人也知道,就是他的家人还是知道。他的女人,一个中学教师,早年因为宫颈肌瘤拿走了子宫,不能再过性生活,因而总觉得欠他许多,也就不管他的那些龌龊事,只有他不离婚,只有他能够保住这个家,只有他给她副局长夫人的名分。为了保住这段婚姻,他的女人还和他年轻貌美的桥子认了干姐妹,时不时还在一起进馆子打麻将呢。此后不久,年轻貌美的桥子就真怀孕了,去医院一检查还真的是个儿子,到生产的时候还真的生下来一个胖胖的儿子,九斤九两五。副局长高兴得三天三夜没有睡觉,就像他那年评为“全省行业先进工作者”一样,心都快飞出来了。儿子养到五岁的时候被他的女人知道了,他的女人就提出来要自己养,反正自己病休在家没有事做。副局长见她心诚意坚,就去和年轻貌美的桥子商量。年轻貌美的桥子也觉得自己将来总要嫁人的,不如让她帮忙养算了,长大了还有“狗不认家,儿不认母”的吗?
  可是,当年轻貌美的桥子来兑现那50万元约定费的时候,他的女人就是不同意,一直坚持说这是讹诈,最多给10万元。不仅如此,他的女人显出了从来没有过的霸王气,一爪收缴了他的工资卡、存款卡,让他身无半文,形同乞丐。年轻貌美的桥子再上门的时候,他的女人还叫自己已经成人的女儿们跳起来骂她拖起木棒打她。年轻貌美的桥子气愤不已,一张诉状将副局长以“重婚罪”的名义告上了法庭。法庭还没有开始审理,社会上的好事者就在网上对他进行了“人肉搜索”,公布了他的5栋房产3部小车,估计了他的银行存款,概算了他每年的工资收入和正常的生活支出,最后的结论是“他的钱从哪里来的”。还有的好事者就在网上提供了一些事是而非的经济来源情报,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事情闹大了,社会影响面宽了,上级部门知道了,纪检监察部门不得不介入,一介入就发现了问题,发现了问题就要双规,双规了就要深入细致地调查问题,深入细致地调查就发现了重大的经济问题,重大的经济问题是犯罪嫌疑,有了犯罪嫌疑就要移交检察机关,检察机关核查了犯罪事实就要移送人民法院。
  最后,人民法院根据既成事实,重婚罪、贪污醉、受贿罪、渎职罪数罪并罚,判处副局长有期徒刑15年,处罚金10万元,没收全部非法财产;判处副局长的女人包庇罪、伪证罪、受贿罪共计5年......
  司空霸想起来就后背发凉,于是就跑到一家小酒馆里“借酒消愁愁更愁,举刀断水水更流”。他正在嘘唏慨叹之时,公羊角也垂头丧气地进来了。公羊角也不喊司空霸,走到他面前抓起一只酒杯就满满地倒上一杯,举杯一饮而尽,接着又倒第二杯,第三杯......
  白马人说有三种人不能惹,即“喝酒不吃菜,光胴胴打领带,肚脐眼露在外”。因为喝酒不吃菜的人一定心里烦闷,有一肚子闷气,正要找对头发泄,就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一样,谁一惹就抵上来了。光胴胴打领带的人一定是街上的混混,不修边幅,不讲礼仪,不讲社会公德,是阎罗王转世、阮小二投胎,专找闲事干,你还敢惹吗?肚脐眼露在外的人都是女霸王,不是母夜叉,就是母大虫,放荡得没有骨头,赖皮得没有脸面,心狠如针恶毒似蛇,哪个敢近她的身?公羊角和司空霸虽然是拴在两根不同绳子上的两个不同蚂蚱,同时落难,同病相怜,但是都不相互劝阻,自倒自饮,自饮自醉,自醉自解。旁边的客人看见这种情况,赶快逃走,生怕热火烧身,“不吃羊肉,惹一身臊”,就是开馆子的老板也悄悄地进了厨房回避。
  整个酒馆就剩他们两人了,寂静得有些让人害怕,只听见倒酒的哗哗声,喝酒的咕咕声,放杯子的嘭嘭声。这时,有两个小姑娘抱着手风琴进来了,其中一个递过本子说,大叔,请点歌下酒吧!
  只见公羊角把小姑娘的点歌本子甩在地上,厉声骂道,给老子滚!
  两个小姑娘哭着就跑了,生怕挨酒癫子的打。白马人的夜市不知什么时候,兴起了一种文化现象,以歌下酒。唱歌的都是十五六岁以下的小姑娘,大多数来自于河南、安徽、湖北一带,背一架手风琴,或者手拿一支短笛唢呐,两人一组,一个伴奏,一个歌唱,五块钱一首歌。虽然演技粗糙,或者说演技平平,但是歌喉却清美,如春燕飞晴空,如喜鹊穿林子。大家喝得高兴,每每就点上三五支歌,既下酒又增加乐趣,更提升了自己面皮上的文化品位和文化素养。但是,这样赚钱的事情白马人自己却不愿意干,大多数人都是南宫梅的思想,卖唱不如卖淫,卖淫就是卖祖宗。卖唱在街头巷尾、总目睽睽之下,不择地点,不择对象;卖淫在屋子里、在床铺上,还讲究羞耻,还顾及脸面。所以,在白马县城,几十名卖唱女,没有一名是白马人。白马人只拿钱买唱,拿钱买乐子,拿钱买欢笑。
  见公羊角开腔了,司空霸也说话了,是哪个龟儿子要陷害老子呢?镇党委书记?我没有得罪他呀,更没有和他在公开场合争权夺利呀,他已经是县委常委了,还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情吗?是副书记?她想往上爬当书记?要踢掉我这个比她资格老道的绊脚石吗?还是那几个副镇长,要挤走我当常务副镇长?也许是喝多了,司空霸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满脸的大麻子就像染过一层红油的豆子,在他宽大的脸庞上滚过来又滚过去,滚下来又滚上去,有时好像就要滚到他的酒杯里一样。
  公羊角肿着两个羊睾睾一样大而鲜红的眼睛打着酒嗝说,你的分析不对,我两个人的事情是一个人搞的,你的书记、副书记和那些副镇长们并不知道我的情况,不在一个单位更没有利害冲突,也就不可能在背后下黑手。所以,不是他们,应该另又其人。
  这时,正是白马夜市的高潮,逛街的,宵夜的,纳凉的,谈情说爱的,兜售生意的,人流如织,热闹如市。
  忽然,一支小喇叭里传来了一个甜桑桑的女音,凉粉......南宫凉粉......
第七章请你去作证
  第七章 请你去作证
  公羊角和司空霸的事情败露后,就像一颗原子弹扔在了白马县的官场上,震惊得官员们害怕,震惊得老百姓担心,震惊得组织万分忧虑。官员们震惊的是,不要“拔出萝卜带出泥”。现在是市场时代,不仅仅是经济的市场时代,也是行政的市场时代,更是政治的市场时代,按照老祖宗马克思的理论,有市场就有交换,有市场就有买卖,有市场就有利益目标。如果做生意的不赚钱,那是为了扶贫帮困,为了捞政治资本、社会资本和良心资本。如果行政不和经济利益挂钩,那政是行不下去的,就像水里的葫芦,按下这头漂起那头,根本到不了底层。政治决策和目标制定也一样,如果对自己有利,或者对自己的帮派和团体有利,就一定坚决地投赞成票;如果无利或者有害,就坚决地投反对票;如果暂时无利或者无害,就马马虎虎地投弃权票。你想,一个能够在行政上混迹多年的官员,既要上对领导,又要下对百姓,还要中对朋友,不市场化地交往,不市场化地运行,不市场化地刻苦工作,他的乌纱帽还戴得下去吗?有了市场化运作就参入了经济成分,有了经济成分就是违纪违规违法,一旦曝光就要受到相应的制裁。官员们的背心就开始发凉了,手脚就开始颤抖了,信息就开始到处收集了,烧香拜佛祈求菩萨保佑了。这样的窝案在全国各地都屡见不鲜,一牵十、十牵百,百牵千千万,一倒一大片,一抓一条线,一捉一个族,一空一座城。赖昌星案、刘志军案、文强案都是证明,所以白马县的老百姓对现行官场总结了两句话,16个字的方言经典语录,“鼻子割了没有干干,肚脐眼缭起没眼眼”。
  官员们的害怕是正确的,分析也是很有道理的。不久,县纪委就开始过问司空霸和公羊角的事情了。司空霸和公羊角先后被叫到县纪委谈话,两人都诅咒发誓地说没有这样的事情,凭一个老共产党员的坚强信念和完整党性作保证,我们是清白无辜的,是别有用心的人趁换届选举之机,整人害人打击人,蓄意破坏县委制定的科学而精细的选举方案,强烈要求纪委组织精兵强将认真调查,还我们一个清白,还组织一个清白,还社会一个清白。不然,我们也去上访,也去乱发帖子,也到处去散布谣言,影响社会的安定团结、和谐稳定。纪委派的二室主任,也就是那个大肚罗汉主持核实这两件事情。大肚罗汉主任说,你们先回去吧,好好工作,安心工作,白的说不黑,黑的也说不白,共产党是讲究真理的,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大肚罗汉主任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对组织无法交代,因为这件事情没有了结;对百姓无法交代,因为无法向老百姓说清事情的真相;对当事人无法交代,因为他们根本不服气。大肚罗汉主任就要求公安机关协助侦破,因为纪检部门的破案手段有限,技术设备也落后,知识经验也不足,只要找到发帖子的人,一切问题都会水落石出了。公安部门接受任务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把案件破出来,IP地址也搜寻过,网吧登记也验证过,全城的监控录像也调阅过,就是没有找到发帖子的人。也就是说,“录像门”和“录音门”的帖子根本没有在白马县发出,而是通过其他渠道发出来的。现在的老百姓都很聪明,基本上通过了“普九”验收的,做任何事情都知道怎样回避风险,或者把风险降压到最低限度,最好是零风险、负值风险。比如告状信,你既想匿名,又想把信件寄送出去,在本地邮政寄送必定要盖邮戳,你的敌对人或者有关部门一看便知道是谁寄送的,“顺藤摸瓜,手到擒来”,“坛子乌龟,无处躲藏”,你还准备往哪里跑呢?唯一保险的办法就是去其他地方寄送,搞得你的敌对人和相关部门“一头水里,一头雾里”,虽然找不到寄送人,也就是告状人,但是事实准确,表述清白,线索明晰,证据确凿,还能不查下去吗?现在网络帖子也是这样,没有几个人是在本地电脑上发出来的,特别是那些带有负面效应的帖子,都是跨县、跨省、跨区域发出来的,叫公安部门查都没有办法查,网络主管部门删都来不及删。同时,消息传播出去了,言论发表出去了,社会影响的目的达到了,经过全社会像爆炒猪腰花一样猛烈地炒作,政府部门不得不万分重视了,相关责任人不得不立即着手调查核实了,你的问题也就在悄无声息中解决了。
  司空霸和公羊角的问题就是这样,你想找始作俑者,都没有办法。公安部门没有办法侦破,也不是他们侦破的范围,因为不是杀人放火、打架投毒的事件,更没有带来恶劣的社会影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就把皮球踢回给纪检部门了,回执了一个“查无此人”。现代社会就是这样,“事情做多了缺点多,事情管多了麻烦多”,你看那些见义勇为的、扶弱救残的,有几个人得到好下场的呢?一名解放军战士骑车路过看见一名老太太倒在地上,几十人围着没有一个愿意援手相救,然而他毫不犹豫地上前把老太太扶起来了,可是老太太一把抓住解放军战士就不松手,一口咬定是解放军战士把她撞倒了,老太太的儿女们也赶来了,要解放军战士赔偿3000元营养费。解放军到底就是解放军,虽然手里有钢枪,头上有国徽,肩上有五星,但是为了军民关系,为了军人形象,借3000元把老太太打发走了,一口闷气子在肚子里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含泪咽下去了。后来他的事情被团政委知道了,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感觉到士兵心灵的无限伤痛,感觉到解放军牢固的军魂基石在动摇,立即派人寻找相关的证人证词,在法官的公正裁决下,不仅仅帮助自己的士兵讨回了3000元,更为重要地是帮助自己的士兵讨回了“捍卫祖国领土完整,维护百姓安定生活”的神圣使命!老太太的儿子在无奈的情况下退回了讹诈的3000元,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转身走了,留给军人和整个社会的是无尽无期的伤痛......
  纪检部门是责任部门,也就是“棕叶子套么子,摆都摆不脱”,只好硬着头皮大海里捞针了,寻找司空霸和公羊角违纪或者不违纪、犯法或者不犯法的证据了。纪检部门的人也是很聪明的,如果不聪明也进不了纪检部门,进了纪检部门也就没有什么作为。纪检部门找了一些人谈话,都说不出司空霸和公羊角的违纪、犯罪事实,也就是说没有铁证,不好给司空霸和公羊角的问题下结论。经过一阵仔细研究后,大家一致认为必须找到问题的突破口,也就是白马人说的“柿子应该照到软的捏”。软柿子熟透了,皮薄了,甜蜜了,好吃了;硬柿子就不一样,又坚又硬,又苦又涩,没有人敢吃,也没有人愿吃。所以,大家都不一而同地想到了猴精表叔,一个贼眉鼠眼的跛子男人,一个乡下进城的无根男人,一个住进廉租房里的低保户,一定会“打酒的瓶子装了酱油”。
  那天,猴精表叔正和欧阳慧妹站在街头上说话,问问生意情况,谈谈社会现象。忽然一辆黑色小轿车“哧”地一声停了下来,猴精表叔和欧阳慧妹还以为是要来喝根粑凉粉的人,两人心里顿时就乐开了花。车子里下来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其中一个问你是猴精吗?
  猴精表叔笑眯眯地反问,整个白马县城还有第二个叫猴精的人吗?
  穿西装的人严肃地说,我们是纪委的,有事找你核实,跟我们走吧。
  欧阳慧妹还没有回过神来,猴精表叔就被穿西装的人带上了车子。欧阳慧妹赶快收拾摊子去找东方明珠妈妈,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怎么无缘无故地就被当官的把人带走了。
  东方明珠也是刚刚从纪委的“警示教育基地”回来。明珠妈妈说,我也去“双规”了半天,刚刚回来呢,脸都没有来得及洗呢。
  欧阳慧妹不理解地问,这不是去坐牢吗?
  明珠妈妈苦笑着说,你个孩子就不懂了,纪检部门叫“双规”,就是在规定的时间地点把规定的问题说清楚,是每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具有的责任;司法机关叫“拘留”,就是没有犯大法大罪,只是违犯了《社会治安管理条例》,比如酒后驾车、虐待父母、街坊谩骂等等。两家的性质是不一样的,工作范围也不一样。
  欧阳慧妹扑过去捞起她的衣袖瞪大眼睛问,明珠妈妈,您没有挨打吧?
  东方明珠慈爱地摸着她的头说,纪检机关是共产党内部的教育机关和惩戒机关,不是政府的专政机关,哪里就能够随便打人呢?没有问题的党员干部就放回来,继续为党和人民工作;有小问题的党员干部经过教育后也放回来,也继续为党和人民工作,当然有的还要视其情况受到一些党纪处分;有重大问题的,特别是触犯了法律党内无法处理的,就要移送到司法机关判刑了。你看,妈妈不是好好的吗,没有擦破一点皮子。
  欧阳慧妹在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和激动,现实社会并不是像有的人总结的那样“油用不起,路走不起,学上不起,病看不起,房买不起,人死不起,菜吃不起,肉秤不起,债还不起,状告不起,官惹不起,娃生不起,爱伤不起,腰硬不起,良心对不起,跌倒的老人扶不起”,阳光还是弥漫着大地的。欧阳慧妹不解地问,猴精表叔既不是共产党员,也不是行政干部呀,怎么也要“双规”呢?
  东方明珠摇摇头说,我没有在纪检部门工作过,具体的情况就不知道了。也许作为一个公民,证实一些情况也是义务吧。
  欧阳慧妹看着东方明珠瘦成一张皮子的脸好吃地问,他们都问了您一些什么嘛?
  东方明珠很坦然地说,他们还能问啥,问人不认识司空霸和公羊角。
  欧阳慧妹随口回答说,认识呀。
  东方明珠说,是呀,一个是镇里的副镇长,一个是居委会的主任,上级和下级的关系,说不认识就是撒谎了,就是故意愚弄组织了;再一个是城管局长,天天上电视上报纸,虽然人不熟,没有什么深密交道,但还是认识的嘛!还问给他们送过钱没有,为什么送的,什么时间送的,送的多少。
  欧阳慧妹随口又回答说,送过呀,要廉租房的时候,5000元。
  东方明珠轻轻地拍打着欧阳慧妹的嘴巴说,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没有给他送过钱呀,倒是他给我送过烟酒,被我甩出去了嘛。
  欧阳慧妹不理解地说,猴精表叔不是送过吗?
  东方明珠教导她说,万一把你的猴精表叔喊去对质他不认账呢,你没有真凭实据不就构成了诬陷罪?再说,像司空霸和公羊角那种满身都是脓疮的人,你不去挤破,人家照样要去挤破呀。
  欧阳慧妹想起了妈妈曾经说过的话,“尖尖石头让别人去踢,你的力量小踢了就伤脚,别人的力量大踢了没有事”。欧阳慧妹继续问下去,一大半天,就问这几句话吗?
  东方明珠毫不隐晦地说,问的问题可多呢,比如他在工作上是否重大失误,权力上是否为己为私,作风上是否伤风败俗,等等等等,还有一些具体案件要我核实呢。
  欧阳慧妹心想,明珠妈妈这次肯定有许多话要说了,在一起共事了几十年,又碰上这样一个贪权贪钱贪富贵的领导,还能没有话说吗?还能不报几十年来受欺压受奴役的仇恨吗?欧阳慧妹耐心地等待着东方明珠把话说下去,满足她心灵深处的好吃感,印证她思想上的准确判断力。
  可是,等了好久,东方明珠才自言自语地说,我能回答他们什么呢,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婆婆,说的话又有多大的分量呢?司空霸和公羊角都是罪有应得,想出气的人成群结队,有的还想置他们于死地而后快呢,我何必站出来“落井下石”呢?做人既要爱憎分明,又要与人为善;既要坚持真理,又要为顾百姓。白马人做生意不是常说的一句话吗,“逢俏你莫赶,逢疲你莫懒”,做人也是这个道理。
  欧阳慧妹的心灵再一次受到了震撼,受到了教育,受到了淋漓尽致地洗礼。欧阳慧妹紧紧地抱住东方明珠的身子深情地说,明珠妈妈,我一定向您学习怎样做人,怎样处事。
  东方明珠望着欧阳慧妹甜甜地笑着,慈祥的面容像一轮丰富烂漫的秋月。
  这一段时间,县纪委的门坎都差点儿挤破了,反映司空霸和公羊角问题的人络绎不绝;桌子上的信件都堆满了,拆不拆都知道是反映司空霸和公羊角问题的。所以,县纪委的信访室增加了几个人,专门拆阅群众来信。
  猴精表叔没有被带到纪委,而是带到了警示教育基地。猴精表叔一看见大院门口挂着的白色的“白马县警示教育基地”招牌,心里就暗自好笑,老子一不在党,二不在政,三不在商,一个光头老百姓,也要来“双规”受教育?猴精表叔在院子里东张西望,叽叽咕咕,像看西洋镜一样好奇,要不是因为司空霸和公羊角的事情,他平常哪有机会进这个高墙壁垒、戒备森严的大院?这座坐落在张飞路上的警示教育基地,是城关镇原来的老政府大楼改造而成的,也是诸葛家族的老庄园,现在木板房变成了钢筋水泥大楼,飞鹰走鸟的屋檐变成了水泥现浇板,往日的莺歌燕舞、嬉笑弹唱都不复存在了,换成的是严肃地教育、厉声地喝叱、痛哭地忏悔,以及写不完的问题说明书。
  猴精表叔正在讥笑墙壁上那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红字标语,竟然想起老百姓说的“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忽然,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吼道,不许东张西望,到3号教育室。
  3号教育室只有30平方米,墙壁雪白不染,无窗无通风口,只是屋子的中央放着一把无靠背的木凳子,显然是被教育人员坐的;靠墙壁边有一张长条桌,桌子后边是两把靠背椅子,显然是教育人员坐的。猴精表叔想,自己又没有违纪违法,怎么能坐在那个被千百人坐过的独凳子上呢?那都是受过贿、嫖过娼、养过小、渎过职的干部们坐的呢,自己一个跛子“光头社员”,哪有和干部们平起平坐的福分呢?
  猴精表叔正在暗想的时候,穿西装的人威严地说,坐下!
  猴精表叔一辈子都是个风趣人,用白马人的文明话说叫“喜乐神”,用脏话说叫“老不落教”。就是明天没有早饭米了,还要躺着床上唱半夜山歌;刀子架在脖子上了,还要抽半杆叶子烟。记得1983年全国“严打”的时候,村里一些有前科的人都吓得鸡飞狗跳,四处躲藏。他那时还是个小年轻,媳妇都没有,血气正是刚强之时,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没有放在眼里。躺在床上的老父亲说,儿子呀,还不跑准备挨枪籽儿吗?
  挨枪籽儿,是白马人的现代语言,就被拉出去枪毙;过去叫“砍红桩桩”,也就是砍脑壳,一种十分血腥的杀人方式。猴精表叔从缸里舀了一瓢凉水一口喝了说,“为人莫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骗四没拐,五没打架六没吵嘴,七没奸淫八没欠债,九没杀人十没放火,怕什么!老子偏不跑,看他们咬我胯裆的么子东西!
  老父亲气得一口痰差点没有吐出来,半天才咳咳吐吐地说,你个狗日的......娃......娃儿,要......要吃亏......上当的......
  猴精表叔把枫香树瓢瓜往缸里一摔,拍着大腿说,最多这一条腿也被打断,打断了还安逸一些,长短一样,走路一般,瞎子配聋子,两个都不吃亏!
  白马人有一句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夜,公社的干部和公安人员几十人包围了他家的石墙房子,几十根电筒和手提灯一起闪亮,把屋子照耀得比白天还亮,连床脚下的尿灌都看得清清楚楚。猴精表叔的父母亲几乎是同时发出了惨叫,以为是地球爆炸了,太阳掉下来了。猴精表叔的老父亲从床上滚下来,差一点儿没有摔死;老母亲翻身一跑,衣服在床头上都挂破了。只有猴精表叔蒙着头呼呼大睡,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公安人员和公社的干部们翻窗进屋揭了他的破棉絮,把他死死地按住了才被惊醒。那时才刚刚恢复法制,公安人员很少,行政干部的权力很大,抓人、捆绑、审问甚至判刑,都是合法的。猴精表叔正在做梦吃肥肉,一群老虎跑来和他争抢,猴精表叔大声地吼着,搞么子!搞么子,老子就这一坨了!
  按住他的干部们也大声地吼着说,老子们抓人贩子!
  猴精表叔这时才清醒过来,满身都冒出了冷汗,傻乎乎地望着他们像捆死猪一样把自己捆起来,丢到了拖拉机上,颠颠簸簸地拖到了公社,关进了黑屋子里。黑屋子像开大会,黑压压一片人脑壳,叫的叫,哭的哭,闹的闹,骂的骂,“老子又没有贩卖女人,抓老子来关黑屋!”
  那时的偷和抢其实已经不算什么了,因为土地都承包到户了,生产力得到全面解放了,劳动力的效益发挥率已经最大化了,吃饭的问题基本解决了,给你两袋包谷籽籽你都难得扛回家了,人们最差的是钱,就像政府说的“肚儿圆了,荷包还没有鼓”。城里人有工厂,还有商铺,钱来得块,来得直接,来得花花绿绿的手上全是票子。乡下就不一样了,除了土地、山林、肥猪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值钱,唯一值钱的就是女人,一出手就是几千上万元,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不打欠条,不搞赊账。山上的女人卖到山下,山下的女人卖到平原,平原的女人卖到城市,城市的女人卖到沿海,这是一种市场流向,也是一种生活流向,更是一种人们生理需求流向。南宫梅和白狐仙被卖到了马蹄水村,但是马蹄水村的姑娘和年轻妇女又被卖到了大城市和沿海地区,搞得有年轻媳妇和姑娘的家庭人人自危,如坐针毡,天天拿人照看着年轻的媳妇和姑娘们,地里的庄稼都荒废了好几片。白马人就是聪明,根据生活现象总结了许多哲言,比如“狗子机灵,还有打盹的时候”。意思是说人没有狗子机灵,打盹的时候就更多,疏忽的时候也最多,就像范伟被忽悠怕了说的一句“防不胜防呀”。小小的马蹄水村两三年时间就有三四十名年轻媳妇和姑娘被拐卖了,就连南宫梅和白狐仙也差点儿再一次被拐卖。所以,干部们最头疼的就是人贩子,最要千刀万剐的也是人贩子。一个年轻媳妇或者姑娘被拐卖了,不仅失去了劳动的再生产能力,而且几家人不得安宁,庄稼不愿做,生活没勇气,“三提五统”收不起来,政府财政赤字,公共秩序没人维护,社会一片混乱。更为重要的是,骚蹦蹦男人们的问题得不到解决,白天像腌黄瓜,晚上像夜游神,夹个东西到处犯罪,弄得单身女人都不敢在家里睡觉了。
  终于等到提审猴精表叔了。猴精表叔被带到公社食堂,一个披着黄布棉袄的胖子一锤砸在饭桌子上,声音像打雷一样凶猛地说,给老子跪下,老实交代你的罪行!
  看见旁边两三名背着手的彪形大汉,猴精表叔坚硬的筋骨一下子就瘫软了,“嘭”的一声跪在了水泥地上,双肩像筛糠一样发抖。但是,猴精表叔还是尽量克制着,因为回想起来,自己并没有犯什么罪。猴精表叔故作镇定地说,我交代什么呢?
  你犯下的累累罪恶。
  我没有犯罪。
  你没有偷盗过?
  没有。
  你没有抢劫过?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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