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想有个家 作者：雷雨
我想有个家
作品简介 这是一部描写现代青年斑斓生活的力作。作品塑造了一个失学女青年在眼泪中不屈奋斗的美丽形象，揭示了青年人在就业、情爱、求生、求财等诸方面应该具有的人生要义，为现代青年的价值追求和道德取向，提供了一面很好的比照镜子；同时还辛辣地批判了当前社会中存留的一些腐败现象和不良行为，鞭挞了一些市侩人物的肮脏心理和丑恶灵魂，呼吁全社会关爱青年，呵护青年，培植青年。作者还习惯性地使用了一些土家语言、典故、言子、民歌等，极大地丰富了作品的质量和色彩，读来上口，思来有趣，掩卷有益，催人上进。
第二章上街叫卖去
第二章 上街叫卖去
南宫的祖上据说是五代时期宫廷里的人，专管御膳房，也就是皇帝的吃喝，因为得罪了皇帝身边的掌宫太监被追杀逃到了巴蜀。在逃跑途中，除了讨米就是挖野菜、野树根吃，其中一种叫蕨根的植物，在巴蜀长得遍山漫野，绿波如海，还真是救了南宫家人的命。不然，就没有后来的南宫梅了，也就没有欧阳慧妹了，更没有我们今天的凄婉故事了。南宫祖上在吃蕨根粉的时候，为了一家老小几十口人的性命，发明了多种吃法，有煎吃、煮吃、炸吃，有块吃、条吃、粉丝吃，有干吃、稀吃、凉拌吃。特别是凉拌粉丝吃，一直流传到今天，成为南宫世家的独门品牌。南宫梅在县城带着两个孩子能生活十几年，靠的就是春夏秋三季卖南宫凉粉、冬季天冷卖油炸洋芋了。当然，市场经济时代，信息传播快捷，技术手段保密程度差，没有长期的垄断小商品。因此，自从南宫梅到白马县城开始卖南宫凉粉之后，全县迅速兴起了卖凉粉的广阔市场，原先的米粉、苕粉、豌豆粉都被根粑凉粉代替了。由于卖凉粉的人家多了，都不愿意替别人做广告宣传，一律取消“南宫凉粉”的叫法，都叫根粑凉粉，因为它是蕨根粉制作而成的。
欧阳慧妹现在问生无计，求路无门，也只有承袭母业，去卖南宫凉粉了。
欧阳慧妹能卖凉粉，也会卖凉粉。从小学开始，她就经常给妈妈做帮手，正像《红灯记》里李玉和唱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样，小小年纪就开始了人生的磨练。南宫凉粉也没有多少诀窍，除了要香葱、生姜、花椒叶、辣椒面、胡椒粉、新鲜酸水外，就是南宫家里自制的天然香料了，一种“只传内不传外”的祖传独门绝技，叫做“南宫香”，主要原料是八角茴、香儿草，在通风、日晒、山高、崖陡、林深的阳面山上才能找到。
第一次独自出门叫卖，欧阳慧妹既兴奋又紧张，既担忧又害怕，就像参加中考、高考一样，半夜还不能入眠，清早又醒了。欧阳慧妹把新买的一个玻璃柜在屋里空推着，看自己推不推得好，推不推得习惯，推不推得跟妈妈一样，想怎样推就怎样推，也就是书本上说的“得心应手，运用自如”；接着，又把装满根粑凉粉的盆子、装满酸水的坛子、装满佐料的盒子、一次性使用的胶碗和筷子，全部装上玻璃柜子，载重在屋里推来推去，拉来拉去，看在推拉过程中有不有问题。整整摆弄了一大早上，欧阳慧妹伸出半个头在巷子里张望了好几次，确定巷子里没有人走动了，才小心翼翼地推着玻璃柜出门。
水镜巷是个5米小巷，三国先祖们在修建的时候只有马车和人力轿子，只考虑了马车出入的方便，没有考虑到今天还有汽车的发明，否则，也不会只修5米宽的小巷子，至少是60米的大道了。但是，水镜巷很长，主巷足足1000米，全部是麻条石铺成的，石面都踩得坑坑洼洼的了，承载了几千年的凄惨故事和无边风月。主巷还分支了几十条3米的窄巷，也就是小胡同，没有出路的死胡同，跟北京的那些胡同一样，纯粹只能人行，连板板车都不能通过，更不能行驶汽车了。为了说明这些小巷的狭窄，水镜巷的老百姓编歌罗句说“挑着担担先咳声，早早贴面让客行；若是哪家媳妇过，碰了奶奶莫怪人”。欧阳慧妹不会到那些小巷子去，小巷子里人口稀少，住的都是一些穷人，是没有多少钱买凉粉喝的。生意好的地方是学校门前、医院门前、超市门前、车站门前以及机关门前、宾馆门前，那里人来人往，有钱人多，享受的人多，卖点也就多。欧阳慧妹刚刚把玻璃柜推到小巷的尽头，一个3寸坎子挡住了去路，那是老巷子和新街道交接时留下的印迹，老巷子地势低矮，新街道地势高凸，所以就有了一个小坎子。欧阳慧妹估计自己的平常力气推不过去，所以在离坎子10米远的时候就加快了速度，想借用物理上的“惯性理论”冲上去。虽然玻璃柜冲上去了，但是撞在皇叔大道的花坛上了，盆子里的凉粉和坛子里的酸水洒了一地，欧阳慧妹也被甩在了地上，手板心都被水泥马路搓出血了。欧阳慧妹正伤心地坐在地上哭泣，明珠妈妈来了。
明珠妈妈扶起地上的欧阳慧妹，拍去她身上的尘土安慰地说，没事的，第一次，哪里没有个闪失呢！孔子都说过呢，只有学而知之，没有生儿知之。
欧阳慧妹像找到了大救星一样，扑在明珠妈妈的怀里哇哇大哭。
明珠妈妈抱着欧阳慧妹说，我下乡第一次劳动还挖了脚趾呢！人一辈子都是在闪失中过来的，是闪失让你长大了，也是闪失让你学到了知识。古人说的“吃一鉴，长一智”，就是这个道理嘛。
欧阳慧妹可怜巴巴地说，明珠妈妈，我觉得自己太孤单无助了，连生活的勇气都没有了，真想像富士康的员工一样“一了百了”。
明珠妈妈批评地说，傻孩子，哪里能那样想呢，我们不是你的亲人吗？慕容妈妈不也在帮助你吗？整个水镜社区的人不都在帮助你吗？说着，明珠妈妈就去帮助欧阳慧妹收拾掉在地上的东西，还用毛巾擦了盆子、坛子里荡出来的水渍。这时，水镜巷子里就出来许多妈妈了，围在欧阳慧妹的身边帮她出点子，教她一些生活常识。东方明珠把玻璃柜又推下水镜巷的小坎子，做着示范说，小轮上坎比不上大轮，轮子小了翻坎子就吃力，必须一个轮子一个轮子地上。这跟人的腿脚是一样的道理，长腿脚的人一步就上去了，短腿脚的人必须要走两步三步，这样才省力，也才平衡。还有，玻璃柜子的重心在后面，后面又是大轮子，所以就要小轮子走前，不仅省力，也才好把握方向。
围着的人都说，明珠妈妈说得在理，就是这样做的。只见东方明珠推着玻璃柜先上来了前面右边的小轮子，再上来前面左边的小轮子，接着轻轻一提玻璃柜后面的大轮子就直接上来了。
明珠妈妈放下玻璃柜说，就是这样，来试一试，慧妹！下坎也是同样的道理，一边一边地下！
欧阳慧妹按照明珠妈妈教导的方法，很平稳地就把玻璃柜推下了小坎子，接着又很平稳地推了上来，连汤都没有洒一颗。在场的人都鼓励说，慧妹能干聪明，一学就会了，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的呢！
东方明珠说，走，今天我明珠妈妈陪你去卖！
旁边的人也说，我们今天也没事，也陪你去卖！
有的人就要帮助欧阳慧妹推玻璃柜，明珠妈妈阻止她们说，让慧妹自己推着，锻炼锻炼有好处，我们去武陵大商场门前，那里人多，卖得快些。
这时，欧阳慧妹更加有勇气了，就像她第一次上学一样，终于敢走进教室了。从马蹄水村逃进城里之后，南宫梅卖根粑凉粉混熟了水镜社区主任东方明珠，并且知道她在马蹄水下过乡，当过民办老师和大队书记，和村里的人很有感情；东方明珠也知道她是欧阳家的媳妇，就是她下乡时经常去找饭吃、聘水喝得欧阳家。欧阳青天还和她很亲热呢，开口一个明珠姐，闭口一个明珠姐，喊得她心里热呼呼的、甜滋滋的。南宫梅只告诉她欧阳青天病死了，不敢说是争水吃打死人跳崖的，因为她不知道东方明珠和司空家是什么关系，如果关系很密切，她南宫梅找她的事情就会落空，有时还会落井下石、雪上加霜，让她一辈子办不成。东方明珠摸着小慧妹红红的脸蛋，望着南宫梅大大的肚子说，这个不去读书，那个又要生了，总不会俩姊妹一起去读嘛！我去给你找小学的校长，让他们把你的孩子收了，“义务教育，人人有责”。第二天，东方明珠就把校长的批条拿来了，城关镇第三小学1012班。欧阳慧妹跟着妈妈来到学校的操场里，吓得连气都不敢出了，黑压压的一片几千人，哇啦哇啦地吼叫像锅里的水开翻了，她欧阳慧妹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势呢！她见过的马蹄水小学就够大的了，6个年级130多人呢，见到老师话都不敢说，偌大的操场都鸦雀无声。南宫梅把欧阳慧妹推上前说，怕什么嘛，城里娃也是娃，乡下娃也是娃呀；城里娃调皮不听话，学习也不用功，乡下娃听话多了，学习也刻苦多了，老师还喜欢一些呢！快去，12班站在那边的。欧阳慧妹就背着妈妈亲手缝制的一个花布书包，一步一回头地往前去，看见妈妈信任和鼓励的目光，心里就增添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和勇气，一直走到自己的队伍里，走进了二楼的教室，妈妈还站在那里鼓励地望着她......
欧阳慧妹默默地低着头，推着玻璃柜，一句话也不敢说，更不敢吆喝。
明珠妈妈说，喊呀，慧妹，像你妈妈过去那样高声大气地喊呀！像白马人喊山歌那样拖调拖腔地喊呀！
欧阳慧妹红着脸儿说，我不敢嘛，明珠妈妈。
明珠妈妈靠在欧阳慧妹身边走着说，我来教你，怕什么，做生意又不丑人，凭劳力吃饭，凭汗水赚钱，总比好脚好手跪在大街上讨钱的人要强呀！只听明珠妈妈扯着嗓子长声喊道，凉粉——南宫凉粉——
其他妈妈也跟着扯开嗓子喊起来，凉粉——南宫凉粉——
明珠妈妈又喊，凉粉——南宫凉粉——
其他妈妈又跟着喊，凉粉——南宫凉粉——
整个白马县城都是此起彼伏叫卖声，满街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上班的，赶场的，过路的，健身的，玩耍的，把这十几个老婆婆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大家一打听，原来是给南宫梅家卖凉粉。南宫梅哪个不认识呢，县城里有名的凉粉大姐，凉粉西施，卖出来的凉粉又芳香又味正，又卫生又色纯，老人见了要喝两大碗，孩子见了也要喝大两碗；本地人见了要喝两大碗，外地人见了还是要喝大两碗。今天是十几个老妈妈集体来卖，大家更感觉到新鲜和刺激，拦住她们要“来两碗南宫凉粉”。妈妈们都是家里的贤内助，巷里的热心人，拿的拿碗，挑的挑粉，掺的掺酸水，放的放佐料，给的给筷子，欧阳慧妹只管收钱，一碗两块钱，好算账得很！
明珠妈妈们现在还在赵云路，隔孔明大道上的武陵大商场还有几条街呢。这里的人流量虽然不算多，生意也算一般。但是，没有一会儿，就卖了百十碗根粑凉粉，一两百来块钱呢！
明珠妈妈一看卖了一大半就说，我怕到不了武陵大商场就卖完了呢！
真像明珠妈妈说的那样，两条街还没有走完，凉粉却卖完了，两三百多块钱的收入呢 ，才到上午十一点半钟！大家都说，回家煮中饭了，孙娃儿们要放学了！
明珠妈妈对欧阳慧妹说，下午就这样卖，我包你发财！接着又对其他妈妈们说，你们把慧妹带回去，我从这条街走，近一些！
明珠妈妈没有住在水镜巷，而是住的商品房。妈妈们卖得高兴，卖得心里欢畅，所以一边往回走，一边还哼起了由桑木校长收集整理的白马民歌呢。
一把扇子嘛连连儿
二面花来溜溜
情姐爱我嘛溜溜哩
我爱她呀溜溜儿连
情哥爱我嘛连连儿
人才好来溜溜
我爱情哥嘛溜溜哩
种庄稼呀溜溜连
......
欧阳慧妹下午没有去卖凉粉，因为妈妈还没有出院，还要去照顾，让弟弟去玩半天，再过十几天就要开学了呢。
南宫梅已经好多了，眼睛、脸部的绷带全部都拆了，就是头部还缠着。南宫梅可以吃一小半碗饭了，也可以自己用力坐在床上了，还可以慢慢地去上厕所了。欧阳慧妹到医院的时候，弟弟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欧阳慧妹把弟弟摇醒了说，你去玩嘛，姐来看一会儿的。
弟弟欧阳童子迷迷糊糊地就走了，欧阳慧妹就陪着妈妈说话。欧阳慧妹说，妈，您再睡一会儿嘛。
南宫梅靠在床头说，慧妹，我想出院了。
欧阳慧妹立即劝阻说，您还没有完全好呢，哪里就能出院呢！
南宫梅说，医药费又快完了，一天要几千块，哪里遭得住嘛！
欧阳慧妹说，再遭不住，有一天的钱就还是要住一天嘛！您看我今天上午就卖了两三百块钱呢，今后还怕没有钱用吗？
南宫梅教导她说，学做生意就要学好，要老幼无欺、诚实信用，绝对不能短斤少两、黑着良心，人家喝了一碗凉粉还想喝一碗汤，就让他喝嘛，喝完了再回家弄嘛。
欧阳慧妹说，您都这样了还想着他人，哪个又来想着您嘛！
南宫梅继续说，我们一个农村人，在这个城市一无亲二无故的，一混就是十几年，不就是靠的诚信待人吗？
这时，有两个护士来换药来了，欧阳慧妹立即起身让开一条道来。欧阳慧妹也借机问护士，我妈妈出院还有一段时间嘛！
其中一个护士说，恐怕不是一段时间的事呢，据说肺部还有裂口，还要动第二次手术呢！
南宫梅着急地说，为什么不一次动完手术呢？
护士一边换药一边说，第一次是为了救她的命，头部的血管都打破了，不先动那里的手术行吗？再说，头部和胸部是不能同时动手术的呀！
南宫梅无话可说了，再动一次手术还要花多少钱呢，已经用了上10万元，大都是借的人家的，再借多了拿什么来还呢！欧阳慧妹也没有语言了，一天卖凉粉和炸洋芋的钱，连妈妈的医药费都不能维持，那么第二次的手术费就更加付不起了。上次屠龙大哥送来的10万块钱，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清楚呢！
护士们出去了，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一会儿就听旁边的几床病人在骂医院缺洋德缺人德，明明一次可以做的手术，偏偏要分两次，做了头部接着做胸部不行吗？两次手术就要交两次体检费，费用就要翻一倍！还有的人说，现在这个社会宁可得罪干部就莫得罪医生，给你乱开药吃，吃了不死人也不治病；给你乱做手术，不是把纱条缝在里面，就是把钳子缝在里面！还有更好笑的呢，有个女人做阑尾炎手术，因为没有给医生手术红包，还把人家的肛门缝了两针呢，连大粪都屙不出来，差点儿憋死了！
接着就有人举例“院长挨打”的事件来说明。原来有一个孕妇要剖腹产双胞胎，一般说来是要打麻药的，不然产妇就有些吃亏，或者忍受不住有生命危险。但是，孕妇的麻药是有严格要求的，如果打多了，肚子里的胎儿要药死；如果打少了，产妇在漫长的手术中要疼死。所以，麻醉医生都是拿职称的，不是家庭妇女煮面条放花椒面，随便哪个都行。也许是中午被人拉去喝醉了酒，或者是昨天晚上被人拉去熬夜打了麻将，或者是中午回家被年轻漂亮的媳妇拉着强迫在新床上过了一盘“饱午”，反正麻醉师一针把手术台上的孕妇打了，就哈欠连天地躲到病房里睡觉去了，等医生们把孕妇鼓胀胀的肚皮剖开一看，一对龙凤胎早就死了。这下惹了大祸，因为半小时前做B超，两个孩都在娘肚子里手舞足蹈呢，好像在庆贺即将隆重诞生的两个跨国小品演员一样。家属们找不到麻醉师，就气急败坏地去找院长，院长弹着家属事先签订的《手术协议》说，白纸黑字，金口玉言，“如果手术失败，与医院概无关系”。话还没有说完，家属们蜂拥而上，把院长按倒在角落里一顿暴打，连他500多度的眼镜子都打得粉碎，要不是110来得快，只怕全市一把刀、全县外科权威的院长早被打死了呢！后来，在多方协调下，医院给家属赔了20万元，草签了一个《和平协议》算了。
欧阳慧妹不好插言，明明人家是给你打抱不平，你还能说人家的不是吗？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人们见到官就仇官，见到富就仇富，见到老师就仇老师，见到医生就仇医生，见到农民就仇农民，见到朋友就仇朋友，反正一个字，见到谁就仇谁，好像这是一个仇恨的时代，这是一个人人不信任的时代，这是一个人人充满危机的时代。一个农民卖一点小菜，开宝马的少奶奶仇他挡住了去路，就要疯狂地碾压过去；一个厨师因为感情问题自杀了，老百姓就是要仇老板，把宾馆围得水泄不通要讨个说法，警车来了烧警车，官员来了打官员；因为几角钱的电费引起仇情，不仅伸出黑手掐死了昔日的花季恋人，还掐死了儿童小舅子......欧阳慧妹没有时间去考虑怎样仇恨他人，哪些人应该被她仇恨，只是一心想怎样去找钱，给妈妈交医药费。欧阳慧妹觉得女孩子的能力太有限了，连一个家庭都照顾不好，真是没有用的。也不知其他人是用什么方法，就是会找钱，修高楼大厦，买高级汽车，吃山珍海味，喝好酒好烟，还有的打12345的麻将，斗678910的地主，一晚上就输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元！
南宫梅说，慧妹，你去收费室查一查嘛，看还有好多钱，住完了我真要出院的。
欧阳慧妹说，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我还要去给您找钱呢！
南宫梅说，弟弟马上要报名读初中了，又要一大笔学费呢！
欧阳慧妹是知道的，没有城市户口，不能享受义务教育政策，只能读黑市书，交黑市钱。她那时读小学、初中的时候，每学期都要比别人多交1000多元的借读费。欧阳慧妹说，再多的钱我也要帮弟弟凑齐呀，我没有把书读好，弟弟是一定要把书读好的。
南宫梅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不是你没读好，是妈妈害了你的。妈妈那天不出来卖凉粉挣几个钱也不会出事的，妈妈不出事也就不会影响你考试的。这真是命呀，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命，命是天老爷给的，你想改变也改变不了呢的。要是我死了，怎么去见你爸爸的面呢，怎么给他说我慧妹没去读大学呢！
欧阳慧妹宽慰她说，妈妈不要说这些事情了嘛，都过去了的事情呢，再说它有什么意思呢！我们还是多想一想未来才好，有了未来就有了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南宫梅又说，你那时真不该投胎给妈妈做女儿，要是投胎到有钱人家做女儿，那是多幸福的事情呀！
欧阳慧妹说，我不给你当女儿，别人一样要给你当女儿呀，遭遇不是一样的吗？
南宫梅说，慧妹到底是读书人，懂的事理就多。妈妈的命运不好，谁来做妈妈的女儿命运都跟着不好的，都要一辈子受苦难的。所以，你们就要努力的，就要争气的，不要让你们的孩子也受穷受累了。
欧阳慧妹埋怨地说，妈，您是个病人，想那么多干嘛呀，好好地治病嘛！
南宫梅挣扎着说，你不去查费用，我自己去，住完了我一定要回去，回去在家里治疗。
欧阳慧妹拗不住妈妈，只好去楼下的收费室查看医药费的余额。一会儿回来说，还有500多块。
南宫梅又说，去给医生说，钱用完了就要出院！
欧阳慧妹又只好去找医生，一会儿回来说，医生说不能出院，要出院就要签个协议，出了事故医院概不负责任！
南宫梅说，慧妹，你去签嘛，妈死了不会找医院扯皮的，是妈自己要出院的。
欧阳慧妹求救似地说，妈，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签这个协议的！
南宫梅用手指着窗子说，你不听妈的话，妈就学富士康的人，从这里跳下去！
欧阳慧妹只好噙着眼泪去找医生了。
这时，旁边几个病床的人仍然在议论，这个社会有“四莫惹”，一莫惹官员，二莫惹警察，三莫惹女人，四莫惹黑社会。你们看，几个大男人暴打一个买卖求生的弱女人，人都快打死了，有哪个官员来看过？有哪级政府来处理过？小老百姓的命连蚂蚁都不如、畜牲都不如呀！大熊猫要绝种了，可以花几千万上亿元的钱来研究、来保护、来繁殖；野猪遍地吃庄稼、咬人，也要出台法律来保护生态环境，谁捕杀捉谁关谁审判谁；公安局喂的狼狗，也是一天三斤肉五斤骨头，再加两斤大白米；动物园的公老虎吃了睡，睡了吃，还要天南海北地给它找婆娘过夫妻生活呢。可是老百姓乞讨流浪，缺医少药，居无定所，谁来关心，谁来过问？人们正在讨论的时候，猴精表叔提着一篮水晶葡萄一跛一拐地进来了，满脸笑容地说，几天没有来看妹子了，好些了吧！
南宫梅强着欢颜地说，好多了，好多了，马上就可以出院了。大哥，你没有事吧！
猴精表叔笑眯眯地说，他几爷子那点狗拳猫脚功夫打不死老子的，阎王不收我呀，要我活到120岁！
猴精表叔是那种经过大风大浪、大雨大热的男人，也就是历经过生死的坚强男人，所以任何时候都是充满着微笑，哪怕是死神来找他来了，他也会笑着说，等一下子，我把这半碗茶喝了再走不迟。所以，猴精表叔还有一个外号叫做“穷神仙”，用现在的话说叫做“裸仙”。猴精表叔身上总是揣着三样东西，一是花生米，二是酒瓶子，三是短笛子。没有事情的时候，他就坐在街边，或者树下、屋檐下，吃两颗生花生米，呡一小口包谷白酒；呡一小口包谷白酒，再吃两颗生花生米。如果心情好或者差的时候，他就用短笛子吹几曲白马乡下的民歌。猴精表叔的短笛吹得很到位，很巴适，很让人动情，特别是他吹的《寡妇望月》、《单身汉过年》、《小二哥补锅》，如诉如泣，如哭如泪，如撕如裂，不知让好多人为之流泪断肠，为之恸哭唏嘘，就是县城的音乐家桑木校长也伸出大拇指夸赞说，在短笛吹奏的用情上，他是很到位的；在音乐节奏的把握上，他也是很不错的。猴精表叔从荷包里摸出几十块钱递给南宫梅说，这是在街上吹短笛子别人把的，拿去买个粑粑嘛。
南宫梅推辞着说，大哥，你自己都还吃了上顿找下顿呢！
猴精表叔确实不是富裕人家，大女儿读大学后在市里工作，人家早有了一家人，负担也很重；二女儿也在外地结婚了，小孩也有两个了，小两口做一点小本生意，不可能有大把的钱给她老汉用；小女儿先在城里给人家当保姆，把人家的孩子带大了又不愿意回农村劳动了，说是在城里跪在大街上讨米要饭也比当农民强，所以她就进了超市，一个月千把多块，日不晒雨不淋，风不吹雪不披，还找了一个在保险公司上班的丈夫。乡下的女人病逝了，儿子结婚也分家了，猴精表叔孤单无趣，也向往一种崭新的生活，就进城和小女儿住在一起，趁自己还没有死，享几年城市人的福。猴精表叔从怀里摸出一根油漆都脱落完了的九寸小短笛笑眯眯地说，凭这在街上一吹，就有人把几个早餐钱的。
南宫梅斜坐在床头说，城里和乡下不一样，喝水要钱，解溲要钱，走路要钱，处处都要钱。但是，只要你勤快，也能够处处找钱的，擦皮鞋，拉板车，拣垃圾，摆地摊，富不起来，也饿不死呀！
猴精表叔笑着说，是呀，这就是城乡差别呀，为什么离开了土地都不愿意回去的道理。
南宫梅挥着手说，大哥，你腿上的伤没有问题嘛，捞起来看看呀。
猴精表叔很大度地说，擦破了一点皮，像疯狗咬了一口，有什们好看的呀！
南宫妹愉快地笑着，在灵魂上得到了一点慰藉。生活在底层的中国人就是这样，肉体和精神上没有地方平衡了，往往就像阿Q先生一样，自我寻找解脱的出路，或者骂对手一句，或者朝地上吐一口唾沫，或者诅咒别人一番，或者把地上的一块石头踢翻。
猴精表叔玩着手里的短笛说，有了这根宝贝，我也是很快乐的，坐在孔明广场一吹就是大半天！
这时，病房里的人就围了过来，要求猴精表叔吹一曲。
猴精表叔笑着说，这里吹不合适，一大屋病人呢。
大家都说，这里一无电视二无广播，闷都闷死了，吹一曲解我们的闷吧。
南宫梅也微笑着看着他，意思是鼓励他给大家吹一曲。于是，猴精表叔就给大家吹了一曲大家都熟悉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笛声如春燕直插蓝蓝的天空，如山泉流过弯弯的溪水，如百鸟喧闹茫茫的丛林。不一会儿，整层楼里的病人都涌了过来，把南宫梅的病房挤得水泄不通。
看来，文化的魅力是无穷的。
欧阳慧妹正在准备第二天的凉粉，明珠妈妈来了。
明珠妈妈手里拿着个半导体喇叭说，慧妹，你怕丑就用这个喇叭喊，省力又省事的。
现在社会上说，“国家搞不赢集体，集体搞不赢个体”，是因为人们的思想和意识不一样，因而行为和结果也就不一样。就比如宣传文化工作，国家管理的宣传文化团体要宣传某一种方针某一种政策，只能在正规的舞台上给正规的观众有档次的群众演出，如果去家庭院落演出就掉了价失去了身份，因为人家拿的财政工资，端的铁饭碗，吃的是皇粮，演不演出都一样，天晴下雨也一样，反正旱涝保收。集体性质的宣传文化团体又不一样了，比如承包了一个产品的广告宣传或者开业庆典，只要大家同意，只要大家同心，就可以组织一批宣传车在大街小巷扯起喇叭大喊，或者组织一支老年秧歌队一街跳下去，管他有不有人听，有不有人看，有不有效果，反正一路喊下去，一路跳下去，只要把老板的钱逗到手就行了。但是，如果有一个人在中间扯拐，再好的事情也办不成。个体宣传就更加具体更加灵活了，“百人心一人心，百人意一人意”，在具体的宣传中至少有“五不分”，一不分时间，无论早晚，还是雨晴，你的瞌睡正香正甜的时候，他们照样喊“馒头，热的！粑粑，热的！”二不分地点，大街上可以喊，小巷子也可以喊，就是你家门前照样可以停下来喊，你买他们也喊，你不买他们也喊“西瓜，刚摘的！四季豆，新鲜的！”三不分内容，大到家电维修、房屋补漏、废品收购，中到瓜果蔬菜、开门换锁、疑难杂病，小到家政服务、代买代购、算卦测字，“电冰箱，以旧换新”，“磨剪子吶，宕菜刀——”四不分工具，有张口现喊的，也有喇叭录音的，还有光碟磁带的，更有录音录像的，“白马包谷酒，三碗不过岗；劝你莫多喝，醉了自遭殃！”五不分男女老幼，都可以去叫卖，都可以去推销自己的产品，有的人还专门录了童男童女的声音招揽顾客，那声音穿耳，那声音磁心，“汤圆，熟的，好吃得很；拖把，布的，好用得很；和渣，稀的，安逸得很。”东方明珠为了欧阳慧妹叫喊方便，特地到超市给她买了一只半导体录音喇叭。
欧阳慧妹接过喇叭说，小时候记得串乡的货郎是摇鼓，一个巴掌大的小皮鼓。
明珠妈妈爱昵地说，那是什么时代呀，我在你们乡下时就经常见到呢！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确实是这样，不通公路、不通广播、不通电视、不通饮水、不通电灯“五不通”，村里的供销社因为改革开放也撤走了，乡场又太远，专门去买一趟针线扣子、肥皂顶针、糖果味精又很不划算，就日夜盼望串乡的货郎。大人做庄稼没有时间，就叫小孩蹲在路边等着，看见摇小皮鼓的货郎来了就喊。欧阳慧妹小的时候就经常在屋檐下等串乡的货郎，每一次货郎来了，爸爸欧阳青天都要给她买许多水果糖，或者饼干米糕，够她狠狠地吃好十天半月的呢！
明珠妈妈打断欧阳慧妹的怀想说，喊一个，试试。
欧阳慧妹红着脸儿说，明珠妈妈您帮我喊嘛！
明珠妈妈说，怕什么丑呀，妈妈是老了，声音不好听了，不然就真帮你喊了。
欧阳慧妹低着头说，只怕我的声音也不好听呢。
明珠妈妈责怪地说，小女娃子的声音，那能不好听呢！来，喊一个，试试。
欧阳慧妹就细声细语地喊了，凉粉，根粑凉粉——
明珠妈妈就提着嗓子说，不行，要这样喊，凉粉，南宫凉粉，好吃！
欧阳慧妹不解地问，明珠妈妈，喊根粑凉粉不好吗，大家都这样喊呢，为什么要变成南宫凉粉呢？
明珠妈妈灿笑着说，这段历史你妈妈没有告诉你吗？白马县原先是没有根粑凉粉卖的，是你妈妈把技术带来了，才有根粑凉粉卖。最开始，县城里只卖米粉、豆粉、洋芋粉，虽然都有根粑卖，那是干吃，也就是和肉和海椒炒来吃。你妈妈进城后，就把根粑坨坨变成根粑凉粉的技术传授给了大家，白马人才知道世上有个根粑凉粉。你说，你妈妈是根粑凉粉的发明创造人，还不能用她的名字吗？
欧阳慧妹还是不理解地说，都喊根粑凉粉，我们也那样喊呀，大众化群众化，听起来普通一些！
东方明珠到底过的桥比欧阳慧妹走的路多，吃的糖比欧阳慧妹吃的盐多，各种经验也丰富一些，所以东方明珠说，生意场上有一句话说得好，“别人无的我有，别人有的我精，别人精的我特别”。满街人都卖根粑凉粉，只有你妈妈的根粑凉粉最受欢迎，你妈妈往那里一站，就是一幅活广告，就是一部无声的宣传机器，别人都转去转来地买。现在，你妈妈不能去卖，你又是一个新手，别人还不认识你，顾客还不能接纳你，你不用妈妈的名望行吗？
欧阳慧妹轻轻地“哦”了一声，表示从心里接受了明珠妈妈的意见。
明珠妈妈教她说，就这样喊，用白马土话喊，凉粉，南宫凉粉，好吃得很！
欧阳慧妹就学着明珠妈妈的调子喊了起来，凉粉，南宫凉粉，好吃得很！
明珠妈妈放了一遍录音说，声音小了一点，站起来再喊一遍。
欧阳慧妹就站了起来，找到了在学校排练节目的感觉，声情并茂地喊了起来，凉粉，南宫凉粉，好吃得很！特别是最后的“很”字，带了一点童音和拖音，听起来更加意味深长。
明珠妈妈拍着手板高兴地说，好听，好听，比电视里的声音还好听！
明珠妈妈走后，欧阳慧妹关起门又放了几遍，越听越有味，越听越兴奋，竟然完全忘记了生活中的痛苦和艰辛，于是就甜甜地笑了，笑得很灿烂，笑得很开心，是她自妈妈住院以来第一次微笑，第一次最开心的时刻。欧阳慧妹想，有了这个半导体，再不需要在街上扯起嘴巴喊了，再也没有女孩子的羞耻和恐惧了，就可以满城市里乱转了，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卖凉粉了。欧阳慧妹还想，等妈妈出院了，晚上还可以出去卖炸洋芋，三块钱一碗，一晚上要是能卖到50碗，又可以收入150元，完全能够养活一家三口人了。欧阳慧妹把第二天的买卖准备好以后，就去医院看妈妈了。妈妈已经睡着了，弟弟也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病房里的其他人也已经睡着了，都晚上十一二点了，还能不睡、不休息吗？欧阳慧妹就把弟弟叫醒，并把他送到医院门口的摩的上，要他回家好好睡觉，过几天就要报名读书了。回到医院后，欧阳慧妹就在妈妈的脚头睡下了。病床很窄，根本就睡不了两个人，妈妈只睡了三分之二的身子，欧阳慧妹只能轮起身子睡半边。即使这样，欧阳慧妹上床就睡着了，因为她太疲劳了，太需要休息了。
欧阳慧妹在酣睡中做梦了，一个很美丽的梦，一个伤心断肠的梦。
欧阳慧妹梦见班主任老师来了，很远很远地笑着喊着，欧阳慧妹，大学录取通知书！欧阳慧妹双手捧着通知书，凝目着“华中科技大学”鲜红的印章潸然泪下。十二年寒窗苦读，十二年梦寐以求，十二年煞费苦心，终于树正果儿圆，完全可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也可以让妈妈扬眉吐气、安度晚年了！在她心里，一直隐藏着的一个最大的希望是要混出一个样子来，让贫穷的妈妈清清静静地享几年福，不然，妈妈这一辈子就太亏了，比早死的爸爸还亏！所以，慧妹就一心苦读，一定要挤过高考这座独木桥，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整个家庭的命运！从小学开始，妈妈总是夜夜陪伴她做作业，不管夜有多深，天气有多冷，一直陪着她把作业做完。其实，妈妈什么作业也看不懂，什么题目也看不明白，但是就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伴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时间久了，妈妈就不知不觉地在椅子上睡着了，因为妈妈太疲劳了，白天出去卖凉粉，晚上还要出去卖炸洋芋，一天到晚都很少休息过，哪里就不劳累呢！这个时候，慧妹就不管她，只一心一意地做作业，一心一意地祈祷妈妈多睡一会儿。但是，妈妈有心事，总是睡得不踏实，一会儿就醒了。醒来的妈妈总是骂自己“悖时人的瞌睡多，懒婆娘的裹脚多”，骂完之后就在屋里走几圈，清醒一下自己的大脑，清醒了大脑的妈妈又坐在了自己的旁边。慧妹总是就咬着笔头劝妈妈说，您去睡沙，妈妈，我晓得做作业的。妈妈总是说，你读书又不光是为了你一个人呀，也是帮妈妈读呀，帮弟弟读呀，帮我们全家读呀，我帮不了你的什么忙，陪一下你也不行吗？慧妹就不再说什么了，埋头做自己的作业，一心一意要“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贫穷要改变，知识少不了”，妈妈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再一次睡着了......
欧阳慧妹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在街上拼命地跑呀跑，一街的人都惊望着她，注视着她，满心高兴地羡慕着她。在人群中，她也看见明珠妈妈、慕容妈妈，看见了猴精表叔，还看见了司空燕儿和白狐仙，在水镜巷子口还看见了正在给人家算命的诸葛孔亮爷爷呢。但是，欧阳慧妹都顾不了他们，只想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妈妈，让妈妈高兴，让妈妈喜悦。可是，千米水镜巷总没有个尽头，跑得欧阳慧妹满头大汗，跑得欧阳慧妹口干舌燥，跑得欧阳慧妹四肢无力，仍然跑不到家里，好不容易跑得家里，又没有看见妈妈。欧阳慧妹就在屋里屋外找呀找呀，仍然没有找到，只好坐在门槛上等着。好一阵子妈妈才推着凉粉车车从巷子口进来，欧阳慧妹就飞奔过去，刚刚来到妈妈面前，一阵黑风卷过来，把她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卷上了天。欧阳慧妹就跳起脚、拍起巴掌拼命地喊“通知书！通知书！我的通知书！”
欧阳慧妹的喊叫声把妈妈惊醒了，把整个病房里的人也惊醒了。大家开亮病房里的灯，只见欧阳慧妹正在床下到处寻找着。妈妈她问，深更半夜的，你找什么呀，慧妹儿！
欧阳慧妹迷迷糊糊地说，我的通知书不见了。
病房里的人都知道欧阳慧妹的情况，有的说慧妹肯定是中了邪，赶快去找人来打整打整，不然要出大事的。所谓打整，是白马民间一种求神保平安的传统习俗。如果哪家出了不吉利的事或者有久治不愈的病人，认为是鬼神在作怪，要请端公进屋跳神驱鬼，祈求平安。端公穿黑衣黑褂、草鞋赤脚，手舞三尺阴阳斩鬼剑，在屋子里以火驱鬼，以鞋踢鬼，以沫吐鬼，以声骂鬼，以剑斩鬼，然后或者画符贴于门上，或者画符贴于床上，或者画符贴于身上，使恶鬼不敢来，厉鬼不敢近。这样的事情慧妹见得多，马蹄水乡下有，白马县城也有；老百姓家里有，干部家里更有。
有的人说，这个妹儿心太痴，赶快住进医院治疗，迟了只怕要得神经病的。
只有一位住院的教师理解慧妹的心情。教师原是乡下中心学校的校长，因为教育局长换了，没有去送钱送物进贡，所以校长的职务就“因年龄偏大”被免了，在本校当了一般的语文教员，也没有思想包袱，因为他早看破了红尘，看透了官场，看准了自己难得一回的人生，没事的时候，就去茶馆打几圈小麻将，或者在网上写几篇小文章。教师说，她什么病也没有，就是想读一点书，要满足她的这点心愿，只有让她回学校去再读书；没有钱送就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吧，谁叫这个社会不平等呢，谁叫我们的生活中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存在呢！其实，读书与不读书，读少书与读多书，除开报效国家和社会外，主要是为了自己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是出门有小车、进屋有洋房、上顿有酒下顿有肉的奢侈生活，还是以步为乐、有住即安、粗茶淡饭、温饱健康的平民生活？然而结局都是一样的，连皇帝老儿都躲不过去，“家有万贯，一日不过三餐；广夏千间，夜眠不过三尺；良田百亩，死后一抔黄土”。秦始皇伟大吧，照样活不到50岁；项羽骁勇吧，最后自刎而亡；崇祯富贵吧，杀妻女而上吊；张居正发迹吧，最后被掘墓加鞭尸！“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何必强求强要强索呢？进入社会时间长了，了解社会深刻了，她自然就会明白一些道理，化解一些心结，找到自己生活的坐标，找准自己生存的方向。
经过老师这样一解释，病房里的人都心平气和了，也不再骂这个社会的不平等了，更不羡慕那些有钱有权有势的人了，倒觉得做一个平民的好处来，既踏实平安又健康长寿，既生活稳定又不大起大落，是一种真正的神仙生活。大家就举出许多实例，来注解老师的这一平民理论。白酒喝多了，得酒精肝癌；猪肉吃多了，得脂肪肥胖症；海鲜吃多了，得肠炎肠癌；小车坐多了，得坐骨神经病；席梦思睡多了，得腰椎间盘突出；女人玩多了，得肾功能衰竭......一个群体，就是一个小社会，也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大论坛，大家谈着谈着就谈到了官场，“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照样不动；不跑只送，提拔调动；又跑又送，想动就动”。还有人说，官场也不是铁板一块，反腐倡廉抓得这样紧，一人出事，千万人跟着倒霉，官场上叫“窝案”，跟老鼠一样，一窝一窝的，一串一串的，湖南的龙国华案、安徽的杨哲信案，不都是这样的吗？哪一个“又跑又送”的人走脱了的呢？还是古人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欧阳慧妹一句话也插不上嘴，只是坐在床沿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想着，未来的道路在哪里呢？未来的生活在哪里呢？
欧阳慧妹很纠结，为什么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和在课堂外讲的不一样呢？
白马县城地处一个巨大的盆地，四周是小山包，小山包外面是一匹环形的白马大山，因而海拔较低，气流不畅，是全国少有的炎热地带，说武汉、重庆、吐鲁番是火炉，那是人家没有到过白马县不知道，到过白马县的人才知道“锅儿是铁倒的”，那是火炉上的蒸笼，开水里的勺子，热得要死，烫得要命，连河边的沙子里都能煮熟鸡蛋。并且由于白马县地处南北纬度交接处，全年日多少雨，白昼温差小，春夏秋三季高温，仅冬季气温缓和一些，可以说是白天晚上都蒸着、烤着，汗水浸泡着，所以被称之为火鼎罐，燃烧之城。这样的天气最适合于卖冰水、凉粉、矿泉水，满县城都是推着车车、挑着担担、摆着摊摊、撑着伞伞拼命吆喝的老人、孩子和妇女：
冰水——又冰又甜的山泉冰水——
凉粉——又凉又爽的祖传凉粉——
矿泉水——冰冻解热避暑的矿泉水......
欧阳慧妹照样出去卖凉粉。全城卖凉粉的几百家，唯独南宫凉粉味道特别，受到青睐，就连一些四星五星级的宾馆都来采购南宫凉粉招待客人。但是，南宫梅没有资本，办不起作坊，更开不起公司，没有成批产品对别人进行批发，只能是小敲小打地做盆盆生意，做桶桶生意，做担担生意和车车生意，早出晚归，积角成元，养家糊口。欧阳慧妹现在也一样，或者说比南宫梅卖凉粉的时候更加艰辛，更加困难，因为妈妈住院，可以说连周转购买根粑粉的资金都很困难了，慕容屠龙不知从哪里弄来的10万元医药费，也所剩无几了。所以，欧阳慧妹每天只能准备两桶，多了没有资金垫底，也怕当天卖不完第二天就不鲜了。欧阳慧妹今天的运气非常好，刚刚走到皇叔大酒店门前就被人拦住了，说是全部包了，今天省城有几十个领导要来，点名要吃地方菜，特别是莫忘了根粑凉粉。
两桶凉粉200块钱，一手交货，一手数钱，几分钟就完成了。欧阳慧妹想，回家再做两桶出来卖，又可以卖200块钱；如果晚上还出来卖两桶200块钱，一天就可以卖600元了，除去200元的成本，净赚400元，这是一个大丰收呀！欧阳慧妹推着玻璃车车飞快地往屋里跑，只觉得天高云淡，心情舒畅，满街的音乐声也悦耳动听了，满街的行人也笑容可掬了，就连马路上那些来来往往、拥挤不堪的车辆似乎也鸣响着喇叭向她祝贺了！
欧阳慧妹刚刚走到屋前，就看见弟弟满脸不高兴地坐在屋中间。欧阳慧妹惊讶地问，弟弟，你不是去学校报名的吗？
弟弟欧阳童子嘟着小嘴巴说，没户口，报不了！
欧阳慧妹才突然想起他们没有户口，不在城里也不在乡里，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上。过去她读书，也因为没有户口无法报名，最后还是找居委会开的证明才报了名。现在也只有去找居委会了，找东方明珠妈妈了。欧阳慧妹刚刚走出水镜巷子就看见一名摩登女郎走了过来，红鲜的脚趾，紫色的高跟鞋，白色的超短裤，蓝色的高腰衫，黑色的墨镜子，棕色的小挎包，翠绿的吊耳环，长长的披肩发。欧阳慧妹不认识这个摩登女郎，也不知道她是车模还是房模，是药品模还是服装模，所以也就没用理睬这个摩登女郎，只顾低着头一心走路，要去找水镜社区的明珠妈妈。欧阳慧妹正在前面走着，摩登女郎就赶了上来，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大喊一声，欧阳慧妹！
欧阳慧妹差点儿吓脱了魂，回过头来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脑壳的摩登女郎，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摩登女郎摘下墨镜笑嘻嘻地说，我是司空燕儿呀，老同学呀，才毕业几个月嘛，你就不认识我了吗？
司空燕儿和欧阳慧妹都是县一中的学生，但是同年级不同班级，一个是5班，一个是8班，加上家庭的历史原因，两个人只是认得，交往都很少。记得进校搞军事训练结束的时候，全校要搞一台文艺晚会，5班和8班有个女子联合演唱节目，因为她们搞军训都很忙，节目从排练到演出结束，两个人都没有说上三句话，教官喊集合就站队唱歌，唱完了就各自回家了趴在床上休息了。欧阳慧妹摇着头苦笑着说，你这个打扮，像个电影明星，我哪里认得出来呀。
司空燕儿见欧阳慧妹仍然对她有些怀疑，就翘起白灿灿的长腿说，我穿的高跟鞋，18厘米，我就从165厘米一下子变成183厘米了，比你高了18厘米呢，是模特的标准身材，你当然是认不出来的。
现在的模特裸高都要170厘米以上，加上20厘米的高跟鞋，就更加高了，更加鹤立鸡群了，更加一花独秀了，更能显示出大腿的修长和身材的苗条了，当然也就更加让男人们喜爱和销魂了。你看张梓琳、范文芳、李妮欧一出场，男人们的眼睛都鼓爆了，一些假装摄影的男人们还从台前跳到台后呢，像跟屁虫一样追下去，像泫巴虫一样爬过去。鸥阳慧妹很担心地说，你的脚尖一天到晚地直立走路，像个芭蕾舞演员，就不疼痛吗？
司空燕儿幸福地说，女孩子要把全身上下的美丽表现出来，不受一点儿苦能行吗？你看我脚上增加了18厘米，大腿就修长多了，臀部也提升多了，就连我这一双吊耳环也高贵出来了，街上的回头率是百分之二百五。有些好色的男人，走过去了还要倒回来看我几眼呢；还有的男人从我出门一直跟到我上班的地方。现在是男人超阳痿的时代，他们都是幻想的多，胆大的少，动手动脚的更少，有几个敢认真看你的美丽、欣赏你的美丽呢？你只要脚步一停让他们认真看的时候，他们吓得比老鼠都跑得快，比乌梢蛇都溜得急。
其实司空燕儿说得没有错，对当今社会看得也比较透，现在确实是男人超阳痿时代，有从父系社会回归母系社会的苗头。比如篮球、足球、排球这些用力之事，男人们出个亚洲线都很困难，不是累肿了就是累瘫了，不是累晕了就是累残了；但是女人们不一样，夺个亚洲冠军、世界冠军都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就像跳起来摘个桃子一样，简单轻松。再比如恋爱、婚姻、偷情这些情感之事，总是男人们最先呱呱呱像乌鸦一样海誓山盟，也总是男人们最先哧哧哧像蛇儿一样被叛主人，不仅包了二奶三奶，而且还制造出许多一夜情的惊人故事，把自己身上的性病广为传播、大胆传播、以权传播；更有甚者，明明是两个有情有义的人相约割腕殉情、跳楼殉情、喝药殉情、溺水殉情，总是女人们傻乎乎地、大义凛然地说一句“我先去等你吔”先割、先跳、先喝、先溺，而男人们总是在后面凄婉忧伤地、泪流满面地说一句“你慢些走吧”不割、不跳、不喝、不溺了。曾经相爱多年的女人尸骨未寒，后事未理，哀伤还储成在心间，就天南海北地想，我昔日那样多的女伴，现在去找哪一个呢？是先定终身还是先一夜情，是“天天当新郎，夜夜入洞房”还是“老牛吃嫩草，吃就吃个饱”？欧阳慧妹现在只是个小女生，用白马人的话说是个“生疙瘩儿”，哪里懂得男女间诡秘的情感和不解的奥秘呢？所以她问的话超出了司空燕儿的思维和她目前的感情状态，你考上了高职高专的呀，为什么不去读呢？
司空燕儿忽然回过神来说，妈妈不许我去读，说读了一样就不了业的。
欧阳慧妹关怀地问，你不去读书，又干什么呢，一个女娃家家的！
司空燕儿神秘地一笑说，先在城里找个事情混起，然后找个白马王子耍起！
欧阳慧妹觉得自己与司空燕儿不是一类人，不是闺中密友，今天又真有事情要办，开不了证明弟弟就无法报名读书，于是就说，我还要去居委会有事，不和你闲聊了。
司空燕儿在她耳边小声地说，我也要去找干爸爸的，改天有时间了再来找你玩嘛。
司空燕儿的干爸爸就是公羊角，还是12年前就拜了的。那时白狐仙带着女儿司空燕儿刚刚逃到县城，就承包了一段街道的清洁卫生工作，用白马人的话说“就是一个扫街的”。虽然是扫街的脏活、累活、苦活，但是比起农村犁土搭田、肩挑背磨的活路，不知要轻松多少倍，并且每月还有五六百块钱，相当于国家干部拿“按月块块”呢！还有，公羊局长还给她保证过，过一段时间就给她换一个轻松的岗位，只要听他的话，只要把他服侍得巴适，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白狐仙就幸福着，感激着，生活阳光着。白狐仙不是那种小鸡肠子的人，她知道报恩报德，知道锅里有了碗里才有。她第一个月的工资刚刚才拿到手，就用150块钱去买了一条“金白沙”香烟，准备送给公羊角。其实白狐仙也知道，去城管局找公羊角总是“送肉上砧板”，或者“肉包子打狗”，但是总比在乡下日晒雨淋种庄稼，或者餐风露宿讨米要饭强得多呀。在这个“笑贫不笑娼，要钱不要脸”的时代，不就是和男人睡个觉吗，再凶狠的男人又能钻走几块烂肉呢，就是公羊角吃了一种叫“东条英机”的药丸子，一次也超不过10分钟呀！10分钟的时间，还没有农村女人挑一担大粪、背一捆柴禾的时间长，更没有那样劳累，连毛毛汗都出不来。所以，白狐仙常常在心里嘲笑那些“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又想生活安逸又怕么子疼”的女人，“吊起腊肉吃光饭”，白白浪费了自已一张油光水滑、人见人爱的身子。女人不就是一块肥沃的庄稼地吗，“萝卜扯了眼眼在，眼眼留着栽白菜；白菜割了栽红苕，红苕扯了眼还在”。所以，白狐仙每次见公羊角前，总是在家里用热水把身子洗得干干净净的，特别是下身不通风不晒太阳，阴暗潮湿容易生恶生臭，她就用香皂洗个三遍四遍，洗得香喷喷的，洗得亮闪闪的，洗得男人们见了舌头都转不动的。过去白狐仙是个农村妇女，找不到风流，也不知道风流，更不知道和男人在一起应该怎样快乐与怎样风流。和司空横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就真是一块肥沃的土地，被他犁了一遍犁二遍，犁得自己心花怒放，犁得自己高潮迭起，犁得自己“泉水叮咚响，野鸭儿把歌唱”。自从和公羊角接触后，她才一点就通，一通就懂，一懂就不愿把自己的手儿松。在公羊角的身上，她才真正知道没有知识的悲哀，没有学问的痛苦，不知道什么叫做爱，什么叫性福，什么叫“你来我往，你上我下，你进我出”，更不明白了城里人说的“像干部那样吃，像干部那样喝，像干部那样玩，像干部那样风流”的真正含义。于是，白狐仙换了一套干净花布衣服，套了一双肉色的丝光短袜子，再穿了一双绿色小高跟鞋，披着湿漉漉的少妇长发，提着“金白沙”昂首挺身地去城管局找公羊角。
那天公羊角正在办公室的网上看美女，看得正兴奋，正激越，正想找个女人解决，门被推开了。门边站着一个少妇，虽然衣着朴素，但是瓜子脸蛋却十分俊俏，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碧绿如深潭，燃烧似熔炉，闪耀像放电，让你躲无处躲，避无法避，就像被千手观音抓住一样，只能乖乖地向她走去，走进她的身子，走进她的眸子，走进她的骨髓里。仅仅是一瞬间，傲慢无比、风流成性的公羊角就被门边少妇的频频放电击倒了，就连右边脸黑痣上那几根长毛都因为性激素的膨胀而立了起来。公羊角猴急狗刨地跑过去，一把就把白狐仙按倒在沙发上，迫不及待地说，狐仙呢，我遭不住！狐仙呢，我遭不住了，快救救我呀！
白狐仙闪了一下勾魂的少妇眼柔情地说，公羊哥哥，床上去沙，床上去沙。
公羊角扯着她的裤子说，沙发上，就沙发上！
最开始，大家都叫他“公哥”。公羊角色迷迷地说，难道哥哥还有母的吗？按照社会上的称谓规矩，一般名字上加哥或弟、姐或者妹、叔或者伯、婶或者娘之类的称谓词，所以大家就改叫“角哥”。公羊角指着胯裆里的生殖器说，这就是羊角、牛角、鹿角，你们是叫它吗？说得女人们一阵脸红心跳，不知道怎样叫了，叫局长又太严肃，叫“羊哥”好像又没有特色，太大众化了，阳痿也是“阳哥”，阳雀也是“阳哥”，阳具还是“阳哥”。大家经过多方考证，反复推敲，最后一致认为还是叫他“公羊哥哥”的好，因为公羊一生除了吃草就是做爱，一小时可以做爱20次，一天可以做爱480次，基本上是三分钟的不应期。公羊角拍着短小的大腿说，就叫“公羊哥哥”，一天做爱480次安灯逸呢！所以，白狐仙们包括社会上的人在公开场合都叫他“公羊哥哥”，比一般人多一个“哥”字，就多一份柔情，多一份妩媚，多一份勾引。白狐仙躺在狭窄的沙发上伸不直，叉不开，睡不平，感觉万分痛苦；公羊角也是烂泥田里搬石头，有力无处使，只有喘气流汗的份，没有一点成效。白狐仙心疼地说，还是里面床上去吧，那5尺大床才是公羊哥哥的用武用力之地呢！
公羊角矮小瘦弱，身空无力，根本抱不动丰腴的白狐仙，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白狐仙柔情地说，我来抱你嘛，我是个下力的粗人，有的是力气。公羊角肯定不会丢那样的面子，一个大男人连女人都抱不动，还做什么爱呀，还怎样保护她呀！世界上还从来没见过入洞房时女人抱男人的呢，抱不动就背起走，背不动就牵手走，牵不动就自己走。所以，公羊角就很男子汉地说，我背你进去。
在里面的5尺大床上，白狐仙和公羊角抹桌洗碗，刷锅做饭，重振席面。在一阵顽强拼搏之后，二人都累了，都瘫了，都没有力气了，公羊角一边入睡一边死眉搭眼地说都睡一会儿吧。这个活路呀，真不是人做的，叫不敢叫，闹不敢闹，笑又无法笑。农村抬石头嘛还要喊个号子，打豆子嘛还要围个场子。
白狐仙用头发梢刷着他干茄子一样的肚皮说，哪时我们去山上吧，那里没有人听见，你想喊就喊，想闹就闹，想把地球钻通也没有人说！
公羊角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今后再说吧，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白狐仙趖下床来很忧戚地说，你们是当干部的，可以睡大觉；我们临时工比不得，我还要去扫街呢。
公羊角眼睛也懒得睁，一把抓住她粗糙的手说，不去了，下午我就给你换一个岗位。
白狐仙翻身扑在公羊角瘦骨伶仃的身子上撒着女人销魂的娇气说，真的吗，我的那个公羊哥哥吔！
公羊角就提高了声音说，我公羊角在白马县办事，什么时候放过空炮？基本上是炮炮都准，炮炮都响！
白狐仙淫笑着说，你在我这里放了三四炮，怎么没有一炮响呢！
公羊角翻身起来，再一次把白狐仙压在床上说，你的炮我哪里敢放响吗，放响了我的副局长就当不成了......
不久，白狐仙就不再扫街了，而是成了城管理局合同制干部，叫作保洁监督员，穿着蓝制服，戴着白手套，检查城市清洁卫生，好的表扬肯定，差的批评整改，最差的罚款检讨，还很有权力呢。
又不久，白狐仙正和公羊角在租住公房里做爱，不知什么时候读小学的司空燕儿回来了，他们二人也许用心太专竟然没有发现。只听司空燕儿用童声稚气地说，妈妈你们抱在床上做么子嘛！
白狐仙吓得魂都没有了，话都说不出来。当时正是关键时刻，工程才进行一半，就像下基桩倒混泥土一样，只有上的份，没有下的份；只有前进的份，没有后退的份。倒是公羊角不愧是江湖上的老手，情场上的拐子，做爱床上的高手，回过一张烂海椒脸、尖着猴子嘴巴很冷静地说，燕儿呀，回来得好早呀，你妈妈感冒了，伯伯给你妈妈发发汗，退退烧，一会儿就好了，你先出去吧。
司空燕儿很听话地说，那伯伯你们快一点儿哈，妈妈还要教我做作业呢！然后就出去了，还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白狐仙和公羊角把事情办得“车吃马叫”了才出来，为了堵住小司空燕儿的嘴巴，也为了今后往来方便，白狐仙拉过司空燕儿说，这是你的干爸爸，今后我们就靠他生活了。
小司空燕儿就跪下去给公羊角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干爸爸”。
公羊角也是一个懂得起的人物，从荷包里摸出500块钱对司空燕儿说，拿去买一套衣服嘛，干爸爸还要经常来给你妈妈发汗治疗感冒病呢！
白狐仙狠狠地捏一爪公羊角的干屁股骂着说，喂不饱的狗狗儿！
第二章上街叫卖去
欧阳慧妹在水镜社区办公室等了一会儿，东方明珠妈妈才回来。东方明珠喘着粗气说，一辈子都做这样的婆婆事，天天做都做不完的。你看，年轻轻的小两口门市不开，关起门来吵架，闹离婚！男人说要离婚也可以，离了我就去跳楼；女人说不离婚也行，不离我就去喝药！现在这一代年轻人，不知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是死呀活的，没有一点家庭责任感和社会责任感！
欧阳慧妹没有男朋友，更没有结过婚，不知道结婚的滋味，也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吵架的心情，明珠妈妈说的这些事她也不懂，更不愿意去问。但是，明珠妈妈后面几句话把欧阳慧妹惊住了，因为她在医院无助时有个这种“死呀活的”想法。今天明珠妈妈说出来，好像是教育她一样。所以，她一脸茫然地地望着明珠妈妈，连自己来干什么事情都忘记了。明珠妈妈是个大喉咙，直爽人，“巷子邀猪，直来直往”，说话的声音像打枪，办事的风格像刮风，走路的姿势像跑步。明珠妈妈大着声音问，慧妹儿，找我有事？
欧阳慧妹低着声儿说，麻烦您帮忙开个户籍证明，弟弟才能报名读书的。
东方明珠妈妈挥着干瘦的手说，行，开一个就是，娃娃读书是大事。于是转头对桌子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说，王主任，帮慧妹开一个。叫王主任的年轻男人问了慧妹一些基本情况，就把户籍证明开了。
欧阳慧妹拿着户籍证明刚刚走出大门，就被东方明珠妈妈叫住了。东方明珠妈妈说，我娘儿俩带着弟弟一起去，不然又要收你的借读费。
白马县城关镇共有五所小学三所初中。一小是县直、镇直干部子女就读的小学，校园建设好，课桌凳崭新，师资力量强，地处县城的中心部位，一般老百姓的子女是进不了的，基本上是一所干部子女学校；二、三小是城镇居民子女就读的学校，校园环境一般，基础设施较差，桌凳陈旧破烂，师资力量较差，学校地址稍远；四、五小是各种条件最差的学校，校园无墙、桌凳无腿、老师无住的“三无”学校，地处城郊结合部，学校地址偏远，学生除城郊村民的子女外，还有就是农民工的子女。初中也同样是这样，一中大多数是县直、镇直干部的子女，因为有当干部的妈老汉在政治上、经济上、权力上的大力支持，校园、教室、教师都是全县一流的；二三中就是城镇居民和城郊村民以及农民工的子女了，各方面就要差一些。社会上的职业就分三教九流，学校分个上中下等也很正常，要怪就怪自己投错了胎，要是自己的妈老汉是省长、厅长，连幼儿园都是在省城、京城上呢！草根孩子欧阳慧妹想得很现实，为弟弟选择的学校是城关二中，就在水镜社区地界上，自己也曾在这个学校读过，好多老师都教过自己呢！
欧阳慧妹带着弟弟，跟着东方明珠妈妈一起往城关二中走，一路上就想起了12年前的自己。那时她和妈妈刚刚逃难进城，虽然课好了房子，也找到了帮助宾馆洗碗抹桌的差事，就是无法解决她慧妹读书的问题，找了好几个学校，都是一样的回答，连户籍都没有，怎样报名注册呢？同事们也替她们母子着急，也都没有办法解决！你没有户籍，你是哪国的人呢？是日本的，还是美国的？你不是地球上的人，也该有个生养你的星球呀！中国人民没有义务用自己的血汗培养一个外国人的孩子嘛，更没有义务培养一个外星人的孩子嘛！小慧妹也只能坐在街头，眼巴巴地望着小伙伴们高高兴兴地去上学，又高高兴兴地放学回家。正在大家万般无奈的时候，恰逢县电视台播放一个叫《热心妈妈》的专题节目，说的是城关镇水镜社区主任东方明珠几十年来“心为百姓所系，情为百姓所付，权为百姓所用，利为百姓所谋”的先进事迹。在整个县城里，无论大人小孩，还是长者晚辈，都叫她明珠妈妈，因为她总是像妈妈一样，时时想着你，时时为着你，时时顾着你，时时帮着你。看完了电视节目，南宫梅长长地叹一口气无奈地说，我一个无户无籍的乡下逃难女人，她也能帮助我吗？
同事的姐妹们说，电视里说过，她也帮助乡下人呢，只要你需要，谁都可以帮助的。
南宫梅挺着大肚子一边抹着桌子一边仍然不相信地说，我又没住在她管理的社区，未必也能帮助。
这时，老板娘回来了。老板娘说，走，我带你去找明珠妈妈。
就这样，欧阳慧妹一家人从此就和东方明珠妈妈结下了不解的情缘。十几年来，欧阳慧妹一家人就是在东方明珠妈妈的关照和呵护下生存着的......
学校是最后一天报名，因而报名的家长和学生就不多了。欧阳慧妹老远就认出了报名的老师是自己过去的班主任，于是就热情地喊了一声“章老师”。
章老师是个女老师，50多岁的样子，圆脸，矮胖，短发，眼镜。章老师十分惊讶地问，欧阳慧妹，你不出去上大学，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欧阳慧妹说，我的事情后面来给老师汇报。我今天来给弟弟报名读书，这是我们社区主任明珠妈妈！
章老师微笑着说，电视里、报纸上经常有明珠妈妈的宣传报道，全县十大新闻人物，哪个不认识她嘛！
明珠妈妈指着欧阳童子谦虚地笑着说，给这个孩子报个名嘛。
章老师翻开桌子上的毕业成绩登记表惊讶的说，门门都是满分，可惜了，应该去读一中呀！
明珠妈妈接过话来说，是呀，跟慧妹当年一样，找不到进门的关系呀！
章老师看着水镜社区出的户籍证明说，他是白马乡的人，要进城里来读书，按照学校的规定，要收2000元的借读费呢。
明珠妈妈抢过话说，他妈妈被人家打了，正在医院住院呢，连这点学费钱都是大家凑的呢！
欧阳慧妹红着脸也帮腔说，明珠妈妈说的是真的，求章老师开开恩呀，不然我弟弟就会失学的。
章老师摇着头说，我也做不了主，我带你去找找校长嘛。
校长办公室里坐着的竟然是桑木，是欧阳慧妹过去的音乐老师兼德育教育主任。桑木瘦高、眼镜、长发、隆鼻梁、大嘴巴，一看就是一个艺术家的派头，他是去年才被提拔为校长的。明珠妈妈详细地介绍了欧阳慧妹一家人的不幸情况，特别是说到欧阳慧妹高考没有参加完就跑到了医院的时候，章老师多次取下眼镜子，用餐巾纸揩眼泪。章老师落泪了，明珠妈妈也跟着落泪；明珠妈妈落泪了，欧阳慧妹也跟着落泪。只有中年男人桑木校长和小男人欧阳童子稳住了，眼泪没有滚出来。桑木校长对章老师说，所有费用全部都免了，学生就放在你的班上吧，如果成绩突出，学校还可以给一些奖学金的。
欧阳慧妹当年也是桑木老师喜欢的学生，认为她最有音乐细胞和音乐天赋，如果培养得好，训练刻苦，在音乐道路上是很有前途的。当然，欧阳慧妹也很喜欢天自己的音乐德育教师，不仅他小提琴拉得好、歌唱得好，而且知识渊博，品质高尚，道德楷模，学生的困难，他都尽其所能给予解决，从来不图别人的回报。记得班上有一名同学的父亲出了车祸，肇事者无钱赔偿，母亲又是一个残疾人，家里的生活就更加困难了，因而这名同学即将面临辍学，无法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桑木老师知道后立即跑县政府，跑交警大队，跑民政局，硬是从多个渠道争取到了5万多元赔偿金，让这个学生完成了初中学业，并且高分考上了县一中，今年还考上了清华大学呢。所以，欧阳慧妹就对桑木校长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桑木校长关切地说，学校超市还差一名导购员，愿意来吗？
欧阳慧妹摇摇头说，我还要照顾妈妈，现在还不能来的。
桑木校长见她推辞也就没有强求了，就叫欧阳慧妹带着弟弟报名去了。报名后找到了教室，安好了桌凳，欧阳慧妹就带着弟弟回家。在校门口，欧阳慧妹拉着东方明珠的衣角说，我带的有2500元，如果学校要，我也只有给了。
明珠妈妈爱怜地说，傻孩子，穷家小户能省一个钱是一个钱呀，在城市生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买菜要钱，坐车要钱，上厕所要钱，有时问路还要给钱呢！
明珠妈妈正说着，忽然看见猴精表叔过来了。猴精表叔还有一个诨名叫“包打听”，白马县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没有他打听不清楚的事情。东城的狼狗吃了主人的双胞胎，西城的发廊小姐砍死了自己的老相好，北城的局长从办公大楼上跳了下来，南城的两个女人争风吃醋打得头破血流，城中60年的老处女吃了民间土方竟然怀孕了，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一来准是有新闻要发布，或者有小道消息要传播，有花边故事要谈论。猴精表叔神秘地说，今天县城发生了重大新闻呢！
明珠妈妈不解问，又是哪里出现了医疗事故，还是出现了群体中毒事件？
猴精表叔慢着节拍地说，县委书记要调走了呢。
明珠妈妈向来不关心领导的事情，提拔是组织上的事，生活是家庭中的事，工作才是自己分内的事，要你一个老百姓去操那么多瞎心吗？“吃干饭，拉稀屎；说家常，答野白”，没事找事做。所以明珠妈妈不屑一顾都说，他走了，要你去当吗？“狗叫耗子，多管闲事”，你的脚才几天没有痛嘛，一天到晚到处乱跑！
猴精表叔上次为救南宫梅被城管人员踢伤了大腿，本想去医院住几天，但是一看当时的架势，去了也是白搭，“自己的伤痛自己治，自己的疮疤自己挠”，谁给你出钱呢？所以就没有去医院治疗，而是找了一个民间草药医生，开了一副“强盗药”，喝了两天就好了，“好了伤疤，忘记了痛”。猴精表叔几十年养成的习惯难改，不管你听不听，在不在乎，反正他一定要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完，否则就憋得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走不起路。如果你事情忙不听他说，他就跟在你屁股后面直到说完了才算数。猴精表叔卖了一个关子说，你知道谁来当那个县委书记吗？明珠妈妈，你不知道吗？全县人民都关注着呢，特别是官场上，大王一换就要重新洗牌，当官的最怕这一手！
明珠妈妈瘪着干涸的嘴巴说，管他谁来洗牌，都洗不到你我的头上来！
猴精表叔挥着手中的短笛子说，有的说省城空降，有的说市里下派，有的说其它县平调，还有的说就是县长代理呢！
明珠妈妈教育他说，你一天到处乱窜“包打听”，不如回家给在超市上班的姑娘把饭煮好，回来吃了就休息，“穷养儿子，富养女儿”，这个道理就不懂吗？
猴精表叔很委屈地说，我这不是就回去吗，早着呢，太阳才当顶！
他们正说着话，一辆小车鸣着喇叭从身边檫肩过去了，里面坐的是城关镇的常务副镇长司空霸。明珠妈妈忽然说，哪时去找司空镇长把你们的户口办了，没有户口和身份证，你们今后上学、就业、结婚、出门都受限制的。
欧阳慧妹点着头轻声地说，嗯。
猴精表叔跟明珠妈妈和欧阳慧妹道别后，哼着白马小调、跛着腿脚就走了：
太阳那个大得狠
树荫那个脚下等
短命死的冤家也
说话无那个定准
太阳当顶又当空
打把剪子学裁缝
缝个口袋装了天
害你冤家钻刺笼
......
慕容家住的是土改时被政府分配的诸葛家族的老房子，因为慕容屠龙的爷爷当时正在诸葛家做长年，按照军管会“谁住的房子谁拥有，谁种的土地谁耕种”的政策，就分到了几间。但是，这些房屋不是诸葛家族在三国时期的原始房屋，因为三国时期均为茅屋、木屋、竹屋，没有石板基脚，没有铁钉铁抓，由于饱经历代的隆隆炮火或者烈烈烟火后，多次化为灰烬，变为尘泥。白马县城烧了又修，修了又烧，烧烧修修、修修烧烧几百年，直到明代才基本定型，所以，这些房屋至今也有七八百年风月历史了。当然，很多柱石、基石、墙壁还是汉唐时期居多，雕龙画凤，刻松描草，飞禽走兽，十分逼真，十分生动。在岁月的慢慢长河中，火灾比战争的破坏力还要大，还要残酷，还要让人惊心动魄。据《白马县志》记载，隋、宋、明代三场大火，几乎把白马县城烧得干干净净，特别是水镜巷子，不剩一根梁木，不存一片全瓦。在后来的复修和扩建过程中，老百姓都按照皇家规定的高度、宽度、长度建设，并结合三国时期的房屋样式，不敢超过分毫，不敢越池半步，“府衙不过皇宫，县衙不过府衙，百姓不过县衙”，因此老百姓的屋檐都不能超过3米，屋脊不能超过8米，街宽不能超过10米。所以，水镜巷的房子都很低矮，沿口都很平缓，街巷都很狭窄。慕容家分得的房子也同样低矮，前后两间，只有一二楼，没有三楼，利用的空间都不大。一楼过路、烤火、待客、做饭、藏粮，二楼才是睡觉的地方，坐在床上头都抬不起来呢。慕容家四间房屋，自己住了上边的两间，出租了下边的两间，其中一间是租给欧阳慧妹家的，另一间是租给一个地摊服装商的。服装商是两个安徽的青年夫妇，早出晚归，见面的机会很少，加上语言别扭，交流困难，所以也不爱言语说话，熟悉的程度也有限，不像欧阳慧妹一家，不仅和慕容家亲热无比，也和整个水镜巷的人家万分熟悉。你看，欧阳慧妹在灯下制作明天的根粑凉粉还没有完手，弟弟欧阳童子也才刚刚睡下，慕容屠龙就醉醺醺地搀着同样醉醺醺的令狐月儿进来了。欧阳慧妹立即跨过去扶着他们说，屠龙哥，月儿姐，今后莫喝那么多呀，酒喝多了伤身体的，你又骑一个摩托车，多危险地呀！快坐下，我去舀两碗凉粉来给你们解酒。
慕容屠龙张牙舞爪地说，没醉，我们没有醉，酒壮胆，钱开路，色通关！十几个小崽儿孝敬老子和他们的老姐，不就是多喝了两杯酒嘛，算啥子事呢，把老子惹恼火了，老子杀人都敢！
慕容屠龙不比从前了，自从老大“金盆洗手”隐退江湖之后，他就是白马县的江湖老大了，也称“地下公安局长”了，主持着一方黑社会的治安大局呢。比如小偷行业，只要说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发生的，他一个电话就知道是谁干的；再比如帮派斗殴，只要你说出方向、是什么事情，他一个电话也知道是哪些人在斗殴打架；还有杀人嫌疑犯、流窜作案犯，公安部门还常常找他咨询线索呢！所以，慕容屠龙现在忙得狠，每天连应酬都顾不过来，弟兄伙们请他吃饭，老百姓请他唱歌，行政人员请他打牌，企业家们请他去旅游。你看他现在的啤酒肚子，就知道他的生活富贵，圆粗粗的像一只大水缸。据现场人说，慕容屠龙站在桌子旁边就可以喝两斤白酒，照样站着不倒。据说有一次赌喝啤酒，他一下喝了36瓶，喝得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夹紧了胯裆，生怕他喝的啤酒从自己的小便里流了出来。
慕容屠龙也并不是整天无所事事，而是有自己的职业，有自己的收入。这个社会，按照人们说的，“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钱不能没有；什么都可以拥有，唯独病不能拥有”。没有钱，你寸步难行；有了病，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生命。慕容屠龙每天的工作是处理江湖恩怨，协调江湖矛盾，平衡江湖势力，当然，这都是有偿服务的；还有就是帮助别人讨债，讨经济债，也讨政治债，还讨人情债。讨经济债，就是国家、集体、个人讨要的欠债，包括麻将资金、嫖娼资金、货销资金；讨政治债，就是受人指使，对不同政见的对手进行恐吓、谩骂、黑打、暗杀，直到对方屈服或者被置于死地；讨人情债，多半是被女人雇用，当然也有少部分男人，对自己的情敌或者跟踪，或者教训，或者砍杀，或者灭绝。慕容屠龙曾经就接受了一名年轻妇女的请求，跟踪自已的丈夫，因为丈夫的一些反常行为让她疑惑。过去他们总是同床共枕，夜夜激动，夜夜活动，就是活动完了睡觉，也让她把他的生殖器抓着，否则她就睡不着，担心别的女人翻窗子进来给她一把抓走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丈夫总是说工作压力太大，力不从心了，家庭作业做不了，睡觉时也是一胯夹得梆梆紧，不让她抓胯裆，就是贸然抓一把，也是“秋天的茄子，软得没有一点精神”。慕容屠龙派一个小兄弟骑着三轮车，化妆成收废旧的人去跟踪她的丈夫，务必破解她心中的疑团。她丈夫的单位坐落在阿斗大道上，办公楼很大，待遇也很好，早、中、晚三顿都在机关吃，中午还可以在办公套房里睡觉休息。而每每这时，她的丈夫从食堂午餐出来，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回到办公套房里睡午觉，而是开着小车出机关大门了。小车在阿斗大道上像飞一样，三轮车根本无法赶上；第二天，小兄弟就换一辆小车在机关大门口等着，但是阿斗大道转赵云路口有一个红绿灯，又跟掉了；第三天，小兄弟就在赵云路上等着，见他来了就一直跟着，可是小车在庞统巷子停了下来，小兄弟不敢停车跟踪，只好迅速超过去；第四天，小兄弟骑着三轮车，早早地来到庞统巷子口等着，一会儿就见她的丈夫下车进了庞统巷子，走着走着就进了魏延胡同，小兄弟骑着三轮车赶过去，连人影都没有了；第五天，小兄弟再不敢骑三轮车了，就化妆成一个找出租房子的美少妇，才把她的丈夫跟踪到位。小兄弟把跟踪的情况告诉了慕容屠龙，慕容屠龙又告诉了那个年轻的妇女，拿了两万元暗探费。年轻的妇女买了一瓶硫酸，跑到魏延胡同把比自己年轻一倍、漂亮十倍、娇嫩百倍少妇的小粉脸儿泼了......
在白马县，无论红道黑道，只要打个“龙”子旗，就没有人敢惹你的。为了活动合法，挂牌经营，公开运作，慕容屠龙正在积极筹备成立了一个讨债公司，几十年的陈古烂账他都可以给你讨要到位，报酬是讨回钱款的10%，有的可以达到30%。慕容屠龙虽然是个粗人，但是讨债很有方法，基本上是“有债必讨，债债成功”。总结起来，他的讨债方法主要有五，一是粘连法，就是找几个小兄弟跟着欠账的人，不打你，不骂你，不捆绑你，只是你上班跟着你去上班，你开会跟着你去开会，你吃饭跟着你吃饭，你睡觉也跟着你睡觉，粘得你没有自由，粘得你没有面子，粘得你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乖乖地把钱还给人家；二是恐吓法，就采用跟踪、绑架、拍照、揭露隐私等方法，弄得你躲无处躲，藏无处藏，时时危险，人人危险，全家危险，逼迫你把钱还给人家；三是苦肉法，就是《孙子兵法》中的苦肉计，委派几个小兄弟专和你扯皮，让你骂他们，最好是打他们，你只要一动手他们就去住院，接着就去报警，然后就找你打官司，你的旧帐没有了，新帐又来了；四是美人法，这种方法主要是针对行政干部、国有企业领导，委派几个打扮得妖冶无比的美女在你上班、开会、就餐、家里频繁出入，频繁耍嗲，让上级来批评你，让同事来议论你，让老婆老公来收拾你，你还能不赶快还人家的钱吗？五是情感法，这种方法只能针对欠账不多的熟人，找关系过得硬的人去做工作，或者自己上门去说好话，或者给他们家里人多做好事，以此来感化他们，让他们自觉自愿地把人家的欠账还了。
有一年，慕容屠龙也是帮别人收一笔连本带利20万的赌债，也就是赌场上说的马钱，三分的利息，平常就是收不到位。对方做出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下三烂样子，急得债主双脚直跳。慕容屠龙找了四个小兄弟背着两床破棉絮，选在腊月三十的早上，人家一开门就涌进去了，意思就是再不还钱，就在你家长期住下去，让你一家人的年过不下去。欠债的人连脸都没有洗，立即打电话给亲戚朋友送钱过来。亲戚朋友也同样起了个早床去银行门口等起，因为银行过年只上半天班，去晚了就取不了钱。
四位小兄弟拿着20万现款回来交给慕容屠龙，慕容屠龙每人给了3000元，说兄弟们辛苦了，赶快回家吃团年饭，莫让妈老汉等久了，不听话我就要烫了你们小雀雀上的几根毛！
四位小兄弟唯唯诺诺地回答说，不敢，龙哥，你新年快乐！说着每人就抽出2000元递给慕容屠龙，作为拜年的礼金。
慕容屠龙一挥手说，今年就算了，你们都是我最得力的好兄弟，每人再领一个红包回去孝敬妈老汉。说着又给每人一个大红包，红包里装着4000元，意思是新的一年要“四季发财”。慕容屠龙是聪明人，“打仗父子兵，上阵亲兄弟”，没有一帮小兄弟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自己的“龙”字大旗是飘扬不起来的，也飘扬不了多久的时间。这就跟美国一样，为什么敢在地球上称王称霸，就是屁股后面跟着一帮不怕死的小兄弟在捧场。
四位小兄弟刚走，慕容屠龙就给债主打电话，赶快过来拿钱。腊月三十天，没有比拿钱跑得更快的事情，债主一会儿就开车过来了。慕容屠龙说，我派的四个小兄弟，每人给了3000元的跑腿费，这里还剩18.8万元。
债主数出15万元放进提包里，把剩下的3.8万元递给慕容屠龙说，腊月三天的还在帮我讨债，应该多给一点他们，这剩下的就算龙哥的了。
慕容屠龙推辞地说，按照我们公司的服务章程，只应该收你两万呢！
债主说，不是你出面，我那就是死钱，怕是一辈子都收不回来的。我给你说实话吧，我的本钱只有10万，再得5万元的利息已经满足了！
由于债主的一再坚持，慕容屠龙再推辞就没有意义了。慕容屠龙因为性格豪爽，讨债手段多，讨债成功率高，所以生意特别好，连一些国有企业、私企老板、行政单位都委托他讨债，而不相信法院、司法。老百姓说，法院判决快执行难，司法调解快兑现难，只要找到了“讨债天神”慕容屠龙，难也不难，不难更不难。所以，慕容屠龙一直想开办一个讨债公司，把生意做得更加红火，把事业搞得更加兴旺，就像白马山上的火棘一样，红昂昂的一大遍。
欧阳慧妹舀来两碗凉粉汤说，今后都少喝一点沙，屠龙哥，月儿姐，喝多了伤身体。酒是别人的，身体却是自己的呀！
慕容屠龙躺在一套组合的烂沙发上，令狐月儿就斜躺在他的身上。慕容屠龙一边喝欧阳慧妹喂的凉粉汤一边糊里糊涂地说，慧妹，过几天我就把你的事情搞掂了，不要着急，有大哥在你身边，什么事都好说。你要天上的月亮，我只要有楼梯；你要海里的鲨鱼，我只要有潜水衣；你要司空傻儿的脑壳当足球，我只要你点一下脑壳！
欧阳慧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慕容屠龙不敢干的事，你要他把天捅一个窟窿他也是敢的。据说有一次在赌场里，打的是大1358，即小削100元，硬削300元，大削500元，豪削800元，并且是家家开钱。有一位赌场痞哥10万元没有赌上半天，全部被人家收缴了，倒欠人家5万元就不想给了。其实他也给不了，因为他早已输了小车、输了房子、输了老婆三个月，再也没有什么输了，本想高利贷10万元翻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一场牌还没有打完就跳窗逃跑了。赌场的老板叫慕容屠龙帮忙收账，慕容屠龙立即下令各大帮派找人，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兄弟们经过千难万险，在王平路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痞哥，痞哥蓬头垢面地举着双手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们拿去就是！慕容屠龙没有办法讨钱，只有按照赌场上的老规矩办事，叫一位小兄弟把一把锋利的菜刀丢在他的面前。痞哥也懂得赌场的规矩，挥刀割下了自己左手的食指，让慕容屠龙拿回去交差了。所以欧阳慧妹立即劝阻说，大哥，你的好心我领了，千万不要去干傻事，你不为自己作想，也要替大姨作想呀，还有月儿姐姐呢！
令狐月儿也喝着凉粉汤迷迷糊糊地说，我生是慕容家的人，死是慕容家的鬼，屠龙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死也不离开半步！
慕容屠龙张牙舞爪地说，慧妹，你的凉粉也别卖了，跟着大哥混社会，混江湖，保证你上顿酒下顿肉，晚上还唱歌跳舞！
世界上有三种人你不能惹，一是酒癫子，二是情癫子，三是精神癫子。喝醉酒的人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做，但是酒一醒就“死个舅子也不认账”了；情癫子多是单身青疯癫，或者是女人想男人想癫了，或者是男人想女人想癫了，你只要与他们说话，他们就把你当成梦中的情人了，扭着你就不放手，非要和你回去睡觉；精神癫子就是精神病人，当然也包括青疯癫，或者是先天性精神疾病，或者是后天受到了一些强烈地刺激，造成了神经错乱，思维混乱。慕容屠龙虽然喝醉了酒，但是欧阳慧妹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可是，欧阳慧妹不会跟着他去混江湖，因为她和他的生活目标根本不一样，生活的方式也不一样。慕容屠龙喝醉酒了，欧阳慧妹不敢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于是就转移话题说，屠龙哥，都夜深了，你和月儿姐快回去吧，大姨都睡好久了呢！
慕容屠龙忽然说，这个房子我想把它卖了，几百年的老房子，又破烂又矮小，街道又狭窄，连个小车都进不来，出入太不方便了。到时我们找好了住处，你们也跟着搬过去住！
欧阳慧妹听了这话，心里一个激灵，又要搬家了，哪里去找房子嘛！在欧阳慧妹的记忆里，白马县城的许多小街小巷他们都住过，长的住了年把，短的只有两三个月，在这个水镜巷子能住上两三年，已经是奇迹了。对于老百姓来说，没有一个住所，就没有一个家呀！没有一个家，何以为业，何以为生？想到无家可归的问题，欧阳慧妹的眼泪差一点又流了出来，但是，她坚强地忍住了，她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流出自己珍贵的眼泪。欧阳慧妹说，屠龙哥，你们慢一点呀。
慕容屠龙和令狐月儿双拥双扶地站起来说，好，听慧妹的，不管怎样，我保证你有房子住就是。
欧阳慧妹把慕容屠龙和令狐月儿送了回来，想起搬家的事情，禁不住眼泪簌簌而落。卓依婷辛酸的《流浪歌》在她耳边阵阵响起：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
把我的泪吹下
走啊走啊走啊走啊
走过了多少年华
......
欧阳童子读书去得很早，欧阳慧妹也跟着出去卖根粑凉粉。
白马县是个很特别的地方，早晚温差极小，冬夏温差也不大，不像新疆“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也不像武汉“夏天如火冬如刀，江风吹得人难熬”。所以，白马县是世界上最好卖冷饮的地方，是冷饮产品销售的理想王国。欧阳慧妹在镇二中门前卖完了第一桶根粑凉粉要经过红玫瑰大酒店时，忽然看见一个摩登女郎戴着墨镜出来了，出来就钻进了路边一辆崭新的绿色广本小轿车；接着又出来一个瘦弱而矮小的中年男人，肩上挎一个棕色皮包，也低着头钻进了那辆绿色的广本小轿车，一看就是个科级干部。白马县的老百姓在认真观察各级干部的生活后，得出一个科学的判断，科级干部们一般都有五中表现，“肩上皮包挎起，嘴上香烟叼起，走路脑壳勾起，车子自己开起，小蜜随时带起”。
欧阳慧妹忽然想起，前面钻进小车的摩登女郎好像是司空燕儿，后面那个鼓上蚤一定是城管局长公羊角了。他们怎么大清早地从宾馆出来呢？欧阳慧妹弄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因为她不是那种“包打听”的人，更不是那种“烂菜叶子”的人，她要做自己的生意，要养活一家人。
欧阳慧妹没有看错，从红玫瑰宾馆出来的就是干女儿司空燕儿和干爸爸公羊角。
公羊角早就对自己的干女儿司空燕儿垂涎已久了。还是在司空燕儿读小学的时候，公羊角从白狐仙的床上下来就想过，这个小狐狸精迟早都是自己的一盘下酒菜。所以，公羊角出手也大方，经常买一些好吃的、好穿的东西送来，一是千方百计讨司空燕儿的喜欢，拉近两人的关系；二是要催促司空燕儿赶快发育，长丰满长成熟了自己好享用。初中的时候，公羊角真差一点儿对司空燕儿动手了，人已经抱在怀里了，但是一想到她还是个学生娃娃又害怕了，始终不敢下手。在这个世界上，对任何女人都可以下手，唯独对学生不能，无论是小学生中学生还是大学生，无论未成年学生还是成年学生少妇学生，家长看得紧，百姓看得紧，社会也看得紧，弄不好就会被口诛笔伐、人神共愤，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司空燕儿不再是学生了，而是一个人人可以玩耍的社会青年了，不但可以和她谈情说爱，而且还可以和她上床做爱！在这样的背景下，公羊角就开始实施自己的“捕猎计划”了。
公羊角准备安排全局的干部职工出去玩一趟，这是每一年的必修课。虽然国家三令五申明文禁止“不容许任何单位公款组织干部职工游山玩水”，但是文件是死的人是活的，政策是死的方法是活的，只要把“游山玩水”改为“学习培训”就行了，四个字一变就四通八达了、四方可行了、四季可去了。第一批40名城管干部去四川的九寨沟旅游，其中就有白狐仙。把白狐仙支走了，剩下司空燕儿寂寞在家，就更好下手了。公羊角对女人有过深刻地研究，得出了女人献身特别是未婚女青年献身“五个最佳时刻”的科学结论。一是寂寞之时，因为女人最怕的是被人忘记，最熬不住的就是寂寞；二是兴奋之时，因为女人一兴奋就得意，一得意就忘形了，要在兴奋中找刺激，在兴奋中找撞击；三是伤心之时，这时的女人最需要的就是关爱，就是呵护，就是男人温暖的大手和厚实的胸脯；四是感恩之时，女人的感恩不是庸俗的票子，也不是空虚的语言，更不是簌簌滑落的眼泪，而是实实在在的物体，或者给你一个迷人的微笑，或者给你一个酥软的拥抱，或者给你一个甜心的亲吻，或者给你一个光亮洁白的完整身子；五是醉酒之时，这个时候往往是女人神情恍惚之时、意绪缥缈之时，当然也是胆大情浓、敢想敢做之时。所以，白狐仙刚走，公羊角就给在家闲着的司空燕儿打电话了，约她吃晚饭。
公羊角开着小车问，燕儿，我们去哪里吃饭呢？
司空燕儿笑着一双嫩嘟嘟的脸蛋说，我一个人在家，一切都听干爸爸的，干爸爸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去美国我也跟着！
公羊角色迷迷地笑着问，就不后悔？
司空燕儿更加浪笑着说，跟着干爸爸，还会吃亏？
公羊角换过手来轻轻地捏了一把司空燕儿左边的脸蛋说，对头，跟着干爸爸，你要什么就有什么！司空燕儿最迷人的地方是脸蛋，印证了古人说的“狐美一双眼，人美一张脸”。在她脸蛋上最美的地方，又体现在两个酒窝窝上，嘴角一动两个酒窝窝就跟着闪动了。如果是笑起来两个酒窝窝就跳动得更溜圆更欢欣，像两颗熟透的樱桃，人见人爱，人见人傻，人见人丢魂。还是在小学的时候，公羊角经常拉着小燕儿的手说，过来燕儿，干爸爸要吃颗樱桃儿。司空燕儿就把脸蛋靠过来说，你吃我的樱桃儿，我就要吃你的冰激凌。公羊角狠狠地亲一口后说，好，就给你买冰激凌的；我还没有吃够，还要吃一颗的。司空燕儿就把另一张脸蛋贴过来，让公羊角狠狠地再亲一口。但是到了中学的时候，司空燕儿长大了，公羊角也不敢了，司空燕儿也许不愿了，公羊角就采用手捏脸蛋的方法，以此来排泄自己内心的激情，释放自己骨子里的荷尔蒙。司空燕儿太纯洁，不懂大人的心思，以为是公羊角喜欢自己，爱顾自己，也就让他捏自己的小脸蛋。自己的干爸爸，妈妈的老相好，捏一下干女儿的小脸蛋，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白马县城不大，几个圈圈就把车开出来了。公羊角说，我们去吃农家乐吧，地道的掺子鱼儿，好吃得狠呢，你不一定吃过呢。
司空燕儿还是那句话，干爸爸去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的。
公羊角说的掺子鱼儿，就是小河沟里的一种小鱼儿，长不过两寸，宽不过半寸，重不过五钱，是一种天然的绿色食品，无毒无污，味美无比，就像公羊角的干女儿一样，是白马县的一道特色地方菜。掺子鱼儿吃的方法很多，可煎吃、炸吃、汤吃、焖吃、炒吃，全凭自己的喜好。凡是到过白马县的人，无论市里的还是省里的，无论公务人员还是往来商贾，都要做两件事，一是喝两碗根粑凉粉，二是吃一顿掺子鱼儿，否则就等于白到白马县一趟了。公羊角为了避免熟人，选了一家比较偏僻的农家乐。一条公路，一条小河，一片果园，一家竹木掩映的小院落，环境优雅，情趣浓郁，是一个会见情人最理想的场所。现在的城里人变怪了，也变坏了，变得自己都没有生活的信心了，说什么城里“处处林立高楼，处处繁殖病毒；处处车水马龙，处处是污染严重”，似乎只有乡下才有一片小小的净土，才有一片喘息半刻的生命空间。所以，只有稍微有一点时间，都会一家一家地、一帮一帮地、一群一群地涌到乡下来吃农家乐。当然，公羊角今天来吃农家乐的心情是不一样的，要达到的目的也是不一样的。
白马的农家乐显示一个“农”字，显示一种古风，显出一幅与城市不同的别致。一般来说，农家乐都是稻草院门，篱笆短墙，竹木楼房，瓜果掩映，鸟鸣鸡叫。公羊角选了一个很优雅、很僻静的房间，并且是一个连二间。外间是吃饭厅，桌子、椅子、碗筷、水酒都有；里间娱乐厅，麻将、扑克、床铺、洗漱也俱全。公羊角拉着司空燕儿嫩嫩的手儿，这里坐坐、那里摸摸，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就像参观自己刚刚装修完毕的洞房一样。没有一会儿，焖吃的掺子鱼儿就端上来了。公羊角眨巴着一双干鱼眼睛说，燕儿，我们俩爷子今晚上慢慢喝慢慢吃，反正你妈妈要20几天才回来。我们还是喝一点酒嘛，白马人说得好，“无火不成堂，无烟不成礼，无酒不成席，无色不成趣”嘛。
司空燕儿摇着头说，我可从来没有喝过酒呢。
公羊角诱导她说，进入了社会，参加了工作，处处都要交往，“烟搭桥，酒开路，色通关”，不会喝酒能办成大事吗？
司空燕儿红着脸儿说，我哪里有工作嘛。
公羊角一边启开36年丰谷酒的瓶子一边说，你陪干爸爸一边喝酒，一边听干爸爸安排你的工作呀。
司空燕儿拗不过就说，干爸爸，那就倒一点点试试，喝醉了怕不好的。
公羊角很大度地说，你先倒二两，我倒四两，是你的两倍，干爸爸这样做总公平、总有爱心吧！喝点酒了人才兴奋，人兴奋了才有话说，有话说了才能把事情办好。你看，中国的事情，有几桩是在会议室办成的呢，大多数是在酒桌子上喝成的搓成的。上级考察干部不是常常说一句话吗，“酒量有多大，能力就有多大；能力有多大，官就可以做到多大”呀。
司空燕儿端起酒杯扭扭捏捏地就是不敢下口。公羊角狠狠地喝了一口说，衔在嘴巴里，眼睛一闭就吞了，开始有点辣，接着有点甜，最后就很香很舒服了。
司空燕儿照着公羊角说的方法，真的就喝了一口，感觉也真像公羊角说的那样。
公羊角拍着手板赞扬道，好！好！好！我干女儿万里长征迈出了最艰难的第一步，今后就是血战湘江、四渡赤水、突破乌江、飞越大渡河了，道路会越走越宽阔，胜利会越来越临近了。酒是好东西吧，好喝吧，我的乖乖干女儿？
司空燕儿眯着眼睛说，不好也不坏，也不是那样可怕。
酒好菜也好，人好情也好。不一会儿，公羊角的四两酒喝完了，司空燕儿的二两酒也喝完了，公羊角更加兴奋起来，司空燕儿也迷糊起来，然而脸蛋却更加美丽迷人了，红彤彤的像一颗刚刚洗干净的樱桃儿。公羊角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荡漾在骨子里。公羊角提着酒瓶子说，你能喝酒，我们现在改变喝酒的比例。
司空燕儿也许是喝滑了口，也许是第一次喝酒没有经验，竟然转动着一双狐狸眼睛说，干爸爸是诚心想把干女儿灌醉呀，干女儿喝醉了什么也不知道了呀！
公羊角拉着司空燕儿的手色迷迷地说，干爸爸能坏到哪里去呢，坏上了天，干爸爸心疼的；坏下了地，干爸爸还是心疼的。干爸爸这是教你入江湖，教你闯社会，教你怎样待人接物，是重点培养你呀。
司空燕儿一心想找个工作，也一心想抓住有权有势的干爸爸，于是撒着娇儿、喘着气儿、闪着眼儿、尖着音儿说，干爸爸呀，你说给我找工作的，酒都喝了好几杯，还没有给我找到呀！
公羊角一心想把司空燕儿灌醉，灌醉了才好下手，灌醉了才好实施自己的“捕猎计划”。公羊角马着脸说，你的酒都没有学会，怎么给你安排工作呀，就是安排了你也做不好呀！
司空燕儿有些醉意蒙蒙地说，干爸爸，你倒嘛，倒好多干女儿就喝好多，不喝的干女儿就是你的婊子！
公羊角伸手捂住她乖巧的嘴儿说，哪能说出这样的话呢！你是干爸爸的乖乖，干爸爸的宝宝，干爸爸的肝肝，哪里能够去当婊子呢！我们现在喝酒，一人一半，平均分配，干爸爸也不占干女儿的便宜的。
司空燕儿闪着一双媚眼说，干爸爸，倒沙！
公羊角想速战速决，好开展下一个重要节目。公羊角像教授一样教导说，学喝酒就要干脆，不能扭扭捏捏的，更不能天上一半地下一半，酒品看人品，酒德看人德，酒量看能量。酒场上常说，“感情深，一口吞；感情浅，舔一舔；感情铁，喝出血；感情好，喝了还要倒”。本来后一句是“感情好，喝了就去搞”，是公羊角临时改变的，在一个还没有到手的大姑娘面前，哪里能说出如此粗俗的话来呢，那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自己“嘴巴边上一块肥肉，生鼓日猪地弄脱了！”在白马县的地方语言环境里，“搞”字的含义太丰富了，就是打、杀、做、弄、干等动词意义，但有时“搞”就是和女人“做爱”的专项意思，公羊角就是个猪，此时此刻也断然不敢说“搞”字的。
公羊角端起酒杯说，先喝三分之一。
司空燕儿就真地喝了三分之一说，干爸爸，我的工作呢，你准备把我安排在哪里上班嘛！
公羊角神秘地说，跟着我行不？
司空燕儿兴奋地说，好呀，城管局上班！但是，我可不愿意去扫街的呀！
公羊角淫笑着说，我天仙一般的干女儿，我就舍不得太阳晒、风雨刮、众人餐色呀！到城管监察大队，穿着制服，坐着敞车，闪着警灯，满城巡逻，好不风光！
司空燕儿差点跳了起了说，真的呀，干爸爸！这杯就我就干了！说着，司空燕儿就真的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由于杯中的酒太多，直吞得司空燕儿眼睛泛白，喉咙发烧，差点儿吐了出来。
公羊角见司空燕儿干完了杯中酒，也很豪爽地说，我也陪干女儿干了！
让女人不断地喝酒，使女人的意志麻痹，神经麻痹，知觉麻痹，是公羊角众多攻击女人的有效方法之一。在和他上床的无数女人中，基本上就是先喝酒，再许愿，或给钱，后脱裤子的。公羊角又倒上第二杯酒，极力想把司空燕儿灌醉。
司空燕儿的脸红得像晚霞了，远远地就感觉到一阵阵热浪。司空燕儿端起酒杯迷糊着眼睛说，干爸爸，干女儿实在喝不下去了。
公羊角老谋深算地想，要成就今晚上的好事，必须要司空燕儿喝到八九分酒。女人喝到八九分酒了，就会娇滴滴的，温软软的，情绵绵的，任凭你随心所欲的；如果只喝到六七分酒，她就会意识清醒的，防线坚固的，随时抵抗的，你是无法突破的；如果喝到十分十二分酒了，她就会醉如烂泥的，人事不知的，如同死尸的，任凭你玩弄拍照她都没有知觉的，因而也就索然无味的。公羊角见司空燕儿只有六七分酒醉，就笑眯眯地说，我不但安排你在城管监察大队工作，我还安排你跟我们第二批人员去九寨沟学习考察！
司空燕儿又一阵兴奋起来，端起桌子上的酒就喝了下去，酒杯还没有放在桌子上，披着秀发的头就趴在桌子上了。公羊角也不喝剩下的酒了，准备把司空燕儿扶到里面的床上去，但是认真一想还是不妥，因为乡下人少车少，人们容易记住你，出了什么事情人们容易找到你，不像城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就像大海里捞针一样，哪里去找你呢？再说，他公羊角不是在红玫瑰大酒店有一个包房吗，是他接待女职工的人间天堂。公羊角爱单独接待女职工，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少妇少女职工，他要经常和她们促膝谈心，相拥谈情，裸体双栖，激发她们爱岗敬业的积极性，灌输城管人“忠诚、实干、服务、文明”的道德精神。如果经常把她们叫到办公室，别人又爱流言蜚语；把她们带回家里，又存在安全隐患；把她们带到他金屋藏娇的房子，又怕和他长期相好、屋有所属的女人吃醋撒泼。所以，他在党组会上说，城管局的麻烦事情太多，找上门的人也太多，连一张报纸都没法读完，有时连一泡尿都没法屙完，严重地干扰了正常工作，应该去租一间办公室。他是一把手，他是老大，他说了算，别人反对也没有用。于是，公羊角就悄悄去红玫瑰大酒店租了一套总统套房，外间会客室，中间办公室，里间卫生间搭卧室。这里的房子除了被他招来谈话睡觉的女人们知道外，连班子成员都不知道地方，更莫说县里的领导和一般的老百姓了。
公羊角立即喊来老板娘结帐，说自己的女儿喝多了，麻烦帮忙扶到车子上。然后，公羊角就开车把醉意蒙蒙的司空燕儿拖到了红玫瑰大酒店，几乎是抱着她乘电梯进了自己的总统套房，并且把她放在了宽大的床上。公羊角趴在她耳边问，去洗一下吗，干女儿？
司空燕儿眼也懒得睁地说，不洗了，不洗了，我要睡觉， 我要睡觉！
公羊角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去洗漱间毛毛糙糙地洗了几下，立即爬上床去解司空燕儿的短衣衫和牛仔裙。司空燕儿用手无力地推却着说，不行，你是我的干爸爸呀。
公羊角猴急地说，干爸爸是干的呀，干的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呀，也就是什么都可以玩什么都可以耍的呀！
司空燕儿虽然仍然在推却，明显地是有势无力了。司空燕儿只好轻轻地说，我对不住妈妈呀，你是妈妈的情人呀。
公羊角很熟练地脱完了司空燕儿的短衣衫和牛仔裙，还包括那只粉红色的胸罩。公羊角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丢下你妈妈的，更不会丢下你的，我会疼你母女俩一辈子，爱你母女俩一辈子，照顾你母女俩一辈子，厮守你母女俩一辈子！
司空燕儿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很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章上街叫卖去
欧阳童子上学去了，妈妈在医院还没有回来，欧阳慧妹就一边卖凉粉，一边到处找房子。虽然慕容屠龙给她说过一起找房子一起居住，那是可能的事吗？是长久的事吗？他有妈妈，有女朋友，有他自己的生活圈子，怎么可能接纳另一个不相干的家庭呢？一个民族要有一片固定的土地才能立足，一个人也得有一个固定的居家才能稳定呀！现在城市房价这样贵，就是因为人们要买房要安家要有固定的居室造成的。如果没有家，没有固定的住所，四处漂泊，终生流浪，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呢！所以，欧阳慧妹四处找出租房，找一个新的住所，哪怕30平方米、50平方米也行呀，天黑了有地方居住，饥饿了有地方煮饭，劳累了有地方歇息，痛苦了有地方流泪。
欧阳慧妹的房子不好找。房子好了她租不起，房子宽了她也租不起，房子地段金贵了她同样租不起，因为这样的房子价格都昂贵，都不是她这样贫穷的家庭能够租得起的。同时，她租的房子还要满足一个条件，那就是弟弟欧阳童子读书要方便，不能从南跑到北、从东跑到北、从西跑到北，来回好几公里，人家怎样读书呢？现在全中国一样，房屋出租市场跟房屋交易市场一样，天天都在变化，时时都在看涨，特别是交通方便、城镇中心、档次偏高的房子，那都是市场上的抢手货。所以，欧阳慧妹只能在城东北那些小街小巷里转悠，看能不能找到适合于自己的房子。
白马县城在中国的版图上来说，不是最大的，当然也不是最小的，老百姓的自建房也算是比较多的，但是欧阳慧妹找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自己合适的房子。这一天，欧阳慧妹竟然推着凉粉车车来到了貂蝉巷。貂蝉巷是白马县的红灯巷、绿灯巷、彩灯巷，过去叫的烟花巷，现在叫的野鸡巷，男人叫的销魂巷，女人叫的皮肉巷。在这条斜坡30度的1000米长巷里，有近百户私人小旅馆，屋檐上都挂着大红的串串灯笼，门楣上都贴着鲜红的长长对子，5米宽的巷顶上还拉着蜘蛛网一样的水银灯，家家门前都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妙龄女郎，一边嗑着瓜子或者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挥舞着纤纤手儿向过往的男人们娇娇滴滴地喊道，来呀，哥哥，喝杯茶沙！这里是白马县典型的生活特区，是男人们消遣的精神乐园。说起白马县的貂蝉巷，还很有历史来源呢。
据说，曹操斩杀吕布之后，看见“沉鱼落雁，娇羞万般”的貂蝉也很动心，也很想收宫为妃，但是又怕天下英雄笑话，更怕天下豪杰抢夺惹出祸端，所以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就把貂蝉送给正在白马操兵练马的关羽。关羽虽是天下一等一的豪杰，但是同样有天下豪杰共同的致命弱点，“英雄难过美人关”。也许当年“千里单骑送嫂嫂”的时候“有其贼心而无其贼胆”，但毕竟是“长哥当父，长嫂当母”下不了手。现在不一样了，敌人也好，朋友也好，吕布被杀了，关羽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拥美入帐了，承鱼水之欢了。所以，当曹操的使者刚刚把“宝刀配英雄，美女嫁豪杰”的话说完，关羽就迫不及待地把“梨花春带雨，芍药暮笼烟”的貂蝉抱进了营帐。关羽和貂蝉正在宽衣解带的时候，诸葛亮和自己的黄脸婆下完最后一盘围棋赶来了，摇着鹅毛扇给关羽讲了四条“不色不餐”的政治道理。一是贪色好淫无君，目前正是诸侯割据、群雄逐鹿的非常时期，你却忘了“桃园三结义”的情谊，忘了“清除奸佞，恢复汉室”的重任，是个无君之人；二是捡吃剩饭无品，貂蝉先嫁董卓再嫁吕布，父子共淫，长幼共乐，世人共耻，英雄共弃，你却把人家的剩饭剩菜当成宝贝拥在怀里，是个无品之人；三是追星惹祸无德，貂蝉是当今明星靓女，粉丝过亿，追星万计，你讨我伐，你砍我杀，你拥有了靓女貂蝉，就给我们带来了灾祸，给即将建立的蜀国带来了横祸，因而你无德；四是泄密失策无智，貂蝉从开始就是一个高级间谍，高级特工，刺探情报，挑拨主仆，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扰乱军心，挫败对手，说不到她就是曹操派来的高级卧底，你一旦中计必然败走，因而你就无智了。关羽听了军师的一席话，顿时怒火万丈，黑眉倒竖，声若吼狮，手起刀扬，想一刀结果了“贱人的性命”。诸葛亮是个文人，文人多风流，文人更好色，也舍不得“叶凋落，花夭折，美人溅血人去也”，所以立即扑上去抱住关羽大声说，关将军，使不得！关将军，使不得！你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更不是大丈夫所为了，必将被天下英雄耻笑，你就是无情了，是一个标准的“五无”男人了！
貂蝉虽然得救了，却无处可去，也无以为生，就在军营旁边搭了一个草棚子卖碗碗茶。那时白马还没有建县，但有了邮差，有了信使，有了往来客商，有了屯兵驻军和流浪百姓，卖碗碗茶是很有生意的。
男人出门在外，男人往来奔波，男人拼杀流血，男人的脑袋吊在裤腰带上，光喝碗碗茶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要抚慰他们皮肉的创伤，要安稳他们心灵的寂寞，要解除他们精神的疲劳，只有女人，年轻漂亮的女人，灵丹妙药般的绝色女人。所以，男人们一边喝茶，一边总是挑逗年轻美貌、风情万种的貂蝉。貂蝉是风尘女子，先陪侍王允，继陪侍董卓，再陪侍吕布，又准备下嫁关羽，哪里不知道其中的奥秘呢？哪里看不出男人们那点花花肠子呢？于是，就一边卖茶水一边做肉皮生意。你想，女人特别是女名人、女明星、女名流扯起场子做肉皮生意，虽然比不上房地产开发商们的富可敌国，但也是日进千贯夜进百两呀，就像宋丹丹说的“那家伙，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生意好得没法形容。貂蝉纵是钢铁做的女儿身，也会“十八妹妹十九郞，三天压烂九张床，坡上树木砍光了；想去打个大铁床，又怕哥哥命不长”。貂蝉是美丽的，更是聪慧的，立即招募了一些年轻漂亮的妹子来，既卖碗碗茶又卖身骨子，既歌舞又陪伴睡觉。貂蝉一带头，大家跟着学，渐渐地就形成了一条小巷子，叫貂蝉巷，劳军又劳商，劳官又劳民，生意红火得狠呢！茶老板们根据顾客的意愿，根据市场的需要，在草棚前摆起了方桌条凳，挂起了大红灯笼，插起了五颜六色的招客旗，让来来往往的顾客喝罐罐茶，喝碗碗茶，喝杯杯茶，喝巴山茶，喝峨眉茶，喝铺盖筒子茶，以解除他们往来奔波的口渴；在草棚后摆放了坚硬的板床和柔软的棉被，让来来往往的军人客商看漂亮女人，玩漂亮女人，耍漂亮女人，以解除他们往来奔波的饥渴和肉体的冲动，然后心满意足地继续上路或者上战场。所以，在白马县至今还保留着这样的特殊语言，想玩女人了就说“走，找地方喝茶去”，而真正的喝茶叫“喝开水”。
现在，白马县城的人仍然有“三恨”，特别是女人和家长说起“三恨”就深恶痛绝，咬牙切齿，一是喝茶，二是网吧，三是黑社会。成年人也许无所谓，可是一些中学生也悄悄地去喝茶、上网和参加黑社会。也许网吧带给孩子的是心灵的伤害和精神的麻痹，黑社会带给孩子的是前途的夭折和人格的扭曲，但是喝茶却是道德的沦丧和肉体的摧残，许多青少年因此患上了性病，到处寻医治疗。欧阳慧妹在校的时候，学校团委还发起过“抵制三害，健康成长”的活动，要求人人自觉不进“茶馆”，不进网吧，不参加黑社会！
欧阳慧妹在这条花花绿绿的小巷子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要租的房子。欧阳慧妹没有来过这条小巷，当然不知道其中的奥秘，所以一直推着凉粉车车转悠着呼喊着。她开着录音喇叭一路喊着“凉粉，南宫凉粉——”，叽叽喳喳的女娃们立即围了过来，问是不是正宗南宫妈妈的凉粉。欧阳慧妹是个老实的女娃，马上说我就是南宫梅的女儿，全城只有我家里卖南宫凉粉，哪里还有假呢。女娃们立即欢呼雀跃起来，围在欧阳慧妹身边喝南宫凉粉。女娃儿们喝了，老板们也要喝；老板们喝了，顾客们还有喝。一会儿，两坛凉粉就卖了一大半，收入了两三百元！接着，欧阳慧妹就推着凉粉车车继续往前走，想看看这条小巷子的究竟，有多长的巷子，有哪些人在居住，有不有房子出租。越往前走坡越陡了，欧阳慧妹也越吃力了。忽然，欧阳慧妹脚底一滑摔在了地上，凉粉车车从她旁边檫过去直接撞在了一家人的墙壁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惊得满巷子里的人都来看热闹。欧阳慧妹手被搓破了皮，鲜血浸得满手；脚也被车车挂伤了，半天爬不起来。这时，被车车撞了墙的老板娘带着一群女娃儿过来了。老板娘是一个长得肥肥胖胖的中年妇女，两个奶子胀鼓鼓的像树上吊起甩来甩去的大蜂包。中年妇女热心地把欧阳慧妹拉起来，很关心地问，没有摔着吧？
欧阳慧妹摇摇头，立即跛着脚过去看自己的车车被撞的情况。所幸的是，什么也没有损坏，只是坛子里没有卖完的凉粉洒了一地。
中年妇女在她身后说，你这女娃儿真是要钱不要命了，爬起来不先看自己的伤痕而跑去看做生意的车车！
欧阳慧妹就感激地一笑说，我们家就指望它活命呢！
中年妇女站在她面前说，进屋里洗一下，搽点药了再走。
中年妇女身边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娃儿们也莺语般地说，是沙，妈妈叫你洗就进去洗一下嘛！
欧阳慧妹进跟着中年妇女和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娃儿们进了屋，中年妇女还叫人打来了热水，找来了正红花油。欧阳慧妹正在洗手上泥巴的时候，进来了两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个高个子说，我们要喝茶。
中年妇女指着她面前七八个花枝招展的女娃儿们说，我的茶壶都在这里，是泡西湖龙井还是铁观音，你们自己选。
花枝招展的女娃儿们立即站成一排，并尽力做出迷人的样子等待客人挑选。两个中年男人选了两个较为瘦削的女娃儿带进里屋了，剩下的女娃儿们瘪着嘴巴老大不高兴地说，哼，黄菜叶子狗眼睛，一身排骨连汤都熬不出来，喝他妈狗屁个茶！
中年妇女噜着嘴巴说，“罗布白菜，各有所爱”，你们去门外看着，有不有客人过来，有就把他们扯进来。
几个女娃儿很听话地出去了，屋里就剩下欧阳慧妹和老板娘，也就是花枝招展的女娃儿们叫的妈妈。
中年妇女一边给欧阳慧妹擦正红花油搽，一边细心地问了她的家庭、住地、职业等等，欧阳慧妹也都老老实实地给予了回答。中年妇女叹一口气十分同情地说，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呀！
经中年妇女这样一说，欧阳慧妹也就真觉得自己的命太苦了。于是，欧阳慧妹的鼻子就开始酸起来了，眼泪就要掉出来了，要掉眼泪的欧阳慧妹就更加凄婉动人了。
这一切都被中年妇女看在眼里，计算在心里。中年妇女又说，其实，自己的命运就像《国际歌》唱的，“不靠神仙皇帝，全靠我们自己”。如果你到我这里来上班，就凭你这样人见人爱的身材，我保证你半年发财致富。
欧阳慧妹抬起头来乞怜地望着中年妇女说，娘娘，我一个女娃儿能在您这里做些什么呢！
中年妇女神秘地说，你刚才没见两个姐姐被人带进去喝茶了吗，有一个还是个大学生呢，一杯茶的功夫就是200元，当你辛辛苦苦卖一天的凉粉呢！肩不挑，手不拿，不经风雨，不晒太阳，还要比这更安逸的职业吗？
欧阳慧妹的脑壳里嗡嗡直响，也不知道“喝茶”的具体内容，更不知道一个女娃在喝茶过程中充当什么角色，陪人喝个茶都要200元。于是，欧阳慧妹好奇地问，娘娘，是什么样的茶呀，美国的，日本的，还是俄罗斯的，这样贵？
中年妇女以为说动心了，咬着欧阳慧妹的耳根子说，你还是个处女，第一次喝处茶还要得5000元的红包呢，这是白马县的现成行情！
这一次欧阳慧妹听懂了，也害怕了，同时也机警了，于是就强装着微笑说，娘娘您把电话留给我嘛，我把凉粉车车推回家了就来的！
中年妇女一边找自己的名片，一边笑得像一朵开翻沿的牡丹花说，真是个听话的女娃儿呀！你第一次卖茶的时候，我一定给你找个局长！
欧阳慧妹推着车凉粉车车走到巷子的转角处看前后无人，就把中年妇女的名片撕得粉碎丢在地上仍不解恨，还狠狠地踩了几脚，破口大骂肮脏东西！肮脏东西！
欧阳慧妹踩完之后坐在巷子的阶沿上，想着自己的命运和屈辱，就伤心地大哭起来。幼年丧父，青年病母，串街哺弟，这种打击让欧阳慧妹倍感痛苦和无助，倍感生存的渺茫和暗淡。不知道是哪家的音响又猛然地唱了起来，是流浪的孤儿，还是离婚的少妇，不然那声音为什么那样凄惨，那样让路人潸然泪下？
我想要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
我才不会害怕
谁不会想要家
可是就有人没有它
脸上流着泪
只能自己轻轻擦
......
慕容屠龙有一个阴谋计划，计划已经全部制定了，刚才是出去踩点的，回来时正碰上了从庄稼药店里出来的欧阳慧妹。
慕容屠龙跳下豪华摩托车大声地问，慧妹，去庄稼药店买什么？
欧阳慧妹的眼泪一下子又滚了出来，右手紧紧地捏着裤兜里一个小瓶子，低着头极力否定地说，去看看嘛，不买什么的。
慕容屠龙凶狠地说，为什么哭了，哪个欺负了你，说，老子把他做了！
欧阳慧妹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说，没有哪个欺负我的，是刚才农药熏了眼睛嘛。
慕容屠龙仍然大声舞器地说，我想，在这个白马县城，也没有哪个敢来欺负我妹的！
欧阳慧妹仍然忧戚地说，我就是觉得生活的压力太大了，生活太艰辛了，妈妈住院都还借你那么多钱呢，哪时能够还得清楚嘛！
慕容屠龙嘴上叼着一支烟说，那钱本来就是你的，哪里还要你还呢！
欧阳慧妹不解地问，我哪里有钱嘛，屠龙哥，可不能乱来呀！
慕容屠龙笑嘻嘻说，跟着我干的事情想好了吗？
欧阳慧妹摇着头很坚决地说，我还是卖根粑凉粉自由一些。再说，妈妈肯定不容许我混社会的。
慕容屠龙吐了两个圆圆的眼圈毫不在乎地说，走，慧妹，回家，不说这事了！
欧阳慧妹在白衣兜上揩着手说，屠龙哥，你骑车先走，我还要边走边卖凉粉呢！
慕容屠龙说一声“你小心点”，跨上豪华摩托车就飞了，等欧阳慧妹反应过来时，巷子里连人影都没有了，只留下一串飘舞的青烟和灰尘。
欧阳慧妹站在巷子口反复问自己，是不是对慕容屠龙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一种想依赖的而又不敢依赖的情绪。如果是的，那就十分危险了，应该立即回头，因为自己才满19岁，因为自己的家庭状况如此糟糕，因为他早已有了令狐月儿姐姐。欧阳慧妹是一个心慧性灵的女孩，是一个男孩倾慕的女孩。还是在中学的时候，她就是班上的文娱委员、学生会的文娱部长，唱歌跳舞是她的天分，还去省里参加过中学生文艺汇演呢，得了个三等奖。正是这样，她出名了，好多男生都给她写信，都向她求爱，都向她示好，都要和她“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但是，她都把他们的信用烟火烧了，化作一缕缕青烟飞向了明星闪烁的美丽天空，觉得那都是中学生一时冲动的玩笑而已。而其中一封示爱信她没有烧，欧阳慧妹反复看了好几遍，吟唱了好几遍，实在舍不得烧掉，真想自己把它保留下来，但是又怕文章的主人发生误会，更怕因为误会而影响双方的学习，想去想来只有退还的一种办法。于是，欧阳慧妹就像老师改作文一样，在文章的最后写了几句评语：不错，一篇美文，望珍视。最后还写下了年月日。欧阳慧妹也是个三年级文科学生，是一个有理想和抱负的热血青年，哪能去想儿女私情呢！她要做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她要做黑脸包公，“公正严明，不徇私情”；她要做孔繁森，“扎根雪原，鞠躬尽瘁”......
那是一封用骚体写的示爱信，全文500句，句句押韵，字字柔美，至今许多句子都能在她心里默诵，“关关雎鸠兮水岸，美人侧目兮扬柳；轻舟不前兮彩魂，折玫瑰兮九万九......”写这封信的人是文科宏志班一个很帅气的三年级男生，学生会的主席，戴个宽边眼镜，后来考起了北京大学，一去就没有了音讯，也不可能有音讯的，一个在京城、一个在白马，一个在学堂、一个在街上，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想着这些不平等的事情，欧阳慧妹又一次伤心了，又一次汶汶地流泪了，电喇叭也关了，生意也不愿做了，只是低着头推着玻璃车车往前走，走着走着竟然回到了水镜巷子。只见诸葛爷爷坐在巷子和大街交接处的屋檐下，手里抱着一个签筒，旁边摆着一根木棍，静静地望着街头，听着街头，听着来来往往行人的脚步声和欢乐的喜笑声。
诸葛爷爷叫诸葛孔亮，是诸葛亮即诸葛孔明的裔传孙子，是白马及周边三四个县第一大望族的后裔。自三国以来，历朝历代读书做官、经商营产的诸葛家人数以千计万计，购置的房产地产占各县半壁江山。就拿白马县城的诸葛家族来说，以孔明大道为中心的半个县城都是诸葛家族的，真正是富可敌县敌省。也许这正印证了古人的一句话，“三穷三富不到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满遭损，谦受益”，穷人多了，穷人无法生存了，穷人就要造反，就要活命，就要革命，就要“平均地产，平均财富”。当以劳苦大众、穷头百姓为基础的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阵营夺取了政权、占领了江山、当家作主人的时候，这些欺压百姓、剥削百姓几千年的剥削阶级和剥削者，当然就要受到应有的严厉惩罚，付出应有的历史代价。因而，解放时候的白马县出现诸葛家族上万人挨批斗、上千人进监狱、上百人被枪杀的事情，也就不足为怪了。诸葛孔亮的父亲是诸葛家族的族长、白马县的团总、商会的会长、帮会的头子，有钱庄布庄饭庄，还有盐行烟行赌行造枪厂，这样的家庭和家庭成员都属于进监狱和被枪杀的对象。诸葛孔亮的父母包括伯伯叔叔们，被新上任的专政机关依法给镇压了，镇压的地点就在他们的老祖宗诸葛亮修建的孔明广场上，一次枪毙20人，半天才把该毙的人毙完；两个哥哥随青年军到了台湾躲过了一劫，但是后来都命丧他乡，魂魄不归。血不盈手、恶不满罐、心未黑全、年轻无为的诸葛孔亮和他的三个姐姐就进了监狱，进了劳改农场。姐姐们都死了，牵挂也没有了，中年半截、满脸胡须、身背包袱的诸葛孔亮从监狱回到了白马县的水镜巷子什么也没有了，“上午片瓦，下午立锥之地”，占据半个县城的房子都被长年、短工、雇农、贫农们分得一干二净，没有分配完的两间破屋做了大队的保管室。诸葛孔亮此时此刻心如刀割，肠断尽寸，泪如泉涌，嘶声竭力，生活的勇气荡然无存。正当诸葛孔亮准备一头撞死在板壁上的时候，大队书记和民兵连长带着人来了，打开了大队保管室，搬出了那些长的短的棍棍棒棒，让诸葛孔亮住了进去。15年牢狱教育改造，诸葛孔亮虽然刑满释放了，但是仍然是被改造的对象，是被监督劳动的对象。有一天，诸葛孔亮以“特务分子”的身份再一次入狱。在8年的监狱生活里，他遇见了一个白胡子老汉，跟着他学习算八字。开始，诸葛孔亮并不想学，一是认为自己堂堂大学生，不屑与江湖术士为伍；二是认为自己会“坦白从宽，牢底坐穿”，老死在监狱里；三是认为即使出了监狱，哪里还有江湖术士的市场呢？白胡子老汉劝道他说，你眼睛都快瞎了，出去怎样生活呢，不如跟着我学一门技术！常言说得好，“一技在手，天下糊口”呀！
诸葛孔亮摇着手说，我这是第二次进宫了，还有出去的希望吗？据说宫外在搞“文化大革命”，就是出去了，我们这些牛鬼蛇神也要被打死的。
白胡子老汉教导他说，《三国演义》开篇不是说吗，“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这个金陵大学当年的高材生就忘记了？“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观世音下界，天下人太息”，世界上的事情，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呢！
诸葛孔亮还有些犹豫地说，我是理科大学生，只怕你那些高深莫测的《易经八卦》难学。
白胡子老汉有些生气地说，再不学你就没有机会了。
就这样，诸葛孔亮抱着好玩和消遣的心理，跟着白胡子老汉学习八卦推算技术。技术刚刚学会，白胡子老汉竟然盘腿在监狱里坐化了......
欧阳慧妹把玻璃车车靠在巷子边，委屈地叫了一声，诸葛爷爷！
诸葛孔亮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说，坐。
欧阳慧妹就在诸葛爷爷旁边的一只小板凳上坐下了。欧阳慧妹说，爷爷，给我也算个命吧。
诸葛孔亮严肃地说，自己的命自己掌握，有什么好算的呢！再好的命你自己不去努力，也是孬命；再差的命只要你勤手勤脚，也是好命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坐在家里捡银子的事呢！
欧阳慧妹求着说，算一算，心里有个底嘛，有个盼头嘛，也安慰一下自己嘛。
诸葛孔亮点着头说，这话有理，安慰安慰自己也好，我们中国人在苦难的时候，就爱通过算命来安慰自己，就像外国人进教堂祷告一样。其实，这也是一种文化，一种精神寄托，中国人在苦难中寻求希望的一种手段。
欧阳慧妹瞪大眼睛说，爷爷，您说人有命吗？
诸葛孔亮脸上浅浅地一笑说，人当然有命呀，没有命不就是死人了吗？有命就有命的运程，也就是生命运行的轨迹。其实，每个人的命运是不一样的，因为人生下来的时候地方不同、环境不同、家庭不同、教育不同、天分不同、性格不同等等，生命的运行轨迹当然也就不一样了。生长在偏远山区农民家的孩子，和生长在城市局长家的孩子比较，命运就不一样；生长在农村同一个家庭的孩子，一个好吃懒做，一个勤扒苦做，命运也会不一样的。也就是一个哲学家说的一句名言，“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欧阳慧美不解地问，爷爷您说人与人的命运不同，为什么八字先生总是说，今年过了明年就会好，明年过了后年还要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