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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个家 作者:雷雨

_4 雷雨(现代)
  欧阳慧妹在城中卖凉粉的时候,碰上了开着高级越野轿车的慕容屠龙。看见慕容屠龙从小车里走下来,欧阳慧妹十分高兴,就像见到自己的亲哥哥一样,立即舀一碗凉粉送了过去。但是,慕容屠龙却是满脸的忧戚和痛苦。慕容屠龙说,令狐月儿失踪几天了,找遍了全城也没有找到。
  欧阳慧妹劝慰他说,哥是不是和她吵架了,她躲起来不想见你了?
  慕容屠龙端着凉粉说,我们没有吵架。
  欧阳慧妹有些着急了说,她出去应该告诉你呀,出去的时间你也应该知道呀!
  慕容屠龙一口就喝了冰凉的根粑凉粉汤说,知道,她是准备去卧底的。
  欧阳慧妹不知慕容屠龙和令狐月儿一天在干什么,但是“卧底”却不是好事,这个年代除了公安敢卧底,平头老百姓谁敢卧底呢,又能为什么事去卧底呢?欧阳慧妹忽然心里不安地说,哥,你和月儿姐还是做一点正经事沙,整天打来杀去的多不安全呀!你还要对大姨妈多想想呀,都60几岁的人了,天天看花、夜夜看花,人都瘦好几圈了的。
  慕容屠龙又舀了一碗根粑凉粉说,我一个小学毕业生,除了一副身板,一双拳头,一双脚尖,什么都没有,还能去干啥正经事嘛!
  欧阳慧妹继续劝导他说,没有文化干正经事的人多着呢,樊哙不是杀狗的吗?朱元璋不是讨米的吗?霍去病不是放马的吗?陈景润小学时数学还不及格呢!
  慕容屠龙不想把江湖之事告诉像欧阳慧妹这样的灰类人,以免她担惊受怕,有时还会带来副作用。按照慕容屠龙的观点,社会上的人分为三类,也可以叫三道,即红道、黑道、灰道。红道讲就是官场,就是政策法律,就是政府司法,用专政工具解决问题;黑道就是江湖,就是黑社会,就是民间组织,用拳脚棍棒解决问题;灰道就是基本老百姓,与世无争的老实人,树叶子掉下来怕打破脑壳的胆小人,用菩萨来解决问题,他们诵经念佛,祈求好人平安,祈求坏人遭殃。慕容屠龙把嘴巴一抹说,不说了,你说那些都是一些名人,哥哪里敢去和他们比呢!我要去找令狐月儿了,你卖凉粉去那边了,多给我妈说几句好话。
  令狐月儿是去卧司空傻儿的底。自去年以来,慕容屠龙一直在找机会要修理司空傻儿,要为欧阳慧妹报杀母之仇,也为这个社会打抱不平,还社会一个清平蓝天。公羊角的身上,很快被慕容屠龙找到了软肋,就像一个武功高手一样,找到了别人的软肋就好下手了。于是,公羊角在一夜之间就“放血”30万元。但是,司空傻儿不像公羊角,身上的软肋不好找。公羊角是个色鬼,见色就上、见女人就要的人物,而司空傻儿不爱好女人,特别不爱好长期交往一个女人,用他的话说“女人是矿泉水,喝干了就把瓶瓶甩了;女人是塑料袋,用完了就把袋袋丢了”,“宾馆里最方便,脱了裤儿就架墨,给了钱就走路,从此俩不相欠,也俩不认识,很是安全”。
  通过长期观察,司空傻儿也有软肋,就是爱赌博,见了扑克就手痒,见了麻将就心痒,见了塞子就全身痒,完全是一个赌鬼。为了接近司空傻儿,令狐月儿也想尽了各种办法,施展了各种本领,方才进入司空傻儿的圈子。这样的卧底,就像过去的潜伏一样,只能是单线联系,悄悄运作,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整出事来了也怪不到他人,更牵扯不到他人。按照慕容屠龙和令狐月儿的“宰猪计划”,先陪司空傻儿打牌输牌,吊起他的胃口,再把他约到一个偏僻地方,找几个人联手宰他两三百万。为了实现这个“宰猪计划”,令狐月儿跟踪了他几天,发现城管执法大队一天三顿都在一家馆子里吃饭,吃饭之前都要打麻将斗地主,名曰“经济半小时”,听起来像中央电视台的经济栏目,其实是赌博的一种代名词。5元、10元的底子,司空傻儿一般不来,因为赌资太小;50元、100元的底子,司空傻儿就争着要来,因为合他的胃口。发现这个线索之后,令狐月儿也到这家馆子吃饭,一个人吃饭也点三五个菜,故意做来司空傻儿他们看。司空傻儿他们打麻将斗地主时,令狐月儿也跑过去看,一边看一边评价哪张牌打得好,哪张牌打得臭,哪张牌打得一般。有花枝招展、摩登耀眼的女郎站在身边,打牌的男人们早就看直了眼,恨不得像二条一样一口吃了,像三饼一样一下碰了。大家都要令狐月儿上场,令狐月儿知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就假装说打不好,吃了饭还要去公司上班。三天之后,令狐月儿经不住大家的再三劝说,半推半就地上了桌子,一口气搞了个三归一,赢了3000多元。大家还想捞回来时,菜已经摆起了,酒已经倒起了,桌子已经圆起了,只好约定明日再战。令狐月儿一天只去吃一顿饭,主要是想吊男人们的胃口,就像古人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让男人们的心随时悬吊吊的、痒酥酥的、麻烫烫的。令狐月儿走的时候,故意向男人们抛个丢魂的媚眼,舞着婀娜的手儿说一声“拜拜”......
  令狐月儿每天都选中午去,中午的时间短,白天又安全,给人总是一种“吃不饱、吃不够”的感觉。但是,今天令狐月儿不能再赢了,赢多了也就把别人赢怕了,别人也就不来了。别人不来了,你的“宰猪计划”就要落空。一个中午,一两个小时,令狐月儿输了5000多元,其他三个人都赢了一点,其中司空傻儿赢了4000多元。打牌不像喝酒,端起酒杯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好像下酒的不是菜,不是山珍海味,而是你一言我一句的话语,酒才喝一半杯,就把对方的花花肠子知道得干干净净。打牌跟下棋一样,不言不语真君子,即使几天几夜的牌打完了,仍然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家底、出生婚否,只要输家开账就行。因此,即使是输了,令狐月儿一样的是君子,一样的潇洒地挥着小手儿说“拜拜”,一样地把屁股扭得瓜圆,一样地把胸罩甩得浪高。走的时候,大家再次约定,到农家乐去打246810,即200元、400元、600元、800元、1000元的底子。
  农家乐在乡下,令狐月儿带了5万元跟着去了,坐司空傻儿的车,也就是城管执法大队的车,白底蓝边喷字的长安面包车,四个人坐一个车。现在的人很会享受,也敢享受,只要有好吃的,天涯海角也能去;只要能吃的,蜈蚣壁虎都敢吃;只要有卖的,天价地价都敢买。重庆解放碑一件88.8888万元的衣服,没挂出来半天就被买走了,让后来者嘘唏良久;北京一辆3000万元的轿车,没展出半天,也被人买走了,让看展的人感叹不已。当然,令狐月儿他们不是去乡下买衣服买化妆品,而是去吃农家乐,去赌博玩乐。
第四章省长要来了
  所谓的农家乐,就是在山清水明的地方搭一些茅草屋、树皮屋、稻草屋、包谷杆屋,很原始很古朴的;吃的是山珍野味,什么竹鸡、金鸡、斑鸠、麻雀、铁叫子呀,什么野猪、野兔、野羊、野豹子呀,什么青蛙、毒蛇、蚂蚁、蝎子、老鼠子呀,什么蜂儿、蝴蝶、蜻蜓、蚊子、催米虫呀,你只要敢吃,农家乐都会给你提供,并且实行三包,包你满意,包你舒服,包你赞不绝口。令狐月儿是不吃乱七八遭东西的,因为她有敏感综合症。说起蝎子,她的背心就发麻;说起蚂蚁,她的乳沟就发痒;说起毒蛇,她的屁股就发胀;说起金鸡,她的下身就发痛。按照女权主义的精神,万物借由女人作主,女人当家,女人决断。令狐月儿说吃烤野猪,大家都说好,野猪增强野性,增加性欲,增添美容。这次到农家乐来的目的,赌博是第一位的,吃喝是第二位的,所以,大家立即找了一个静僻的茅草屋圆了起来,四人四方,掷塞子架墨,200元起底子,“一家放炮,家家给钱;自摸大桖,加倍翻番”。本来令狐月儿是想用两三万元套一下司空傻儿的兴趣,好约下一次宰他的“肥猪”,哪里知道她上场就输,不是小输,而是大输,输得一塌糊涂,输得眼冒金花,输得翻肠倒肚,输得一丝不挂,输得倒欠司空傻儿8000元。真是白马人说的“人悖时,卵打腿,出门遇见吊颈鬼”。原来,三个人都是打联手的,下家捏鼻子,你就出九万;下家扯耳朵,你就出三条;下家摸胸脯,你就出二饼......这些都是几个老麻将客早约定的暗号,别人是看不懂的,包括今天的令狐月儿,只是心里怀疑别人做了手脚,但是找不到证据,也不好发脾气。所以,令狐月儿把麻将牌一推说,今天撞鬼了,老娘子不打了!
  其他两个人拦着说,你还欠傻哥的账呀。
  令狐月儿提着橘黄色的包包说,回城里了如数数给他就是。
  司空傻儿稳起不动地说,8000元也就算了,你把裙子脱光了,在这屋子里走几圈我们看看,如果身材好看我们满意了,就来个赌场上常说的“女人一脱,赌账全抹;女人一睡,赌资全退”。
  令狐月儿气得鼻子都歪了,愤怒地说,你们这群不要脸的三级牛氓!
  三个男人拍起巴掌一阵大笑之后,张三三和李四四就扑了上去,把令狐月儿按倒在一张竹长椅上脱裙子。令狐月儿虽然又叫又踢又咬又打,终究不是两个年轻力壮男人的对手,没要两个回合,就把令狐月儿的裙子剐了下来,短裤剐了下来,长袜剐了下来,胸罩剐了下来,把她赤身裸体的像小月猪儿一样按倒在竹椅上,一点也不能动弹。
  这时,太阳开始偏西了,美丽的阳光正好从茅屋的窗口照射进来,照射着令狐月儿美丽的胴体,照射着令狐月儿长满金色野草的下身,照射得三个男人头昏眼花,目不暇接,热血燃烧。司空傻儿走上前去,像蛇蜕皮一样剐了自己的衣服,又像饿狗扑屎一样扑了上去,被袜子塞住嘴巴的令狐月儿只能在心底惨痛地“嗯”了一声,再也没有声音了。
  接着,第二个男人又像饿狗扑屎地一样扑了上去。
  再接着,第三个男人也像饿狗扑屎地一样扑了上去......
  现在,如果说白马县是一座历史古城,倒不如说是一座现代花城更贴切。月季、月桂、牡丹、玫瑰、杜鹃开得满城都是,一簇簇,一蓬蓬,一排排、一堆堆、一遍遍,开得鲜艳欲滴,开得芳香扑鼻,开得心旷神怡。欧阳慧妹走在这座城市里,也觉得幸福和自豪,因为这座城市的美丽,也有她的心血和汗水,是和她一样城市暂住或永久性居住的老百姓,用双手打扮出来的。并且还有一种传说,刘欢、腾格尔、彭丽媛、宋祖英一大批明星还要来唱歌。因此来往的人群也增多了,不光是全县各乡镇的农民来看花城,就是周边县市的人也来看花城,看明星,每天拥挤在县城的人达到七八十万,宾馆住满了,酒吧住满了,歌舞厅住满了,私人临时旅店住满了,就连洗脚城也住满了,仍然不能满足旅客的需要,还有人流浪在街头,睡梦在阶沿。当然,这种“井喷”现象,对商业没有坏处只有好处,就是欧阳慧妹这样的流动摊贩,也没有坏处只有好处。到了中午时分,她的根粑凉粉不光是供不应求,而是动手开抢了,就像白马人说的“就是凉水,也能卖成钱呀!”
  欧阳慧妹刚好把第二车凉粉卖完准备回去再推来的时候,忽然耳边响起了警报声,接着几辆警车从她的身边呼啸而过,满街的人群像日本的海潮一样涌来荡去。大家一边跑一边说,农家乐发现了无名女尸,农家乐发现了无名女尸!
  欧阳慧妹心里“咯噔”一下震响,难道是月儿姐姐吗?但是,她很快否定了自己潜意识的判断,因为月儿姐姐除了爱打麻将,单独不会去乡下吃农家乐。不过,她还是想尽快见到慕容屠龙,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他。欧阳慧妹转了一个大圈,来到慕容妈妈看花的地方。慕容妈妈害了一场大病,看上去就有一些苍老了,身体也瘦了,脸盘也小了,眼睛也花了,耳朵也不灵了,欧阳慧妹走到了她的身边,她也没有发现。欧阳慧妹亲切地叫了一声“大姨妈”,她才扭过头来兴奋地说,是我慧妹呀。
  欧阳慧妹拉着她的手说,我过来看看您。白马人在人的称谓上是有个性的,平辈人和年轻人只能称“你”而不能称“您”,否则他就觉得你在诅咒他快老了,快死了,快不行了;老年人和有一定年龄的长辈可以称“您”而不能称“你”,否则他会觉得你在诅咒他老来少、老来俏、老不正经。所以,你今后到白马县来游览蜀国城,一定要把称谓搞清楚。
  慕容妈妈说,今天不走了,去大姨妈家吃顿饭,好久没有在一起了。
  欧阳慧妹左右看了一圈说,怎么没有看见屠龙哥哥和月儿姐姐呢?
  慕容妈妈有些生气地说,他们也是个三脚猫儿,三天没有两天在屋里,不知道去哪里了。
  欧阳慧妹本想把农家乐发现无名女尸的事情告诉她,但是又怕她联系到令狐月儿的身上,倒惹出一些麻烦来。于是就说,过清明才在您家吃过饭呢!今天有点忙,就不大姨妈了,改天闲了来陪您一天!
  慕容妈妈拉着欧阳慧妹的手依依不舍地说,真是个懂事又漂亮的好闺女,不知道是哪家的娃儿有福娶我的女儿呀!
  欧阳慧妹低着头红着脸儿羞涩地说,大姨妈,看您乱说的!
  慕容妈妈轻轻地揪一把欧阳慧妹的脸蛋说,都过二十岁了呢,还不找个男朋友?大姨妈在你这个年龄,早就做了媳妇呢!
  欧阳慧妹羞赧地说,现在什么都没得呀,一贫如洗,找谁呀!
  慕容妈妈笑着说,“只有择狗的主,没有择主的狗”,像你这样乖角的妹儿,只要放出风去,只怕要把房子挤破呢!像公主选驸马一样,挑一家富裕的孩子嫁了,不是什么都有了吗?
  欧阳慧妹现在不想讨论这些事情,于是说一声“大姨妈,我走了”,就离开了慕容妈妈,要赶回去推凉粉来,趁中午的太阳大,温度高,才卖得快,卖得好。欧阳慧妹还没有到水镜巷子,就发现了许多警察,同时还有许多学生。学生手上有的拿鲜花,有的拿花环,有的背腰鼓,有的拿彩带,有的拿管乐。她就更加想不通了,乡下的农家乐出了人命案子,是不是破了案子、抓住了凶手要给警察们搞欢迎仪式?真是有点稀奇古怪的呢,莫非死的人与水镜巷子有关?于是,欧阳慧妹就加快了脚步,想回去看个究竟。
  欧阳慧妹还没有进水镜巷子,就被几名警察拦住了问,干什么的?
  欧阳慧妹吓一跳,真的是水镜巷子出了问题吗,整个一条上千米的巷子,现在只有她和诸葛孔亮爷爷两家居住,难道是诸葛爷爷家发现女尸吗?欧阳慧妹心里就更加着急了,老老实实地说,回家去,看看我爷爷。
  其中一个警察说,那就快点走,进屋了不要出来。
  欧阳慧妹走进水镜巷子,巷子里也有一些警察,欧阳慧妹就更加害怕了,肯定是诸葛爷爷家出了事。欧阳慧妹走到水镜巷子的尽头,也就是诸葛爷爷的出租屋的时候,两名警察还帮她推了卖根粑凉粉的车车进屋,还一再叮嘱“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欧阳慧妹几步蹿进屋里一看,诸葛爷爷好好地坐在家里,嘴巴里还抽着香烟。欧阳慧妹立即喊一声,爷爷!
  诸葛孔亮动一动身子答应着,哎!
  欧阳慧妹焦急地问,爷爷,您是怎么了,出啥事了?
  诸葛孔亮莫名其妙地说,没有事呀,才起来呀。
  欧阳慧妹看着他的脸说,为什么巷子里这么多警察呀?
  诸葛孔亮把烟蒂丢在地上用脚踩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呀,正准备出门去做生意,被几个人拦住了,说是警察,今天不许出门。我还以为街上发生什么事呢,不许老百姓上街的。
  欧阳慧妹心里就安稳多了,因为诸葛爷爷没有事,于是说,是出了事,乡下的农家乐发现了无名女尸。
  诸葛孔亮不屑地说,发现个女尸有什么稀奇嘛,云南还发生地震呢,日本发生了地震还有海啸和核爆炸呢!
  欧阳慧妹纠正他说,爷爷,日本那是核泄漏,不是核爆炸。
  诸葛孔亮脸上好像有些喜悦地说,反正都差不多,据说还不让地里长庄稼,就像当年美国扔的原子弹一样。
  欧阳慧妹安顿了一番诸葛孔亮后,就进里屋去制作根粑凉粉。经过一年多的学习和实践,欧阳慧妹彻底掌握了制作根粑凉粉的技术,达到了真正的宫廷水平,在街上卖的时候,有些老顾客开玩笑地说,是叫南宫凉粉呢,还是叫欧阳凉粉呢?
  欧阳慧妹总是笑嘻嘻地说,街上这么多卖凉粉的人,就叫根粑凉粉,大众些。
  顾客们一边津津有味地喝根粑凉粉,一边打趣地说,猪有名,狗有姓,还是有个名号的好,面条有陈克明,瓜子有年广久,衣服有李宁,鞋子有乔丹。
  顾客们讨论一番后说,还是南宫凉粉好,既古老又文化深厚,既文明又历史绵长,慧妹,你姓欧阳,你说呢?
  欧阳慧妹甜甜地笑着,笑得脸上的小酒窝不停地颤动。欧阳慧妹笑着说,就依伯伯叔叔们的,还叫南宫凉粉的,您们要经常来喝呀......
  欧阳慧妹刚刚制作好两桶凉粉,就听见街上“嘀嘀哒哒,嘀嘀哒哒”地吹了起来,接着就听见孩子们的欢呼声“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水镜巷子太长了,看不到街上的人群,更不知道街上发生了什么事,警察封锁了水镜巷子,还封锁了诸葛爷爷的家门,欧阳慧妹和诸葛孔亮只好静静地呆在家里,用心思去幻想街上发生的故事。
  街上太热闹了,欧阳慧妹没有心思再制作根粑凉粉了,就拿来一个小板凳,静静地坐在诸葛孔亮的身边,同样用自己的心思去分享街上的快乐,去回忆历史的快乐。诸葛孔亮的眼幕里就出现了抗战胜利白马县游行的场面,南京解放时游行的场面,毛主席红宝书发行时游行的场面......欧阳慧妹呢,她眼幕里出现的是共和国成立50年大庆的游行场面,北京奥运会火炬传递游行的场面,学校举办运动会游行的场面......北京奥运会的时候,欧阳慧妹舞的彩带,舞得那个圆熟、舞得那个到位,让电视台的记者还拍了特写镜头反复播放,同学们戏谐地问她,欧阳慧妹,你都成了电视明星了,全县的人天天看你,收到几封粉丝的情书?
  忽然,欢呼声停止了,有人涌进了水镜巷子。欧阳慧妹的心里就更加紧张了,破案的警察们到水镜巷子来干什么呢?凶手真是水镜巷子的人吗?欧阳慧妹再仔细一想,也有可能的,一条水镜巷子几百上千间老房子,长期没有人居住管理,偷偷地住进几个坏人也是很可能的。欧阳慧妹越想越有些害怕了,今后一定要关好门,关紧门,更不能把现金放在屋里,不给坏人有可乘之机。
  但是,巷子里的声音又不像是警察抓住了杀人犯。只听有人说,诸葛先生,您的房子我们都保护得很好呢,您看我们还打了保护围墙呢!欧阳慧妹就更加疑惑了,哪里又来个诸葛先生呢,与诸葛爷爷是什么关系呢?
  只听一个陌生的男人用港台普通话说,我先期投资5000万元人民币,把诸葛祠、点将台、演武场、水镜巷子和其它诸葛家族居住的巷子修缮恢复起来,然后再根据情况进行后续投资,打造一个全球诸葛文化航空中心。
  只听一个陌生的女人用北京普通话说,好,我们欢迎诸葛先生心系桑梓、厚爱桑梓、投资桑梓的爱乡情结。在这里进行文化投资,我们将给予最大的优惠政策,提供最佳的环境服务,打造最好的台资合作范例。同时,我们还想通过诸葛先生的平台,把更多港澳台同胞的资金引进来,建设家乡,建设大陆,建设祖国。
  陌生男人仍然用港台普通话说,白马县是个好地方,鲜花满城,清新满城,卫生满城,文明满城,一看就是一个大有发展潜力的好市场。只要家乡有了市场,有了资源,我们一定动员台湾同胞回来办文化,办企业,办公司。
  陌生女人继续用北京普通话说,光保护好台胞在大陆的原始资产还不够,还要充分利用好,发挥最大的经济效益。现在,由我们统战部和全国诸葛家族协会牵头,一定要打造出引进台资合作的样板、全国文物保护利用的样板、民族文化旅游资源开发的样板,为改变经济增长方式、提高经济效益以及“十二五”期间白马县经济社会的全面、协调、健康、科学、跨越发展,做出积极的贡献。
  又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好像是县长,他像鹦鹉一样谦逊的声音说,部长的指示很好,我们一定认真落实,在部长的指示精神下,在“十二五”期间,一定打好文化牌,打好民族牌,打好旅游牌,打好资源牌。欧阳慧妹不知道这“四张牌”是什么内容,不外乎麻将、扑克、撮牌、纸叶子。
  再一个陌生的男人用港台普通话问,这条巷子都搬走了吗?
  回答的好像是司空霸的声音,只剩一家了,其他的都搬走了,我们做好了前期维修的各项准备工作。
  欧阳慧妹听了这话,心里不以为然地小声说,明明是政府准备搞房地产开发,怎么又是搞文物保护、旅游开发了呢?真捏着鼻子哄眼睛,太会欺上瞒下了。
  这时,就听陌生的男人用港台普通话说,前面好像有住户,我们进去看看。
  接着,就听见门开门声,先进来两个警察,再进来两个便衣,接着进来一个西装革履、宽边眼镜、头发后分、手拄根子的老人,后进来一个面容慈善、一头短发、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因为屋子太小,守门的便衣只让县长和几个摄像的新闻记者进来了。只听县长厉声地问,怎么不开灯呀!
  欧阳慧妹颤颤抖抖地说,爷爷是个瞎子,不用开灯的。
  只见戴眼镜的陌生男人蹾下身子,用港台普通话问,老先生贵姓呀?
  诸葛孔亮老了,耳朵也失灵了,更本没有听见来人说的什么。欧阳慧妹就代替他回答,声音小了,爷爷听不见呀!
  戴眼镜的陌生男人对着诸葛孔亮的耳朵大声地问,您老人家贵姓呀?
  诸葛孔亮也大声地回答,弊姓诸葛!
  戴眼镜的陌生男人又问,我们是同姓呀,500年前是一家呀,敢问大名不?
  诸葛孔亮仍然声音很大地回答,我没有大名,小名就叫诸葛孔亮!
  戴眼镜的陌生男人“轰”地一声跪了下去,把头撞在地板上喊道,幺叔,我是诸葛蛋蛋呀,诸葛孔龙的大儿子!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包括新闻记者,竟然忘记了摄像。
  破案工作一时陷入了僵局,主要是线索不明朗,虽然现场有六个人的脚印,通过分析为三男三女。三个女人的脚印一个是洗菜妹的,一个就是农家乐女老板的,一个是死者本人的,其他三个男人的脚印就不知道是谁的了。据农家乐女老板提供的情况说,农家乐的小棚子后面有一个山洞,不很深,也不很大,冬暖夏凉,是放酸菜坛子的和储存食物的地方,平常没有人去,去了也没有什么看头。今天早上,洗菜的小妹去抓酸海椒,发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姑娘躺在酸菜坛子后面,吓得魂都没有了。警察问我记不记得哪些人来过,一天几十桌客人,哪里记得了那么多嘛,杀人的人又没有给我留一张名片或者手机号码。警察没有办法,只好通过其他渠道寻找破案线索。
  正当街上的人们一堆一堆地谈论无名女尸的时候,电视台播出了《认尸启示》,并配有女尸现场及人物画面,同时印有女人头像的《认尸启示》传单也出来了。由于要创建全国文明城市,还要迎接省长,街上不容许乱贴乱画,所以《认尸启示》的传单只能由警察拿在手上,满街大声喊“有认得无名女尸的人,请立即和警方联系!请立即和警方联系!”
  欧阳慧妹放下卖凉粉的车子,挤进人群中一看,差点吓得昏倒在地上,这不是令狐月儿姐姐吗!
  警察像找到救星一样,盯住她惊讶的眼睛问,你真的认识她?
  欧阳慧妹接过警察手中的《认尸启示》传单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十分肯定地说,是她,令狐月儿姐姐!
  警察更加喜悦地问,她住在哪里,你带我们去!
  令狐月儿说,她住在城南,不过她的婆婆就在前面那条街上看花。
  警察立即用手机向局里汇报,同时要求在街上散发《认尸启示》传单的其他警察马上靠过来。接着就和欧阳慧妹把卖凉粉的车子抬到一家店铺前,叫店主帮忙照看一下,找到人了就回来推。
  欧阳慧妹带着警察在前面小跑,成百上千的居民也跟在他们后面大跑。白马县人有一怪,就是爱凑热闹,街上踩死一个老鼠或者宠物,也要围个里三层外三层地看半天,议论半天。今天是死的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裸体女人,那就更要围观几天几夜、议论几天几夜了。慕容妈妈坐在街上串瞌睡,梦见一个蒙头垢面的女叫花子跪在地上向她讨饭吃,女叫花子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全身上下没穿一根纱,两个被泥巴糊着的大奶子甩得溜圆,看得慕容妈妈都不好意思了,正要找一件衣服给她穿,就被欧阳慧妹叫醒了,大姨妈!大姨妈!
  慕容妈妈睁开眼睛看见是欧阳慧妹,又看见慧妹后面跟着十几名警察,警察后面还跟着成百上千的群众,立即就傻了眼,望着欧阳慧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欧阳慧妹也一样,泪眼婆娑地望着慕容妈妈,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还是警察们聪明,一名警察把《认尸启示》传单上的照片递给她看,其他警察把跟踪而来的人群拦截在10米开外了,防止他们过来影响破案。
  慕容妈妈一眼就认出传单上的照片是令狐月儿,惊慌失措地问,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警察认真地问,她是谁?
  慕容妈妈一脸惊愕地说,我儿媳,令狐月儿呀。
  警察又问,职业?
  慕容妈妈答,没有职业,在散厂。
  警察还问,你的儿子呢?
  慕容妈妈答,叫慕容屠龙,也没有职业。
  警察继续问,你儿子去哪里了?
  慕容妈妈答,不知道。
  欧阳慧妹接过话说,大姨妈,我去帮您找屠龙哥哥好不好?
  慕容妈妈说,好,你去帮我找嘛!我儿媳月儿怎么了?
  警察最后说,被人害死了。
  慕容妈妈如五雷轰地,一下子昏倒在地上了,警察立即拨打120急救车,把她送到了县人民医院。
  欧阳慧妹找了大半个县城,最后才在镇政府门前找到慕容屠龙。慕容屠龙叼着香烟、戴着墨镜、穿着汗衫坐在一棵大树下的石凳上,一动不动地望着镇政府的大铁门,好像在等待什么,或者在跟踪什么。欧阳慧妹想,现在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人与人之间都不信任了,就是专家们说的信任危机。有部属跟踪领导的,有领导跟踪职员的,有妻子跟踪丈夫的,有丈夫跟踪情人的,有浪子跟踪美女的,有老干部跟踪少妇的,有仇人跟踪仇人的,自己不便跟踪或者没有时间跟踪还聘请国家注册的私人侦探跟踪的!那么,慕容屠龙是不是被别人雇用来跟踪的呢?如果是那样,慕容屠龙真是惨了,连自己的媳妇都被人杀了 ,还在这里慢待逍遥地跟踪别人!欧阳慧妹走上前去,大声地喊一声,屠龙哥!
  慕容屠龙戴着墨镜,看不见表情,就像那些老牌特务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里和心智。慕容屠龙向她摆摆手,意思是叫她不要大声说话。
  欧阳慧妹着急地说,月儿姐姐被人杀了。
  慕容屠龙跳起来一把扯下眼镜问,在哪里?
  欧阳慧妹说,乡下的农家乐。
  慕容屠龙咬牙切齿地说,狗日的司空傻儿,老子和你没完!
  欧阳慧妹惊讶地问,是他杀的吗?你怎么知道是他杀的呢?他为什么要杀月儿姐姐呢?
  慕容屠龙忽然觉得自己失口了,他和令狐月儿的“宰猪计划”,怎么能随便乱说呢,那是犯罪的呀!于是,慕容屠龙改口说,我只是猜测,我们之间有一些过节,我怕是他。
  欧阳慧妹说,这是杀头的事,没有根据能随便乱说吗?弄不好,把自己也卷进去了,还是等警察破了案再说吧。
  慕容屠龙想,欧阳慧妹说得对,万一警察问你怎么知道是他杀的呢?再问她一个无业人员为什么要去和这些行政官员打牌?或者问你老婆去了你为什么没有去?他慕容屠龙是回答不出来的,就像云南有一个交通局长一样,不在家里受贿偏要改在宾馆去,20万元巨款一时放失手了,以为是宾馆服务员偷走了,自作聪明地向警方报了案。警方虽然来了,20万元巨款也在房间里找到了,警方就要询问笔录了,好好地不在家里睡觉,为什么要跑到宾馆来开房?20万元巨款带在身上干什么?你回答不出来,就跟着去局子里吧。所以,慕容屠龙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焦急地问,你月儿姐姐在哪里?
  欧阳慧妹摇着头说,不知道,刚才公安局的人拿着月儿姐姐的照片在满街找她的家属,你快去公安局的刑警大队吧!
  慕容屠龙从一个角落里开出高级轿车就跑了,留下欧阳慧妹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
  其实,慕容屠龙一直在跟踪司空霸,就是没有找到最好的资料置司空霸于死地。慕容屠龙的三大计划,“牵羊计划”已经实现,“宰猪计划”正在实施,“捉虎计划”正在筹划。“牵羊计划”要了公羊角30万元,“宰猪计划”至少也要司空傻儿30万元以上,至于“捉虎计划”中的司空霸,也不会少于50万元的,同时 还想把“老虎”关进铁笼子。对于这些方面,慕容屠龙是很有经验的,并且也有很多收获。因为慕容屠龙认为,这个社会必须红道靠黑道、黑道依红道,两道相依相存,才能共同发展,否则就跟灰道一样,默默而生,默默而死了。
  慕容屠龙的经验也是向别人学的,也就是说他有师傅,而不是无师自通的,他的师傅就是白马县原来的林业局长们。那次的“树苗”门事件影响很大,可以说是全县、全市、全省甚至全国出名,影响了一个个官员,也教会了一个个百姓。
  前几年,全国大搞植树造林,绿化荒山,加固沟渠,保持水土,优化生存环境,中央拿出巨资进行投入。中国人最爱讲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林业部门的干部职工特别是林业部门的领导们,首先抢占了“进入小康社会”的先机,人人租用土地,人人培育树苗,人人闯荡市场,人人荷包鼓胀。良好的商机就真的来了,白马县城到市城的110公里的道路要进行绿化,建设成环保公路、绿色公路、阴凉公路、观光公路。如果按每3米一根树计算,单边需要栽树3.7万棵,双边需要栽树5.4万棵;再如果每棵树按100元计算,可以获利540万元。坐在办公室一边上班,一边喝茶,一边上网聊天逗妹就可以举手得到540万元,谁不眼红?谁不心跳?谁不蠢蠢欲动?可是,你们都来迟了,“名花早有主,白头空折枝”,林业局的副局长已经和公路局的局长签订了口头协议,15%提成,统购统销。这时,林业局的局长傻了眼,自己的树苗没有销售市场了,并且这个价格太诱惑人了,同样的树木,同样的市场,别人卖30—50元一棵,公路局却给出100元一棵的翻番价。林业局长找到副局长说,我们“二一添作五,三一三余一”,一人销售一半。
  副局长比局长的年纪大,是个老牌的林业人,在副局长的位子上坐了二十几年,终于等到候选局长的机会了。副局长整天在家里喝着小酒,唱着小曲,等待着组织的任命文件。可是,政府的文件出来却换上了别人的名字,一个乡党委书记。副局长气得在办公室吐了半天血,两个月没有去上班。现在,局长又来抢生意,政治上输给他了,难道经济上还要输给他吗?要是别人也许还可以商量,局长来说话肯定不行。于是副局长不冷不热地说,不行呀,我们已经签了合同的。
  局长以为是嫌他要的销售比例太大又说,白马人爱讲“上山打麂子,见者有一份”,我不要一半,30%、20%的销售额也行,让我下个台阶,让我顺口气。
  副局长板着脸斩钉截铁地说,就是我野舅子来了,1%的销售额也不行。
  局长听了这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狠狠地剜了副局长一眼,昂首挺胸地走了。
  可是,第二天下午要下班的时候,公路局长给他打来电话,说副县长说,公路的绿化树必须进行招投标,由政府采购中心具体操办,公路局只管栽树、管树和护树,别的事情管多了就是越位,就是犯罪。
  副局长听了这话,惊得栽倒在椅子上,差点造成了脑溢血,丢掉卿卿性命:自己的树苗子都起土了,还有的已经装车准备运输了呢,这不是釜底抽薪吗?这不是按倒黑熊取胆吗?不过,人家到底当了20多年的副局长,经过的、见过的、吃过的、耍过的都很多,“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毛;没吃过烧烤,也闻过羊臊”,一下子就明白是局长在整他的恶筋,断他的财路,挖他的祖坟。虽然局长也有几个情人,也有经济上的不检点,捅到纪检监察部门和司法部门,最多是个纪律处分或者判个刑,不足以“置之死地而后快”,不足以“大块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按照白马人的话说是“要办就办熄火,要断就断了根”。于是,副局长就找到江湖侠客慕容屠龙,愿意出20万元买下局长的人头,先给5万元定金,余下的完事再给。
  慕容屠龙提着5万元钱回到了家里,因为自己没有杀过人,不知道怎样去杀人,特别是杀一个和自己无冤无仇的人,怎样动心,怎样出手,怎样收场,自己都没有经验。但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古人定下的规矩,自己一旦暴露,肯定跑不脱人的。慕容屠龙狠命地抽着烟,一张西瓜脸都抽歪了,仍然下不了决心。看着年迈的母亲,看着刚刚耍上手的令狐月儿,慕容屠龙更加动摇了,自己被枪毙了是小,也许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是母亲就要去讨米要饭,就要像南宫梅小姨一样去餐风露宿卖根粑凉粉;美丽的令狐月儿就要跟别的男人跑,就要给自己戴一顶大大的绿帽子。于是,慕容屠龙立即和副局长联系,把5万元如数还给了他,还有那部手机和假名登记的号码。
  没有半个月,副局长就被公安机关抓了起来。原来副局长又去找别人干这件事,也是20万元的价格。可是,杀手是个心软的人,也是个职业道德很差的人,拿了人家的钱财,没有替人家消好灾。不过,杀手的点还是踩得好的,局长的女儿读大学去了,妻子旅游去了,家里就剩下局长大人打完麻将一个人在家。局长家住在小区的五楼,凌晨两点杀手就从天楼上放下绳子趖下来从窗户进来了,顺手一刀捅过去,可惜没有戳在局长的心脏上,而是戳在了肩胛上。局长惊醒过后掀起被盖就把杀手推开了,并且拉开了屋里的电灯,把杀手也吓了一跳。局长到底是官场人物,久经沙场,历练官场,老道练达,遇险不惊,一直在寻找转败为胜的时机。局长赤身裸体地坐在床沿上十分冷静地说,再动手就没有意义了,小区里的保安会看见屋里的打斗,到那时你想跑也跑不了。看身材,估计你是个年轻人,这样不明不白地替别人死了,有什么意义呢?
  蒙面杀手握着三角刀,站在窗前犹豫着。
  局长到底在乡下当过书记,很会做思想政治工作,也顾不了肩胛的疼痛和流血,先自己点上一支香烟,再把香烟和打火机扔给蒙面杀手说,来一支吧,我们好好谈谈。
  蒙面杀手真地从面罩口点上了烟,很冷静地抽起来。
  局长一边用手捂着流血的肩胛,一边故作潇洒地说,请报个名号,谁派你来的。
  蒙面杀手瓮声瓮气地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江湖规矩,是不能说的。
  局长知道生活中的诡秘性,“宁愿得罪君子,也不愿得罪小人”。得罪君子,君子有度,你一生无虞;得罪小人,小人无德,你必死无疑。所以局长就说,你不说我也不勉强,我给你20万元,你回去吧。说着反手从枕头底下取出20万元丢在了杀手的脚下。
  蒙面杀手抱起纸袋子里的20万元准备走。
  局长又说,那半包烟和法国打火机也拿去吧,直接走大门出去。
  蒙面杀手被局长的大度感动了,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才说,是一名副局长派我来的,杀你的原因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局长观言察色地说,副局长颓顶,微胖,嗜烟,好咳......
  蒙面杀手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抱着20万元开门就走了。
  局长先拨了110报警电话,再拨了120急救电话......
  在送走了诸葛蛋蛋和北京来的女副部长之后,县委、县政府召开了全县干部大会,参加会议的是全县副科级以上单位的全体机关干部。同时会议还搞了现场直播,白马电视台、白马广播台、白马新闻网、白马政府网同时用中文向全县人民进行了直播,包括欧阳慧妹、诸葛孔亮以及住在医院的慕容妈妈在内的全县100多万人民都全部或者部分或者断章取义地进行了收听收看。会议主要内容是传达北京女副部长的重要讲话精神,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凝聚一切可以凝聚的智慧,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采取一切可以采取的方式,全面实施白马文化旅游经济发展战略,倾力打造白马文化旅游航空母舰,确保“全市争第一,全省有位次,全国有名声”既定目标。
  按照行政和组织惯例,县委书记在家,书记就是老大,也就是大哥,就是白马人说的拐子;副书记兼县长就是老二,也就是二哥;副书记就是老三,也就是三哥,其他人依次排列为四哥五姐六姐的。现在,县委书记去中央党校学习还没有回来,县委常委会议室那把坐北朝南、摆在会议室正中央的特定交椅虽然没有人敢去坐,但是全县的工作必须正常开展,工厂要开机,学校要上课,百姓要民生,经济要发展,社会要稳定。还是要人站出来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勇挑重担,殚精竭虑,鞠躬精粹,死而后已。这样一来,县委副书记兼县长就上升为一把手成为代理书记,也就是从二哥变成了大哥,到处都要讲话作重要指示了,到处都要点头拍板了,同时还有剪彩题字,签约举杯,汇报谈心,真是“中央领导日理万机,省里领导日理千机,市里领导日理百机,县里领导日理十机”呀!县委副书记也跟着升了一级,从三哥变成了二哥,到处主持会议,到处评议会议,到处参加会议。今天的会议仍然由县委副书记主持,县长传达了北京女副部长的重要讲话精神。
  县长先进行了一番自我批评后说,由于自己思想不解放,发展意识不超前,挨了女副部长的批评,是完全应该的,合情合理的,客观必然的。比如统战工作,都认为是“统战统战,天天喝酒吃饭”,“宣传宣传,扯起嗓子乱喊”,“纪检纪检,弄的几个腐败钱”,这都是很不对的,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看问题的观点和方法,是极其不应该的。统战是政治,统战也是经济,统战是社会发展的必须手段。显然,县长是在批评有些对取消“水镜巷子房地产开发项目”有意见的同志。在常委会议上,有的同志说,一条千年的破巷子,“下雨怕泡,吹风怕倒,点火怕烧,出了问题责任怕挑”,如果进行房地产开发,转手就是一两个亿的活票子,有什么不好呢?现在来进行文物保护旅游开发,何年何月才能把一两个亿转回来呢!还有的同志更加气愤地说,诸葛家庭都是反革命分子,成员被镇压了,房产被没收了,现在还要把他们的房子保护起来,拿出巨资进行维修管理,为诸葛家族树碑立传,张显辉煌,这不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吗?还有的同志干脆拍着桌子说,统战部不管干部,我们怕什么呢?常委会研究的经济发展战略,怎么就被台湾的一个老头子跑起来给否定了、被一个女副部长给统统占了呢?
  县长扯起嗓门继续说,现今的时代,从某一个方面说,经济统战一切,强者统战弱者,有钱人统战无钱人!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和必然结果,也是马克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最基本理论。有的人说白马县的经济停滞不前,社会治安不好,是白马县的几条千年老街在作怪,这完全是没有任何根据的,就像我们白马人说“人穷怪屋基,饭生怪筲箕”,没有一点科学意识和科学精神,没有领会胡锦涛同志科学发展观的精髓所在,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也是一个共产党员不应该有的封建迷信思想。其实,我们的几条千年老街老巷子,是个宝呀,不是县宝也不是省宝,而是国宝世界宝!几千年的文化积淀,几千年的历史缩写,就是我们今天的旅游经济平台,就是我们今天大显身手的新经济增长点!也是我们留给白马子孙万代的金饭碗、银饭碗!
  现在开会就是这样,有的人听的津津有味,受益匪浅;有的人闭目养神,忙里偷闲;有的人借此会友,唧唧咋咋;还有的人玩耍手机,聊寄相思。城管局长公羊角就和许多听会的人一样,利用手机和十几个贴心情人在认真交流呢。他坐在司空燕儿的前面,由于座椅靠背高了,司空燕儿就看不见他的头,只能看见几根散乱的头发。不过,他们的心是随时联系着的,他们的情感也是随时勾搭着的,就是他们的肉体和灵魂也是在空气中随时交媾着的。你看,城管局长的又一个段子发来了:
  美丽女人迷死男人
  放荡女人爽死男人
  温柔女人爱死男人
  有才女人勾死男人
  富贵女人玩死男人
  当官女人弄死男人
  离婚女人拖死男人
  ......
  县长继续作报告。县长说,按照女副部长的指示,白马县的新经济增长点在于历史文化旅游,经济结构方式转变也在于历史文化旅游,只是我们几十年来就像一个傻儿一样,背起女人到处找老婆!也就是文人们常说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蜀国历史、孔明文化就在我们身边呀,说起来真是悲哀呀!为了促进白马县历史文化旅游经济又快又好的发展,县委决定成立“白马县蜀国历史文化城建设领导小组”,倾全县之力,奋力打造世界第一蜀国城。也许有人问,诸葛蛋蛋老先生创建的是诸葛文化旅游公司,而我们打造的是蜀国文化城,是不是和他背道而驰呢?不是,肯定不是!因为诸葛历史文化,只是蜀国历史文化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在这个浩瀚而庞大的蜀国历史文化体系里,还有刘备历史文化、关羽历史文化、张飞历史文化等等。为了建设好蜀国历史文化城,我任组长,其他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的领导任副组长,包括计划、规划、城管、乡镇等在内的部门一把手任成员,力争一年起步,两年开张,三年见成效,四年上台阶,五年打造全国旅游特色品牌,知名品牌,独家品牌!目前首要任务是要控制在历史文化景区的乱搭乱建,要结合国家“十二五”期间大规模的廉租房建设、公租房建设、农民工房建设、棚户区改造房建设、扶贫搬迁房建设等项目,力求更多地争取国家项目资金,把历史文化景区内的人员全部搬出来,给旅游经济更大的发展空间!一句话,一切给旅游让路,一切给蜀国文化城让路。
  说到这里,县长喝了一口茶,湿润一下干涸的嘴巴,然后狠狠地批评有些部门,思想僵化,裹足不前;老爷作风,不敢争先;本位主义,我为天地;衙门形象,不顾民生。特别是在项目争取的力度和方法上,缺乏大局意识、发展意识、战略意识和协作精神、拼命精神、胜利精神。别的县廉租房、公租房、农民工房、棚户区改造房、扶贫搬迁房的指标不够用,拼命地向国家争取,而我们县的指标却年年用不完,因为土地部门说没有闲置土地供应,财政部门说没有资金配套,住建部门说工程建设安全隐患大,安置部门说安置时扯皮事情多。不知大家想过没有,国家在住房保障上的投入,对于地方来说,至少有五大好处,一是把国家和省市的资金争取到了地方,增加了地方固定资产货币投入总额;二是征收了建筑税、消费税、个人所得税等等,增加了税收总额;三是增加了就业岗位,农民工可以就近就业,不需要再去沿海打工奔波了;四是增加了房源,降低了房价,也就部分的改善了民生;五是库存了财政货币,现在每个平方米国家补助400元、省里补助200元、市里补助100元,按照国家相关规定,这些房屋可以租,也可以全卖、半卖、部分卖产权,就是不考虑物价上涨指数,按照成本出售,国家、省里和市里补助的每平方米700元是净赚的,何乐而不为呢?何业收入而有此快捷......
  欧阳慧妹在会场外也没有认真听,她在一心一意地卖自己的根粑凉粉,只是街边商店的电视里时不时传来县长的声音,她懒得去理会,她也不愿知道会议的内容。当官的不开会,还来卖凉粉、卖白菜吗?中央开了省里开,省里开了市里开,市里开了县里开,县里开了乡镇开,乡镇开了村居委会开,层层开会,层层传达,天天开会,天天传达。但是,会议只开到村居委会,不开到家庭院落;会议精神也只传达到村居委会干部,也不传达到老百姓那里。因而老百姓一般是不大关心会议内容的,就是关心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就像欧阳慧妹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但求无过”。当然,对于官员来说,开会是职业,开会是享受,开会是待遇,开会是权力的象征。欧阳慧妹曾经居住的地方就有一家当官的,官职还不小,是个县人大主任,在白马县来说也算是个大人物了。人大主任的子女都不在身边,老伴也去世了,自己又刚刚退下来,很是不习惯,天天晚上梦见自己在开会,天天晚上在梦中作报告,自己还一边作报告一边拍手板:同志们,当前我们的主要工作是,继续掀起学习“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热潮,绷紧经济建设这根钢丝绳......街道上的老百姓有些奇怪,开始以为他家深更半夜在开什么会,都披衣捞裤地跑去看,一片黑灯瞎火,不见一个人毛,哪里有人在开会呢!有的说人大主任是不是得了神经病,还有的说是不是人大主任在家搞秘密活动,更有人说人大主任是不是狐狸精附体了。于是,大家推荐一个人翻墙进去察看,人大主任却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正绘声绘色地作报告,讲到兴奋激动之时,还啪啪地拍手板,轰轰地打床板,咚咚地弹脚板!察看的人看了半天回来说,人大主任没有得神经病,是个会痴,会麻木,在说梦话......
  不过,对于猴精表叔来说就不一样了,他一辈子就爱看个新闻频道,就爱听个领导开会讲话,用他的话说“拉车不看路,肯定摔屁股”,“眼瞎心不亮,行走没方向”。其实,他哪里是思想好、觉悟搞呀,主要是爱打听,爱传小话,爱在别人面前好为人师,因而到处寻找素材和话语权,就连别人两口子睡觉,他也要在屋外听半天。有一次,猴精表叔趴在窗子上看一个科长和他的老婆睡觉,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特殊的东西,就是说科长们搂着女人睡觉和老百姓搂着女人睡觉,姿势是不是一样,情话是不是相同,叫床是不是相似。也许是猴精表叔看入了迷,竟然把头贴在了玻璃上,科长的老婆激动时把头向窗边一车,大叫一声,猴子,猴子!
  科长的男人赶快趖下床到处找,哪里!哪里!县城里哪里来的猴子嘛,肯定是看花了眼睛沙!
  科长的女人用被盖捂住自己裸露的上身说,窗子上,我看得真真切切。
  科长只好穿起衣服裤子拿着棍棒去屋外寻找,哪里有个猴子的影子嘛,到是窗子外面有几张糖果纸,不知道是猴子丢的还是人丢的。
  第二天,科长的女人就传话了,睡觉时看见了猴子。接着,全县城都传开了,白马县的森林覆盖率太高了,连猴子都回来了,晚上睡觉一定要关紧窗子,不然公猴子进房把女人们那个了,生出一个小猴子不得了。
  这中间,只有猴精表叔一个人弯着一张猴子脸,什么也不说,连短笛子也不愿吹了......
  公羊角一门心思在发信息,哪里去听县长的讲话!现在开会都这样,台上的人讲得白泡子长流,台下的人说你发母猪疯;台上的人讲得脸上乌筋鼓暴,台下的人说你得了小儿麻痹症;台上的人讲得口干舌燥,台下的人说你花卵蛋嚼多了。总之一条,发信息的照样发信息,开小会的照样开小会,串瞌睡的照样串瞌睡,井水不犯河水,黄河不染长江。公羊角在给别的女人发了一通信息后,转过来又给司空燕儿发,哪晓得公羊角发信息的女人多了,竟然发来了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
  昨夜春风来
  桃花瓣瓣开
  春水随沟流
  和尚笑开怀
  今夜又东风
  还想桃花开
  借问桃花溪
  我还来不来
  ......
  大会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不过,主持会议的县委副书记最后对着话筒大声地说,最后还有三个通知。第一个通知,省长因为要出国考察,暂时不来白马县视察了;第二个通知,全国文明城市创建工作暂时停止,街道上的各种花卉也由各家各户暂时搬回;第三个通知,城管系统的全体干部职工留下来,其他人员散会!
  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站在会场里不知所措,我们的花卉不是白摆了吗?
第五章我要廉租房
  第五章 我要廉租房
  最近,白马县新闻网上出现了两条无头无尾的消息,一条是“城管局的人去农家乐大吃大喝”;另一条是“凉粉姐姐,你在哪里,你的10万元捐款我们收到了,谢谢你”。
  第一条消息不仅引起了纪检监察部门的注意,而且更引起了公安部门的注意。刑警大队的人立即返回农家乐询问女老板,女老板抠一抠脑壳说,那天有一辆喷着“城管执法”蓝字的白色面包车,下来三四个人,好像还有个漂亮的妹妹,我想起来了,是有个漂亮妹妹。我这里单位来的车辆多,还有喷字的“卫生执法”、“畜牧执法”、“水利执法”、“文化执法”、“广电执法”、“法院”、“公安”,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哪个单位的人,当然最多的是无字的小车,不知是公家的车还是私人的车,密密麻麻把院坝塞得满满的。刑警们又拿出令狐月儿的照片给女老板看,女老板很肯定地说,那天她来过,一定来过!刑警们立即对相关部门那天去农家乐吃饭的人进行了暗中调查,重点放在三个人以上去吃饭的单位,因为死者阴道里留有三个人的精斑,说明死者是被至少三个人轮奸窒息而死的。这样一来,目标很快锁定在城管执法大队,再暗中提取司空傻儿、张三三、李四四的血样、指纹,和死者身上的精斑、指纹完全吻合......
  主持会议的县委副书记等其他人都出会场后关了大门说,请公羊局长上台来。
  公羊角心里十分快意,一张烂海椒脸笑得一巴糊了,以为是领导又要器重自己了,立即从主席台口跃了上去,以显示自己体力的强壮和精力的充沛。公羊角笑眯眯地点头哈腰地对副书记说,您好,您忙,您辛苦!
  县委副书记说,有一件事情要三个人去完成,请你把司空傻儿、张三三、李四四叫上来。
  公羊角不解地问,什么重要事情嘛,要这三个人去完成?他们文不能写,武不能抬,说话不成句,放屁也不响,要去有什么用呢?如果是喊去喝酒打牌,还是可以的,保证三天三夜不下桌子。
  县委副书记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就要这三个人,立即喊上来!
  公羊角立即用扩音器大声地喊,司空傻儿、张三三、李四四上台来,县里要交给你们一项特殊任务,立即去保质保量地完成,不能给我们城管人丢脸!
  司空傻儿三人面面相觑地走上主席台,立即被埋伏的刑警按倒在地,给他们三人戴上了手铐。做完这一切之后,刑警大队长很有经验地再一次验名证身,司空傻儿!
  司空傻儿低着头回答:到!
  摄像警察立即“嚓”地一声拍下照片。
  刑警大队长又喊,张三三!
  张三三也低着头回答,到!
  摄像警察又“嚓”地一声拍下照片。
  刑警大队长再喊,李四四!
  李四四同样低着头回答,到!
  摄像警察再“嚓”地一声拍下照片。
  刑警大队长像一个大将军一样挥着手臂说,带走!
  停在会场外的十几辆警车立即警报齐鸣、警灯闪烁,那声音好像满街满巷宣传功劳一样,抓住了!抓住了......
  警察押着司空傻儿三人游街的时候,欧阳慧妹也正在回家的途中。欧阳慧妹远远地站在人行道上,从拥挤的人逢中间看见了三个穿制服的城管干部,其中的司空傻儿,她是认识的,是司空燕儿的堂哥哥,也是打死她母亲的人。听街上的人说,就是这三个人强奸杀人的,一个花开花朵一样的女孩儿就被他们糟蹋死了,真是要千刀万剐、罪该万死的!欧阳慧妹立即推着卖凉粉车车去找慕容屠龙,要把抓住凶手的特大喜讯告诉他和大姨妈。
  欧阳慧妹刚刚走出几米远,就被东方明珠拦住了。东方明珠没有去开会,也没有资格去参加会议。县里的干部大会一般都是县直机关的干部和乡镇副科级以上的干部参加,她东方明珠是个居委会主任,跟村主任的级别一样,没有什么官衔,也没有入到品级。他们要知道会议精神,必须是等镇里的领导开完了县里的会议再开镇里的会议传达。当然,如果县里在广场开群众大会,他们是有资格参加的,并且是必须参加的,因为他们不参加会议,居民也不去参加会议,广场就空了一大截,空空荡荡的,稀稀拉拉的,领导不好讲话,电视台不好拍照录像。
  欧阳慧妹是个社会人,也就是一个自然人,不知道政府开会的规矩,就高兴地说,明珠妈妈才散会吗?
  东方明珠做了一个鬼脸说,我哪有那个资格呀!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欧阳慧妹站着说,很急吗?我要去大姨妈家呢,您看,杀燕儿姐姐的凶手抓到了呢!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才个把月就破案了呢。
  东方明珠从怀里摸出一张纸说,别人的事情你不要管,你自己的事情是要管的。把这张表看看,赶快给我填了交上去。
  欧阳慧妹接过纸片一看,是一张《白马县廉租住房申请表》,申请表提醒申请对象必须具备四个条件:一、城镇户口;二、无住房或者人均居住面积15平方米以下;三、低保户;四、家庭人口两人以上。欧阳慧妹说,还是算了吧,我不符合条件,申请也没有用。
  东方明珠安慰她说,房管部门的人说差条件的家庭可以打擦边球,反正多的是房子。我县“十一五”期间动工修建了1200套廉租房,据说“十二五”期间还要修建2000套呢,而我县真正符合四个条件的不过500户。
  欧阳慧妹瞪大眼睛问,修这样多房子,不是空起没有人住吗?
  东方明珠笑的时候,一张脸就像一枚熟透的黑桃,密布的脸纹一条连着一条,一层压着一层。东方明珠爱昵地笑着说,我的傻孩子呢,修房子上面也有任务,有指标考核。不修起不行,修少了也不行,听说县长签责任状,市长签责任状,省长也要签责任状呢,完不成任务的要“约谈”,要“诫勉”,要摘“帽子”。东方明珠对着欧阳慧妹的耳根子悄悄地说,我们县长就到市里去约谈过呢,市长说完不成你就写个辞职报告吧,1000万人中相当县长的人多着呢!县长回来连夜开会,就对局长们说你们完不成也写个辞职报告吧,120万人中想当局长的人也多着呢!
  欧阳慧妹还是没有信心地说,我们在官场上不占人,申请了也是“竹篮子打水,空场合”,倒费力不讨好的。
  东方明珠鼓励她说,你没有申请怎么知道呢?你不是还占我这个明珠妈妈吗?去年搬进廉租房里的,听说好多都不符合规定的四个条件呢!
  这件事,欧阳慧妹早就听说过,也早见识过,司空燕儿家就是两套廉租房,前年她妈妈申请了一套,去年她又申请了一套,两个人都是在职职工呢,虽然不是高收入家庭,但是也不是低保家庭呀。欧阳慧妹还是不抱任何希望,因为她已在社会上混迹几年了,再不是那个把一切都看得十分美好、十分纯洁、十分理想的学生妹了。生活是残酷的,社会也是残酷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是残酷的!她高中那些同学,上大学的上大学,打工的打工,结婚的结婚,还有两名女同学在大学就被人包了“二奶”,据说日子还过得十分滋润呢,连小车都有了!欧阳慧妹是那种温婉孝顺的女孩,不会当面拨东方妈妈的面子,于是就说,那我试试嘛。
  东方明珠进一步开导她说,社会上坏人多,也还是有好人的。我们不说远的地方,就说我们白马县嘛,一个好心人给贵州换肾兄弟捐款10万元,连姓名都不留一个,署名什么“凉粉姐姐”,你说一个卖凉粉的女娃儿能捐出10万元吗?纯粹是大老板冒名顶替,不图名不图利,当无名英雄,是当代活雷锋。
  欧阳慧妹谦虚地笑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有钱人就是要对社会多反哺一点,多奉献一点,您明珠妈妈不是经常把自己的工资都捐给别人用吗,我们家里都用得不少呢!您才是真正的无名英雄,才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呢!
  东方明珠黑桃脸上放着光芒,内心十分喜悦地说,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值得一提的。妈妈们都老了,对社会做不出什么贡献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像毛主席说的,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你们的人生是亮晃晃的,金灿灿的。
  正说着,猴精表叔跛着一条腿来了,要找东方明珠妈妈签字申请廉租房。欧阳慧妹礼貌地叫了一声“猴精表叔”,然后就到慕容屠龙家里去了。
  东方明珠惊奇地问,你女儿不是有房子吗,还要申请?
  猴精表叔尖着一张猴子脸卑微地笑着说,和女儿们住在一起不方便,还是自己有房子好一些,狗都还要个自己的窝嘛,何况高脚动物人呢?
  东方明珠把他的申请表看了一遍说,你的户口呢,是农村的嘛!
  猴精表叔成竹在胸地说,去年就转进城了的,你看,这不是有复印件吗,派出所的圆章子呢!
  东方明珠又说,要具备四个条件才行的,你有低保吗?
  猴精表叔红着尖尖的脸巴说,有的有的,你再看,这不是吗?一家人有一人吃低保,就符合条件的,文件上写得清清楚楚。
  东方明珠真的在他的一叠材料里翻出了一张低保复印件,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妈妈。东方明珠知道这里面有假就问,这是你母亲吗,好像你母亲十几年前就世了的呀!
  猴精表叔痞子般地说,过去不是,现在是的了。你是知道的,我母亲去世好多年了,从小就缺少母爱,也没有尽到儿子的孝心。所以,我现在决定要养一个母亲,在城里养一个老母亲。
  东方明珠知道,为了得到国家的廉租房,许多人都想尽了办法,特别是城市低保证,按照民政部门的新规定,没有癌症、尿毒症、瘫痪等九大疾病以及孤寡老人,是办不了低保证的。没有低保证,就是“打麻将的三缺一”,申请不了廉租房。于是,有城市低保证而又不需要廉租房的人,就高价租借低保证,3000——5000元一个,你查都不好查。你如果去查,借低保证的人会一口承认,是有这样的事情,国家不管我们,镇政府不管我们,我们找个人养老还犯了哪条法律吗?东方明珠见他这样说了,也没有办法,人家连房子都没有,还要赡养一个城市孤寡老人,你还能说什么呢!东方明珠担心地说,要是那个老婆婆真的要你养,你怎么办?
  猴精表叔扇着一双长耳朵说,我们私下都有协议的。要是她把这个事情抖出去了,她也是“猫儿搬甑子,脱不了爪爪”,叫欺诈罪,叫骗取国家财产罪!我一个乡下人,无脸无血,无资无产,怕什么呢?
  东方明珠拿这样的人真没有办法,只好“弯刀将就瓢切菜”地说,我可以给你签,但是还有镇政府签字的一关呀。
  猴精表叔斜支着腿说,只要你签了字,镇政府我又去想办法沙,“火里烧黄鳝,熟一截,吃一截”嘛,政府总不能看着我拖着一个老人住露天坝呀。真是那样了,不是给伟大的共产党抹黑吗,给无比优越的社会主义抹黑吗?
  东方明珠还是不放心地说,还有住房保障部门呢,那一关也不好过的。
  猴精表叔带着神秘地笑着说,只要有螃蟹,就有人敢吃下;只要有碉堡,就有人能攻下。签几个字,总不会流血丧命吧。
  于是,东方明珠就在廉租房申请表的“居委会意见”栏签了“情况特殊,同意”几个字。
  猴精表叔拿着签了字的申请表说,怎么不签个“情况属实”吗,过去你都是这样签的呢?
  东方明珠严肃地说,你娃儿也不要把我套进去,你的登记的情况是“不属实”的,但是没有房子坐,是“属实”的,也是可以特殊解决的。
  猴精表叔吐一吐舌头说,到底是当干部的人,就是有政策水平。你到处做好事,会活三百岁的!
  东方明珠笑着说,那不成了“天山童姥”那样的老怪物了吗?
  猴精表叔转身一跛一拐地走了,两个长长的耳朵甩得溜圆,身后都能看见。东方明珠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就像乡下人一张陈旧的木犁,在这古老的巷子里艰难地犁过去了。
  东方明珠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白马县最热的时候开始了,每天平均温度都在C40°以上。男人们都穿着短裤和拖鞋,上身穿着背心,仍然不能解热,就把背心一圈一圈地往上卷着,一直卷到肩膀上;女人们穿着超短裙和吊带衫,热得里面连胸罩都不敢戴,似乎戴了就要把一双漂亮的乳房蒸熟一样;花草树木都低了头,卷了叶,枯了枝,用手一捏就成了粉面;马路上燃烧着一片火苗,白白地,冉冉的,烫烫的,嘶嘶直响的,似乎这座城市随时都有燃烧成白灰的可能。
  慕容妈妈就是在这样的天气去世的,去世的地方是在医院,去世的原因是脑溢血突发。欧阳慧妹来到慕容屠龙家吊唁时候,慕容妈妈的灵堂早就搭起来了,白的横联,白的垂联,白的花圈,白的花朵,白的讣告,白的日程表,白的的头巾头帕,一切都是白色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庄严肃穆、凄惨悲哀、凝种低语,门前还摆了23门白衣冲天大炮。白马人时兴“两会”,一生中最最要的也是“两会”,一是白会,二是红会。白会就是指老父老母去世,这是儿女们操办的,也是儿女们尽孝报恩的最后时刻。从此之后,父子父女之情、母子母女之情都一笔勾销了,因为生死两界,呼唤不应,交流不语,报答无门。红会一般是指儿子女儿结婚,是父母为儿子女儿操办的,让他们“树大分丫,人大分家”,成家立业,哺育后代,传承家族。为了让子女今后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所以一切都要红色的,红对联红宝盖红灯笼,红彩缎红雨伞红礼金,红衣衫红短裤红鞋袜,给人一种喜庆和兴奋的感觉。现在红会也扩大到三朝、生日、盖房、升学、当兵等等,但是都没有子女结婚隆重热烈。不过,白马县还有一个规矩,就是白会红办,这要求100岁以上的老人才有资格。欧阳慧妹是见过这种事情的,就在竺夫人街上看见的。
  那天欧阳慧妹刚从县一中放学回来,忽然看见有一家人正在贴红对联、挂红灯笼,棺木上还披着红布,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披着红花跪了一条巷子。欧阳慧妹看了半天没有弄明白,你说是白会嘛,大家头上披的红帕子;你说是红会嘛,大家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片。白马人过去有七跪,天、地、皇、官、父、母和亡人,现在改革开放了,思想变化了,不跪天、地、皇、官了,所以只有父、母和亡人三跪了。所以,有人披麻戴孝地跪着,一定是在办白会。当然,本来白马县还有一个规矩,就是红会白会一起办。主要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家里太贫穷,经不起两次盘缠的缴用,就先葬父母,接着立即把白色的挽联换成红色的喜联,披麻戴孝的孝子也立即换成披红戴彩的新郎官;第二种情况是已经定了婚期准备结婚的家庭,如果按照传统“守孝三年”的规矩,就必须三年后重选婚期,而孩子们再等就年龄大了,或者“生米煮成了熟饭”等不起了,也可以白会红会一起办。
  欧阳慧妹没有弄明白竺夫人街上的问题,就跑回家问妈妈。妈妈笑着说,那是人家老父老母去世了,你没有见过嘛!
  欧阳慧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问,死了人是哀伤的事情,也是披白帕子捆黄麻丝丝呀!
  南宫梅仍然笑眯眯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嘛,古人说“人生不满百”,说的是人生很难活过100岁的。如果活过了100岁,就是一个稀罕人物了,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了,不仅为家族的子孙脸上添了光彩,也为街坊邻居、三乡五县添了光彩,连《县志》上都要记载一笔呢。所以,子孙们就会把白会办成红会,要是在过去呀,县太爷也会去吊丧磕头呢......
  欧阳慧妹跪在慕容妈妈的灵堂前,想着大姨妈生前的一桩桩好处和爱戴,竟然痛哭失声,悲痛欲绝,肝肠寸断,几天没有见面,慈祥的大姨妈就阴阳两隔,天各一方了!进一层想起令狐月儿惨状,就哭得更加伤心了,更加悲痛欲绝了,哭得旁人失声,哭得灵堂欲飞,哭得天地欲裂。
  披麻戴孝的慕容屠龙叫人把欧阳慧妹拉了起来。慕容屠龙几十个在场的难兄难弟们都气愤填膺地说,这笔血债迟早都是要偿还的,只要大哥说早上要他的右脚,我们绝不会让他过午;晚上要他的左手,我们绝不会让他过早!
  欧阳慧妹知道他们说的是司空傻儿。欧阳慧妹擦了一把眼泪说,司空傻儿被抓住了,正在游街呢!
  慕容屠龙很大度地挥着说,不要管他,等把我妈的金禅道场做了,那时再来和他几爷子理论,老子要他们十倍百倍地偿还!
  白马人对白会是很讲究的,大的金阐道场要七七四十九天,中等的金阐道场要三七二十一天,一般的金禅道场要二七一十四天,时间短了是做不下来的。主要内容有关防、开路、翻山、过桥、祭亡、颂德、诉苦、交接、定居等等,如果是母亲还要增加一项“破血河”。每一项内容都要三四天,庙里的道士带着六七个徒儿从早跳到黑,从晚唱到亮,跳得双脚肿大,唱得嘴角流血。慕容妈妈做的是中等金禅道场,也就是要三七二十一天。天气热了怕尸体腐烂,就去殡仪馆借来了玻璃冰棺冻着。慕容妈妈才去世两三天,道士们正在烧慕容妈妈的关防文书,也就相当于人事介绍信。
  别看这一绺白纸条,重要得很呢。它是阳间人到阴间落户的必要手续,否则你就没有户口,没有学籍,没有机会就业,就是到处漂游浪荡的的孤魂野鬼,今天山西,明天四川,后天湖北,连后人的祭祀也无法享受。在白马乡下,常常会看见这样的情况,有的孩子突然生病了,老人们认为那是阴鬼缠住了身体,不送去医院看病检查,而是请端公先生挥剑吐火跳大神。端公先生跳大神跟医生拿脉一样,知道是何方阴鬼缠住了身体,是什么样的阴鬼找上了门来。有时端公先生就煞有介事地说,是个家鬼,穿着一件红底子花外套的老婆婆,矮个子,尖尖脚,拄拐棍,树皮脸。大人们闭起眼睛一想忽然说,这不是老奶奶吗,好久没有给她老人家祭刀头搁筷子了,来找我们扯皮来了,赶快洗肉煮刀头!或者说这不是二伯娘的妈吗,一家人都外出打工去了,逢年过节也没有人给她老人家烧纸奠酒,肯定是穷疯了呀来找我们要沙,赶快烧纸赶快烧纸,多烧一点多烧一点,让她老人家也在阴间成个10万元户、100万元户、1000万元户!有时端公先生也会说是个野鬼,没有跟脚的游荡鬼,糊里糊涂地就撞在你家里来了,不仅要吃要穿,还想赖着不想走呢!这时端公先生就用一个小瓦罐,伸手把游荡的野鬼捉来装了,用黄裱纸封了,用佛语锁了,再挖三尺深的坑埋了,让它永世不得出来害人了。按照冥学家的研究结果表明,重庆市丰都县就是人死了之后的首都,执掌人死后生存、生产、生活、学习、恋爱、家庭、职业等等活动,也就是管理死人秩序的,所以叫鬼都;北京就是活人的首都,掌管的是人在生时候的各种活动和秩序,所以叫人都。不管怎么说,人死了就要把阳间的户口下了,开介绍信到阴间去报到,决不能吃政府和单位的空饷,否则死人在阴间报不了到,就会成为一个长期游荡的孤魂野鬼。
  慕容妈妈的介绍信是这样开的:
  阴冥鬼都:
  兹有武陵省白马县水镜巷133号慕容府司马老孺人,于辛卯年五月初三亥时亡故,享年六十一岁,前来阎王人事处报到,带有三千三百三十三亿冥元及房产、车马无数,请接纳并安排相应事务。
  阳间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部
  公元2011年6月6日(辛卯年五月初五)
  落款下面还盖有一个又圆又大的公章和主持道士的条形私章,跟市面上流行的公文印章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一律是黑色罢了,体现了阴阳两界的不同喜好和文化个性。
  欧阳慧妹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也看不懂这些东西,只是觉得万分神秘,万分古怪。但是灵屋她是看懂了的,四列三间两楼一底的大瓦房,红柱蓝瓦白墙,车库花园厨房。欧阳慧妹不解地问,大姨妈不会开车呢,还给她配一辆高级路虎车?
  慕容屠龙解释说,我妈辛苦一辈子,还没有坐过高级轿车,也是够寒酸的。我给她配了一辆高级轿车了,还配了一个司机呢,你看还是个美女!慕容屠龙拿起地上纸扎的高级小轿车给她看,驾驶室里果然坐着一个用面团捏成的金发碧眼的美女呢!
  欧阳慧妹很羡慕地说,慕容妈妈到阴间去了也会很幸福的,户口、房子、小车、存款、佣人什么都有了。
  慕容屠龙很满意地说,你看,还有十几个佣人呢,个个都是绝色美女。
  欧阳慧妹掀起慕容妈妈的灵屋一看,果然里面有许多美女,清一色的高跟鞋、超短裙、披肩发、瓜子脸、大眼睛,有的洗菜,有的做饭,有的牵铺,有的浇花、有的迎宾,各归其位,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欧阳慧妹忽然想到了过去皇帝的陪葬,于是很感慨地说,大姨妈到那边去了,也不会寂寞的。
  慕容屠龙很怀念地说,我爸爸在阴间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妈妈就会坐着私家车去找他的,肯定会找到的。
  欧阳慧妹说,会的,一定会的。屠龙哥,给我一根帕子嘛,我也是孝子呢。
  慕容屠龙红着眼圈说,你要做生意,还要读函授大学,包着白帕子,怎么能行呢!人家见了奔丧的人就晦气,谁还来买你的根粑凉粉呢?
  欧阳慧妹流着泪说,大姨妈都去了,我这几天哪还有心情去做生意呢!
  欧阳慧妹抱着白色的孝帕,腰间束着麻丝,一张水蜜桃脸儿就更加显得凄婉动人了。欧阳慧妹坐在玻璃棺材旁边,看着像熟睡了的大姨妈,也就想起了自己的妈妈。自己的妈妈没有大姨妈的命运好,大姨妈生活在城市,生活在有钱人家,就是死了也要睡玻璃棺材,还要做金禅道场,热闹几十天,风光几十天,破了“血河”到阴间也不会受苦受罪。但是,自己的妈妈就不一样了,生在农村,连个户口都没有,也没有钱去风光,死了就去殡仪馆火化了,在阳间受尽了各种痛苦和折磨,到了阴间同样要受尽痛苦和折磨。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幸福的人走到哪里都幸福的,贫穷的人走到哪里也照样是贫穷的。欧阳慧妹在读高中时学校组织夏令营去过重庆市丰都鬼城,也就是阴间人的首都。鬼城里什么都有,不但有掌管人生死的阎王,还有勾魂拿魄取人性命的无常,更有人死后在阴间痛苦劳动的刑场,有的推磨,有的挑柴,有的挨打,有的断脚,有的砍手,有的剥皮,有的剖心,还有的吊在滚烫的油锅里和冰冷的血河里,什么样凄惨的场景都有,什么样揪心的呼喊也都有。欧阳慧妹记得,她当时竟然不敢看下去,扭头就跑出来了鬼城,一个人坐在长江边哭了好半天,为死去的父亲担忧了好半天。
  按照道家理论,人活着都是有罪的。恋爱结婚犯了色罪,做官找钱犯了欲罪,欺瞒打诨犯了谎罪,吵嘴打架犯了悍罪,杀人放火犯了血罪。犯了罪的人死了,就要受到严厉地惩罚,特别是女人,因为和男人睡了觉受到的惩罚更加暴烈。所以,女人死了就要“破血河”,要把女人在阳间犯下的罪恶一件一件地数落出来,一次一次地忏悔出来。欧阳慧妹见过公羊角局长家做的道场,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比慕容家的道场还要大,请的都是峨眉山上的老道士,道士的唱词就贴了几条街,书记县长还送了花圈,他们这些个体工商户也凑了人情,人情收入有一两百万元,轰动了整个白马县。在“破血河”时,道士们手拿小钹,一边搓打一边清唱:
  一更里来泪纷纷,
  最苦不过血河人。
  悔我阳世无善信,
  劝我行善不心诚。
  谁知阴间受尽罪,
  每日血水喝几盆......
  欧阳慧妹天天陪在大姨妈的灵堂里,见道士们在为大姨妈做道场忏悔,也就在心里为自己的妈妈忏悔起来。但是,妈妈生前哪里有过失呢,她欧阳慧妹是不清楚的,只觉得妈妈除了嘴巴有一点唠叨以外,还没有任何缺点。那么帮妈妈忏悔什么呢?偷蒙拐骗,好吃懒做,忤逆不孝,巧言令色,一条都不粘呀!欧阳慧妹没有忏悔的内容,就只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
  保佑妈妈早转世,
  保佑妈妈早投胎,
  投个好人家里来;
  我还做您的女儿,
  弟还做您的儿子,
  富贵平安永远在......
  欧阳慧妹正在心里为妈妈祈祷的时候,手机信息来了,是东方明珠妈妈的:慧妹,到居委会来一趟。
  欧阳慧妹按照东方明珠妈妈的吩咐,准时来到了城管镇政府司空霸的办公室。
  司空霸正一边拼命地抽烟,一边玩扑克算命,不知是算前程,还是姻缘,或是金钱,反正桌子上摆满了扑克。现在当干部的都很迷信,干部当得越大,就越加迷信。他们不相信组织,也不相信法律,都相信人的命运。如果他们的官做得大做得高,不是组织的培养,人民的哺育,而是祖坟埋在龙脉上冒了青烟,屋基坐在正位上沾了灵气;如果他们犯了罪坐了牢,不是自己冒犯了纪律,也不是自己践踏了法律,而是自己的命运有一截,人生的路上有一难。因此大多数官员的办公室都摆有《易经》,或者扑克,或者八卦。《易经》是有学问的官员研究的,出门做事,或者会客求人,都要把《易经》拿出来翻一翻,推一推,卦一卦,看是否“亢龙有悔”。没有学问的官员,读不懂《易经》,更推算不来卦象,所以只有玩扑克牌。玩扑克牌很简单,有抽对子法,有摸单双法,有凑句子法,还有数点子法,玩法很多,完全看你自己的喜好和心灵感应。估计司空霸玩的是凑句子法,桌子上按照黑、红、梅、方摆着,无论怎样抽,就是抽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看样子已经成了死牌。
  欧阳慧妹穿着水红衣衫和牛仔裤,站在门边怯生生地叫一声,镇长。
  司空霸把手中的扑克牌一丢,十分气愤地说,玩不转了!然后抬起头对欧阳慧妹不冷不热地说,你坐。
  欧阳慧妹就在长沙发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巴望着一双大眼睛等着镇长大人问话。
  司空霸面无表情地说,你的《廉租房申请表》我看了,四个条件你至少有两个条件不符,一是没有城镇户口,二是没有低保证,你看怎么办嘛。
  欧阳慧妹战战兢兢地说,有的人没有城镇户口和低保证,为什么就可以住进廉租房呢?
  司空霸横蛮地说,这样的事情是绝对没有的,完全是对政府的不信任和污蔑。现在的人就是这样,“领了政府的补贴,转身就骂社会;吃了政府的救济,抹嘴就说闲话”,对政府没有一点诚信。当然,你说的情况我没有去调查研究过,没有过多的发言权。廉租房是由县住房保障部门建设和分配的,具体情况是他们掌握,镇政府只负责职权范围内的审查签字,有些事情只有他们才能说清楚。
  欧阳慧妹站起来无奈地说,不行就算了嘛。
  司空霸立即伸手示意她坐下,欧阳慧妹又只有坐下了。司空霸点了一支烟说,“汤圆是搓的嘛,稀饭是熬的嘛,豆腐是煎的嘛,麻雀是套的嘛”,世界上的事情,哪有钉子钉回头的呢!镇政府签字作假是要冒风险的,也是要承担责任的。不过,为人民群众的利益作假,为人民群众的福祉冒风险,哪怕受到了纪律处分,也是值得的,同时也是应该的。我看你一个女娃家,无父无母,无居无所,姐弟相依,十分凄惨,我可以给你把字签了,谁叫我们是老乡呢,你妈妈没有给你说起过吗?
  欧阳慧妹也十分乖觉地说,镇长是我们家乡的大红人,哪个不知道嘛。
  司空霸吐了一个烟圈,淡淡的烟圈罩在他的一张蜂窝脸上,像一个云彩型的美丽光环。司空霸接着说,红人说不上,只是读书出来得早,一年半载也没有回去过几次,你爸爸他们后来的情况我都不知道了,只是听说过一些小事情。我比他们要大一些,接触也少一些,没有深交也可以理解。但是,我们祖上都是几十年的世交,几十辈人的亲戚,“拔不走的万年桩,踩不断的铁板桥”。按照年龄来说,你应该叫我一声伯伯才对;按照辈分来说,你也应该叫我一声表伯伯才行呀。
  欧阳慧妹不冷不热地说,那就叫伯伯吧。
  司空霸继续侃侃而说,其实过去都是误会,都是哪个时代的悲剧,也是一个民族进程中不可逾越的悲剧。国家穷了,老百姓也跟着穷,不但没有饭吃,连口水都喝不上,争夺一两挑水都十分正常,哪里像现在呢?种庄稼,国家还要给补贴;种树木,国家也给粮食;没有水吃,国家给你牵自来水;连修个厕所,国家也补贴水泥!道路通了,电灯通了,电视通了,电话也通了,农村是真正的人间天堂!我们一定要珍惜这个时代,珍惜这个社会呀!
  欧阳慧妹也许年轻,还没有感觉到这个社会的幸福,所以也不好妄加评论,只有一动不动地听着。
  司空霸是白马县官场上“十大吹吹客”之一,有把稻草说成黄金、树叶说成翡翠的本领。还是他在乡里任副乡长主管教育的时候,正值全国教育“普九验收”,他在全县教育迎接“普九验收”大会上表态,全乡已经做到了“家家到,户户落,人人建档”,建档资料达到333..8斤,“普九”动员面到达133.6%,适龄儿童入学率到达118.5%。省政府“普九”验收组长不解地问他,只听说过100%的最佳比率,没有听说超出的比率,是怎么一回事呢?
  司空霸副乡长说,这很简单,是因为我们的“普九”工作认识高远,工作细致,作风扎实,做得超区域、超范围。在我们乡居住的老百姓,我们做到了家家宣传,人人动员;不在我们乡居住老百姓的亲戚们,我们也进行了广泛的宣传动员,所以,宣传动员面就超了33.6%。在适龄儿童上,我们做到了入学率100%,但是,超出这个年龄阶段的一些没有读过书的青少年,我们也动员他们入学扫盲了,因此,入学率就超了18.5%。
  坐在主席台上的县长怕他“铺盖筒子扯大了,收不到场”,提醒他说,你那“普九”资料333.8斤,是要过秤的呀,伙计!
  司空霸副乡长信誓旦旦地说,我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名誉起誓,保证不多一两,也不差一两!
  省政府“普九”验收组长高兴地说,好,我们明天就去你的乡抽查!
  这样一来,其他乡镇都高兴了,因为检查组不去抽查了,减少了许多麻烦和风险。而害苦了的不光是司空霸所在的乡,而且还有县政府、教育局、统计局、计量局及相关部门,要连夜认真准备“普九”迎检。
  首先是计量局、教育局、统计局各自从县城拖了一把公斤秤,三把公斤秤同时秤“普九”资料,必须到达333.8斤,以免省政府检查组的人自己带秤来出现误差,那时就不好交代了。其实过秤时3.8斤资料都没有,还差330斤,一下午搭一夜,哪里去找这330斤“普九”资料呢!见此情景,分管副县长急得双脚直跳,乡党委书记也急得直骂“长着一颗蜂窝脑壳,一生就爱吹,连牛皮都吹肿了,这回我看你怎样下台!”但是,司空霸副乡长到底是正规大学毕业的,脑袋瓜儿就是灵光,只见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地说,这回有了,叫全乡的老师把备课笔记本都拿来,学生的作业本也拿来,备课笔记本上有教学内容,学生作业本上有学习内容,当然也是“普九”内容,完全可以作为“普九”资料。
  资料问题解决后,就要解决“入学率”问题。全乡的适龄儿童入学率还不到58.5%,尚差40%几,仍然不好交差。正当大家猴急的时候,还是司空霸副乡长想出了应付检查的好办法,用钱请人读书,20元钱一天。
  乡党委书记说,现在农村都是“613899”部队,青壮年包括有些少年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只剩下儿童、妇女和老人,拿钱都找不到合适的人呀!
  司空霸副乡长胸有成竹地说,只要你有钱,我保证把人学生请到位。
  分管教育的副县长着急地说,现在不是钱的问题,关键是去哪里找学生,花再多的钱也要完成你夸海口说的“入学率”。
  司空霸笑着着说,一是请发廊、歌厅、洗脚城里的小姐,二是请结过婚的少妇,个子比较矮小的那些人,完全可以充当高年级学生。
  分管副县长闭着眼睛无可奈何地说,我们都是一群猴儿,被他牢牢地套住了,就按照他说的路走吧,“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随即大家分头连夜准备。经过成百上千人地艰辛努力,总算在检查组的人员到学校时,全部“学生”按时到位了,正听着老师讲“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检查组的人随即喊起坐在后排一名才结婚几个月的“女学生”问,你是这个村里的吗?
  “女学生”站起来低着头回答,是的。
  检查组的人又问,你读几年级了呀。
  陪同检查的县乡干部都着急了,因为事先没有给他们讲清楚读几年级。有的读六年几,有的读五年级,有的读初中,读什么年级全看坐什么教室。多亏“女学生”是外地嫁来的媳妇,见过大世面,反应也很快,给县乡两级政府帮了一个大忙。“女学生”假装害羞地说,门牌上写着,您进来时不是看见了嘛,还要故意来考我的。
  检查组的人自找台阶下地说,那就是五年级。
  “女学生”十分乖巧地说,您说是五年级就是五年级嘛。
  检查组的人望着她有些挺起的肚子说,你身体这样胖,是不是有些病呀?
  “女学生”红着了脸儿说,父母亲都去打工了,家里有钱了,日子好过了,顿顿吃米饭,天天吃腊肉,所以身体就胖了。
  检查组的人见挑不出什么毛病,很满意地离开了学校,回到了乡政府。晚上,乡政府组织了一台大型舞会,欢迎和感谢省政府“普九”验收检查组的成员。一名检查组的成员和一名歌舞厅的小姐手拉手地跳着舞,跳着跳着忽然问他怀中的小姐,小姐是哪里的人呀,怎么面很熟悉呀。
  小姐吃了一惊,这不是下午询问过自己的那位省城官员吗?当时,他还问了自己许多问题呢,不但测试了文化成绩和素质能力,而且还叫她唱了一首歌,跳了一曲舞呢。但是,小姐仍然故作镇静地笑盈盈地说,听口音您是省城里来的嘛,我就是本地人,连省城的方向都不晓得,怎么可能面熟呢!
  检查组的成员点一点头说,也许是自己跑的地方多了,熟悉的面孔也就多了,所以把你当成了我认识的人。
  小姐甜甜地说,也许您见过我妹妹,在初中读书。
  检查组的成员忽然说,对了,我是在乡里的初中检查过一个女生,个子跟你一样高,说话跟你一个音,条子跟你一样漂亮,原来是你的妹妹呀!你是本地人,那我问你,为什么你们这里女孩多男孩少呢,许多学校基本上是三分之二,或者四分之三的女生!
  小姐都二十三四岁的人了,连广州、深圳都去过,糊弄一个省城的官员还不容易吗?女人糊弄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媚笑深情,就是甜言蜜语,就是轻轻地靠住男人的身体。小姐闪了一个动人的媚眼说,您没有发现我们这里的女孩长得很美丽吗?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嘴,瘦高个,长头发,说话像鸟儿唱歌一样甜蜜,走路像风吹杨柳一样婀娜。王昭君的名字,您听说过吧;宋祖英的歌声,您听见过吧;殷桃的电视剧,您看过吧,她们都是我们这一方的人!为什么我们这一方爱出美人呢,为什么我们这一方喜欢出美人呢,就是因为我们这里的水土好,风景好,是富硒地区,是世界的硒都,喝水都养人,吸气都美容呢!
  检查组的成员感叹地说,真是一个人间天堂呀!
  小姐忽然羞红俊俏地瓜子脸儿说,要是男人们来和我们这些硒姑娘结婚呀,保证您们个个容颜如玉,体壮似牛,长命百岁!
  一席话说得检查组成员云里雾里,只恨自己不该结婚太早,要是一个光棍多好呀,娶一个富硒姑娘回去,不是既养颜又养口还养身呢。后来,全县的“普九”验收全部合格并且得到了省政府的表彰后,县里和乡里还给像大肚子“女生”和歌舞厅小姐“女生”这样表现优异的“学生”每人奖励了200元钱呢。司空霸也获得了全省“普九”先进工作者的称号,并且被调进了城关镇工作,摇身一变,乡里人成了城里人,糠箩斗跳进了米箩斗......
  司空霸以为欧阳慧妹把话听进去了,并且更以为她感动了,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来,你是我的侄女,能不能帮我去办一件事情呢?
  欧阳慧妹不知道他要办什么事,也不敢贸然答应,就小心地说,我一个卖凉粉的,能够帮助镇长办什么事情呢?
  司空霸站起来在屋子里踱着步子说,你再不能叫镇长了,只能叫伯伯,因为我们是亲戚了。你知道,全城人都知道,我们家门不幸,出了个报应儿子,被别人唆使把慕容家的媳妇杀死了,三个人一起动手杀的。按照“法不责众”的原则,不可能判他死刑,加上他也是个从犯,最多判个有期,过几年也就出来了。你跟慕容屠龙关系好,还是他的干妹妹,你能不能去帮我这个老乡通融一下,不要再追究我儿子的事情了,我可以给他一大笔钱,十万百万都可以,只要他答应放我儿子一马。男人一生中最怕的三件烂事呀,“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呀,我家一根独苗苗,要是这次丧去了,就断了我司空家的香火呀!
  欧阳慧妹明显看见了司空霸眼堂里浑浊的泪水,一颗一颗地全部装在脸上的蜂窝眼里,同时也看见了他内心的懦弱和痛楚,不免生出一丝怜悯之心。但是她很为难,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司空霸,不知道怎样去帮这个忙。至于司空霸说儿子杀人的事情,欧阳慧妹不想去探究原委,谁是主谋谁是从犯,公安机关自然有定论,不是她欧阳慧妹说了算的,也不是他司空霸说了算的。欧阳慧妹为了摆脱这种痛苦的尴尬站起来说,伯伯,我去帮您试试,不一定成功的。
  司空霸脸上立即放着奇光异彩地说,那就谢谢你了,谢谢你了,到底还是老乡情意重,你能救我家的独苗苗,我们全家人都会感激你的,今后你在县城要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没有人敢拦你!你去说好了,就回来拿《廉租房申请表》,我马上给你签字,还给住房保障部门的局长打电话,叫他一定给你安排一套大房子,通风采光的好房子!
  欧阳慧妹出了镇政府,并没有去慕容屠龙那里,而是去找东方明珠妈妈了。
  欧阳慧妹不再住水镜巷了,因为水镜巷全部被县政府收购了,准备申报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同时正在复原性维修,培植历史文化旅游经济增长点。因而,诸葛孔亮也被政府接走了,安排在县福利院,每月由县社保局给800元的生活补助费。欧阳慧妹和弟弟没有地方居住,还是东方明珠出面在自己家的附近找了一套房子让他们居住,每月租金600元,虽然有一点昂贵,但是房子宽敞,出人方便,相邻很近。东方明珠听了欧阳慧妹的话以后说,看来这廉租房是难要了,叫你去做慕容屠龙的工作,肯定是做不通的,那孩子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什么事情都舍不得吃亏的。再说,一家里死了两个人,换谁都是“菜花蛇吞水牛,咽不下去的”。
  欧阳慧妹坐在东方明珠的对面说,我也是这样想,就是图龙哥哥饶了他们,法律也不会饶的呀,古人都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呢!
  东方明珠十分同情地说,只是苦了我慧妹的房子。
  欧阳慧妹万分感激地说,明珠妈妈您也尽心尽力了,不行就算了,住在哪里不都一样吗?年轻人勤快一点,早出门晚回家,多做点少玩点,不就是多找几个房租费嘛!
  东方明珠叹一口气说,看来我这个多年的优秀共产党员,又要作一次假了,又要违一次心了。不做违心事情,你的廉租房一辈也得不到的。
  东方明珠叹气的时候,黑桃壳脸上沟壑密布的皱纹就一层一层地放射,像细细的麻丝,像弯弯的水波,欧阳慧妹知道,那是岁月风霜的刻记,那是人生辛劳的划痕,那时女人慈祥的烙印。于是,欧阳慧妹十分不安地说,明珠妈妈您要怎么样呢,不能因为我而毁了您一生的清名呀!
  东方明珠虽然有时候作假,但是始终坚持“三假”不作,一是害人的假不作,二是利己的假不作,三是干部的假不作。就是因为这“三不”,让东方明珠一辈子吃亏不少。从马蹄水村出来的时候,县委“知青”办公室认为她是留在白马县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城市知青之一,特别是大城市的女知青,就只有她一人,于是就照顾她,把她安排在县委组织部干部科。刚去几天,就被组织部长安排跟一名科长去乡里考核一名年轻的女干部,说这是县委分管干部的副书记亲自安排的,县妇联差一个副主席。东方明珠第一次代表县委组织部去下乡,并且是去考察干部,帮组织考核人才,帮基层的群众做好事,因而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同时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压力,怕工作做不好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党,对不起亲自安排工作的部长。过去坊间说“跟着组织部,天天有进步;跟着宣传部,天天犯错误;跟着统战部,天天吃大户”,也许这话是很有道理的。组织部门的人天天跟踪他人,培养他人,考核他人,提拔他人,自己也在这一复杂而漫长的过程中得到了学习、锻炼和提高,理所当然地进步快,提拔快。宣传部门就不一样了,吃的政策饭、政治饭、领导饭,上面今天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立即就扯起喇叭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如果把两股风吹反了,靠气你这一辈子就完了;明天上面说“东方风来满眼春”,立即又扯起喇叭喊“东方风来满眼春”,如果搞成了满眼夏、满眼秋、满眼东,靠气你又完了;上面今年说“灶孔里可以炼钢,砧板上可以做学问”,立即找典型宣传“灶孔里能炼出上等的好钢,砧板上能够研究哥德巴赫猜想”,可以制造火箭、导弹、航空母舰;上面明年批判性地说“那是睁起眼睛说瞎话,根本不讲科学”,又立即找典型揭露“把国民经济引向了崩溃的边缘”,这样的干部,“一天一把号,一天一个调”,比猴子屙尿还变得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怎么能得到提拔重用呢!再说统战部门,在县市级没有几个台湾同胞,也没有几个院士级的知识分子,更没有几个民主党派人士和外国友人,除了几家民营企业老板,也就没有了统战对象,所以,只能跟民营企业的老板们聚聚会、喝喝酒、打打牌、跳跳舞,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统战统战,喝酒吃饭;统战统战,交友结伴”,吃得肚子挺起像怀胎妇人了,喝得嘴巴吐的口水都是酒精了。东方明珠是幸运的,没有去这两个部门。
  东方明珠兴高采烈地跟着科长来到乡里考察这名年轻的女干部,认为被领导的法眼上下筛选了几遍的女干部,肯定都是一名优秀的干部,能力强的干部,前途远大的干部。加上这名被考察的年轻女干部,是一名高中毕业生,父亲退休了接的班,典型的干部子女。但是,从乡党委副书记到一般工作人员,都对这名年轻的女干部评价不好,称之为“三乖三烂”女干部。“三乖”是脸蛋乖,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嘴,还加有两个酒窝窝;身材乖,身高165cm,胸围36cm,腰围23cm,臀围36cm,走路时用白马人的话说,“上下两圈甩得溜溜圆,中间那一圈弹得车罗罗转”;皮肤乖,一般的女人都是红脸颊黄皮肤,但是她不一样,是粉脸颊白皮肤,据悄悄看过她身体的人说,最白的是她溜圆的臀部,硬是白得像一张蜡光纸,太阳照着就光芒四射、眼花缭乱。“三烂”是身子烂,或者叫做烂游艇,光运载高级顾客、有钱顾客、有权顾客,是乡党委书记的专职游艇,白天钻包谷笼笼,晚上钻帐子笼笼,乡长、副书记和其他人员除了可以饱眼福外,想摸一把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每一届的乡党委书记都是没有跑脱,人人上过她的豪华游艇,人人醉倒在她温香的雪帐里;嘴巴烂,专挑人家的刺,专告人家的状,专拈人家的软处拿捏,特别是在乡党委书记那里,连厨房炊事员的状也告,弄得乡直机关的人连话都不敢说,见了她来就都躲开了,像躲避瘟神一样;脾气烂,就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愿做,三句话不好就开始骂人,四句话不好就开始砸东西,五句话不好就开始又哭又闹!有一次,县里来检查计划生育,要分成10个组下到村里,乡里要派10名干部带路。乡长扳起指拇算,除了去县里开会的、在外出差的、个别请假的、准备资料汇报的,只算得起9人带路。乡长想,去村里都有车子,到农户也走不了好远,农村干部哪能不走几步路呢,就叫这名年轻的女干部带一个组。年轻的女干部以为是游山玩水,高兴地接受了带路的任务,穿着一双高跟鞋加一副齐膝的中长红裙子,在计划生育检查组的前面一边唱歌一边采野花一边小跑,就像一只飞出笼子了的小画眉。不知是山高还是刺多,不知是她心切还是不小心,跑着跑着竟然一跟斗摔了,高跟鞋的根都被拗断了,细嫩的手儿也被搓破皮了,白嫩的大腿还被绵刺划出血了。检查组的组长是县计生局的副局长,只能惜花怜玉地说你找村民借一双鞋子,回车子上去等我们,我们入户调查搞完了回来和你一起回乡里去。这种安排本来就是合理的,也是很人文关怀的,但是,乡党委书记从县里开会回来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她躺在乡党委书记宽厚的怀抱里汇报的情况不一样了,她哭滴滴地说是乡长没有吃到她细嫩的水豆腐,故意派她去山高路陡的村子带路,让她出丑出乖出洋相,还想她走路累死下砍摔死吃野果子毒死。乡党委书记肯定听不得这样的话,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心肝宝贝受委屈,立即进城找到县委书记,要把乡长调走,一天也不想和他共事了......
  这样年轻的女干部能提拔到县妇联工作吗?要是真去了,书记县长们如果经不住诱惑,肯定要上她的烂游艇,不仅败坏了我们的党风政风,而且更把我们党的好干部们拖下了水,变坏了质,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当组织部的科长问她怎样汇报时,东方明珠十分干脆地说,“巷子了邀猪,照直来”,这样的女干部坚决不能进县委机关,更不能提拔重用!
  调查组是集体意见,一人反对就是50%的反对率,赞成意见没有过办半,达不到干部提拔重用的要求。科长就把考察结果给组织部长汇报了,组织部长跺着脚说,我的姑奶奶,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不知道副书记是从那里的乡党委书记提拔起来的吗?
  科长低着头说,我们只有重新去考核了。
  组织部长说,你们赶快去重新考察,我给你们派专车!
  东方明珠昂着头说,要去你们去,作假的事我不会。
  组织部长恨铁不成钢地说,小东方呀,你怎么能是这个态度呢?可喜的是这件事情到我这里就了结了,没有外传出去造成负面影响,你们在政治上太幼稚了、太不成熟了、太需要学习了!还不快去重新调查,等什么呢?
  东方明珠仍然昂着头说,违心的事情我做不来,要去你们再找人去!
  县委组织部长没有办法,只好重新派人下乡去调查。不久,东方明珠就被调离了县委组织部,到城关镇的水镜社区工作了,从县里一下到了村里,一呆就是几十年......
  东方明珠说,用别人的名字代替你的名字,这样就有可能申请到廉租房。
  欧阳慧妹十分苦恼地说,我在县城又没有亲戚,哪里去找低保户口呢?
  东方明珠安慰她说,别的事你都莫管,安心做你的生意,把你弟弟带好,不要让他成为社会的渣滓,要成为社会的人才,房子的事我来全权负责。看来只有学你的猴精表叔了,也去找一个有低保或者五保证的老人了。
  白马县的福利院很小,养的几个孤寡老人都是无房、无业、无产的,大多数有私房的孤寡老人都是分散自养的,当然,他们的五保费用还是国家发。五保户当然也是低保户,比低保户还要低保一些,完全符合廉租房的申请条件。欧阳慧妹真诚地说,真有那样的老人,我愿意照顾他们一辈子。
  东方明珠扳着指头算来算去,然后笑眯眯地说,社区里有一个五保老人,正好有这样的条件呢!
  欧阳慧妹高兴地说,是爷爷还是奶奶?
  东方明珠很了解情况的说,是个奶奶,年近八十岁了呢,身体还比较硬朗,不喉不咳,不疯不癫。
  欧阳慧妹很好奇地问,她家里的那些人呢?
  她家因为欠了地主家的债,八岁就去当了童养媳,还没有长大圆房就解放了,但是身份仍然是地主小老婆。留在地主家继续当小老婆,新社会没有这个规矩;遣送回家嘛,家里什么人也没有了,所以就出家当了尼姑。尼姑虽然青灯伴影,容颜凋谢,但是总有一个安身之处呀,黑夜有地方睡觉,饥饿有地方煮饭,雨天有地方遮雨,晴天有地方遮太阳,生活还是很有知有味的呢。
  欧阳慧妹很羡慕地说,虽然是尼姑庵,也是一个家呀。在这个社会,没有一个家,哪怕是一间茅草棚,也是不行的。
  东方明珠摇着头说,“无漏偏遇绵阴雨,饥寒早逢大冬至”,文化大革命又开始了,“破四旧,立四新;砸庙堂,遣僧侣”,她竟然没有安身之地了。
  欧阳慧妹扑闪着一双迷人的春兔眼睛说,她还年轻,还可以嫁人人呀!
  东方明珠微微一笑说,那个年代,当过尼姑的女人,都认为是神经病,或者是生理有缺陷,哪个男人还敢要呢!
  欧阳慧妹眼睛里闪着泪花说,真可怜呀,那么后来呢?
  东方明珠忧戚地说,按照政府“哪里来,哪里去”的政策,她又回到了当童养媳的水镜社区,由生产队给她指派了一间公房居住。这一混,就是四五十年了呢,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呀。
  欧阳慧妹很诚恳地说,这样的老人,我愿意养的。
  欧阳慧妹说得到,也会做得到的。还是在初中和高中时节,欧阳慧妹就是“学雷锋小组”的成员,经常去福利院,或者五保户家里义务服务,或扫地,或洗被,或搓衣,或梳头,有时还给他们唱歌跳舞,让他们感到生活的幸福和政策的温暖。记得在高中一年级他们到福利院唱的歌是:
  不要说您没有娃
  不要说您没有家
  我们都是您的好女儿
  您就是我们的老妈妈
  梳一梳您蓬乱的白发
  送一件您喜欢的大红褂
  擦一擦您激动的泪花花
  不要说您没有娃
  不要说您没有家
  我们都是您的好女儿
  时时刻刻都把您牵挂
  捶一捶您疲劳的脊背
  端一筐您吃不够的甜瓜
  听我们的歌儿您乐哈哈
  ......
第五章我要廉租房
  欧阳慧妹在白马师范参加中央广播电视函授大学汉语言文学结业考试刚刚出校门,就被司空燕儿拦住了。司空燕儿仍然穿得很摩登很时尚,高跟鞋,超短裙,薄红衫,绿墨镜,紫阳伞,特别突出的是那一张胸脯,高耸得像两匹大山,鼓浪得像两只疯兔,和欧阳慧妹一起出来的男同学们连眼都看直了,脚都站硬了,嘴巴都张麻了,过路的小车堵了长长的一串。欧阳慧妹拉着她的灰色大挎包说,赶快走,影响交通了!
  司空燕儿吊着薄薄的嘴皮子说,我就是要影响交通,让这些色男们把眼睛看瞎!长得漂亮总不会犯法嘛,警察还能来抓我吗?
  司空燕儿把欧阳慧妹带到路边一家咖啡屋,要了两杯加糖的雀巢咖啡,相对而坐。欧阳慧妹并不诧异,因为司空燕儿喜欢别出心裁,特别是她找你有事的时候,常常会把你叫到咖啡屋、小酒吧、演艺厅、风景点,然后才十分神秘地给你谈她要办的事情。咖啡屋很凉爽,也很优雅,轻快的音乐如同凉凉的风儿,吹拂着光线暗红的小屋子,吹拂着人们愉快的心田。司空燕儿一边用小勺子搅拌着蓝色杯子里的小糖块,一边打量着平静朴实的欧阳慧妹说,你就是沉得住气,就不问问我找你有啥事吗?
  欧阳慧妹也一边搅拌着杯子里的小糖块,一边谈谈地说,该说的你自然要说,不该说的我问了你也不会说的。
  司空燕儿打趣地说,得相思病了吗,整天马着一张脸,像谁欠了你八百万一样。
  欧阳慧妹哀戚地说,大姨妈还没有下葬,我哪里高兴得起来嘛!
  司空燕儿俊俏着一张瓜子脸儿,眨巴着一对长长的人工睫毛说,我正为这事找你呢!
  欧阳慧妹惊讶地问,他家的事情,找我有什么用呢。
  司空燕儿十分狡黠地说,你不是和慕容屠龙一直好着吗,过去有令狐月儿在中间挡着,现在不是更顺理成章了吗?没有了这座悖时的山,眼前就是一马平川!
  欧阳慧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你以为都像你呀,见了好男人就野蛾子一样扑了上去!我们只是兄妹,他只是我的干哥哥!
  白马人爱拜干亲,就是拜穷亲,一无所有的亲戚,跟电视剧《长征》里面的干人一样。白马人认为,穷人的骨头贱命却长,饿不死病不死累不死穷不死;而富人就不一样了,骨头富命却短,一饿就病,一病就倒,一倒就死,有的富人打个喷嚏就死了。所以,拜干亲都是找穷人,找不到穷人就找狗、牛、羊也行;但是绝对不能找富人拜干亲,一拜干亲就把富人拜穷了,拜病了,拜死了。拜干亲也是很有讲究的,一般都是小孩拜干亲,因为小孩生命脆弱,不好哺养,按照农村人的说法是八字大了,生命娇贵了,必须要拜干亲,借干人的贱命贱养,借穷人的穷气穷养。被拜的男人叫干老汉,被拜的女人叫干妈妈,男人和女人家的孩子就成了干兄妹了。当然,现在人们的思想开放了,对生命的认识也不一样了,也有成年人拜富亲的,更有人拜官亲的,一般都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居多,因为女人的美丽需要利用,女人的魅力需要呵护。但是,无论怎样拜,都仍然叫干老汉干妈妈,没有叫富老汉富妈妈的,更没有叫官老汉官妈妈的。你看人家拜了韩国总统金大中、拜了亿万富翁陈金飞、拜了影视大腕夏玉顺、拜了城管局长公羊角等等,都是这样叫的。司空燕儿呡一口咖啡说,“表姐表妹半边妻,干哥哥当各人的”,把干的变成实的不就行了吗,这样的事情多得狠呢!保姆都可以转正,何况是干妹妹呢!你要不嫁他,我就去抢了,到时你别怨我!你看他,人也长得帅,江湖上又混得开,对人还很鲠直,有房有车还有钱,哪个女娃不喜欢他不追他不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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