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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个家 作者:雷雨

_3 雷雨(现代)
  通过前一段艰苦的实有房屋和实有人口的清理,白马县现在的总人口是122.88万人,其中,县城常驻人口为30万人;城镇房屋10万套栋间,其中,出租3万套栋间180万平方米。如果每套住房和门面平均按年8000元计算的话,白马县每年的房屋出租收入为24000万元。也就是说,仅白马县每年就有24000万元的民间交易税收像白马河一样,静悄悄地就流失了。白马县的县长也许没有看到这一点,但是北京的温家宝却看到了这一点,要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出租房屋的税费征收,一是开辟新的税源,增加国库收入;二是加大个人所得税的调节力度,缩小国民间的贫富差距,建设和谐社会,实现共同富裕。东方明珠正在办公室仔细研究,她的水镜社区有哪些人家在出租房屋,有哪些人家的房屋出租税费收不起来。比如,好多城镇居民的住房没有办房产证,还有的居民连土地使用证都没有,国家凭什么去收房屋出租税费!如果一家一户地去收房屋出租税费,不仅要招聘大批的税费收缴干部,而且还要他们这些村居委会主任带路家家到、户户落,一年四季还干不干别的事情?再说,像慕容屠龙这样的狠人恶人,谁又敢上前去收?像诸葛孔亮这样的穷人残疾人,谁又忍心去收?东方明珠总觉得像这样来取收房屋出租税费是个烂点子,是有人故意出来让政府上当掉底子下不了台。其实,东方明珠不明白,这都是国内学富五车的著名经济学家们出的金点子,或者叫跨世纪的超速低音经济理论。
  东方明珠没有读好多书,更没有进过中央党校、省委党校、市委党校和县委党校,没有好高的觉悟和事业的前瞻性,更没有那些经济学专家们看得那么深那么远,而是凭几十年的基层工作实际经验来判断,认为是好事还是坏事,是搞得了的事还是搞不了的事,是有益有利的事还是劳民伤财的事。东方明珠正在笔记本上写着画着,欧阳慧妹一扑就蹿进去了,跪在她脚边凄惨地叫一声“明珠妈妈!”
  东方明珠丢下手中的笔,大惊失色地说,我的慧妹,你这是怎么了呀!
  欧阳慧妹再一次哽咽地叫一声,明珠妈妈!
  东方明珠把欧阳慧妹扶起来说,我的慧妹呢,有明珠妈妈给你做主,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嘛,就是天大的事,妈妈也给你撑着顶着的。
  欧阳慧妹扑在东方明珠温暖的怀抱里,泪流满面地说,我妈妈......
  东方明珠心里一惊,忽然像明白了什么地说,是你妈妈南宫梅她出事了?
  欧阳慧妹没有回答,只是用头在东方明珠的怀抱里狠狠地拱了一下,东方明珠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东方明珠扶起她说,走,我们去你家里看看!
  诸葛孔亮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望着床上被被子盖着的南宫梅,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好想什么也看见了。他虽然没有见过南宫梅,不知道她的摸样,但是他知道当年金陵大学那个女同学,弯弯的眉子,亮亮的眸子,圆圆的鼻子,翘翘的嘴皮子,齐肩的发子,高挑的个子,再加一身蓝色的裙子,一个人见人爱的大学校花。女同学的笑容是那样的美丽和灿烂,身体是那样丰润和动人,声音是那样婉转和柔美,让他们在金陵大学度过了美好而幸福的三年时光。他们手拉手地游过玄武湖,在宽阔的湖泊里撒落一串波光粼粼的笑声;他们肩并肩地爬过紫金山,在中山陵墓前默默地许下一生的心愿;他们心贴心地靠在六朝古城墙上,看太阳升起,看月亮滑落......然而,大学还没有毕业,女同学却依依不舍地跟着父母去了碧波荡漾的台湾海岛上,他却回到了剑拔弩张的白马县城......
  东方明珠和欧阳慧妹回来了,诸葛孔亮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怀想着遥远的故事,直到东方明珠跑到床前大声地喊“南宫妹妹,南宫妹妹”才把他惊醒。诸葛孔明回过神来说,明珠妈妈,梅子已经去了,你喊也没有用的,你还是拿个主意办她的后事吧,“人死不能复生,油尽不能燃灯”。
  虽然白马人说“人死如灯灭”,这只能说明白马人对生命结束的一种超凡脱俗地解析,但是,人死比灯灭的程序复杂得多。灯灭了可以加油继续点燃,或者放在桌上,或者挂在墙上,继续照亮黑暗的屋子和黑暗的道路;然而人死了是不能继续躺在那里,更不能挂在那里,要“入土为安”、“喜办丧事”,让后人好好地生活下去。但是,像欧阳慧妹这样的贫困家庭,是办不起丧事的。因为再简单的丧事,至少死者要穿几套新衣裳,讲究个金三银七富贵九,也就是要么给死者穿三套新衣裳,要么穿七套新衣裳,要么穿九套新衣裳,少则千把元,多则万把元。乡下人讲土葬,土葬的土地是自家的自留山自留地,不需要钱买,但是还要一副棺材,差的棺材六七千元,好的棺材一万多元;城镇人只允许火葬,火葬费要两三千元,骨灰盒就有差别了,差的骨灰盒几百元,好的骨灰盒几千几万几十万元都有。还有更吓人的是城镇人的墓地,连墓碑连人行道不过个把平方米,边边角角就要万把元,那些正中间、前三排、主席台的位置要几万几十万元!所以,有的房地产开发商说,活人的房地产不算贵,死人的房地产那才叫贵呢!所以,南宫梅的丧事就更难得办下去了,一无钱,二无地,三无骨灰盒。欧阳慧妹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东方明珠妈妈,由她帮忙拿个主意,虽然她手上有慕容屠龙那天给的10万元,但是她不想动,也不敢动,因为她不知道那些钱的来路,她就是饿死冷死穷死,也不会用别人的肮脏钱不义钱不明不白的糊涂钱。
  东方明珠望一望南宫梅瘦得一包骨头的身子问,慧妹,你手里还有好多钱?
  欧阳慧妹说,连同今早上买的,有5000多一点。
  诸葛孔亮接过话说,明珠妈妈,我那里还有6000多,也拿出来用。
  东方明珠想一想后说,这样,慧妹你在家守着,诸葛先生去通知街坊邻居来帮忙,我去居委会叫干部们也来帮忙,然后去县民政局要点救济款,闹闹热热地把你妈妈的丧事办了。在我水镜社区,不能出现活着无饭吃、死了无安葬的事情发生。你弟弟回来了,叫他去学校请两天假,也守两天灵,尽两天孝,人生只有一回,妈妈只有一个,这都是晚辈应该要做的事。
  欧阳慧妹点头说,都听明珠妈妈的。
  东方明珠又问,是把你妈妈安葬在乡下,还是就在这城里?
  欧阳慧妹说,乡下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一块山林土地,哪里去找人聘一块墓地呢?妈妈到死也没有解决城镇户口,更没有在城里安上一个家,就了却她的一桩心愿安葬在城里吧,差钱了我今后卖苦力来慢慢还呀。
  东方明珠摸一摸欧阳慧妹散乱的头发,眼眶湿润地说,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呀,你妈妈在阴间也会满意的。
  溜圆的夕阳像从血盆里刚刚捞起来一样,红腥腥地挂在天边,把白马县城照得红彤彤的一片,也把水镜巷子照得红彤彤的一绺。诸葛孔亮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串鞭炮,“噼噼啪啪”地在水镜巷子里响了起来。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不过年不过节地炸响鞭炮,一定是哪家的老人又过世了,这是通知大家前去帮忙料理的信号。于是,大家纷纷走出家门,或者从外面回到巷子里,涌到了欧阳慧妹租住的房子里,围在了南宫梅长眠的木架子床边,把她抬出来,放在门板上,给她擦身子,穿衣服,笼鞋子,剃头发,烧钱纸,完全按照白马县城人的风俗习惯,亮亮桑桑地、风风光光地把她送到另一个世界去。对于南宫梅这样的人来说,那里是美丽的天堂,那里是自由的家园,那里是平等的天国,那里是极乐的世界。当街坊邻居把这一切做完之后,血红的太阳“当”地一声掉下山去了,白马县城立即一片黢黑,水镜巷子也一片黢黑。欧阳慧妹和从学校赶回来的欧阳童子披着白布,双双跪在妈妈南宫梅的脚头,一边烧纸一边伤心地哭诉。这是一场真正地生离死别,这是一次真正地阴阳两隔,这也是一回真正地“从此叫娘娘不应,而今乳名有谁呼”了。如果南宫梅在天有灵的话,也会陪伴她的儿女们痛哭一场的。
  一会儿,就有一群人“嘭嘭嘭”地敲起牛皮鼓伴亡人来了。这是白马人的一种民间风俗,也是白马人的一种生死观,叫作“哭哭啼啼而来,微微笑笑而去”。据说,人出生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闭着眼睛不愿意来到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更不愿意看到这个生死搏杀的世界,在娘肚子里苦撑了10个月,才被拉出来,扯出来,现在是剖腹强行取出来,孩子把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像要找人拼命一样,像要和这个世界决斗一样。刚刚出生孩子的喉咙间仍然被一坨淤痰堵塞着,不愿意和这个世界的人说话,更不愿意看见这个世界长长短短、肥肥瘦瘦、歪歪斜斜的嘴脸。有经验的接生人员倒提着孩子的双脚,在孩子的屁股上狠狠地拍几巴掌,孩子喉咙间的淤痰一下子就吐出来了,孩子也就“哇”的一声哭了,哭着来到这个纷纭复杂、云谲波诡、艰辛劬劳的人世间。但是,死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只要不是非正常死亡,都会心满意足地微笑着撒手而去。也就是说无论金山银山,无论广厦连天,无论官位多大,走的时候都拿不走一草一木、一针一线,就像《水浒》中说的那样,“赤条条地来,干干净净地去”。所以,人的品质最高尚、最纯洁、最一尘不染的时候,就是死的时候,无论皇帝还是百姓,无论富人还是穷人,无论如花似玉还是佝偻残缺,一律平等,一律同仁,一律到另一个世界去重新编队,重新拿号,重新寻找富贵。
  白马人很看重人的死亡,很崇尚人的死亡,很在乎人的死亡,很尊重人的死亡。任何人死亡后,都要坐至少三四天的大夜,有钱人家还要坐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夜,用歌声和锣鼓声凄婉地追忆亡人在人间时的劬劳,深情地缅怀亡人在人间时的美德,衷心地祝愿亡人在天堂的路上走好,并得到幸福和快乐。按照白马人的规矩,一般来说未成年人死亡后是不坐夜的,一是认为他们是化身子,没有给家庭和社会做出贡献,专门到人世间来讨吃讨喝讨钱的,说白了,就是来裸体消费的;二是认为他们是不孝子女,父母都健在自己就去天堂享福了,是不忠不孝的具体表现,就像孔子说的一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南宫梅是可以享受坐夜待遇的,她参加过社会劳动,卖过根粑凉粉,还结婚生过孩子,对欧阳家庭和社会做出过贡献。也就是说,她不是一个裸女。锣鼓师们一边用鼓捶有节奏地敲着,一边用沙哑的喉咙凄婉地唱着《十月怀胎》,追忆着一个年轻母亲养儿盘女的辛劳:
  怀胎二月过
  奴家不好说
  新接媳妇脸皮薄
  怀胎三月三
  茶饭不想沾
  上坡下坎脚杆酸
  怀胎四月八
  庙里请菩萨
  保佑生个乖娃娃
  怀胎五月五
  怀得好辛苦
  想吃酸的厌吃肉......
  欧阳慧妹为母亲坐了三天夜,就草草地料理了母亲的丧事,准备继续去卖炸洋芋,忽然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说欧阳童子为什么今天又没有来上课,是不是病了在家。欧阳慧妹听了这话,吓得心子都差点没有了,立即打个摩的往学校赶去。
  班主任章老师正在办公室,一边改作业一边等着她。章老师说,昨天下午是体育课和生物课,就请了假,说是感冒了,要去看医生。
  欧阳慧妹着急地说,昨天下午他没有回去。
  章老师立即问,晚上呢?
  欧阳慧妹回答说,晚上回去了,只是比平常要晚一些。
  现在老师也难当,因为安全责任太重大了。孩子交给你老师,如果打了架、杀了人、放了火,家长都是要把学校和老师依着的,这是目前流行的一种社会现象。听欧阳慧妹这样一说,章老师就略松了一口气地说,今天早上也应该是按时走的吧。
  欧阳慧妹点头说,是的,5:30时准时出的家门。
  章老师叹一口气说,我们也没有办法的,不抓紧一点就没有教学质量,在统考中就没有地位,可怜巴巴的一点中考奖金也就没有了。更为重要的是孩子考不上县一中、考不上大学,也是终身受苦呀。现在考公务员,要大学毕业;进公司企业,要大学毕业;如果要进入高管行业,还要名牌大学毕业呢。虽然文凭和实际工作水平有差距,但是人们首先看重的还是文凭,还是毕业的学校。
  欧阳慧妹趁机对章老师说,学生身上的担子重,您们老师身上的担子就更加重了。
  据有关方面权威调查,中国社会成员中身上担子最重的,一不是无固定收入的下岗职工,二不是城镇低收入人群,三不是顶风冒雨的乡村农民,四不是工资难得按时兑现的外地民工,五不是社会通用的七大弱势群体,而身上担子最重的是身心正旺长、肩弱体乏的中小学生。我们不说欧阳慧妹过去读的县一中,就说欧阳童子读的城关镇二中吧,充其量不过是个三流初级中学,仍然一样把学生重压得无喘息之机、无养息之隙。像他这样离学校半远不远的家庭,早上5:00时突然被闹钟惊醒过来,小寐10分钟调节生物钟,跳下床到卫生间快速地洗漱20分钟,一路小跑30分钟,6:00时才能准点到教室,才不被班主任罚站、罚款、罚扫地、罚抄作业、罚俯卧撑、罚跑操场、罚去学生食堂帮忙洗碗;中午学校吃饭,趴在桌子上睡30分钟的午觉,做30分钟的作业;晚上10:00时准时放学,又小跑30分钟回家,随便狼吞虎咽地补充一点食品,剩饭剩菜、热汤冷水、糕点水果,只要能填满肠子无毒的东西都行,至少也要30分钟,准时准点晚上11:00时,也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时间23:00时正;也许学生还在打嗝,也许锅碗还没有洗,也许食物还在喉咙里,也许更顾不了专家们的养生学健康学,就要刷牙、洗脸、洗脚、上厕所,30分钟后立即上床,回忆几个学习上的疑点,背诵几个外语单词,30分钟以后才能悄然入睡,进入一种真正的休眠状态。这样一来,再一次进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时间,0点整!如果有的家庭比欧阳童子住得更远一些,这个时间表就要再一次计算调整了;如果学生就读的是一流学校,或者是特快班,或者是年轻班主任想做一番事业、成就一生功名,就要在学校规定的作息时间表上再提前30分钟加个“洋面包”,信奉孔老生说的“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的道理。欧阳慧妹就曾经看见过,有的学生就把学校发的出入证背面写上几行字,算是自己对学校的感受:白马县第一高级监狱,监室199802,犯员XXX,犯罪类型逃学贪玩,判处有期徒刑三年;欧阳童子进校第二个星期,欧阳慧妹就发现了他的学生出入证背面贴了一张纸,写的是白马县城关镇第二初级监狱......
  有些老人经常教育年轻人说,“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其实认真分析这话,还是不完全准确的,因为红军长征再苦再累再流血,大多数只走了一年,最多的也只走了两年。但是,学生读书就不一样了,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像闹钟的发条一样绷紧了,一直要绷整整12年;如果家长要求高,学生志向远,再复读几年,绷的时间就更长更紧了。因而,有的学生就疯了,有的学生就割腕了,有的学生就跳楼了,有的学生就喝毒鼠强了,因为只有天堂不起早床,不做作业。所以,而今的情况是“苦不苦,想想孩子在校读;累不累,想想孩子把书背”。章老师站起来在屋子里迈着小步分析说,这样看来,他并没有跑远,应该就在县城里。老虎躲藏要片林,毒蛇躲藏要片草,学生躲藏在网吧。估计多半是在网吧里,别的地方是扎不住人的。
  欧阳慧妹气愤地说,真是不听话,都十几岁呢,回去了好好地收拾他一顿。
  章老师劝阻说,男孩和女孩个性不一样,教育方法也不一样,他怎么能和你这个姐姐比呢?童子应该是个听话的孩子,还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呢,平常表现都很好的,同学的关系处理得也很好,对老师也很有礼貌,这两天没来上课,是不是因为妈妈才去世打击太大了呢?
  欧阳慧妹说,也许是吧,别的原因没有呀。
  这时桑木校长进来了。桑木校长用绸缎一边摩擦着宽边眼镜,一边对欧阳慧妹平静地说,去网吧找一找,找到了送到学校来就行了,马上要进行期末考试了。孩子嘛,都爱贪玩,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们都是孩子长大的嘛。
  欧阳慧妹站着有些愧疚地说,谢谢桑木校长和章老师,我这就去找他。
  桑木校长笑着说,学校食堂差一个洗菜工,你愿意还是可以去找后勤主任,就说是我说的。
  欧阳慧妹觉得很有些对不住校长,当年没有听他的话上音乐学院,辜负了他一片诚心。但是,现在她很感激校长,这么多年了,当年的教导主任时刻呵护着她这个没有考上大学的学生。欧阳慧妹心头热流涌动地说,谢谢校长,我还是先干一阵子个体、卖一阵子凉粉了再说吧。
  桑木校长和欧阳慧妹是很熟悉的。上初中的一次音乐课上,桑木校长也就是那时的教导主任慧眼识珠般地发现了欧阳慧妹的音乐天赋,想再创造一个李宇春般的音乐奇才,动员她去大师兄执掌的省音乐学院学习声乐,练习基本,研习技法,攻唱民歌,追宋祖英、容祖儿、李琼之后。他的老同学不仅仅是全省的知名音乐家,也是全国屈指可数的几个音乐大家,和金铁霖、王立平、傅庚辰都是齐名人物,造就个把歌星都是“一盘花生米,小菜一碟”呢。于是就兴致勃勃地在凉粉摊摊上找到了南宫梅,南宫梅递过去一碗酸麻辣俱全、色香味俱佳的南宫凉粉说,我女娃子不去唱那个狗屁歌,露出奶子、亮出肚脐、扭着大屁股唱呀跳的,像个女魔头一样,丢人现眼,丑死先人。
  而今的校长那时的主任解释说,那时艺术,是阳春白雪,不是下里巴人。
  南宫梅在围裙上揩着手说,我女娃子只读大学,学知识,学文化,为国家出力,也为我们这个家庭出力。
  而今的校长那时的主任诱导她说,那些歌星来白马县唱歌,也就是去年县委县政府举办的“白马金秋民族音乐会”,你去看了的吧。
  南宫梅摇摇头说,没去,舍不得钱,一张票就要180元,值我两桶好凉粉。那晚上还好,我收入了500多元呢!
  而今的校长那时的主任举着手说,你知道那些唱歌的收入多少吗,多的30几万,少的也是10来万,一首歌呢!从北京坐飞机天上一旋,再转汽车地上一跑,五六个小时一个来回,回家就是一麻袋人民币!
  南宫梅不为所动地说,再多也不热,那是卖身钱,卖笑钱,卖屁股钱,老人们说得好,“戏子最无情,婊子最无义”,打光棍都莫找唱戏的。我女娃就在你们学校读书,还要读县一中,上大学。她还年轻,她的路还长着呢。
  而今的校长那时的主任摊摊手,垂头丧气地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来说,你毁了这个小女孩前程似锦的艺术生命,你总会后悔的。虽然欧阳慧妹没有被动员去,但还是有几个同龄小女生被动员去了,后来在全国“青歌大赛”中进入了前10名,目前成了省歌舞团的台柱子,还经常出国演出呢......
  桑木校长戴好了眼镜对欧阳慧妹说,人生的道路千万条,并不只是上大学一条华山独迳,什么事情干好了干出特色了,就成了业成了名成了自己的理想,南宫凉粉就是县城里一道小吃品牌,照样能经营出一番乾坤世界来。不过,闲下来的时候,心情愉快的时候,歌声不能丢了,你的音色很好,是我发现的至今不可多得的民歌音乐人才,全县都找不到几个的。
  欧阳慧妹再一次鞠躬说,谢谢校长,我会记住您的话的。
  欧阳慧妹刚刚走出老师办公室,就听见校长在用鼻音哼唱那首《白马新调》。那是当年桑木亲自创作她演唱的,在全县中小学青春音乐会上夺得创作、演唱金奖,后又参加全市的中小学青春音乐会,仍然得了创作、演唱金奖。欧阳慧妹把奖状和奖金拿回去交给妈妈,本想让她高兴一场,没想到被她一把扔到灶孔里恶狠狠地说,再不许去了,正儿八经地在学校读书!
  桑木校长用鼻音哼唱的《白马新调》,在欧阳慧妹身后久久回响:
  阳雀山上阳雀叫
  阳雀叫了春种早
  春种早,春种早
  遍地农家栽禾苗
  阳雀山上阳雀飞
  阳雀飞到青山嘴
  青山嘴,青山嘴
  撒下希望和汗水
  ......
  白马县城有三不三多。即为学校不多网吧多,的士不多摩的多,摊位不多城管多。县城的中小学不过十来所,网吧却有五六十家,网吧成了中小学生特别是未成年小学生聚散的主要场所,逃课在这里,密谋斗殴在这里,策划抢窃也在这里,连毛都没有长全的小男生寻找刺激还是在这里。所以,你的孩子丢了,几天没有回家了,也不要着急,也不必报案,你坐起摩的从城东到城西、城北到城南一家网吧一家网吧找就是,八九不离十都在里面。
  说起摩的,白马县城也是全国出名的。有一次,一辆摩的抢道把一辆的士挂了,两人大打出手,瘦小的的士司机没有打赢身强力壮的摩的司机。的士司机一个电话,立即涌来500多名同行,正准备修理摩的司机,5000多名摩的司机赶到了,把500多名的士司机团团围住。110接到报警赶来,根本无法进入人群处置。摩的和的士群情激奋,喧闹震天,加上看热闹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把几条街围得水泄不通。眼看就要出大事故了,县公安局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出动了上100名防暴警察,花了半天时间才把数万群众疏导开去,的士和摩的们也才依次离开,城市正常生活秩序才得到恢复。县长和公安局长端着饭碗还没有开始吃,省、市政府的电话就来了,质问为什么不报告,为什么还不紧急处置,网上的事故照片都整版整版地传播。县长和公安局长小心翼翼地回答说,一点小事情,早都处理好了,没有引起社会混乱。
  摩的霸道,摩的吼哥,不讲交通规则,不讲运行规则,见红灯闯红灯,见人行道走人行道,见天桥还爬天桥,交通事故特别多,安全隐患特别大,社会影响特别强烈。县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多次提案、议案,要求取缔人人谈虎色变而人民群众已离不了的摩的。县政府根据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意见,立即组成专案组调查,发现了许多问题,根本无法也不敢取缔。因为县城里摩的主要由三部分人组成,一是国有、集体企业下岗职工,二是城郊失地农民,三是送子女读书的农民工。一旦强力取缔摩的,势必把老天捅破,5000多辆摩的就是5000多个弱势家庭,也是5000多枚定时炸弹。县政府不敢做出取缔决定,想来个全民公决,借助群众的力量和社会舆论来取缔。县政府办公室印刷了10万张民意调查表,见人就发放,见人就征求意见,结果是93.28%的人不同意或者不表态取缔。归纳起来也有三条意见,一是摩的出入方便,大街小巷窄胡同都可以去;二是服务态度好,送东送西、上楼下道帮忙到底;三是价格便宜,只有的士价格的一半。
  再说城管人员的事,可以通过一个小故事说明问题。有一个农村老婆婆喜欢上街赶场,卖一些葱葱蒜蒜、白菜萝卜之类的东西。按照白马人的传统约定俗成,阴历的一四七赶白马县城,二五八、三六九就赶白马县城周围的乡场,逢十赶转角场,也就是哪里都可以赶,也可以休场不赶。农村老婆婆病了,有两场没有去赶,也不知道城里的行情,病一好就收拾一背篓葱葱去赶场,刚走到县城的城门口,就感觉有些异样,好多身着蓝色制服、头戴大圆盖帽的警察。老婆婆心想,该不是省里的大人物要来,不让老百姓拢去看热闹嘛,要不然就是出了抢在抓人嘛。老婆婆又一转想,我“青菜打豆腐,一青(清)二白”,不管那么多闲事,只进城卖自己的葱葱。老婆婆正想从一个女警察的旁边蹩过去,就被那个肥胖的女警察拦住了。女警察手里舞着一瓶矿泉水扯着大嗓门、牙齿上还露着吃早餐时留下的葱花、海椒说,要卖的都上车,都上车,集体一起卖!农村老婆婆几十岁了,也见过许多世面,“吃的盐用瓦罐装,屙的尿用黄缸装”。比如早先赶场要先背诵毛主席语录,背诵了才允许你去卖,没有背诵的就不能去卖,只能背着农副产品怏拖拖地回家;再比如卖东西先交进城费,也就是交易税,交了才允许你进城去卖,不交就不允许你进城;还比如不允许到市场上去卖东西和买东西,只能到供销社去卖,到供销社去买。诸如此类,老白姓是不敢说什么的,说了就要挨打,就要坐班房,就要拿钱取人。老婆婆心里嘀咕着,“屙尿打湿裤子,硬是哪个地方没有弄伸展呢”,但是还是跟着其他赶场的老百姓一起挤上了一辆公共汽车。老婆婆挤在车子里朝窗外一看,狗日的好多警察呀,像蚂蚁子满街站着,今天看来是要出大事了。老婆婆还没有想清楚,公交车就停了下来,有几个警察拿着喇叭喊,到了到了,去那院坝里摆起卖,横地竖地摆起卖,安逸得很,舒服得很!老婆婆背着葱葱挤下车,一眼看见皇宫一样富丽堂皇的农贸市场大门,鲜艳的彩旗在空中迎风飘扬,门板一样大绿底P字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顿时吓得脸青面黑,丢下背篓就往家里跑,一口气跑了好几十里。回到家里还没有坐下来就被幺儿媳妇看见了,幺儿媳妇问妈您今天卖得这样快,生意肯定好沙。
  老婆婆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摆着手,接着又指着茶缸子。
  幺儿媳妇明白,婆婆妈走累了,要喝水了。立即过去把茶缸子里的凉茶端来了,老婆婆一口气喝了大半缸,然后才满身怨气地说,悖了他妈的时,撞了他妈的鬼,老百姓要遭罪了!
  幺儿媳妇莫名其妙地问,妈,现在的政策这样好呀,农民种地不纳粮还要给补贴,城里人拖起那个耍还要吃低保,农村人60岁了还可以领取养老金呢。
  老婆婆喘了一口气说,你个妹崽儿不晓得,现在不一样了,赶场不卖东西先要卖那个,在一个院坝里摆起卖,还有警察站街站岗呢。他几爷子肯定是要拿提成沙,丑死他妈个活祖先人!
  幺儿媳妇被婆婆说得更加莫名其妙了,就紧挨着婆婆坐着问,妈您老人家说了半天,到底卖的那个是哪个嘛。
  老婆婆愣了半天也说不出口,最后低声低气说,那个就是那个呀。
  幺儿媳妇越搞越糊涂,越糊涂越要弄个明白,于是紧追不舍地问,那个是哪个嘛,总有个名称沙。
  老婆婆被逼无奈,前后一看只有个小孙子在地上玩,就一把捏住幺儿媳妇的胯裆说,就是这个!
  幺儿媳妇顿时脸都红到了颈子,掀开婆婆妈的手羞赧地说,您老人家的水都干了好几秋,就是卖那个男人还不一定要呢,又不像我们年轻人!
  老婆婆不满地望一眼幺儿媳妇,意思是说你也没有得意场,我年轻的时候比你长得乖,长得水灵,长得风情,男人在屁股后头跟了一串又一串,晚上来了一回来了来二回,来了二回来三回,有时天亮了还要打个冷疙瘩,哪像现在的年轻妹崽,不是今天喊腰杆痛,就是明天喊肚子痛,怀个细娃儿要流产,生个细娃要剖腹。但是,老婆婆不能那样说,因为面前的是她的幺儿媳妇,是她幺儿子的一块活水田,一块溠水烂泥田。老婆婆却说,今后你就少给我出门,更不能去赶场,在家好好地带我孙子。不然,我幺儿子打工回来不依你。
  幺儿媳妇是读过书的人,虽然读的学校不好,读的班级也不好,读的成绩更不好,但是到底是个高中生,在这个家庭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因此越想越觉得有些奇怪,越觉得奇怪就越要弄清楚。幺儿媳妇问婆婆妈,您老人家怎么晓得是在卖那个呢?
  老婆婆嘴巴一瘪说,院坝门前一块大牌子写着呀,绿底白字,像他妈个菠萝!
  幺儿媳妇就更觉得奇怪了,做那个买卖还赶打广告,接着又问,妈,您老人家斗大的字不识半升,怎么认识那个字嘛。
  老婆婆笑嘻嘻地说,你也来欺负我婆婆没有读过书是不是呀,老大的细娃读时我听到过呢。
  幺儿媳妇突然明白了,大伯子哥哥的细娃读初中回家复习英语,一遍又一遍地读“P”,当时婆婆妈还扯着大伯子哥哥细娃的耳朵说,一天到晚都是“PPP”的,生怕外人不知道你屋头有几个“P”,你奶奶我一个,你妈夹一个,你才结婚的幺娘夹一个,一共三个“P”嘛,你长大了娶个媳妇回来就是四个“P”了。幺儿媳妇当时正在厕所屙尿,呡着嘴巴笑婆婆妈没有读过书,没有见过世面,这是外国人的“P”,不是中国人的“P”,一个是字母,一个是生殖器。幺儿媳妇哈哈大笑一回后说,妈,您老人家弄错了,那是英文停车场的缩写,取单词的第一个字母。现在的中国人有钱了,讲阔气了,也学外国人喜欢个什么P,国民生产总值叫GNP,国内生产总值叫GDP,两个人打架叫PK,人民保险公司叫PICC,一路的P到底呢。听说县城里在搞文明城市创建,肯定是“商归行,人归场”沙,把停车场腾出来做农贸市场,没有来得及换牌子沙。
  老婆婆还是半信半疑地说,满街的警察又是干什么呢?
  幺儿媳妇进一步解释说,那肯定是城管人员。现在穿制服的人多呢,警察穿制服,税务穿制服,财政穿制服,文化穿制服,卫生穿制服,运管穿制服,路政穿制服,保安穿制服,就连畜牧局的劁猪匠扇牛匠都穿制服呢,哪能都是警察呢。据说全县的警察只有100把人,城管人员却有1000人,其他穿制服的人员却达到32000人呢!
  ......欧阳慧妹找了十几家网吧,天都黑了,也没有看见欧阳童子。在一个小巷里,欧阳慧妹找到一家叫“感觉”的网吧,大铁门前站着两名肥壮的大汉,脚刹拖鞋,胸画黑龙,嘴上叼烟。欧阳慧妹一看就知道是老板请的两个保镖,也就是看门狗,是为防止各类人员突然检查设置的。欧阳慧妹什么也不说,矮着身子、低着头就进去了。感觉网吧租的是一家私人一楼房子,房子很窄,也很黑,上网的人却很多,大多数是个子矮小的小学生,也有少数中学生,没看见一个成年人,更没有中老人。县城的网吧基本是这样的情况,不像大中城市,有大专院校,有职业技术学校,还有出差开会的各级各类公务人员,进网吧的是成年人比较多。所以,如果小县城杜绝了小学生,杜绝了未成年人,网吧就只有关门了。因此,网吧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各级的新闻媒体经常曝光,各级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经常议案提案,还有的县长书记干脆横下一条心下令取缔了县城网吧。可是就有人拿着国务院的《互联网管理条例》说,既然有条例,就说明是可以经营的,有不有未成年人进入,那只是管理问题,不是原则问题,更不是法律问;县长、县委书记这样横蛮,是无知的表现,是漠视法律的表现,是玩弄文化的表现。还有的网吧老板拿着《互联网管理条例》干脆去找县长,质问是国务院总理的权大还是县政府县长的权大,是总理听县长的还是县长听总理的?这是典型的政令不通的具体表现,也是典型的不与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的具体表现!按照现行的话说,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按照过去的话说,就是“以下犯上,犯上作乱”。
  白马县就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县政府邀约了各方人士,县长亲自主持《关于网吧是否取消的听证会》,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学生家长义愤填膺,赤膊呼喊,口吐鲜血,要求为了我们的下一代,要求救救祖国的花朵,要求挽救即将崩溃的民族。网吧老板代表不慌不忙地读了几段国务院的《互联网管理条例》,再不慌不忙地总结了网吧及网络世界的六大好处:一是普及网络知识的生动课堂,就目前我国的经济现状来说,电脑的家庭普及率并不高,人们特别是孩子接触电脑的机会就更少,没有电脑的基本知识,就无法适应未来国际社会特别是未来战争的强力竞争;二是进行继续学习的低成本教室,书本上没有的,书本上没有说明说透的,老师没有讲到位讲正确的,都可以通过网络再学习;三是与沟通外界的有效手段,有了网络,世界就小了,小到一个村子了,美国在我们身边,英国在我们身边,新西兰在我们身边,哥斯达黎加也在我们身边,我们同在一个地球村,我们同在一个地球大院落;四是开发智力的永动机,孩子们可以在虚拟世界、模拟世界、幻想世界、自由世界任意发挥,任意开发,任意设计,从而使人类的智力成百成千成几何数字的提升;五是增强群体意识的粘合器,网吧是个群体世界,是一个许多人在一起学习、开发、玩耍的立体空间,比一家一台电脑、一家一个楼阁要好,因为你的同伴就在身边,你的同类就在身边,你不会孤独,不会恐惧,不会因为一个人在网络世界远行而寂寞,所以,许多家里有电脑的人也会抽出一定的时间进网吧,去寻找回归群体的感觉;六是减少犯罪的防护墙,没有了网吧,没有了收容的场所,许多孩子特别是因为减负不给上晚自习、早自习的学生,在失去监管的这段时间里就会去惹事,去打架,去违法乱纪。网吧老板们最后还补充说,网络还是市场经济广阔的交易市场,网上销售,网上购物,网上付账,快捷得狠、安全得狠呢!县长亲自主持的听证会,也只好不欢而散,只是文化体育局长笑得合不拢嘴,因为经过这一折腾,他收网吧管理费就更加理直气壮了,更加有恃无恐了,更加加息加利了。
  在阴暗潮湿、臭气熏人的网吧里,在每一台电脑旁边,堆满了烟头、纸屑、快餐面盒、一次性饭盒等等,多数人都歪七倒八的睡着,还有的不分男女码在一起睡觉,就像日本刚刚发生过的地震和海啸一样,一片狼藉,一片死神。欧阳慧妹捏着鼻子一堆一堆地找,一个一个地看,终于在角落的一堆人群里发现了一张男孩的黑脸,很像弟弟欧阳童子。欧阳慧妹轻轻地捏捏男孩的鼻子,男孩朦朦地睁开了血丝满布的小眼睛,是欧阳童子。欧阳童子也看见了姐姐,轻轻地把头从柴一样码着的人堆里钻了出来,那堆人群竟然没有惊醒,打鼾的仍然打鼾,舔嘴的仍然舔嘴,锉牙的仍然锉牙,说梦话的仍然说梦话。
  欧阳童子揉着眼睛叫一声,姐!
  欧阳慧妹气得伸出巴掌,狠狠地扇过去。但是,在巴掌即将打在欧阳童子脸上的时候,欧阳慧妹停住了,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走了。
  欧阳童子本想说一声“我想妈妈了”,但是见姐姐走了,也跟在她后面走了。
  在感觉网吧的门口,欧阳慧妹姐弟碰到了司空霸。司空霸嘴里叼着烟正对门口的两个大汉说,这几天要注意一点,省长要到我们县里来检查工作,文体局的人说网吧要收敛一点,以免在省长那里捅出漏子来。
  看来,感觉网吧是司空霸的三产业。
第四章省长要来了
  第四章 省长要来了
  “大人望栽田,孩子望过年”,这是白马人的民谣。过了年就过完了冬季开始了春天,大人开始犁田种庄稼,孩子开始上学读书。
  在欧阳童子准备去上学读书的头天晚上,欧阳慧妹再一次用去年的网吧事件,狠狠地教育了他一番。其实,欧阳童子逃学的原因很简单,主要是因为既无父爱也无母爱,寂寞痛苦难忍,不像别的同学,早上父母送,下午父母接,一家人挽手过街,挽手回家,挽手亲密无间。看着这些,欧阳童子的心底在滴血,愤怒在燃烧,几次想过去冲散他们的家庭,杀了他们的父母,夺取他们的父爱母爱。但是,他没有胆量下手,也没有机会下手,只好选择逃跑和回避,躲在网吧里折磨自己,毁灭自己,撕裂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欧阳慧妹还没有把话说完,东方明珠就敲门进来了。东方明珠知道慕容家的房子卖了,也知道欧阳慧妹姐弟搬进了诸葛爷爷的家,所以直接就进了诸葛爷爷的家里来找欧阳慧妹。东方明珠是那种慈爱的女人,走到哪里特别是到贫困户家庭,都爱手里拿一点东西,或者面条,或者菜油,或者大米,或者几把小白菜,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人走到哪里,心就要留在哪里”。今天晚上,东方明珠手里拿的是几块刚刚从锅里捞来起来的精瘦肉,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呢。东方明珠大声地说,童子,拿过去吃,给爷爷一块,姐姐一块!
  欧阳慧妹一边接过用菜叶子包裹着的瘦肉块,一边让过椅子请东方明珠坐。欧阳慧妹亲切地说,我们的年都是在明珠妈妈那里过的,来了还要给我们带好吃的呀!
  明珠妈妈笑着说,你哥哥姐姐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家能吃多少呢!今年过年明珠妈妈家里是很闹热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丈夫孙子都回来了,再把欧阳慧妹姐弟喊过去,满满地一大桌子人呢!本来喊了诸葛孔亮爷爷的,诸葛孔亮爷爷坚决说,我一个瞎子老汉,去哪里都不方便,哪里都不去!欧阳慧妹看见诸葛爷爷不去也正在犹豫,明珠妈妈说,不去也行,我们先给他把饭菜送过来吃嘛。就这样,慧妹姐弟就去明珠妈妈家里过年了。
  欧阳慧妹说,这样晚了明珠妈妈还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呀。
  东方明珠微笑着说,省长要来了。
  诸葛孔亮没有吃欧阳童子递过去的瘦肉块,他老了,牙也没有几颗了,哪里吃得了硬状和丝状的食物呢?诸葛孔亮只能吃软体食物,比如稀饭、菜糊、面条、肥肉等等。诸葛孔亮听了明珠妈妈的话毫不在乎地说,就是皇帝来了,老百姓照样要种田,不种田就没有吃的。
  东方明珠向来是党性原则比较强的,时时刻刻党在我心中,领导在我心中,人民群众在我心中。于是东方明珠就纠正地说,话不能那样说,省长那样的大领导来,一定是有大事情要办,县里的书记调走一年多了,县长主持工作也一年多了,是不是来考察书记人选的呢?现在旅游也叫得很热,全国各地、边边角角都在喊“旅游喷井”,是不是来考察旅游资源的呢?还有,群众反映有些领导生活腐化、收受贿赂,是不是来调查他们的呢?据说这个省长是北京派下来的呢,就是他们说的那种“空降”人物,年轻得很,很有来头呢!
  诸葛孔亮扳着指头说,白马县历史上皇帝倒来得不少,就是省长只来了两个。
  欧阳慧妹不懂白马县的历史,就好奇地问,那些皇帝来过呢?
  诸葛孔亮很有学问地笑着说,就说三国时期嘛,曹丕、刘备、刘禅、孙权、司马炎都来过呢;明玉珍据蜀,张献忠入川,李自成南逃 ,都在这里住过兵呢;清朝时的康熙、乾隆就不消说了,都来过好几次呢。康熙皇帝还和一个农家种菜的女子演绎了一段千古佳话呢。县城南过去有座五皇桥,最开始叫皇叔桥,因为刘皇叔从这里出城西伐巴蜀,建立蜀国政权;接着叫阿斗桥,因为刘禅打这里经过面北称臣,全城百姓跪拜唏嘘,痛不欲生;后来朱由榔南逃从这里经过,建立南明小朝廷,力图与大清朝抗衡,改为昭宗桥;最后改为康熙桥,因为康熙南巡时在县城下榻过,就是站在城南桥上看日赏景时见到了种菜女人,顿时雄心勃发,立马诏幸,然后拨巨款重修城南桥。在五皇桥的历史烟云中,皇叔桥、康熙桥、乾隆桥都修得高大华贵,桥上不仅有桥櫈供过往行人休息歇脚,还有桥屋给过往行人遮风避雨;同时屋柱画人绘马、描竹刻木,屋檐龙凤飞舞、麒麟奔走,桥上还有皇帝们的御笔题书和文人骚客们的即兴诗赋。阿斗桥和它们相比就寒酸多了,只是一座茅草桥,因为它是刘禅降魏路过时搭建的临时桥,是一座伤心桥、耻辱桥、亡国桥,原来的皇叔桥被天火烧掉了。可惜的是,城南的乾隆桥在文化大革命,被“破了四旧,立了四新”,全部换成了石拱桥,就是今天我们走的三孔月亮桥。
  东方明珠也很好奇地问,两个省长是谁呢?
  诸葛孔亮接着说,一个省长是日本人占领了省城的时候,省政府搬到了我们白马县,国民党的省长来这里办公;二个省长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省长被“靠了边,挂了黑牌子”,到我们白马县来劳动改造。
  东方明珠自言自语地说,如果这次来了,就是第三个省长了,怪不得县里这样重视呢。
  诸葛孔亮仍然心有芥蒂地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千年的百姓,行走的官”,哪个当官的来了都一样,解决不了老百姓的实际问题。
  东方明珠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明天在孔明广场召开10万人大会,创建全国文明城市,人人都要去呀!
  欧阳慧妹不解地问,您不是说省长要来吗,咋个又要创建全国文明城市了呢?
  东方明珠十分爱顾地批评说,傻孩子,哪有强盗进屋说我是来偷东西的呢!名誉上是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实际上是迎接省长。
  诸葛孔亮对这种偷梁换柱、张冠李戴、暗度陈仓的事向来有意见,所以十分不满地说,未必我这个瞎子老汉也要去吗,省长来了我也是叫花子一个,省长走了我还是一个叫花子,在我眼里都是个黑坨坨,墨坨坨,泥巴坨坨!
  诸葛孔亮对现行社会一直有些抵牾,主要是因为他两次无端地被关进了监狱,整得他终身残废。第一次进监狱是解放的时候,粘了“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光,虽然是个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手上没有沾满鲜血,也没有跟着家人、族人们去香港、台湾,而是想留下来建设刚刚诞生的新中国,但是他的祖辈、父辈却有血债,他必须祖债孙还、父债子还。所以,当他前脚才迈进门槛、后脚还在门外,就被民兵们捉住了,被翻身得解放的农民、工人五花大绑,和他的家人、族人关在了一起。家人、族人中罪大恶极的被处死了,一排一排处死的,一轮一轮处死的,一家一家处死的,尸体就码了大半坑,鲜血都流了半条河,夜蛙子都叫了好几个月。家人、族人中罪小恶轻的只受了活罪,女人被恶麻草掺了下身,掺得鲜血直流,掺得阴毛纷飞,掺得喊爹叫娘,鬼哭狼嚎;男人们都被吊了飞机,吊了雀雀,背了火背篓。吊飞机很简单,就是把你反手绑着,悬空吊在屋梁上,三天三夜不让你着地,三天三夜不让你升天,三天三夜不让你吃喝和拉屎拉尿;吊雀雀也很简单,就是用一根细小的麻绳捆住你的生殖器吊在窗子上,脚不能离地,身不能悬空,绳子扯得梆梆紧,身体站得标标直,求生不得,求死也困难;背火背篓最简单,就是在铁皮桶子里烧上白炭,让你赤身裸体地背着,在会场里一边走一边扭秧歌一边唱白马民歌。年轻的诸葛孔亮知道,这是翻身得解放的人们要你断子绝孙,不再生养地主、资本家的徒子徒孙,不再滋生企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和新生人民政权的反动势力。从屋梁上放下来的时候,哪怕尿包肿得像干钵,生殖器挺起像打杵,但是诸葛孔亮也无法怨恨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因为他的祖上确实罪大恶极,死有余辜。遥远的历史不说,就说民国年间修订的《诸葛家谱》上记载的吧,可以说是血淋淋的故事,是反动透顶的故事,是千刀万剐的故事。李自成在九宫山被农民一锄打死了,李来亨、郝摇旗、刘体纯带领残部在白马县一带继续活动,诸葛家族的家丁团防都组成了队伍,支持南明军队打击起义军,“毙敌三千,生俘八百”;王聪儿、姚之富、王三槐领导的白莲教起义残部退守白马县一带,诸葛家族又站到了清朝政府一边,不但出粮、出钱、出枪、出人给清军帮忙,而且还“网俘匪首,解送官府”;红军时代,贺龙的部队在白马县一带游击,诸葛家族还是站到国民党一边,给他们当狗腿子和暗探,带着国民党的部队追击躲进深山老林休整的贺龙红军,有一次竟然撵得堂堂的军长大人贺龙只剩下七八十个人三五十条破枪了,最后连他的亲妹妹都被诸葛家人杀害了;解放战争时期,诸葛家族许多人都参加了国民党的军队,帮着国民党打共产党,虽然屡战屡败,但是顽抗到底;再说解放军秋风扫落叶一般进了白马县城,诸葛家族的人竟然跟着国民党的残兵败将进山当了“救国军”,其实就是土匪,还袭击了几处区公所呢,好几个区长都死在了他们的枪口下;这还不算,诸葛家里的几位不要脸面的女人,还成立安国女子军,专门勾引、迷惑、绑架、暗杀解放军的干部和县区政府的领导人......
  诸葛孔亮第二次进监狱是在文化大革命即将开始的前夜,那时他的眼睛还没有瞎,并且视力还比较好,因为他是一个劳教释放分子,要早请示晚汇报,只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自作主张。诸葛孔亮天天和人民群众一起劳动,背负青天,眼望绿地,心无所恋,情无所挂,去无所处,所以身体就很好了,还是生产队一顶一的棒劳动力呢。可是,有一天夜里他睡在床上正梦见自己逃跑了好几年的媳妇,和她拉着手儿在田里插秧,插着插着就把自己关在水田里了,自己给自己关了一个“秧门”,找不到上田埂的路了。这时,屋门“嚓”的一声被踢开了,先进来的是民兵,后进来的是公安,十几支手电筒射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公安从床上提了下来,并被一声响雷般地喝吼,诸葛孔亮!
  诸葛孔亮还是监狱里那一套,立即条件反射地答应,到!
  公安用手枪指着他的鼻梁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老实实交代今天晚上的事情。
  诸葛孔亮绿着眼睛说,我在睡觉不知道什么事情呀。
  有个民兵用枪托杵了他背上一下问,你有个哥哥是不是?
  诸葛孔亮莫名其妙地说,我有两个哥哥。
  公安接着问,是不是去了台湾?
  诸葛孔亮那时还是个刚刚回来的学生娃,连两个哥哥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哪里晓得他们去哪里了嘛。但是,不说又不行,说错了更不行,只好实话实说,不知道去哪里了,解放的时候他们都畏罪潜逃了,害怕人民政权的铁拳铁脚铁心肠。
  公安收起手枪说,我来替你说吧,他们都去了台湾,你大哥诸葛孔墨1955年潜伏回来,准备参加天安门国庆大爆炸,在浙江沿海下船登陆时被我军民发现,枪战身亡;你二哥前天晚上又回来了,准备搞破坏活动和建立反革命基地。
  诸葛孔亮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不知道今晚公安和民兵们要干些什么,更不知道他们要找他的什么岔子,所以一点都不能说漏嘴。民兵仍然用枪托抵着他的背心问,前天晚上他从飞机上跳伞了,是不是来你家里接头了?
  诸葛孔亮急得汗流满面地说,这是何天的冤枉呀,我白天和社员群众一起劳动,晚上蒙着脑壳睡觉,哪里去接头嘛!
  民兵恶狠狠地说,降落伞上有你二哥的名字,诸葛孔龙。我们赶去的时候就是不见人,找了好几天,死个舅子也没有找到。
  公安望了问话的民兵一眼,认为这样审查,无疑是给犯罪分子提示报信,于是立即说,带走,去公安局!
  那时新中国虽然建立了十几年,一天到晚都在搞政治运动,哪里有心思去抓生产呢?虽然嘴巴上喊“抓革命,促生产”,革命没有抓好,把政治生命丢了,抓生产有什么用?是典型的物质刺激和实用主义的表现,是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思想。所以,大家天天开会,天天抓革命,就是不去抓生产,国家仍然十分落后,连飞机都没有几架,就是小汽车全白马县也只有两辆,一辆县委书记坐,一辆公安局长坐。所以,天上有时路过一架飞机,全县的人就像看西洋镜,种地的跑到土坎上,做工的跑出车间,开店的跑到街上,上班的跑出办公室,就是学生娃娃也要挤到操场里,一个二个眼睛瞪得像黄牛卵子,颈子伸得像花毛鹭鸶,还是没有看见飞机,只听见飞机路过的声音。如果是哪个首先看见了,一定会跳起来喊,看见了看见了,云里头云里头,像个小雀雀!这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挤到他站的位置,睁大眼睛在蓝天白云里找,结果什么也没有看见,狠狠地骂一声“有个铲铲呀!”可是后来,上头来了秘密通知,不允许人们大白天看飞机了,说那是国民党的侦查飞机和轰炸机,但是晚上来飞机就要注意了,那是国民党的空投飞机,送传单和特务来的,大家务必要把空投的地点团团围住,不能放跑一个特务分子。所以,现在是全县皆兵,全民皆兵,随时“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准备打仗”,就是晚上睡觉也是睁着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两只耳朵都是随时随刻张着的,全天候24小时捕捉特务信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前天晚上“哄哄哄”一阵轻微的飞机响过之后,一个闪光的物体在月光之中从天而降,落在城北卧龙岗丛林中,全县城的公安、民兵和干部群众几万人立即围了上去,找到了一把蓝色的降落伞,降落伞上吊着一部电台和一口袋传单。人们还发现,降落伞上刻有一个名字:诸葛孔龙。县委书记和公安局长立即发动公安、民兵和人民群众拉网式授索,并电话通知城区附近的乡镇立即组织民兵和人民群众设卡堵截,决不允许特务分子漏网逃脱。在通知中还强调,特务分子至少一人以上,带有武器弹药,所以公安特派员和基干民兵的枪要子弹上膛,刺刀上枪,人民群众要手持棍棒,和阶级敌人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搏斗,为保卫伟大祖国可以英勇牺牲!
  可是,20多万人在方圆10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搜索了一天一夜24小时,就连老鹰窝、毛狗洞都捅完了,也没有发现特务分子的一根毛发。县委书记和公安局长只好决定暂时收兵,等待时机再出动,并且跟上级公安机关联系,要求索检诸葛孔龙的相关资料。很快,省公安厅回函了:诸葛孔龙,男,42岁,白马县人,解放初期与其兄诸葛孔墨逃到台湾,现任国民党空军少将飞行大队长;其兄诸葛孔墨,国民党陆军情报部上校情报员,1955年在浙江沿海登陆时,被我军民在枪战中击毙。
  县委书记和公安局长如获至宝,立即在全县的户口中寻找与诸葛孔龙有关系的人,看是不是被其匿藏或者接头了。
  公安局户籍科,也很快找到了线索,诸葛孔墨,诸葛孔龙,诸葛孔亮......
  孔明广场是诸葛孔明被刘备三顾茅庐聘用之后,操兵练马之地,是一个军事练兵场、练马场,也是诸葛孔明政治、军事的发迹场。就像电视剧《三国》里面一样,诸葛孔明出山之时,未见丝毫本领,未有尺寸之功,并不被关羽、张飞、赵子龙这些武将们看好,就连刘备也是半信半疑的。但是诸葛孔明心里有底,计谋藏在心里,笑容写在脸上,就像当今许多本领高强、智慧超群、城府深厚的卓越领导人一样,不显山也不露水,只是老老实实地做事情,认认真真练习本领,千方百计寻找机会。在兵强马肥的时候,诸葛孔明大显身手、出人头地的机会也来了,夏侯惇领兵10万精兵望刘备滚滚而来。诸葛孔明请求刘备的兵权,愿率3000训练新兵伏击博望坡。诸葛孔明火攻夏侯惇10大军,烧得夏侯惇屁滚尿流,喊爹叫娘,军旗毁灭,军士惨重。从此,白马县城这块100亩之地,就成了诸葛孔明操兵演马、调军遣将、赏罚功过的校场,一直到大军随刘备入川。白马县留守的县宰,为了纪念诸葛孔明的英雄业绩,就取名为孔明校场。但是,后来特别是解放以后,操兵遣将誓师出征的时候少,老百姓聚集游玩的时间多,政府组织群众开大会的时间多,校场就成了人流穿梭、热闹非凡的公共场所,所以就改名为孔明广场,一叫几十年,直到今天。
  白马县的10万人大会在孔明广场隆重举行。人员之多,规模之大,声势之隆,是白马县几十年不遇的,可以说是家家上锁,店店关门,校校空室。这样的情况,在白马县的历史上也不多见,就是现代历史上也只有过五六次万人开大会的情景。第一次是国民党和共产党联手把日本人打投降了,有过万人空巷游行集会的情景,锣鼓敲得震天响,口号喊得动地摇,可以说诸葛家族出尽了风头;第二次是红胶皮子包着的《毛主席语录》发行,有过万人空巷争先抢阅的情景,红旗漫卷如海潮,鞭炮齐鸣似炮声;第三次是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有过万人空巷游行庆贺的情景,狮子玩得月儿圆,秧歌扭得太阳红。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种庄稼的人少了,进城务工的人多了,许多农民都洗脚进城了,摇身一变成了市民,或者准市民,县城里的人口就增多了,有了浩浩汤汤的10万之众,开群众大会也不再是万人大会,而是10万人大会。领导们站在主席台上一望,好格咂的,黑压压一片,尽是人脑壳。这时,领导们就心旷神怡,心花怒放,心满志得,心高气爽,心猿意马,心怀天下。因为,这些黑压压一片的人脑壳,都是他旗下归顺的臣民,都是他顺风扬帆的无边大海。
  按照全国开广场群众大会的惯例,台下的群众都是站着的,台上的领导都是坐着的,因为站着恭敬,坐着威严。老百姓要的是恭敬,领导者要的是威严,只有这样,才能治理一方,政绩一方,扬名一方。当然,在台上坐着的领导也是有规矩的,不是老百姓说的“桶里装蛤蟆,不分大小”。一般说来,常委坐在第一排,直接面对群众,体现了党委时时刻刻冲锋在前的献身理念;人大坐在第二排,隔眼面对群众,体现了人大代表民众的监督精神;政府坐在第三排,翘首面对群众,体现了政府夹在中间顽强拼命的工作精神;最后一排坐政协,眯眼面对群众,体现了政协紧跟其后不怕辛劳的协商精神。欧阳慧妹不认识主席台上的人,也看不清主席台上的人,因为他们这些准市民就站得比较偏远,没有发放望远镜,就是5.0的视力看上去,也是一把糊,分不清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梅花桃花恶麻草。主席台上口悬挂着一幅“白马县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动员大会”的标语,也若隐若现,远远看去,就像像小娃儿屙尿打湿了晒的一块红布片片,在风中飘来荡去。虽然广场设立了十几个高音喇叭,可是声音却听不清楚。因为每一只喇叭的距离不一样,所以声音的频率也就不一样,传出来的速度也就不一样了,加上白马大山的回声,声音就有一些混杂了。如果把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前后相连,就闹出了许多笑话。比如说,主持人说请县委代理书记、县长作重要讲话。
  广场上十几个喇叭传出的声音是,请县委代理书记代理书记代理书记代理书记......县长县长县长县长......重要重要重要重要......讲话讲话讲话讲话......
  再比如,县长在讲话中说,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实现城市美化、亮化、绿化、魅力化工程,打造最适于我们人类居住的最佳环境,是我们每一个白马人的光荣职责和应尽义务,也是我们为子孙后代造福的神圣使命。我们一定要站在时代和历史的高度,站在政治和经济的角度,把这项工作搞好搞彻底搞出成效来,就想爱护我们家里的女人一样,打造我们的城市,爱护我们的城市,美化亮化我们的城市。因此,我们不要怕累,不要怕苦,更不要怕流汗流血。
  但是,广场上十几个喇叭先后传出来的声音就混合在一起了,搞......搞......女人女人女人......不要怕累不要怕累不要怕累......流血流血流血......
  所以,广场上一些老人就开始嘀咕了,县长讲的一些什么狗屁流氓话呀,还有几千上万名学生娃娃呢!
  其实,主席台上的人也听出蹊跷来了,但是也毫无办法,不可能叫人去撤出十几个喇叭,更不可能中途休会,那样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更是“开张不吉利,遇了扫把星”,县委、县政府的面子在10万听众面前100多万老百姓面前是丢不起的。所以,大会照开不误,县长照讲不误,程序照进行不误。
  在经过县委副书记宣读文件、副县长宣读实施方案、县长讲话三大程序之后,是部门表态。部门表态有城管局长公羊角、城关镇常务副镇长司空横,共计是10个部门和单位,还有学生代表,妇女代表,个体户代表,农民工代表,大会一直进行到中午12:30时太阳正当顶的时候,群众的肚儿都饿得“呱呱呱”造反了,主持人才宣布最后一项议程,白马县创建全国文明城市10万人签名活动开始!立即鼓乐喧天,山炮撼地,彩球遮日,人声如潮。十几只喇叭像煮稀饭一样,同时播放由桑木校长整理的白马民歌《十绣花荷包》:
  花荷包绣一针呀
  要绣天上五彩云
  寅时落雨卯时那个晴
  花荷包绣二针呀
  要绣梭罗树一根
  梭罗树下那个等情人
  花荷包绣三针呀
  要绣桃园三个人
  皇叔关张那个心连心
  花荷包绣四针呀
  要绣情哥我俩人
  俩人难舍那个又难分
  ......
  10万人签名分县直镇直机关、城市居民、民营企业、个体工商户、卫生系统、中小学校六大区域。主持人之所以这样划分,主要是想提高签名的效率,缩短签名的时间。按照这样的划分,慕容妈妈和猴精表叔属于无业游民,应该在城市居民区域;慕容屠龙和令狐月儿属于江湖人士,哪个区域他们都不会去参加;欧阳慧妹是街上的流动摊点,虽然没有去工商部门办理营业执照,但是仍然属于个体工商户,所以签名应该在个体工商户区域。欧阳慧妹挤在人群中,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一点一点地往前攒,都想签名了早点回去。忽然,欧阳慧妹看见了司空燕儿,蓝色衬衣,蓝色裙子,肉色长袜,棕色高跟鞋,再加一只又黑又长的鸦雀尾巴和一双溜圆鼓囊的乳房,在签名长卷前跳来跳去,喊来叫去,活脱脱一个蓝色精灵和性感明星,惹得许多男人都张大了瞳孔看痴了,连脚步都迈不动了,那些老年人和妇女趁机几步蹿上前去,抢先把自己的名字签了。
  司空燕儿也看见了欧阳慧妹,挥着小手喊,欧阳慧妹上前来!欧阳慧妹上前来!
  欧阳慧妹前面只有三四个人了,不想在公共场合去占那些小便宜,也挥着手回答,马上就到!
  司空燕儿跑过来就把她拉了过去,一边捶着她的肩膀一边说,你还是那样老实呀,我只怕你连人都嫁不脱的!
  欧阳慧妹调侃说,哪像你呀,整天生活得无忧无虑,吃了睡,睡了吃。
  司空燕儿不依不饶地说,你骂我是猪是不是呀!说着就要刮她的鼻子。
  两个美女在签字台上绞在了一起,顿时引来了更多辛辣的目光。欧阳慧妹立即拉开她的手说,大庭广众面前,女孩儿还是收敛一些的好,成了疯婆子今后谁敢娶你呀!
  司空燕儿还想说什么,前面签名的人把笔送过来了,欧阳慧妹接过笔上前签名,先工工整整地写下“欧阳慧妹”四个字,正准备转身的时候,忽然觉得应该把诸葛爷爷的名字也写上,他虽然是个残废人,眼睛看不见了,但是他仍然可以为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做出自己的贡献,这块万米白色长卷上也应该有他光荣的名字。于是,欧阳慧妹就再写上“诸葛孔亮”四个字。
  老百姓是善良的,只要政府作了号召,都是积极支持的,所以签名长卷前秩序井然,不需要怎么维持秩序,同时电视台的记者还把摄像机对着你呢,就是个别人想拥挤违规也是不敢的,哪个不怕曝光?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领导怕而老百姓不怕,那是离我们太远,够不着我们底下的老百姓,并且曝光的事多是县处级以上的领导干部,有几案几例是真正的老百姓!但是,白马电视台就不一样了,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县城,科级以上的干部他们不敢曝光,曝光的都是一些老百姓,领导不怕老百姓怕,因为县城里的老百姓大家都基本认识,基本不认识也听说过,没有听说过可以马上坐起摩托车去打听,一打听就认识了。如果因为在县电视台曝光而认识了你,你就一辈子完了,男娃找不到女朋友,女娃嫁不了好男人家,老人上街就会有人在你背后悄悄说“就是那个老汉,那个老婆婆,上电视了!”因此司空燕儿也不去管签字的老百姓,拉着欧阳慧妹还要说话。欧阳慧妹忽然发现司空燕儿走路时大腿有一些盘,就劝她说,燕儿,鞋跟不需要那样高沙,你看大腿都走盘了。
  司空燕儿拉着她的手咬着耳根子说,不是鞋跟的问题,我昨天去刮了宫!
  欧阳慧妹惊讶地问,谁的,你和他结婚呀!
  司空燕儿仍然咬着她的耳根子说,还能是谁呢,是公羊角那个老圈圈的!
  欧阳慧妹就低头不语了,其实她就知道有这一天,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来得这样让人感到突然和害怕。
  司空燕儿继续呱呱地说,我想生了,老圈圈就是不答应,说是生了我们就要双开,不,是三开,开了他,开了我,还要开我妈!你说,没有工作,又回到马蹄水去,那不是死路一条呀!
  欧阳慧妹劝阻说,燕儿,你才20岁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他一辈子?不明不白地给他生个孩子?
  司空燕儿鄙夷地说,我虽然还没有考虑嫁给他,但是我要像鹭鸶一样、蚂蝗一样,把他吊死缠死,不能让他占我的干便宜!姑奶奶就是这样,“喝了我的洗脚水,算你撞了悖时鬼”。
  欧阳慧妹突然觉得头有些昏沉了,推开她的手说,不说这些了,我要回家了,弟弟还要回去吃饭上学,诸葛爷爷还托我带几块烟熏豆干呢。
  司空燕儿忽然又抓住她手说,那天公羊角还问起你呢,说城管局的大门为你随时敞开着,城管局的办公桌随时为你设立着。
  欧阳慧妹很气愤地说,你告诉他,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去他的城管局上班。
  司空燕儿瘪着小嘴巴说,不去也好,去了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现在是上了贼船没有办法,“巷子里邀猪,只能前进,无法后退”,反正“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待明天空悲切”,古人都这样说了,我们还能改变吗?
  欧阳慧妹今天不想和她探讨这些问题,一心一意想回家,所以说我们改天再聊吧,我真的要回家了。欧阳慧妹说完,转身就走了。
  孔明广场的签名活动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喇叭里的白马民歌仍然像锅里煮稀饭一样唱着。
  欧阳慧妹虽然租了诸葛孔亮的房子,两家人虽然也人少,但是开火的时间大多数各在一边,因为欧阳童子读书、欧阳慧妹做生意都是有时间规律的,而诸葛孔亮就不一样了,睡觉睡个随心所欲,吃饭吃个随心所欲。天气不好的时候,特别是雨天雪天,可以睡个几天几夜;天气好的时候,也是中午才磨磨蹭蹭地起床出门摆摊算八字,唧唧咋咋哼着五音不全的川剧深夜才回来。用白马一些无业人士的话说,“一觉睡到日落西,半夜起来煮饭吃;挨门挨户找油盐,刹着拖鞋披着衣”。欧阳慧妹从广场回来,把烟熏豆干才递给诸葛孔亮,就有人进来了。
  进来的三四个人,有的西装革履,有的五大三粗,有的温顺平和,有的满脸凶光。其中一个戴眼镜子的中年男人问,您老是诸葛老大爷吧?
  诸葛孔亮用棍棒指着椅子,意思是你们自己坐,接着大声地说,是呀,所长们有何贵干呀!
  过去,诸葛孔亮见穿制服的人都喊所长,因为是他在监狱里学的。在监狱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见到穿制服的人员,不论有衔无衔,你都要给人家安一个官衔。在他们眼里,所长的官最大,与他们也最直接,生死权力也最大,所以见了穿制服的人员,一律称为所长。是所长的人听了有权威感,不是所长的人听了有希望感,都会对劳教羁押人员心慈十分,放宽十分。后来,诸葛孔亮的眼睛瞎了,看不清楚谁穿有制服,谁又没穿制服,只能凭声音辨别来人的身份,是当官的,还有一般老百姓;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是老人,还是孩子;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君子,还是小人。如果声音洪亮,语言文明,吐字清晰,思路明确,那一定是个官员,所以得叫所长;如果说话狂妄,语序混乱,干脆直接,意曝无遗,那一定是个江湖人或者暴发户,可以叫兄弟姐妹;如果语言低迷,羞羞涩涩,态度诚恳,心存祈望,那一定是一个贫穷百姓了,可以直呼你我。有一次,诸葛孔亮叫所长还差点叫出事情来了,要不是旁边有人解危,着实要挨一顿傻揍。
  那次是一个卫生个局长,气不顺心意烦,干工作工作不顺,找领导领导不见,打麻将麻将不和,嫖女人女人不搞。于是,局长就带着几个麻友在一个小巷子里遇到了诸葛孔亮,要他算个八字。诸葛孔亮听出是个官员的声音,就说一句“请所长报个八字”。卫生局长听了这话跳起来准备一拳冲过去,并大声地骂道,你他妈也敢叫我所长!
  旁边人也是几个打夜麻将的干部,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就拉住他说,人家一个算命瞎子,眼望青天一片黑,双腿没出半步城,他哪里知道你的事情嘛,走走走,不算了!
  现在的领导们都奉行“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理论,主要是通过各种学习、进修、函授和培训,自身风险意识增强了。你看那些出事的领导,多半是好吃了“窝边草”而引发的。有的是“窝边草”相互吃醋竞争,你不饶我我也不饶你,都想你这只野兔子把她那株露水草儿,天天衔着不松口,夜夜搂着不松手。时间长了,就会嘀咕起来,谩骂起来,最后动手动脚打起来了,闹得满城风雨,你就遭殃了,群众给你投反对票,纪委找你谈话诫勉,老婆找你离婚扯皮;有的“窝边草”一旦被你吃,就要吊着你的脖子疯长,要成为一颗参天大树,今天要你给钱,明天要你买物,后天要你提职,大后天姨妈的姨妈的孙子要调动,哪一件事情你没有办好,她就捏着你的“小弟娃”不放,和你闹翻脸;还有的“窝边草”一旦被你吃了,更是要操纵你的政治、经济、人事大权,给你来个“三陪”加“三包”,再加个“三黑”。还有,现行社会是阴盛阳衰的最牛时代,有能力的兔子少,长得丰茂的草儿多。有能力的兔子,一吃几十几百甚至千笼露水滴落、朝阳初吻的嫩草儿;没有能力的兔子,吃不到一笼一株半茎秋霜铺洒、筋黄面黑的干草儿。但是,无论怎样色胆包天、情欲火烧的兔子,吃窝边草都是要小心翼翼的,因为人家睡觉都睁着眼睛盯着你呢,设着圈套等着你呢,上班下班跟着你呢,你还敢去吃窝边草吗?所以,现在的领导们都是“和尚的脑壳,聪明绝顶”,任何地方都是“雁过不拔毛,狗过不留尿”的,为的是自我保护,永久安全。因而,乡镇兔子到县城找草儿吃,县城的兔子到市城找草儿吃,市城的兔子到省找草儿吃,省城的兔子到京城找草儿吃,京城的兔子到国外找草儿吃。反正一条,下面的兔子吃皮面的草,皮面的兔子吃国外的草,自家的兔子吃别家的草,别家的兔子吃我家的草,“干草嫩草放心吃,吃了别人也找不到”。当然,世界上也有胆大不怕死的,只有公羊角例外,哪里的草都敢吃,哪样的草都敢吃,至今还没有出过事情呢!
  但是,白马县卫生局长却没有他的胆子大,没有他那样的霸气和牛皮,只能按照现行领导干部“风险责任”理论,县里的兔子进市城去吃草了。这天,卫生天局长到市里开卫生工作会,会议没有安排夜活动,全部是自由活动,正好晚上出去玩一盘,疏通疏通筋脉,活动活动肢体,调整调整心态,放松放松情绪。趁着夜幕降临、街灯朦朦的时候,卫生局长悄悄地找到了一家休闲中心,领班小姐立即把他领进房间,递给他一本相册说,你自己挑吧。
  相册里全部是女孩的头像,肥的瘦的,方的圆的,长的短的,红的白的,南瓜的茄子的,豌豆的红苕的,萝卜的白菜的,太阳的月亮的,前前后后几百多人。卫生局长不解地问,你们这样小的楼房,哪里能容得下这么多的小姐呢?
  领班小姐笑眯眯地说,您这位先生就不懂了嘛,我们这是全市连锁,资源共享,利益均沾,相互调配,按月兑账。
  卫生局长点着头说,你们的生意真是做得好做得活呀,全部实行了网络化管理,就像我们的医保卡和工资卡一样,随时都可以任意消费,在指定的范围内哪里都可以敞开消费。
  领班小姐继续介绍说,我们还全省连锁、全国连锁、全球连锁呢!
  卫生局长听得目瞪口呆,小小的性服务行业,还这样具有规范性、统一性、全球性,比卫生行业超前了几十年。于是,卫生局长有些怀疑地问,科技水平不可能这样发达吧。
  领班小姐十分细致地说,不过,这些远程连锁服务是要预约的,全省连锁的提前3天,全国连锁的提前7天,全球连锁的提前10天。
  卫生局长一直想弄个明白,也想到时候来预约一次,就捧着相册问,国外的10天真能赶到吗?
  领班小姐抿一下嘴巴说,坐飞机沙,你像利比亚、巴拿马、以色列、阿富汗的姑娘过来,还要转几次飞机呢!估计您今天是耍不成了,还是先来个全市连锁的吧。
  卫生局长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个瓜子脸的说,就是她。
  领班小姐笑着说,您真有眼力,这是刚刚从西双版纳过来的,昨天才满20岁,是风景区戏班子的演员,乖灵得狠呢,台费要400元呀。
  卫生局长手一挥,表示不在乎那几个钱。领班小姐刚出去一会儿,就进来一个女孩,高挑,长发,丰腴,性感,典型的瓜子脸。卫生局长高兴得合不拢嘴,皮包里撤出一叠钱来,估计有一两千块,搭在床上也不看一眼,然后一把扯起瓜子脸就要开始。
  瓜子脸躺在卫生局长的怀里娇滴滴地说,等会儿嘛,老牛啃嫩草,也这样猴急吗?吃根香蕉,还要剥个皮嘛;嫖个女人,还要脱个衣嘛。我们这一行也有程序呀,也讲职业道德呀,顾客出了钱,不仅要让顾客满意,幸福加性福,还要让顾客流连难忘,最好是留下联系电话还要回头来呢。
  卫生局长一边摸着她的小脸蛋一边讨好地说,就依我的小心肝嘛,我这头老黄牛,就要啃你的嫩草蔸蔸,要你幸福加性福,实现哥妹“双淫双流”。
  瓜子脸偎依在卫生局长赤裸裸的怀里有些不满地说,中国的男人都是这样,和女人做爱就像是牵牛犁田,只图完成劳动任务,不讲求劳动质量,更不讲求牛的感受和水田的感受。你看外国的男人,多知道性前的情绪调节,不仅要让自己的J点燃烧起来,更为重要的是要让女人的J点也跟着燃烧起来,双烧双焚,双淫双乐。
  卫生局长一把抓住瓜子脸的下身说,我们也来学一回外国人,先调情后做爱,先接吻后骑马,先拉弓后射箭。
  瓜子脸骑在卫生局长的大腿上,一手摸着卫生局长的肚皮一手逮住局长的“小弟娃”说,你的肚皮又宽又大,又圆又胀,像个簸箕,像个罗汉,只是“小弟娃”年龄偏大个子小,肥肉偏多骨头少,不像市长的,也不像县长的,只像个局长的,一根秋茄子。
  卫生局长大吃一惊,只听说相面先生可以从人的面部看出官职的大小,没有听说过性小姐从生殖器上也可以看出官职的大小。卫生局长正想接嘴说“我本来就是个局长嘛”,但是一想不妥,那样就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的。于是就回答说,我哪里能当得上个局长嘛,最多当个所长!
  瓜子脸一把捏着卫生局长的“小弟娃”嘟着嘴巴说,你要么是受了处分,要么运气没有来,你本应该是个局长。不过,你只要加强学习提高,不断充实壮大,今晚让我给你提了火,局长一定是当得成的。
  卫生局长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想等瓜子脸的性趣调动起来了就开始。所以他就不慌不忙地说,我已经满足了,当所长好,当所长好呀!一不制定单位发展规划,二不筹措职工福利,三不天天无聊开会,四不顿顿陪客酒醉,五不老婆空着跟着别人睡!
  瓜子脸七拉八扯,三腾四捣,竟然把自己的性趣推向了生命的最高潮,一把抱住卫生局长莺语绵绵地叫着,所长!所长!所长!
  卫生局长一个饿虎扑羊,翻身过来把瓜子脸压在了身下,几十年练就的十八般武艺,全部施展完了,整治得瓜子脸喊了所长亲,又喊了所长爱,嘴巴都喊起锅巴了。
  本来,女人叫床是一件好事,一是让男人更加兴奋卖力,二是让女人更加释压放情,使男女双方都从动物原始的性交需要达到人类艺术的性爱生活,从简单的机械劳动达到和谐的生命享受,从而达到天变成地地变成天、天也是地地也是天的男女间无缝隙交媾。可是,叫床也有它不可规避的弊病,那就是向外界传递暧昧的信息“我们在性交,我们在性交!”就像中国人结婚一样,遍发请帖,广贴对联,放着喇叭,约期定时地告诉世人“都来看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长的幼的都来看,我们今天晚上脱裤儿那个呀!脱裤儿那个呀!”你说有这必要吗,不外乎让人们在心里叹息和痛苦一番而已,“呀,这个世界又少了一个龟儿子,少了一个处少女!”当然,在信息技术不发达的古人类,采取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结婚也是有宜的,至少起到了一个性知识启蒙教育作用。把新郎新娘拥入洞房做那个的时候,没有性爱知识的小男孩就会拉着他的老汉问“他们关起房门在里面做什么?”老汉就会抽着叶子烟,不慌不忙并且很有经验地说“做那个。”小男孩追根刨底地问“那个是哪个嘛?”当老汉的又说“那个就是大人那个,男人把自己剥个精光,再把女人也剥个精光,就像我们剥包谷壳一样,也像剥杉树皮一样,剥得个雪花白,剥得个太阳白,再把女人骑在胯下,像骑马一样,不,应该是像骑牛一样,慢迨逍遥地往前走就是了”。没有性爱知识的小少女也一样好奇,就会把妈妈拉到屋檐下或者哪个角落里,悄悄而又神秘地问“他们关起房门在打架吗?”妈妈就会摸着小女儿的脑壳说“我的幺女儿呢,他们哪里是在打架呀,是在那个。”小女孩也会问小男孩同样的问题“那个是哪个?”妈妈红着脸回忆着往事羞赧地说“进了洞房,你坐在床沿上,男人就过来揭开你的红盖头,剥光你的衣服,把你抱上刚刚铺好的新床上,然后骑马一样骑在你的身上,你闭着眼睛,岔开双腿,让他把一根生黄瓜塞进你尿孔里,就是胯裆被他戳痛了你也要忍起,直到生黄瓜煮成烂黄瓜,再痛你千万不要出声,更不要叫喊,因为房屋外有很多人听着呢!”所以,传统的中国人是不主张叫床的,和现在的青年男女不一样,因为他们都西化了,完全学的外国人那一套。如果上床就叫,抱起就闹,很容易出问题,卫生局长就是因为小姐叫床出的问题。因为卫生局长刚刚进屋,其他几个县的卫生局长也来了,就在他旁边的屋子里。卫生局长在屋里的全部活动,被他们听得一清二楚。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大家见面不再喊他局长了,而是喊他“所长,吃包子;所长,好圆好白的包子呢!”“所长,喝牛奶;所长,西双版纳的嫩牛奶呢!”开始,他还没有在意,因为他曾经当过药监所长,见大家神秘的笑容和熟悉的语言,才知道昨晚上的事情露陷了......
  今天,诸葛孔亮喊所长没有事,因为来的几个人并不知道“所长”的典故,还以为老先生是把他们当成政府的行政官员了呢。其中一个胖子立即纠正说,这不是所长,是我们项目部的牛经理,牛总!
  戴眼镜的牛经理轻言细语地说,老大爷,我们是十三匹狼房地产开发公司派来的,您老人家是知道的,旁边这一片旧房子都被我们买了,县政府也批复了我们搞房地产开发,现在就剩下您老人家这两间房子没有买了,我们来谈谈好不好?
  欧阳慧妹为弟弟做饭去了,这里只剩下诸葛孔亮一个人和他们谈。诸葛孔亮拄着打狗棒说,怎么个谈法呀?
  牛经理挪动了一下椅子说,我们有两种方案供您老人家选择。一是实物补偿,就是以房还房,以门面还门面,以面积还面积;二是现金补偿,就是请国家评估公司按照市场现行价格进行定点参照评估,该给多少钱,公司一次性付清。
  诸葛孔亮轻轻地“哦”了一声,算是给他们的回答。现在全国县级都是土地财政,因为没有工厂,没有批量的生产加产品,也就没有税收,只能靠出卖廉价的土地维持政府的运转。这些事情,诸葛孔亮也是知道的,一个天天在街头算八字的人,哪样的消息没有听说过呢。
  牛经理进一步解释说,如果您选择实物补偿,我们在新房还没有建成交付使用之前,还将为您老人家安排过渡性房屋,由我们公司出钱。
  诸葛孔亮又问,除了拆迁,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牛经理态度十分坚决地说,如果我们达不成拆迁协议,法院就会依法判决,政府强制拆迁,到时候的补偿就没有我们协商的价格高了。按照白马县“十二五”城市建设规划,这里的拆迁和改造是必须的,一定的,任何人不可改变的。
  诸葛孔亮还在犹豫,因为他不想把祖宗留下的最后一点家业搞脱了,自己都80多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年呢,到时怎么去向祖宗交代?祖宗创下的偌大一片县城,自己连个屋角角都没有守住,惭愧呀,羞愧呀!诸葛孔亮忧伤地说,再让我想几天行不,住了几十代人,说拆就要拆了,心里还有些顾恋的。
  牛经理继续诱导说,十三匹狼房地产开发公司是全市的十佳房地产开发企业之一,也是白马县的纳税大户,不仅有龙头企业房地产,还有银行、运输、商贸、酒店等等,是一个集团大企业,县长亲自驻点的纳税企业。如果“十三匹狼一声叫,白马县城摇几摇;十三匹狼一声息,干部职工无饭吃”。
  诸葛孔亮不冷不热地又“哼”了一声。
  这时,十三匹狼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人就有些脸上难看了,还是牛经理会事,知道“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的道理,立即站起来说,好的,我们珍重老人家自己的选择,也相信老人家会支持我们的城市建设的,建设城市,亮化城市,美化城市,大力发展城市经济,是县委、县政府“十二五”最重要的目标任务,我们人人都有责任,人人都要做贡献呀。您老人家旁边这一片房子,我们早都买好了,产权已经划归我们公司了,明天就开始打围墙准备拆除,估计会给您老人家的进出带来许多不便,请您老人家多原谅。我们也没有办法,县委、县政府要求我们立即开工,在省长到来时要做到“有场面,有规模,有看点。”
  牛经理带着十三匹狼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人刚走,又一帮人来了,自我介绍说是文物部门的。
  他们来干什么?
第三章省长要来了
  “人靠衣,马靠鞍,文明城市靠打扮。”这是白马县的县长在文明城市创建大会上的精辟语录。按照“人民城市人民建,建好城市为人民”的人本思想和“亮化、美化、花化”的建设原则,凡是在白马县城居住、生活的人,都有建设好城市、打扮好城市的义务。根据《白马县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实施方案》,创建工作以“属地责任为主,异地突击为辅”,也就是哪个街道的居民,无论暂住居民、还是永住居民,无论国家公务员、还是一般百姓,都要分段包干自己居住的那一条街道,把它擦洗亮,打扮亮,装点成为一条花街、花城、花的世界。
  欧阳慧妹属于水镜社区水镜巷,创建文明城市的责任区也就划分在水镜巷了。但是,水镜巷两排千年的木房已经被十三匹狼房地产开发公司买了,正在打围墙,准备拆除,一切羞辱羞愧羞耻的地方都被遮挡完了,谁都看不见,所以没有亮化的地方,更没有洗擦粉刷的区域。不过,水镜巷南边进口处有一条大街叫皇叔大道,是水镜巷子居民的创建区域,也是欧阳慧妹的创建路段。皇叔大道最开始是一条官道,专供车马和军士往来的大通道。战争时往前线运送兵士和粮草,往后方运送伤兵和战俘;和平时运送皇帝老儿的贡粮贡茶贡肉贡女,还有各种官老爷和朝廷急报、奏章、密件。刘备在这里建成县后,先叫皇叔大道,一叫几百上千年;抗战时期,为了团结广大民众,颂扬国父,改为中山大道,也就是孙中山的大道;再后来就解放了,穷苦人翻身了,放牛娃儿坐了金銮殿,解放不忘毛主席,翻身不忘共产党,就改为解放大道;再再后来,安徽小岗村农民大胆分田搞了单干,改了集体思想的庭,革了平均主义的命,一夜之间全国农民“干柴遇烈火”,燃得遍地都是,把所有集体财产分得干干净净、一清二白、一丝不留,就连大集体时的夜壶、粪桶、脚猪、水牯牛都分到了个人,分不够就几人共一块瓦、一条猪腿或者牛腿,县政府的官员们又把解放大道更名为改革大道。人们奔驰在改革大道上,超祖先地发挥了自己的潜在能力,黑加白、6+1,、男变女、老变壮地拼命干,荷包里有钱了,肚儿也撑圆了,就爱搞个旅游,回归自然,体验生命的本源,提高生活的质量。但是,旅游分自然风光和人文风光,自然风光是地球在翻身打滚运动时形成的奇山、异水和花草竹木,这是人类自身无法办到的事;人文风光就不一样了,全是人类在历史长河中人为形成的文化印迹,文化印迹最大的特点就是要有历史名人。如果旅游和文化两者不热恋般亲密接吻,不新婚般无缝拥抱,用旅游专家的话说“没有文化的旅游是走路,没有旅游的文化是看书”。但是,旅游文化最大的特点是要有名人,因为没有名人的文化积淀是平庸和苍白的,有了名人的文化积淀才是丰富和壮丽的。正是这样,全国各地都来争诸葛亮故里,争岳飞故里,争西门庆故里,争貂蝉故里,都是为了打名人牌、唱名人戏、沾名人光、赚名人钱。所以,白马县的前任官员大胆地抢抓历史机遇,快速地进行注册,立即发掘优势资源,给改革大道恢复了应有的历史地位,用县政府的红头文件复名为皇叔大道。
  皇叔大道是白马县城三大主要街道之一,往来人员特别多,所以乱涂乱画的现象特别严重,墙壁上就像幼儿的漫画,红的绿的,白的黄的,手写的应刷的,直书的张贴的,要有尽有。有卖枪支的广告,有卖发票的电话,有性病治疗的医讯,有伟哥兜售的信息,有私人侦探的黑名片,有帮你开锁的黄纸片,有家政服务的白纸绺,有地下贷款的长横幅,还有美女照片求子重谢的特大告示。求子特大告示说,有富商之妻,现年28岁,美若天仙,苗条修长,皓齿媚眼,因富商有先天性疾病不能生育,亿万家产无人继承。若能和富商之妻同居一年并能使其怀孕生子者,提供劳务费100万元。有意者请联系,服务前先签合同,并到公证部门进行公证。联系电话:9898999888。欧阳慧妹正在用毛巾一路洗着墙壁板壁,刚好洗在这则告示的不远处,看见许多人围着在看什么,还津津有味地议论着,经不住启示诱惑的她也跑过去站在人群后面看了起来。欧阳慧妹一边看一边想,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有分肾救子的,有洞房逃婚的,有失恋跳江的,有老年自焚的,有青年跳楼的,有拆迁挨打的,有上访被车子压死的,有分财产进了精神病院的,有年轻力壮外出逍遥老了病了瘫了被二奶甩了要回家的......
  欧阳慧妹看完了启示,正要转身走开,因为这里不属于她清洗的范围,东方明珠来了。东方明珠教导她说,你这样用毛巾加洗洁精擦洗,效果是很好,就是太费力太慢了,还是用刷子快一些,擦不干净的地方再用毛巾。
  欧阳慧妹指着告示说,明珠妈妈,您看这世上还有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情呢。
  东方明珠瘪一瘪嘴巴说,全是假的,骗人的,我们县里好几百人上当受骗呢,有教师、医生、法官、公务员、退休干部、个体工商户,就连城管局的公羊角局长和城关镇的司空霸副镇长都损失了好几十万呢!
  欧阳慧妹瞪大眼睛说,不会吧,这上面明明写着要给100万元劳务费呢!
  东方明珠走上去几爪撕了下来说,都是骗人的把戏,大家快去做自己的事吧,不要上当受骗。接着又笑着对欧阳慧妹说,任何时候天上都不会白白地掉下陷饼来,只有靠诚实劳动,艰苦奋斗,不断积累,才能发家致富,才能创造美好的幸福生活。
  欧阳慧妹才踏入社会几年,哪里知道世道的艰危呢,更不知道社会生活中的许多阴谋阴险阴魂,于是就挖根而问,他们是怎么上当受骗的呢,不是还要签合同公证吗?
  东方明珠十分有经验地说,这种骗局其实很简单,也很容易识破。你先和她电话联系时,她装得个娇滴滴的迷住你,让你为她动心动情,再提出要来见你,要你给她一点油钱或者路费,好色的男人们就会按照她提供的账户如数地划过去;再过几天,她说在路上来了,遇到了一点麻烦,或者车子坏了,或者车子撞了人,或者被交警拦住了,或者被抢了,反正她会找出各种理由,让你源源不断地给她给钱,你不给她就要回去了。你已经给她一笔钱,或者两笔三笔钱了,再不给就会一切付诸东流,继续给也许还有一点希望,所以,傻子们就会一笔一笔地把钱划过去,直到把存折里的钱划完。你的钱给完了,她的电话也打不通了,让你“跳河河水浅,上吊绳子短”,连死的办法都没有,只能欲哭无泪,自怄自解。
  欧阳慧妹吐着舌头说,现在的女孩子太可怕了。
  东方明珠认真分析地说,也许这并不是善良的女孩子所为,而是男人们操纵的,或者根本就没有女孩子,是男人们在网上下载女明星的照片来骗人的。
  欧阳慧妹睁大眼睛说,这个社会真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了,处处都是陷阱和地雷。
  东方明珠开导她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害怕的,犯法的事情莫做,毒人的东西莫吃,害人的便宜莫贪,谁还奈何得了你呢!“为人莫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为人莫存邪念情,一生平安和清净”。
  欧阳慧妹很乖顺地点一点头,再轻轻地“嗯”了一声。
  东方明珠十分关切地问,一人10钵花,你家20钵,找好了吗?现在街上的烂花都卖到50元一钵了呢!
  欧阳慧妹有些着急地说,哪里去找嘛,明珠妈妈!我还想哪天带着弟弟去乡下的山上挖几钵呢!
  县政府要求,在县城里久住或暂住的居民,每人10钵鲜花,这样算来全县至少需要200多万钵鲜花,而县城现有的鲜花不过50万钵,包括单位的、居民的以及花卉公司的,尚差大半以上还要大家自己去想办法。并且,一些花商也趁机抬高花价,坑害老百姓,平常两三元一钵的花,竟然翻了上10倍!东方明珠怜爱地说,这怎么行呢,都五六月份了,天气又这样热,一是栽不活,二是花木不好看,影响城市形象呢。
  欧阳慧妹急得要哭了,失着声儿说,那怎么办嘛,明珠妈妈!
  按照《白马县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实施方案》的“十二统一”的要求,不仅欧阳慧妹着急,全县20万居民都着急,包括有些底层公务员。一是城市统一亮化,全县城市居民全部统一上街清扫城市、洗刷城市、亮化城市、打扮城市。二是统一路灯型号,大道上用方灯,大路上用圆灯,巷道上用甩甩灯,步行街上用红笼灯。三是摩的统一停用,在省长到来之前,城市所有摩的必须放进车库或者去乡下使用,不能影响城市的交通秩序和城市发达的形象。四是车辆统一洗刷,凡是进入县城的各种车辆,无论军车还是警车,无论公用车还是民用车,必须先在城市的南北东西四门洗刷干净后方可入城。五是标语统一垂挂,街道上的所有单位、所有部门、所有行业的标语包括计划生育、社会治安、环境保护、关爱妇女、打击抢窃、银行储蓄等等,由城管部门统一制作垂挂。六是广告统一制作,包括宾馆酒吧、粮油大米、妇科门诊、捶背洗脚、婚姻介绍、超市门店等等,统一由城管部门按照规定的尺寸制作并支挂。七是三角旗统一悬挂,全城所有街道必须悬挂三角旗,悬街的各种红的、绿的、白的、黄的、蓝的、紫的、青的三角旗,由城管部门统一定制并悬挂。八是音乐统一曲目,全城的各种门店、各个学校、各个国家机关和人民团体,如果播放音乐必须是县委宣传部统一制作的《白马民歌选粹》30首和省委宣传部制作的《西部民歌精选》50首,其它音乐一律不得播放。九是用语统一词汇,首先要说“以北京方言为基础方言”的普通话,其次要说您好、请您坐、请您用茶、谢谢您、欢迎您光临、请您慢些走等等常用文明词汇,句句不离“您”,处处有“您”在先。十是着装统一样式,公务人员穿西装打领带,学生穿校服戴红领巾或者团徽,服务行业穿规定服装,比如行医的穿白衣兰裤,宾馆的穿绿衣花裤,擦皮鞋的穿红衣黑裤,开门市的穿紫衣绿裤等等。十一是花卉统一摆放,全城的花卉都要摆成一条龙、一面墙或者金字塔、大箩筐,尤其是要在孔明广场的中央摆成20米高的四边立体金字塔,在金字塔的每一个立体面要分别摆出“昌盛白马”、“团结白马”、“和谐白马”、“发展白马”16个流金大字。十二是违规统一处罚,凡是不按规定操作或者没有完成分配任务的,公务人员一律停职反省,共产党员一律留党察看,学生一律停课回家,个体工商户一律取消营业执照,经济组织和社会组织一律翻番纳税,无证无摊的流动小商贩一律清出白马县城......
  如果按照这样的规定,欧阳慧妹肯定着急。东方明珠安慰着说,你不要急,我家里有一些,给你均几钵,差的我们晚上去镇政府悄悄搬机钵就是。
  欧阳慧妹小着声儿说,明珠妈妈,那不是去偷吗?
  东方明珠扯着她的耳朵也小声地说,真是个傻孩子,“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如果不还,全家死完”,这都是我们小时候念叨的歌罗句呢。用完了,省长视察走了,我们再还回去不就行了吗?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办法呀,只有千方百计地、不折不扣地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才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呀。不然的话,怎么面对组织和广大的人们群众呢?怎么发挥核心带头作用呢?
  东方明珠说完就走了,留下欧阳慧妹继续打扫责任区域里的清洁卫生,只等天黑了去镇政府搬花。镇政府院子里有很多花,屋内屋外都摆满了,是花山也是花海,用司空霸的话说,政府大院的花山花海,不仅绿化美化了环境,而且还提高了人民群众的生活品位,同时也提升了人民政府的良好形象。所以,城关镇政府每年的花卉开支都在50万元以上。欧阳慧妹一边擦洗着墙壁上的污迹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广告,一边盼望着镇政府大院里那些鲜艳欲滴的花卉,一边跟着街头喇叭里播放的歌曲不自觉地哼了起来。这是一首问答式盘歌:
  唱歌郞死了哪里埋
  栽花郞死了哪里埋
  庄稼佬死了哪里埋
  打渔郎死了哪里埋
  唱歌郞死了山中埋
  栽花郞死了花园埋
  庄稼佬死了田里埋
  打渔郎死了河里埋
  什么出来一点红
  什么出来弯弓弓
  什么出来空心吊
  什么出来罩子笼
  桃花出来一点红
  犁弯出来弯弓弓
  露水出来空心吊
  洋芋出来罩子笼
  ......
  这几个月的白马县城,就像过大年一样,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人众如织,人涌如海,人声如潮。有擦墙壁的,有守候墙壁怕别人乱写乱贴的;有拖街道的,有守候街道怕别人乱泼乱倒的;有摆放花卉的,有守候花卉怕别人偷盗的;有安装夜灯的,有守候夜灯怕别人破坏的。警察、城管、公务员、老百姓,老人、小孩、孕妇、乳母,卖唱的、拐骗的,算八字的、小偷小摸的,要什么人物就有什么人物,要什么场面就有什么场面。
  入夜时分,欧阳慧妹跟着东方明珠提着蛇皮口袋,悄悄地来到城关镇大院的围栏外,只见几个人同样提着蛇皮口袋鬼鬼祟祟地进去了。东方明珠一把扯过欧阳慧妹躲在一棵大梧桐树下说,等会儿,有人进去了!
  欧阳慧妹贴在东方明珠的怀里喘着粗气说,明珠妈妈,我不行了,我当不来强盗的。
  东方明珠揉着欧阳慧妹砰砰跳的胸口说,我们不是去当强盗,而是去借花,借来妆扮城市,迎接省长,迎接全国文明城市检查,活动完了我们又还回来,要利息的话就把我家里那几十钵花搭上就是。
  欧阳慧妹和东方明珠妈妈透过铁制围栏,看见几个黑影把把鲜花一钵一钵地装进蛇皮口袋,又一袋一袋地用绳子扎好,然后提着蛇皮口袋悄悄地从旁边小门走了。东方明珠拉着欧阳慧妹刚刚走进院子,忽然一辆白色广本越野小车来了,欧阳慧妹吓得差点一声惨叫,被后面一个人一把按下了她的头并捂住了她的嘴巴,才没有叫出声来。欧阳慧妹以为捂住她嘴巴的人是东方明珠,所以也就乖乖地和她躲在花丛后,看着小车进了镇政府大院,停在一排鲜花旁,灭了灯,息了火,下来了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是司空霸,常务副镇长,大家认识;女的很摩登,披肩发,高跟鞋,很年轻,大家没有见过。只见司空霸开了后车门,摩登女人把鲜花一钵一钵地搬过来,司空霸就一钵一钵地放进车里,前后放了三四十钵,然后关了后车门,拉着摩登女人进了办公大楼,嗑嗑地上了楼,亮了灯又息了灯。这时,东方明珠骂着说,现在的男人有钱就变坏,有权就更坏,不是泡小蜜,就是养二奶三奶!
  欧阳慧妹发现东方明珠离自己三四米远,才知道捂住自己嘴巴的人不是明珠妈妈,仰过头一看,又下了一跳,捂住自己嘴巴半天的人竟然是好久不见的慕容妈妈。欧阳慧妹亲昵地说,是您呀,大姨妈!
  自从慕容屠龙搬家到城南后,慕容妈妈一家就不在水镜社区了,平常的社区活动也不在一起,慕容妈妈求善信佛,又很少出门,因此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慕容妈妈摸着欧阳慧妹的头问,几个月没有见面了,我慧妹还好吧?
  欧阳慧妹噙着激动的泪水说,我们很好的,屠龙哥哥和月儿姐姐都好吗?
  慕容妈妈也被感染了,声音有些楚色地说,好好好,都好,就是不爱回家。
  正说着,东方明珠蹿过来着急地说,老姐姐,废话少说,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赶快下手,不然会夜长梦多的,一钵花都弄不到手的。
  于是,三个人立即往蛇皮口袋里装花,每人都装了二十几钵。刚刚装完,就发现有人影在围栏外面晃动了。东方明珠像双枪老太婆一样挥着手说,我们撤,让他们进来!
  欧阳慧妹磨磨蹭蹭地说,大姨妈,那个人像屠龙哥哥。
  慕容妈妈顺着欧阳慧妹指的方向看过去问,哪里呀,黑团团的是一些树木。
  欧阳慧妹再定睛一看,真的是一些树木。欧阳慧妹用眼睛四处寻找说,我刚才明明看见的呀,未必是我看花了眼呀。
  慕容妈妈有些生气地说,都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干些什么事情。
  东方明珠见她们还在寻找慕容屠龙,就催促她们说,还不快走,被别人捉住送进号子里好些呀!
  东方明珠在前面提着两个蛇皮口袋,猫着腰出了大院的小门一路小跑,慕容妈妈和欧阳慧妹也学着她的样子,紧跟在她的后面,像当年打进白马县城的游击队员一样。跑了几百米,大家才停下来,东方明珠说,回家之后要把花钵上的字用水洗了,如果被他们认出来就惨了,不仅违法,还很丢人的。不过,活动结束后,还是要把花送回来的,我们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欧阳慧妹回到家里,立即扯出一钵花在灯光下一看,花钵的旁边确实有毛笔写的“镇人民政府”几个字。欧阳慧妹一边用洗洁精擦洗“镇人民政府”几个字,一边暗自佩服明珠妈妈做事心细、聪明,又为人心地善良、谦和,自己这一辈一定要向她学习,做一个对任何事情都认真而又敢负责的人,同时,把事业和荣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
  在这个过程中,欧阳慧妹就想起东方明珠在马蹄水村的一些故事了,这些故事至今还让马蹄水村的老老少少津津乐道,子孙相传。特别是有男人虐待女人的时候,女人总会说一句“我找东方老师去”,再凶恶的男人都会立即住手。东方明珠在当了大队学校民办老师之后,一心想提高农村孩子的文化素质,特别是农村女孩的文化素质,要培养新型的农村劳动者。于是,她就利用晚上去各家各户做思想工作,经过一番说服教育之后,大家的思想都基本通泰了,只有猴精表叔思想顽固得狠。这家男人有重严重的男轻女思想,一男三女只让老大男孩去读书,女孩在家务农和做家务,男孩智力又不太好,读了三个三年级十四五岁了,最多能数到100,101就数不过去了,必须又从1开始数。东方明珠去他家做了多次工作,“男女平等”、“女儿也是传宗人”、“没有女人就没有家,也没有国,更没有民族”、“女儿是爹娘的小酒杯,是爹娘的小棉袄,是爹娘的心头肉”的大道理、小道理讲了几大箩筐,可是当家的猴精表叔拗着大叶子烟杆一句话也不说,只顾闷头抽烟,吐出的烟雾就像烧锅炉的烟囱,黑了半个屋,黑了半个天,末了用力把大烟杆在地上一杵,跛着一条腿瓮里瓮声地说,女人无才便是德,这是古训!没有女人在身边,我照样活得好好的,活得像个神仙!女人读书再多,也是帮别人家读了,拈了芝麻,丢了黄豆,划得来个铲铲!你看我这条跛腿,就是不该读那几天悖时书,不该认识那几个狗屁字,不去乱写乱画,也不会把腿脚打断,成为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残废人!
  东方明珠嘴巴都磨破了,喉咙都冒烟了,腰杆都坐麻了,还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另求他法,一定要啃下这块硬骨头才放心。东方明珠回家和刚刚结婚的丈夫商量,丈夫说,这还不好办吗,他既然轻视女人,没有女人他也能够生活,哪天把他家的婆娘和女儿骗出去耍几天,看他能撑到几天!
  东方明珠拍着脑袋说,这不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峪口吗,公社在举办扫盲班呀!
  第二天下午,东方明珠跑到他家说,国家有规定,不能再有新的文盲产生,必须进行全国性的扫盲工作,拒绝参加扫盲的,一律拘留劳改。第一批去的是示范班,由国家包吃包住三个月,后面去的就要生活自理了。考虑到你家里的经济状况,大队决定你家第一批去。
  猴精表叔瘦得像个巴山豆米米,仍然拗着大叶子烟杆、翘着二扬腿在阶沿上晒太阳,大尾巴羊子一样甩一甩地说,我读过三年级,算个小知识分子;还能够吹一口笛子,算个专业技术人才。我儿子正在读三年级,虽然没有他老子我强,但是能数到100个数,也不算文盲了吧。
  东方明珠一本正经地说,这次是妇女扫盲班,由县妇联出的钱,所以只去5岁以上50岁以下没有进过学堂的女人和孩子,男人一概不要。
  猴精表叔摸着没有几根毛的脑壳一想,天上掉银子了,划得来的,不花一分钱就把家里四个文盲的问题解决了,于是积极配合地说,好好好,坚决去,坚决去!连我那三岁的小妹崽也带去,彻底消灭我家的文盲现状,进入真正的知识分子家庭。
  猴精表叔是全大队出名的怪精、懒精、歪歪精,平常只会“三杆枪”,地里的锄头把、嘴上的大烟棒,手上的短笛子。除此之外,连锅铲瓢儿都拿不稳,家里的一切都做不来,剩饭都炒不热、碗筷都洗不干净,衣服都洗不清水,完全属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一类男人。说起他的怪经,马蹄水的人是一本一本的,一箱一箱的,一千零一夜也说不完。比如他去卖粮食,无论有多少口袋,他都要一起过称,卖掉的粮食总要比人家多几斤;如果他要是去买粮食,无论多少,他都要10斤10斤地过称,买回来的粮食总要比人家多出好几斤,价钱却是一样的。再比如去街上剃头,剃得快完了的时候,他忽然站起来大声叫唤“把脑壳刮出血了,疼死了,要出人命了”,扯下脖子上的围兜就跑,回到家里找来菜刀对着镜子,把剩下的几根头发剃了,一分钱都不出。再比如生产队里分猪肉,排队砍肉,肥瘦靠运气,骨肉靠火气,快到他轮子的时候,他看见自己要砍瘦肉或者骨头了,就一定要装肚子疼去厕所,或者昏倒在地上发母猪疯,等瘦肉或者骨头砍过去了,他就爬起来砍那肥墩墩的圆尾肉......
  猴精表婶娘带着几个女儿走了,猴精表叔和儿子在家吃了两顿冷饭,就再也坐不住了,去找东方明珠要人。东方明珠装腔作势地说,才几天呀,就离不开女人,你不是说没有女人,还生活得好好的吗?
  猴精表叔低着头说,别的不说,就是顿顿吃她走时留下的一锅剩饭、冷饭,吃得心子都冷得巴背了。现在剩饭、冷饭都吃完了,我们俩爷子不知道吃什么了。
  东方明珠在心里暗暗地笑着,嘴巴上却一个劲儿地说,还在哪里哪呀,她们几母女能干得狠聪明得狠呢,认字全班第一呢,还要送到县里去深造呢半年呢!
  猴精表叔急得跛腿直跳地说,老师大人,我们俩父子只有饿死呀,只有饿死呀!
  东方明珠给他指路说,你家里没有包谷坨吗?没有稻谷子吗?包谷坨可以烧来吃呀,稻谷子可以炒来吃呀!
  猴精表叔真的回去把包谷坨在火上烧来吃,稻谷子在锅里炒来吃,吃了两天,吃得父子屙不出尿,拉不出屎,走路打捞蹿,出气像牛喘,如同害了一场大病,连处笛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只好杵着拐棍再次去找东方明珠,请求救救他们父子的两条小命。
  东方明珠点着他的痛处说,脚都跛成这样了,还嫌女人没有用吗?要不是你女人精心照顾这么多年,我怕你早去阎王那里报到了呢。
  猴精表叔戴着瓜皮帽子点头哈腰地说,是是是是,我知罪,我检讨!
  东方明珠又说,这个世上女人重要吧。
  猴精表叔仍然点头哈腰地说,重要重要重要!
  东方明珠趁机问,女孩还要不要和男孩一样读书学知识,干大事业?
  精怪表叔按着疼痛的肚子说,要读要读要读。
  东方明珠闪着美丽的双眼皮问,你家的几个女娃儿到了读书年龄,怎么办呢?
  猴精表叔的肚子一阵又一阵咕咕直叫,裤裆里的干屁一个又一个嘭嘭直放,就是想上厕所,但是上了厕所一蹲半天又解不出来,不上厕所又怕屙在裤裆里,真是急死个祖先人。猴精表叔立即回答说,读读读读读,从公社回来了就马上去你那里读!我要上厕所了,我要上厕所了!
  望着猴精男人跑得比猴子还快的背影,东方明珠拍着手板大笑说,明天回来!明天回来!
  其实,猴精表叔的老婆、女儿就在大队学校躲着,天天跟着学校的老师们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去公社......
  现在,猴精表叔的大女儿、二女儿都在外地工作,小女儿也在县城一家超市上班,据说还找了一个男朋友,是一个什么单位的科长;没有出息的,是他一直当成宝贝的男孩,至今还在马蹄水,说了一房媳妇,算是安了一个家,穷得连饭都没有吃的,经常还要几个妹妹救济呢。猴精表婶娘因为乳腺癌死了,猴精表叔觉得孤单无趣,进城跟着小女儿生活,大女儿、二女儿也按月给他寄生活费,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在县城里,东方明珠时不时就碰上猴精表叔,开玩笑地拦住问他,你现在享哪个的福呀?
  有些驼背的猴精表叔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想女儿的福呀,还真得感谢你呀!有出息的女儿,比没有出息的儿子要强呀。“娶了媳妇忘了娘,有了肉吃忘了汤”,现今社会,就是有出息的男孩,也是没有指望的,还是女儿靠得住!
  东方明珠笑着说,这就对了,重男轻女的思想要不得。人类不是男人独自创造的,是男人女人共同创造的;历史也不是男人独自书写的,也是男人女人牵手书写的。
  猴精表叔在城里的江湖混迹了多年,增长了不少见识,也懂得了“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的道理,就很讨好地说,我享的也是你的福,没有你强迫我女儿读书,我也没有这碗汤汤水水的幸福呀。
  东方明珠不爱贪功地说,我哪有能力给你福分呀,是党的政策好,社会主义制度好!
  欧阳慧妹也常常在孔明广场遇见猴精表叔,猴精表叔总是笑嘻嘻地说,幺女儿,叫我老汉!
  白马人的“老汉”就是父亲的意思,是儿女对父亲的一种昵称,也显示了武陵文化乖巧、机敏的一面。北方人的“老汉”是指年老的男人,是一个中性词或者稍贬词,而父亲则叫“爸爸”,也就是手里拿着粑粑的男人,引申为有钱有势的男人;如果手里无钱无势了,儿女是不会给你叫“爸爸”的,这就显示了北方文化刻板、势利的一面。南方人叫父亲为“爹爹”,反应了母系社会的遗风,孩子只知道其母,不知道其父,因为“爹爹”是多个父亲的意思,也显示了蔑视男权的一种历史文化。还是白马人的称呼好,“老汉”就是成熟的男人,有责任心的男人!欧阳慧妹拿着卖南宫凉粉的小瓢儿,也笑嘻嘻地回答,喊老汉也行,把念念儿给女儿拿来沙,把嫁妆准备起沙!
  “念念儿”就是认干儿干女的纪念品。一般说来,男孩买腰带铁碗,女孩买梳子袜子,预示着今后男孩“身缠金腰带,手捧铁饭碗”,女孩“梳着凤凰头,踩着祥云归”。猴精表叔摆摆手中的短笛子说,我一没梳子发夹,二没衣帽鞋袜,三没钱物陪嫁,盘不起你这样能干的幺女儿呀。
  欧阳慧妹笑眯眯地说,这就不怪我了呀,是您舍不得钱呀!
  猴精表叔也笑眯眯地说,还是喊猴精表叔吧,我和你老汉还沾亲带故呢,不仅是乡邻的乡邻,还是老表的老表。
  欧阳慧妹舀起一碗凉粉说,猴精表叔,您把这碗根粑凉粉喝了吧,不要您当老汉,也不要您的钱!
  猴精表叔摇摇头说,无功不受你的禄,我要去找人打牌了。说着,就一跛一拐地走了,去找他那些穷兄穷友们打小牌去了。
  小牌就是小赌博,一元钱一盘,麻将、扑克、撮牌都行,是白马县城底层贫穷老百姓,消遣娱乐的一种方式。欧阳慧妹很礼貌地说一声,猴精表叔,您慢些走呀。
  欧阳慧妹把几十钵鲜花在指定的位置摆完,刚刚回到家里准备推一车凉粉去街上,好一边看花一边卖凉粉,诸葛孔亮哒哒哒地回来了。诸葛孔亮走路很远就让人知道,因为他是用棍子探路,不像一般人用眼睛看路。诸葛孔亮的眼睛瞎了,仰望青天一把黑,俯视地下黑一把,走路全靠棍子,一路敲敲打打地用棍子探路,看哪是沟壑哪是坎,哪是墙壁哪是树,好一路平安地走过去。据人类学家研究表明,人的智力由视力、听力、记忆力三部分组成,一般来说三部分的百分比是基本相等的,如果有其中一力或者两力下降,其它两力或者一力就会增加百分比,形成一种所谓的特异功能现象。比如诸葛孔亮老大爷,失去了视力的功能,但是听力和记忆力特别好。在听力上,他不仅能听出很远很远地方极其细微的声音来,还能听出说话人的性别、年龄、身份、学历来;在记忆力上,基本上是听过不忘,闻过则记,六七十年前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还常常给年轻人摆一些抗日战争时期的陈年古事,听得年轻人津津有味,流连不返。
  听到诸葛孔亮爷爷回来了,欧阳慧妹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开门。诸葛孔亮还没有进屋就大声地说,好事好事,慧妹!
  欧阳慧妹一脸茫然地问,爷爷,什么好事嘛,让您高兴得合不拢嘴。
  诸葛孔亮拄着棍子说,据坊间传播说,这片老房子不拆了!
  欧阳慧妹听了这话也吓了一跳,瞪大眼睛说,围墙都打了呢,不搞开发了吗?
  诸葛孔亮摇着头说,不知道还搞不搞开发,据说北京有个大人物发话了,要作为文物保护起来。
  欧阳慧妹回想起了,前几天不是来了几个自称文物部门的人吗?
  诸葛孔亮越发兴奋地说,看来我的老祖宗孔明先生显灵了,白马县的人要大发财了。
  欧阳慧妹不解地问,一些破旧的木头房子,能发什么财呀!
  诸葛孔亮用棍子点着地下说,现在全世界一片旅游热,有钱了都爱出去到处玩耍,搞什么生命回归自然,生命回归历史,生命回归源头。如果我们白马县的旅游业搞起来了,别人也会来玩耍,把钱丢在我们白马,消费在我们白马,白马县的各项各业就兴旺了,经济也就发展了。
  欧阳慧妹想,要真是那样,白马县就有前途了,她的根粑凉粉也有更好的市场了。于是就问,这些房子原先都是您的,今后还会还给您诸葛家族吗?
  诸葛孔亮摇着头说,解放时都被国家收缴分给老百姓了,哪能归还回来呢?就是我们诸葛家族的产业,也是老百姓的血汗换来的呀。
  欧阳慧妹和诸葛孔亮正在议论,司空霸就带着几个人来了。经过了“五一”长假,肥滚的司空霸就更加滚肥了,肚儿挺得像只水缸,脑袋圆得像只篮球,手臂粗得像大象腿,眼睛肿得像猪屁眼,就是脸上的大麻子坑坑,也能装上半杯水。司空霸喘着粗气问,诸葛八字先生,您好呀。
  诸葛孔亮不知道他们要来干什么,就立即纠正说,不过是算算八字,帮别人看看期,给困苦人指指路,不算封建迷信嘛,总不会又来抓人嘛。
  欧阳慧妹也在旁边帮着腔说,诸葛爷爷是个好人,也是混口饭吃,不容易嘛。
  司空霸嘴巴上叼着大中华香烟说,这怎么是封建迷信呢,是一种民族宗教文化。外国人心里有了困惑或者苦难,就向上帝倾述;倾述了,忏悔了,心灵也就平安了。中国人心里有了困惑或者苦难,只相信八字先生;八字先生推算了,破解了,心灵也就得到安慰了。找八字先生时,一脸的愁容和哀伤;离开八字先生时,满身的喜悦和兴奋。你个妹崽我认得,叫欧阳慧妹,南宫梅的女儿。
  欧阳慧妹低着头没有答应,也不愿答应,因为眼前这个比年猪还要肥胖的男人是她的仇人,是他的弟弟逼死了自己的父亲,是他的儿子打死了自己的母亲。欧阳慧妹正在咬牙切齿的时候,司空霸旁边那些人问话了,这些房子应该有些历史了吧?
  诸葛孔亮一边拄着棍子一边不冷不热地说,时间不长,从挽草为界、屙尿为疆、起根根巴底底算起,只有一两千年!
  司空霸身边的人惊得目瞪口呆的“哦”了一声后说,比我们的县城的年纪都还大呢!他们也不管诸葛孔亮的胀气话,立即跑到诸葛孔亮的板壁边,用手又是摸又是敲的,想沾一点诸葛老祖宗的智慧和灵气,好回去升官发财,桃花走运。
  诸葛孔亮知识十分渊博地说,先有水镜先生的深山隐居,继有皇叔的三顾茅庐,后才有诸葛老祖宗的白马招兵、练兵、屯兵、出兵,才有火烧博望坡,才有群英会赤壁,也才有出祁山伐中原。
  司空霸身边的人十分鄙夷地说,几块烂木板,做柴烧不亮火,做桌子片片薄,做撑棒眼眼多,狗屁用没得,分文不值,还是文物呢!
  司空霸从荷包里摸出一只香烟来,咀对咀地再接上火,把燃完的烟头丢在地上,像踩自己的政治对手一样狠狠地踩上一脚,烟头就成了粉齑,尸骨未成地躺在地上;再把刚刚接火的香烟塞进嘴巴里,像对待自己的老情人一样狠狠地逮了一口,吐出了一个连一个的圆圈,在水镜巷子里飞来飞去。然后狠狠地教育部下说,你们是树上的麻雀没得眼光,山里的斑鸠没见过世面!你们刚才不是都摸了那些墙壁板壁吗,那都是几千年的东西呢,几十代人摸过的呢,吸日月之精华,纳祖先之灵气,积历史之文化!你们这一摸,就和古人握了手,接了气,拥了抱,实现了古今穿越时空的无缝对接!
  司空霸身边的人都惊讶地看着自己刚刚摸过墙壁板板的手,看有不有奇迹发生,貂蝉会不会从掌心里跳出了,金元宝会不会从掌心里滚出来。
  这时有人就问,为什么叫文物,不叫古董、古玩、老东西、陈年旧货呢?
  司空霸又接上一支烟,很教授地给大家讲,文物是统称、是雅称,是历史文化的物质形态,比如用具、房屋、钱币、军械等等,我们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摆在那里,也叫物质文化遗产。
  有的人不服气地说,按照镇长这样一说,未必还有看不见的文物呀!
  司空霸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对,问得好,很符合马克思的哲学观点。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实就要虚,有山就有水,有男人就要女人,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有了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文化遗产,就一定有看不见、摸不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比如我们天天唱的白马民歌、我们天天经历着的白马习俗,还有我们天天遵守着的道德精神等等,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它实实在在才存在着,让大家感染着。
  大家就更加佩服司空霸的学识了,到底是正牌大学生,文化功底就是不一样。接着就有人说,镇长,你这样有学问,我哪时给你买两条烟,去我家看看那个老罐罐是不是文物。要是文物,我就请假去中央电视台的《文物鉴赏》节目上走一盘!
  大家抬起一阵大笑,肯定是你爷爷屙尿的尿罐呀!
  问事的人红着脸巴说,真的,据说是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开先不是尿罐,只是后来嘛......
  司空霸抽烟狠厉害,有白马县有烟圣之称,正常情况下,一天两包烟,从早上7:30时睁开眼睛打火点烟开始,直到晚上11:30时洗脚上床睡觉结束,16个小时不息火,就是吃早餐、中饭、晚饭,都是白马人说的“烤夹桌”,一边吃饭一边抽烟,一边喝酒一边抽烟,一边说话一边抽烟,有时还一边做爱一边抽烟。司空霸曾经创造过一小时抽10包烟的最高记录,轰动了整个白马县城,创新了司空霸的生活奇迹。
  那是县里开“两会”,全县有名的10大烟客汇聚到一起了。有人说我们白马县有酒圣,一次能喝5斤酒不醉;有肉圣,一次能吃8斤肥肉不呕;有嫖圣,一夜能嫖10个女人不累;有赌圣,一次能输1000万不紧张;现在就是没有烟圣,在一个小时内谁抽的眼最多,谁就是白马县的烟圣。10大烟客约定,蓝色黄鹤楼香烟,谁抽得最少谁买单,谁抽得最多奖励10条香烟。会议室是现成的比赛场,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是最具代表性、权威性的观众和裁判。10条香烟摆在主席台上,10大烟客坐在主席台上,几十名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都坐在台下,主持的主持,计时的计时,填表的填表,评分的评分,监督的监督,服务的服务,公证的公证,真正是一个严肃而缜密的比赛现场。没有亲眼看见的人简直不敢相信,当然也是人生一大遗憾。10大烟客开赛就显出了不同凡响的本领,有的口衔一支烟,有的口衔两支烟,有的口衔一把烟,只有司空霸口衔三支烟,别具一格,独具匠心。司空霸是经过计算的,口衔一支烟虽然吸吐的速度快,但是数量跟不上;口衔一把烟虽然数量上去了,但是不能持久;只有三支烟最佳,嘴角一边一支,中间再衔一支,既有速度也有数量,同时持久不衰,连续不断。你看司空霸嘴巴上的三支烟就像三眼灶孔,两个鼻孔就像两架烟囱,一把柴放进去,“豁”的一声就燃完了,烟雾从鼻孔喷了出来,接着又放进第二第三把柴,忙得旁边专门点烟的人满头大汗。他的两块脸皮就像两把筛黄豆的筛子,恍荡一下筛过去,恍荡一下筛过来,恍荡得女代表、女委员们咬着薄薄的嘴唇不敢出一丝儿的声音......烟赛是激烈的,烟赛也是刺激的,烟赛更是动人的。在激烈的烟赛过程中,有的人呕吐了,有的人烧嘴了,有的人昏倒了,唯独只有司空霸坚持到最后,在一小时内把一条烟,也就是10包烟抽得一支不剩,全场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就像美国的总统大选一样,全体起立,拍手而欢,高声而呼:烟圣!烟圣!烟圣......
  司空霸一边用鼻孔喷着烟雾一边以政府的口吻说,这片地暂时不搞房地产开发了,中央统战部的领导要来我们白马县,专看诸葛家族的老房子,我们今天不听你的讲解,请诸葛老先生准备准备,到时请你介绍一下你们诸葛家族的历史情况。估计过几天县长要亲自来察看现场的,你也不要出门去算你的八字了。
  这时有人说,欧阳慧妹,把你们家的根粑凉粉舀几碗出来喝一盘沙,天气这样热也解个口渴嘛。
  在白马县,一般的人在一般的场合,是不叫南宫凉粉的,而是直接叫根粑凉粉,因为大家都知道,根粑凉粉是蕨根的粉制成的,没有必要冠个“南宫”的大帽子。并且,卖凉粉的还有上官家、单于家、尉迟家等几十上百家,只是南宫家的凉粉地道一些,味道鲜美一些,祖传技术高妙一些。欧阳慧妹看着司空霸的样子就恶心翻胃,拒绝他们说,今天的凉粉都卖完了,家里没有了。
  于是,司空霸就带着手下的几个人扬长而去了,剩下欧阳慧妹和诸葛孔亮还站在水镜巷子里。欧阳慧妹想不通,中央统战部的来干什么,这么大一片老房子算文物古迹还可以,就像诸葛词一样,列入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名录,那是国家文物局的事,不是统战部的事。“统战统战,喝酒吃饭”,难道他们要统战诸葛爷爷,请诸葛爷爷喝酒吃饭?欧阳慧妹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想明白,因为她要上街去卖根粑凉粉。
  诸葛孔亮也想不清楚,统战是对台湾的,对港澳的,对民主党派人士的,他们来找我,是不是因为诸葛孔龙、诸葛孔墨他们?难道他们还活着,还要回白马县来?
  诸葛孔亮想也想不清楚,就坐在胶皮绷成的收缩小板凳上,仔细地想,认真地想,挖空心思地想,搜肠刮肚地想。诸葛孔亮记不得两个哥哥的摸样了,因为他们从小就离开了县城去省城读中学去了,然后一个进了国民党的飞行训练班,一个进了国民党的情报训练班。在他的记忆深处,最深刻的是抗战结束了,两个哥哥一起回来过一次,那次十分热闹。县长来了,县党部的书记来了,新四军的代表来了,县商会的会长、企业联谊会的会长来了,全县各界有头有脸的人也来了,整个诸葛家族的人也都来了,在诸葛祠堂坐了120席。县长还讲了话,称赞诸葛孔龙是抗战英雄,万里蓝空歼敌顽,一炮打中飞鸟蛋;称赞诸葛孔墨是党国精英,深入虎穴掏敌胆,一刀刺死中佐官,大家一边喝酒庆贺一边看川剧。那时的诸葛孔亮也读中学了,就在白马县城,在女校长的带领下,还去城南的白马河边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呢,几位高年级女生还为自己的两个哥哥献了鲜花呢。白马县城的中学是省政府主办的,是抗日时期省政府被日本人攻占之后,省城中学跟着省政府一起搬来的。抗战结束了,省政府搬回了省城,中学的许多老师和外地学生也跟着回到了省城,本地的学生留在了县城,省城的老师也留了一部分下来,县城的中学改为省立38中学,也就是今天白马县第一高级中学。
  那次的川剧演唱会进行了半个月,戏班子是从天府之国成都专程请来的,先唱了《青袍记》、《黄袍记》、《白袍记》、《红袍记》、《绿袍记》五大名戏,又唱了《碰天柱》、《水晶柱》、《炮烙柱》、《五行柱》四大名曲,再唱了一些名段子,比如《空城计》中诸葛孔明的唱词,诸葛孔亮至今还可以哼上几句:
  左思右想无计定
  故而在此设下空城
  来到了城楼我侧耳听
  见他们个个胆战心惊
  休怕尔等需要镇静
  自由本相来退敌兵
  只管开怀来把酒饮
  打扫街道切莫要高声
  交头接耳要问斩铭
  休得扰乱我的军心
  ......
  省长还没有来,检查也没有完。因此,欧阳慧妹和全城的百姓一样,仍然是两大任务,一是把自己领地里的花看好,防止别人偷窃;二是把自己领地里的清洁卫生看好,防止别人乱倒乱泼。如果自己的领地被别人踩脏了,得赶快用毛巾擦洗干净;有人丢了纸屑垃圾,得赶快清扫,都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用县长的话说要“墙壁能照美人头,地面能照美人腿,鲜花能照美人心”。欧阳慧妹是希望省长早一点来的,来了就交了差,来了就挽了圈圈,好放心地去卖自己的根粑凉粉,特别是夏秋季节,正是白马县暴热的时候,也是卖凉粉最好的时机,一天能收入上千元,就像马蹄水人说的一样,“一天做来半月粮,一春做来装满仓”。所以,欧阳慧妹在心里默默祈祷,天天祈祷省长快快来,省长快快来,省长来了好叫卖!还有些做生意的老百姓心情更加急迫,盼望更加诚恳,竟然烧香燃纸,希望省长早一天到来。
  中国人就是这个规矩,只有下级等上级的份,没有上级等下就的份;只有组织等个人的份,没有个人等组织的份。你就是再着急再心焦,也要等起,更不敢去追问。白马县就有这样的实例“叫住您忙,您忙”。有一次开全县的农业工作会议,通知的时间是下午2:30时,开会的各乡镇、各部门分管农业的负责人都到了,手上的资料都读烂了,一直等到3:30时,分管农业工作的副县长还是没有出面。大家都等得着急了,说什么开会等领导是最大的腐败,既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更浪费情绪;还有的人说,这样一大半天了,就是劁猪扇牛也搞出来了嘛!因为副县长原先是畜牧局长提拔起来的,平常下乡也爱劁个猪扇个牛,一是因为他在大学就是学这个专业的,学以致用,得心应手;二是副县长就爱吃个猪卵子牛卵子羊卵子,还有狗卵子鸡卵子鸭卵子,反正只要是卵子副县长都爱吃。由于他经常吃圆形或者椭圆形的卵子,自已也长得像个椭圆形了,所以老百姓私下里就叫他圆椭形县长。椭圆形县长如果帮你劁了猪扇了牛或者其它什么,也不要你的工钱,就要你的两个卵子,拿到馆子去用酸海椒酸姜酸大蒜一焖起,倒半斤白酒,慢慢地品起来。但是,今天椭圆形县长肯定没有去劁猪扇牛,因为上午开经济工作会大家还看见他的,就坐在主席台上,下午没有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会场上的人就对农业局长说,今天开你的会,你是主角,椭圆形县长不来你有责任呀,要是椭圆形县长在外面出了事,你娃娃吃不走要兜着走的。农业局长一想,大家说得十分在理,领导不能按时来开会,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或者遇到了堵车,或者遇到了上访户,或者酒醉了在住院,当下属的一定要勇于为他排忧解难,这才是一个好下属,一个合格下属。农业局长先打电话,椭圆形县长的手机关着;再打椭圆形县长办公室的座机,座机一直是忙音。农业局长有些着急了,害怕椭圆形县长煤气中毒或者食物中毒,这样的事情白马县经常发生,于是喊起司机就去县政府大楼接椭圆形县长。椭圆形县长的办公室没有反锁,农业局长一着急也忘记了敲门,用力揪开门把径直而入,椭圆形县长正抱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在沙发上汗流浃背地做那个,吓得椭圆形县长赤身裸体地翻身下马大声责问“搞么子,搞么子嘛!”
  农业局长也被椭圆形县长的事情吓住了,不知怎么回答,但是农业局长脑袋瓜儿灵活,反应比较迅速,立即回答“您忙,您忙,我们还等半个小时,不能耽误领导的正当事情”,然后退出门外并帮忙把门反锁上了。
  这时,司机也上楼来为椭圆形县长提包包,一头撞在农业局长的怀里问,县长呢,在忙么子?
  农业局长满脸刹白地说,正扇羊子呢!
  司机傻了眼地问,办公室哪里来的羊子?
  农业局长忽然想起那个年轻女人来了,是白马乡一个养羊大户,去年椭圆形县长亲自签批100万元项目资金,给予了定点扶持。农业局长当时送支票时,年轻风骚的女人还闪着一双会勾魂的大眼睛说,找个机会提两腿瘦巴巴的羊肉来,一定好好地感谢局长哥哥一盘!现在,两腿鲜羊肉都送给椭圆形县长吃了,自己连羊臊都没有闻到,真是气死人!所以,农业局长很生气地说,办公室不能喂羊子,山上可以喂羊子呀;山上的母羊子长的有脚脚呀,跑到办公室总可以嘛!
  司机见自己的局长满脸不高兴,也不敢多问了,只好自言自语地说,山上的母羊子跑到办公室来了,肯定办公室有公羊子沙,“公羊子一声叫,母羊子跟着跑;公羊子双脚翘,母羊子屁股摇”。
  农业局长板着一张黑脸说,管它公羊子母羊子,反正领导正忙,我们回会场上等着!
  这个故事后来被白马人传开了,遇见熟人打招呼时都爱说“您忙,您忙”,其实是不怀好意的,是别有用心的,是整你哈宝筋的。
  省长不来,县长们又不敢问,更不敢跑到省城去请。省城是大城市,讲究环保不可能建设养牛养羊场,省长更不可能去扇牛扇羊,那么省长他老人家在忙么子呢?省长不来,就等得人们心急心焦了。县长们心急心焦的是再过一段时间花都谢了,全县100多万人民的心血都看不到了,县委、县政府的功劳也看不见了,白白地忙活了大半年;老百姓心急心焦的是“猫儿抓糍粑,脱不爪爪”,上班的不能尽心,开店的不能尽力,摆摊的不能尽意,上学的不能尽性,就是猴精表叔那样天天爱斗小地主的无职无业无事百姓也不能尽情。就说欧阳慧妹吧,夏秋炎热正是卖根粑凉粉的好时刻,却不能放手去叫卖,只能围绕政府划给她的那块小小的天地转,走远了怕别人偷你的花、调你的花,还怕别人把垃圾甩在你的区域里。欧阳慧妹没有办法的时候,就给旁边的看花人舀两碗凉粉作为报酬,委托他们帮忙搭个眼睛,或者干脆给左右两边的看花人一人20块钱,让她把城管局统一制着的蓝棚车推出去叫卖根粑凉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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