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半小时
家里有工人施工,我请了一天假在家。下午四点的时候,看到放学的儿童陆续回家。又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妇女从我们门前路过,问施工者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女孩。工人说他们在注意着,但是没有看到。
接着我看到几辆警车出现。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头顶上有直升机的声音。飞机飞得低低的,在小区上空盘旋。陆续又在路上看到很多人在找,也不知都是什么人。
听一邻居介绍,附近有个小孩丢了。这不由让我担忧起来。不知搜救结果如何,我一直悬在心上,只是没地方去问确切消息。不过我知道,出这种事一定是重大消息,于是打开电视,看到新闻上播出了小女孩失踪的消息。庆幸的是,半个多小时后,电视上说,小女孩在离自家三个街区之外的一个地方被找到,人平安无事。
次日,儿子放学回来,带回一张学校打印的通知。通知里告诉了我们事情的经过。失踪的小女孩是我儿子学校一年级的学生。美国每天三点放学,如果父母都上班,下班之前的时间,有的是让托儿所代管。托儿所会派车来接送。这个小女孩放学后也是去托儿所,但她没在规定的地方等候。托儿所的车子疏忽,没给接走,她被一个来接送同学的妈妈给接走,送到家里。小女孩平时这时候都在托儿所,这是头一次在这个时间回到家里,没事可做,于是出去找同学玩,一出门,就迷了路。
学校在来信中,强调让家长跟小孩多多交流,放学的时候要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等待。学校会尽量保障学生安全,如有问题,校长让跟他直接联络。
小镇地处偏远,生活安静,当年蜚声一时的中行开平案中涉案的许超凡都曾选择隐居于此。在这个平静的地方,小孩失踪是大事,在居民中产生一些恐慌和不安全感实在难免,更不要说对于小镇安全形象的破坏。但假如人都能丢掉,要形象又有何用?所以整个社区反倒放开了广而告之。
据我前前后后了解的情况,这半个小时的搜救中,警察局几乎倾巢出动,天上地下一起在找。学校老师也出来帮助寻找。我们这个小区,属neighborhood watch小区,亦即居民联防互保,所以遇到这种事情,邻居也来帮忙。电视台也及时派人来报道,让更多人知道。这几乎是一场寻人总动员,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后,小孩就平安回家了。
近看大选
美国总统大选之前,朋友看着我的花白胡子,说我一定充满智慧,问我预测谁当选。可惜水晶球我没随身携带,还真不知道。
今年大选选情紧张。大家都知道此次选举非常重要,将决定美国未来走向。罗姆尼和奥巴马两人在多项民调中旗鼓相当。此前美国又遭风灾,奥巴马指挥从容,获加分不少,共和党为此更有危机感。双方竞选各砸了十个亿。事后来看,也是大炮打蚊子。要争取的独立人士并没有那么多。四年下来,针对奥巴马的民意颇为两极,大家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中间摇摆的不多。
这种两极,也使得支持两方的选民都觉得对方威胁极大,所以出来选举的人很多。奥巴马和罗姆尼在各地竞选的时候,都没来俄克拉荷马拉选票,使得我们这里成了被人遗忘的州。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这里的西线无战事。这让我一度很是失落。2004年大选,奥巴马在俄克拉荷马一城未下,来了没用。对共和党来说,这里已稳操胜券,不用过来。
选举日那天,我似乎看到狼烟四起。很多教堂和学校被转作投票站,停车场挤得水泄不通,附近交通堵塞。我校也提供了投票点,同事上午去了两次都返回来,说排队的人太多,起码要等一个多小时。下午他又去了两次,才把票给投上。
这么多人不辞劳苦来投票,说明大家参与意识都很强,到底选奥巴马还是选罗姆尼,关系到很多人的切身利益(比如纳税),也关系到个人信仰(比如对同性恋和堕胎问题的态度)。由于周围人政见不一,空气中隐隐有些火药味,似乎一点就着,但是大家相互还保持着礼貌和尊重。
可是我们家里,就没有这么平静了。我们家四个人分成两派,我和儿子支持奥巴马,老婆和女儿支持罗姆尼。两个小孩当天分别在学校里开展过模拟选举。模拟选举介绍了美国选举总统的过程,总统必备条件,两党的象征,等等。老师还让小学生成立自己的党派,我儿子居然成了一个Pokemon党。他选的是奥巴马。我问他为什么不选罗姆尼,他说据他上网调查,罗姆尼给富人减税,给穷人加税,而副总统候选人莱恩“说谎”。女儿的学校是在学校的网络账户上投票。
投票当晚,眼看着奥巴马的选举人团票数节节上升,女儿脾气越来越大,最后和弟弟大吵起来,差点大打出手。我说都省着点,我们都没选举权,还是看我们的热闹,让他人去打吧。
当然了,能用选票来说话,大家愿赌服输,也就没什么好打的了。
一百六十一次终身监禁
女儿获俄克拉荷马州大爆炸纪念馆一作文比赛奖后,学校很重视,校长和她的英文老师专门带她和学校另外一个获奖的同学出去吃饭。饭后我们在俄克拉荷马司法大楼会面,参加由俄克拉荷马最高法院大法官斯蒂芬·泰勒主持的颁奖典礼。
泰勒大法官介绍,这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主要工作是读写,亦即审核被上诉的案子,看审判程序是否合适,量刑是否妥当等,然后出具书面意见。
泰勒法官给中学生们介绍了美国司法体系很独特的地方。首先,美国法庭审判有大陪审团制度,嫌疑人有权得到大陪审团参与的审判。大陪审团的构成者为十二个陪审员,用民意的判断,去平衡专家审判。这是美国独有的做法。其次,一个嫌疑人在被定罪以前,是无辜的,司法体系必须举证,证明他有罪。最后,这样的举证,必须超过“合理怀疑”(beyond reasonable doubt)。由于我法律知识欠缺,不太明白,上网问询,网友告诉我说,这是指“无可辩驳”的“铁证”。作家周黎明先生的解释为:“就是宁可错放走三千,不可错杀一个。电影《十二怒汉》便是诠释这种理念的,跟曹操的做法刚好相反。”
俄克拉荷马城大爆炸主谋,是退伍军人麦克维。他认为联邦政府已经成为暴政的象征,尤其不满FBI围攻邪教组织在德克萨斯州韦科造成七十六人死亡的事件,故策划了这次爆炸。麦克维被联邦司法体系判处死刑。
主要从犯特里·尼科尔斯的审判法官为泰勒。陪审团成员讨论中,有七位主张给出死刑判决,五位成员主张终身监禁不得保释。泰勒说,支持终身监禁的陪审员,觉得将此人处死实在太便宜。现场一个来自德克萨斯的获奖学生问泰勒,他自己怎么看待无期徒刑比死刑更重的问题。泰勒说他作为法官,不能直接说出他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不过他说:“这几个普通民众陪审员提出的问题,很让我思考。这位嫌疑人当年四十九岁,是让他一下子注射死亡,对得起那些死伤者,还是让其终身监禁不得保释?”他用外交辞令解释说:“这让我思考。”确实让人思考。苏格拉底也曾在临终申辩中说:“离别的时刻已到,我们各走各的路吧——我去赴死,你们去活。哪条路更好,只有天知道。”
由于陪审团僵持不下,最终泰勒法官给出判决。他判此人一百六十一次终身监禁,每一次都不得保释。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一百六十一次,和一次效果一样。此人被关到一个重刑犯监狱,永远不能和任何人接触,包括每天一小时锻炼的时候。
为什么是一百六十一次呢?因为他的原因,造成了一百六十人死亡,其中一位是怀孕末期,腹中胎儿也算一条人命。
疯狂的糖果
美国学费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一些私立大学,已经突破每年六万美金了。四年大学的学费,在我们这地方就能买相当不错的房子。大部分中产阶级家庭是拿不出来的,很多家庭只好去办助学贷款。联邦政府给你贷款,也有附带条件。有些条件很奇特,比如,学校不给职工提供强制性的性骚扰教育,则丧失办理联邦助学贷款资格。
于是,在高校工作,即便清纯如笔者的人,也要去听性骚扰的讲座。据主讲人介绍,骚扰还不光指性骚扰,也包括和残疾、种族、国别、宗教相关的骚扰。总的来说,可检举骚扰行为的人,应属于“被保护群体”(protected category),比如我,虽然是大老爷们,但是少数族裔,也属于“被保护群体”。
美国关于骚扰的法律规定得很严格,但阐释空间也大,这就是我们普通人搞不懂,而需要找律师来帮忙的原因。性骚扰给人造成的精神损失,到底如何量化计算呢?
主讲人给我们讲了一个有趣的案例。某公司的一个中年老板,平时喜欢拿女性下属开玩笑。他喜欢拿糖果,塞到一女下属衬衣里。此举说开玩笑也可以,说吃豆腐也可以,反正是擦边球。一次两次,下属也就算了,但是几次之后,这个下属十分不悦。她将这个老板告上了法庭。到了这个时候,老板终于害怕了,说自己已经在上帝面前忏悔,但是此事已在法庭立案,他已经无力回天。
大家都好奇这样的骚扰,会让那位老板得到多大的责罚。“精神损失赔偿”没有一个确定的公式计算。塞糖果,可以说是弄脏了衬衫,赔款几十美元也可以;说他让下属耽误了几天工作,让其赔偿几百美元也可以。
陪审团经过商谈之后,决定让这位老板给这位下属赔款一百七十万美元。这巨额是怎么算来的呢?陪审团听了双方证词后,也了解到了老板的一些背景情况,比如知道他一向手脚不干净,有前科,于是大家想要狠狠责罚他一下,以儆效尤。大家查出他上一年的营业利润为一千七百万美元。“既然他说他在上帝面前忏悔了,那么就让他拿出一千七百万美元收入中的十分之一,按什一税来罚好了。”
国务卿和小贩
学校组织我们去参加一个会议。这个会议叫Get Motivated。可想而知,中间有很多motivational speaker过来,跟你讲怎么赚钱。
恕我直言,大部分演讲的中心思想,都可以归结到我们的新年祝愿,那就是心想事成,“心里想什么,就会得到什么”。我承认精神的力量,但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都想什么有什么的话,一些女优非得大批量克隆不可——我的大部分读者都知道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中间还是有几个重量级的演讲者,讲的不是如何赚钱。美国有些演讲公司,找这些退休的国家前领导人或者其家属,到各地演讲,鼓励各地怀疑人生的人们。他们抛头露面的机会还是很多,来的人中间有纽约前市长朱利安尼、小布什夫人劳拉等。劳拉果然贤惠,到了这种由她当主角的场合,仍旧是一口一个她家的“乔治”如何如何,对小布什的崇拜和爱溢于言表。
前国务卿鲍威尔的演讲最有趣。鲍威尔先后两次退休,第一次是从军队退休,第二次从国务卿的位置上退休。第二次退休后,吃过早饭跟老妻说不去上班了。她愣了,不知怎么办。鲍威尔自嘲,他的婚姻之所以快五十年了,关键一点就是不常在家待。
退休后他为了打发时光,买了一辆跑车玩。抓将军于是也成了附近四个警长的一大爱好。大家好像都约好了,轮流来追他,让他停靠到路边接受检查。这四个人都是前军官,是他下属,拦下之后,向他行军礼,然后照样开罚单。他还说,以前他当国务卿有专机,退休后去坐飞机,和其他乘客一样。他一出现,其他乘客说:“这不鲍威尔将军吗?”然后大家都很好奇地看他是否“走后门”。空检人员为了避免嫌疑,照样让他接受安检,而且会派出最精干的人员细致检查。“比医生检查身体还严。”他说没有办法,好多安检制度,是他在“9·11”之后授权制定的。这叫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听所有这些演讲者说话,能感觉到大家都挺热爱美国这个国家,这样的情感也能在听众中引起强烈的共鸣。从上到下,我发觉美国社会在多元化之中,有些根本价值是上下一心的。美国经济再不济,但是整个国家的向心力和吸引力还是不减。鲍威尔还说,退休后,他跑纽约街头买热狗,移民小贩认出他来,坚持给他免费,说“美国已经为我付过钱了”。
原来在国务卿位置上的时候,他也喜欢跑出去买热狗。那时候他出来买热狗,周围会有四五个保镖跟着,边上还有纽约警察局的车辆在待命,小贩一看,吓蒙了,高举双手说:“我有绿卡!”
当初不合种相思
2012年11月9日,美国中央情报局(CIA)局长戴维·帕特雷乌斯因婚外情,引咎辞职。进入中央情报局之前,四星将军帕特雷乌斯曾在美军服役三十七年,担任过驻伊拉克多国部队总司令、驻阿富汗美军总司令和国际安全协作部队总司令。关于阿富汗战局和地区局势,帕特雷乌斯不发话,从总统到政论家,任何人发言都没有底气。处在后方的美国,就像一个洞穴,所有人坐在里面,等着帕特雷乌斯这个智者带来新的消息。
这么一个美国英雄,最终却栽在婚外情丑闻上面,让人扼腕叹息。如果没有这种事情,接下来他担任国防部长,也是众望所归。帕特雷乌斯的栽倒,是因一个佛罗里达女子,举报有另外一个女子威胁、骚扰她。经FBI调查,原来是帕特雷乌斯的传记作者褒拉·布劳德维尔,在用帕特雷乌斯的信箱给这个女子发信。这真是小三小四相争,FBI渔翁得利啊。
美国搞一下婚外情有这么严重吗?帕特雷乌斯的赫赫战功都保不了他,他非得辞职不可?美国政府和公众,基本上能宽容一个人在工作上犯错,甚至鼓励适度冒险。有时候大家觉得一个人什么错都没有犯的话,说明努力得还不够。不过,如有不忠和背叛行径,这人就会面临人格破产。工作失误,视其程度,可比作感冒、肺炎甚至癌症,都还有治愈的可能。人不老实,背后搞鬼,则如患上艾滋病。它会让一度牢靠的关系失去免疫力,一点小毛病都可能引发系统性大毛病。所以说不忠是各种关系病中的艾滋病。美国很多重要政府职位,没有我们说的“政审”,但任职前也做背景调查,调查常含“生活方式测谎”(lifestyle polygraph)。这不是真的想查证某人私生活细节,而是看这人值不值得信任。
《通天塔》(Babel)的导演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还曾执导过一部电影《狗娘养的爱》(Amores Perros),整部电影说的是背叛,兄弟之间、夫妻之间、父女之间。片中的杂志编辑丹尼尔,背着妻子和两个孩子,和名模瓦雷里亚恋上,后来他离开了妻儿,和名模结合。也算老天报应,在出轨后,这位小三名模即遇车祸,断了条腿,从此生活在忧郁之中,有时不顾丹尼尔为她放弃家庭所作的牺牲,反而恶语相向。丹尼尔在苦闷之中,打电话回家,妻子接到电话,他却无言以对,颓然挂了电话。这个家,他是没脸再回去了,否则是双重背叛。
好在丹尼尔还算负责,守着断腿的小三,和一只被老鼠咬得遍体鳞伤的小狗,苦对余生。大部分情况下小三没这么好命。克林顿如今毫发未损,而莱温斯基到了四十岁还无法组建家庭,到哪里都被人指指戳戳,一辈子毁了。
帕特雷乌斯还算条好汉,事情暴露,旋即引咎辞职,不失英雄本色。除了他的政敌,同情他的人不少。他不大可能离开妻儿与布劳德维尔结合。布劳德维尔为人妻人母,自己的家庭遭到沉重打击不说,作为小三,她都无法有什么安全感。她怀疑帕特雷乌斯在佛州有个小四,继而发信威胁、骚扰,终于对方举报,东窗事发。
为什么会怀疑帕特雷乌斯有小四?道理再简单不过:一个人连自己的配偶和孩子都能背叛,他又怎会有任何道义责任,对小三小四忠诚?到了这时节,小三小四们便陷入不三不四的尴尬,其唯一能秉持的游戏规则,便是他人即地狱的存在主义了。
色戒
俄克拉荷马有家炼油和天然气设备公司,制定了一个独特的政策:员工出差的时候可携带家属,费用由公司支付。这个报销政策的出发点是怕员工出差的时候,配偶不在,会去干坏事。当然,如果员工觉得自己会守身如玉,而带家属影响工作,也可以选择不带。也就是说,可以不带家属,要是带,公司会报销。这真是太方便了。
是不是人人都是偷腥的猫儿,一有机会就去吃野食呢?抵挡诱惑,也是人生一大挑战。当门徒不会祷告的时候,耶稣所教的祷告文中就有“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险恶”这两句话。这两句话在公祷文里,千百年来一直在各教会和信徒中流传。
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戴维·帕特雷乌斯2012年闹出了婚外情。除了绯闻中的褒拉·布劳德维尔之外,卷入者还包括现任阿富汗美军和联军司令约翰·艾伦将军,坦帕市的吉尔·凯利女士和她的胞妹,还有一位调查期间把自己一张半身裸照发出去的FBI联邦探员。女色的魔力真大啊,搅动了美国军队、CIA、FBI几池春水。
《时代周刊》专栏作家乔尔·斯泰恩笑称,帕特雷乌斯这种人,是一个以“忠诚、牺牲、荣誉、纪律和意志力”著称的人物,不是超人,也近似超人,尚且在女色面前溃不成军;他作为凡胎肉体,“软弱无底线”,在诱惑面前,更是要千方百计生产自救。
他提出了很多好办法,比如“永远不和自己的传记作者睡觉”,把自己家的卫星导航设备的女声调成男声,以正视听。总的来说,他对自己充满警惕。几年前,他上一情感类电视节目,节目嘉宾除了他,还包括两个十分“火辣”的双胞胎美女。节目主持人菲尔博士问斯泰恩,如果他找保姆带他儿子,会不会找这两个美女。斯泰恩说他不会:“如果在家节食,我为什么要把巧克力放家里?”他自认为自己的比喻充满机智,扬扬得意地向老婆邀功请赏。老婆卡桑德拉红颜大怒:“我在家里你就当是素食?”可怜的斯泰恩遭到冷处理,一宿无性,这里暂且按下不表。自我标榜,马屁拍错的事我也干过。有一次我和“腐败分子”说到女色问题,我正色曰:对女人我没兴趣。她问我是不是同性恋。要是我说对男人也没兴趣,估计就是反人类铁证了。
可见女人不好惹。单身的时候,如何对付女人我预想了三十六条妙计。现在什么招都没有了。有时候只能低头默祷:“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险恶。”我的读者中包括老中青三代色鬼,请你们记住这两句话,没事念念。
风度
前段日子去俄克拉荷马城开会,会址是在历史博物馆。在里面看到一张图片,上面是一个妈妈带着女儿在烤箱烤火鸡。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来:女儿看到妈妈烤火鸡把大腿剁掉,问妈妈是为什么,妈妈说不知道,外婆就是这么烤的。女儿去问外婆,外婆也说不知道为什么,是她的妈妈这么烤的。后来去问太婆,才发现是当年的烤箱太小,装不下才这样。但是这个传统就这么保留下来了。而今的烤箱不要说烤整个火鸡,你钻进去烤自己都行。
世界上好多传统留传下来,人们因循着,未必就知道当初的来历是什么。探究这个来历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语言上也是一样。比如我们常说下瓢泼大雨是:It rains cats and dogs.你什么时候看到天上下猫狗的?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据说英国古时候,人家的房子多为茅草房,那时候天冷,屋子里若供暖不足,猫狗都设法钻到茅草里取暖,雨一大,茅草也湿了,猫狗熬不过,就纷纷从天而降。
还有一个说法,叫Don’t throw the baby with the bath water.过去英国人洗澡,没有如今这些发达的淋浴系统,所以通常是烧一大桶水,先是家里男人洗,然后是女人洗,然后按照大小,大孩子先洗,小孩子后洗,到最后baby洗澡,水已经漆黑一团,搞不好倒水的时候真把孩子给一起倒掉了,所以女人会叮嘱马虎的男人:Don’t throw the baby with the bath water.那时候这个洗澡的顺序,和封建时代的中国一样,家里男人为主,女人次之,最后才是孩子。如今很多地方,尤其是中国,小孩子最大,要像过去那么洗澡,最后八成是把男人和洗澡水一起倒掉。
但是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些谈资。而对于另外好多传统的了解,倒是有一些现实意义。
比如关于绅士风度,到底该如何如何,其实中间好多做法我们一样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比如我们对于绅士风度的一大了解,是给女士开门。我最近发现了这个传统到底是来自什么地方。在美国,很多大门做得十分厚重,没有一点力气都拉不开。尤其是在我们俄克拉荷马这个地方,风很大,门都做得很厚实,女士拉门很是困难。所以给女士拉门,也是给她们提供一点便利,也是显示自己气力的好机会。
这个传统不知何时开始,到今天还在保存,是古代绅士风度仅存的一项硕果了。这还是必要的,因为门是越做越厚,照样拉得很费劲。由于本人在网络上得罪女人太多,现实中有时候还想表现一点风度出来,这也是将功补过的意思。一般我看到女士,还是去给其拉门,尤其是看到力气不大的老太太。我看到她们老远走过来,我就站在那里把门给拉着。别人看我给拉着,很不好意思,于是加快脚步走过来。还有一次,一个小老太太看我拉着门,赶紧小跑过来,在路牙子上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所以后来我看人离门比较远,就不绅士风度了,因为搞不好会变成美国的彭宇。
今天中午,走向大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图书馆同事,一个年龄比较大的女士从食堂走过来,左手一杯饮料,右手一个饭盒。我离大门比她远,于是我赶紧跑过去给她拉门,不然她怎么开呢。可惜本人奔跑速度还没有她走得快,她走到门口,轻盈地按了一下供残疾人按的开门按钮。那个大按钮你一按,里外两扇门都打开了,她笑着走了进去,嘴里说:有这个残疾人按钮多好!
这叫那位气喘吁吁的绅士情何以堪啊?
信用与荣誉
中国信用评级机构大公国际决定将美国信用等级从A+下调至A那一天,我家院子里一只泛光灯坏了。前者我帮不上忙,后者必须去修。
于是,我去家得宝商场买了一只回来。回来一看,两只大小不一样,于是我又跑了回去,说尺寸不对,想换一只,还没解释完,对方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我扫描好,把款退到我信用卡上去了,给了我一张收据。
我又买了一只,尺寸和家里那只一样大的那种,从自动结账的地方结账出去了。到了车子上,晃了一下,发觉里面有些杂音,不知是不是好的。我又跑了回去,准备解释一下,但是对方听也没听,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的款退了。我又找了只好的,跑到自动结账的地方,扫描、刷卡,结账完毕,自动柜台又给我吐出一张收据来。
进进出出几次,来退同一个东西,换了别人看是很可疑的。假如是我把家里的坏灯泡拿过来,换上新包装退给他怎么办?他们没拆包装,根本不会去查。这里漏洞实在太多。最后结账的地方还是自动结账,自己按键,自己刷卡,调包实在太容易。有一些东西,连条形码都没有,比如一些螺丝钉,或是你买了之后当场用电锯锯成短块的木板,你说你买了几块他就算几块,你怎么说对方怎么算。
在美国生活,这样的例子简直太多。退货简直太容易了,不用解释。据说沃尔玛的40%成本是退货。有的时候留学生刚来,很穷,出去野营,买了一帐篷,野营回来之后退给商店,商店二话不说,给他退。
这个做派叫Honors System,荣誉系统,或者说是“君子意识”,这也是美国社会的一条潜规则吧。这种荣誉系统存在于很多地方。小孩去公园,去游览场所,去麦当劳买儿童餐,一般都是按照年龄算。但是一个六岁小孩和五岁小孩也差不多,基本上是你说几岁就几岁,因为按照常识,一个大人是不会当着小孩的面撒谎,明明六岁说他五岁。占小便宜的人也有,但是这样做父亲、母亲的,会在儿童心目中形象大跌,成了一个撒谎者,失去了信任感,以后无形的交往成本会增加很多,为了几块钱小便宜,以后亏大了,根本划不来。老人也一样,你说你是六十五岁以上他就信你是六十五岁以上。同样,按照常识,美国老人不怎么服老,就是六十五岁差一天,也很少有人说自己是六十五岁。
上次去纽约,从郊区乘火车到曼哈顿,是自动售票,小孩买儿童票,七毛五,上车之后有时候他们查,有时候不查,这也算是一种小小的信任吧。不买票被查到了,也就是补个票而已。其他地方未必就能这样。我同学几年前去巴黎坐地铁,出地铁台阶上快到地面的时候,心想反正都出来了,于是把票给扔了,说时迟那时快,刚扔警察就查了,说他们逃票,要补票、罚款,他们说是刚扔掉,但怎么说对方也不信。当然罚款是小事,但诬陷让人难受,我同学当时持外交护照,拿出来说,你看,我外交官,能为几个小钱逃票吗?警察把他护照一并拿住,不交罚款连护照都拿不回来。我们几个同学十几年后相聚,各自都已经在美国生活了很多年,发觉这种事在美国就很少见。美国可能是超级大国做久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大气,平时生活中大大咧咧,这些小事一般不跟你过多计较。日常生活中这种“荣誉系统”的潜规则似乎到处都是。
在这个系统之内,人的生活成本会比较低,过日子少操很多心,简单省事。不光是我这个见识并不多的人这么认为,我的上海老友部长卖电子产品到世界各地,他经常感慨跟美国人打交道最简单。比如进关报关的时候,美国人基本上很容易通融,不故意制造难题。
这种潜规则的建立,基于一种相互之间的信任。一旦你破坏了这种信任,其后果是十分严重的。如上所述,在美国社会,撒谎是一个很被瞧不起的行为,也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因为“做假见证”是《摩西十诫》里的重罪之一。如果你滥用他人的信任,让这个潜规则的实施受到破坏,下次他们就不会让你参与这个规则之下的任何游戏,换言之,不带你玩了。在一些利用“荣誉系统”管理学生学习的学校,如果有学生犯规,考试抄袭,惩罚直接就是赶出校门。税务局每年报税,通常情况下你报多少他算多少,但是一旦税务局产生怀疑,查起来,不再信任你,那也是够你吃一壶的。大家签证的时候也是这样,如果签证官觉得你撒谎,很可能的结果是拒签。所以和我们说“厚道是无用的别名”相反,美国人的说法是“诚实是最好的对策”(Honesty is the best policy),这一切都是为了尽量维护这个系统的健康。
或许有人会问,这样的话,这个系统还怎么撑得住呢?一旦有人开始利用“漏洞”,开始破坏这种信任,让这个系统无法继续存在,这样麻烦就大了,因为这样一个系统的破坏是很容易的。从前人们坐飞机不要脱鞋,因为有了一个鞋底炸弹乘客,从此所有人坐飞机都要脱鞋过安检。假如退货的人不是真的去退货,而是占便宜,那么这个系统也将遭到破坏,最终不复存在。这是很可怕的局面,因为是通盘皆输,所有人的成本都会提高,包括那个犯规者的子子孙孙。
所以美国国家的信用降低虽然后果严重,但是后果更严重的,是有朝一日这种民间的荣誉和信任意识遭到破坏。只要诸如“荣誉系统”之类的良性潜规则健在,美国还会是一个让人放心、做事省心、不用太费心的国家,这是它无形的优势。借着这样的优势,它还会将世界各地的财富吸引过来,还有办法解决这种国家信用被降级的问题。就在美国信用等级下降的那一天,我看到移民局发布消息,将加快审理投资移民的速度。我一直以为,美国社会最吸引人的地方,不是它的楼多高,车多快,技术多发达,饭菜多好吃,女人多漂亮,而是在这儿生活比较省事,你可以把精力花在你喜欢做的事情上,比如某些人连夜在这里写博客。
但是如果民间也开始互不信任,你防我防,那就无药可救了。后来,标准普尔也调低了美国的信用等级,就在那一天,我家水龙头坏了。我自己动手去修。初次当水管工,没有经验,零件买错多次,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去换去退,拆来换去,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才弄好。退货路上我想,好歹退货还不需要动什么脑筋。到了下一代的人,还能不能这样,就难说了,不如记上一笔,也让后人知道我们这个古老的时代,也非一无是处。
温柔的后妈
我夫人单位有一年轻女子,和一离婚男子结婚。该男子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儿。离婚之后,他对女儿仅在周末有探视权。这位丈夫是军人,现被派驻伊拉克。丈夫出征之后,女子继续每周周末接女儿回家。每次去接,都要开车去达拉斯,每一趟三个小时,来回六七个小时,周复一周,持续了很长时间。孩子和后妈关系非常好,反而和亲生的妈妈生疏了些。亲生母亲对该女子怀恨在心,屡次威胁要干掉后妈。后妈每次探望,都带上手枪。她爱继女,为了她不愿自己再生。每周为着继女,来回长途跋涉,还冒着和亲生妈妈火并的风险。
在美国家庭里,什么形态的关系都有。我们还认识一对夫妇,女方离了婚,带着两个跟前夫生的孩子,和一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子结婚。继父不工作,专门在家,带着上中学的继子和上小学的继女,还有夫妇两人自己生的孩子。孩子的亲生父亲,有时候也过来探望,两个父亲关系融洽,如同哥们儿。离了婚,重新组建了家庭,却能把关系处理得非常好,这有很多原因,比如离婚后规则不是潜规则而是明规则,什么时候探视如何赡养,法庭有规定,该怎样就怎样,通过法律手段解决,省了离婚夫妻之间的扯皮和争吵。更关键的是,大家不把“亲生”的概念看得像我们这么重。
我们在雪城读书时,还结交了一个朋友特瑞,夫妇俩不生育,领养了一个儿子。后来又领养了一个女儿,没想到女儿的亲生父母后来又生了一个,讹诈特瑞夫妇继续领养,夫妇俩毫不犹豫又给领养了过来。孩子们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这对夫妻对三个子女的爱,让世间大部分亲生父母可能都觉得脸红。他们还常常感谢孩子们的亲生父母,因为他们给了自己做父母的机会。
亲生父母、同胞手足之类的血缘关系,通常独一无二,无可替代。但血缘生义务,义务生期待,期待生失望,失望生怨恨,所以基于血缘结成的关系,如果不善经营,也可能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相对而言,美国人更为看重的是自己选择的关系(relationship by choice),甚至有时候把它置于血缘关系(relationship by birth)之上。
对“选择关系”的重视,不仅体现在继父继母和子女关系上,也反映在婚姻观上面。大部分美国家庭,最为重视的关系是夫妻关系。小家庭是“核心家庭”;而此外的关系,属“外围家庭”(extended family),其重要性是第二位的。夫妻之间,不是一纸婚书造就的法律关系,夫妻之间也有“血缘关系”——大家共同育有子女,而孩子身上有两个人的血液。这种又有血缘又有选择的夫妻关系,应该是世上最亲近的关系,超过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可是中国很多夫妻,相互猜忌,狭隘地把生养自己的父母放在第一位。而愚昧的父母,也仅仅出于血缘关系,袒护子女,把手伸得太长,越位干涉成年子女生活,破坏夫妻关系。小家庭关系搞不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外围家庭也不得安宁。
超越血缘关系,把爱延伸出去,这是生活的能力,也是社会和谐的秘诀。比血与水都浓的,是蓄意栽培的爱。
受血缘限制产生的关系,基于生物属性,而不是社会合理性,易形成感情捆绑,产生千姿百态各种别扭。中国很多家庭概念,如“孝顺”,基于碰巧发生的血缘关系,而不是我们根据后天选择而栽培出来的爱和尊重。资深媒体人王志安先生近日在微博上发表了一席言论,引起了不少读者的共鸣。他说:“中国人的孝顺观念其实挺害人的。我的观点:孝可以,顺不行。对待老人,该给钱给钱,该回家看望回家看望。但人生重大抉择,还是得自己拿主意。爹妈的建议都是参考。在这么一个飞速变化的时代,让老年人为年轻人做决策,十有八九不靠谱。如果一个成年人,凡事需要爹妈拿主意,注定没出息。”狭隘地出于血缘关系,在人生各阶段的选择上,顺从甚至盲从老一辈,而不是根据各阶段、各领域的行家专家意见,做出自己的判断,这种局限,限制了国民的成长。
活出现场感
圣诞期间,美国妈妈简妮尔·霍夫曼给十三岁的儿子买了个iPhone当礼物,可又附加了“使用条款”一十八条,比如不可看色情图片,丢失了自己负责,妈妈必须知道密码,每天晚上七点半必须关机上交。智能手机属聚合文化(convergence culture)的产物,能把诸多功能集合起来,让人一切尽在“掌握”。如何让尚未养成自律习惯的孩子使用,家长分歧很大。有的亮红灯,禁止使用。这做法其实很难,说实在的也禁不了多久。有的亮绿灯,撒手不管,这也不负责。我比较中庸,倾向“黄灯”,觉得可仿照这个妈妈的做法,让孩子使用,用出名堂来,但要有规矩。大家可以把这种奇技淫巧的使用,转作教育机会。
教孩子负责地使用技术是好,可我们自己能否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要求他人,没有说服力,也没有效果。这妈妈的规则之一,是“不要拍摄成千上万的照片和录像。没有必要逮住什么都记录下来。去活出这些体验来。它们会永远存在于记忆里”。(Don’t take a zillion pictures and videos.There is no need to document everything.Live your experiences.They will be stored in your memory for eternity.)说来惭愧,我自己就喜欢拿着手机随手拍。美国地广人稀,空气清新,蓝天白云到处是,有些过去只能从国外风景明信片上看到。这环境作为背景,很上相,勾人去拍。我在网上写东西不少,“一张图片等于千言万语”。文字力不从心处,有图有真相,拾遗补缺。另外,生活在新的国家里,好多东西我少见多怪,充满好奇,很想跟远方的亲友分享。到中国的美国人也一样,很多中国人习以为常的东西,比如新奇的英文招牌,在外睡觉的人,打赤膊在门口逛的老头,他们也好奇,也去拍。
不过,捉对比拼,恐怕还是中国人拍照多。有一美国人跟我开玩笑,说一百个中国游客,会带着一百零一台相机到处拍。最近某地有事,参与的人很多,美媒给出报道,还配发照片。有读者评论说:“哪里有多少人参与?怎么我看到的全是记者在拍照?”我去一看,发现这些人大多并非记者,只是在“围观”。“围观”的人,通用姿势是拿着手机拍摄。
手机的镜头,于是成了新的盲点。大家举起手机,挡了视线。只顾事后回忆,不顾当下体验。我小孩在学校的表演,我在拍摄,只能通过手机屏幕去失真地看,留下的是照片和录像,或许最终还会删掉或者遗失。而现场感,说错过就错过了。留下一堆照片,如假花,或经久不衰。而鲜花的色泽和芬芳,或留下更深切体验,在人的记忆里历久弥新。
在这数码时代,日子久了,大家电脑里装满了照片和录像,倘无随手整理的好习惯,换电脑时难以处理。用“云储存”也是大问题,美国能存的,国内有时候看不到。云储存的容量通常也有限,尤其是录像部分。好多照片与录像,最后我索性删了,大脑里也记不清了。现在,除了有特定目的,比如要写散步的文章,去拍小径配图,否则我尽量节制,多参与,少拍摄,或是拍了使劲筛选,可有可无者,一律删掉。
中国手机普及率居世界前列。去饭局,一口饭没下口,一群人围在桌子边拿手机拍,然后一个个传微博。有的“低头族”吃饭中开小差,拿出手机看这看那,饭也吃不尽兴。为了避开这高科技的诅咒,洛杉矶一家餐厅规定:客人餐前将手机交给餐厅保管,餐厅将打九五折。不去拍菜,菜吃起来更香。那个妈妈说得有道理,“去活出这些体验来”(live your experiences),把记忆交给大脑而不是内存。
万物有时,人该有不插电的时候。高晓松说他坐牢的时候最开心,恐非矫情,天天做大忙人,日子被电话短信微博切割得一地鸡毛,也是一种悲催。手机带给我们世界的纷繁,让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实为幸事。可是天下事不论大小,都被推到你的视野里,不关注也得关注,何尝不是咒诅?没有我们的时刻关注,太阳照样升起。天天看姚晨感冒好了没有,章子怡和某某某有没有戏,不过是在低头看他人的生活。怎舍得让自己的日子,从身边悄然溜走?
向着未来看风景
这几个星期,我们几个家长在商量如何改进小孩的时间管理等方面技能,准备给他们开一个小班授课。刚上几次,小孩抱怨,我们有些泄气。这时候,一个妈妈郑蔚发信说我们不能被小孩牵着走,要坚持下去,不能虎头蛇尾。看了我脸红了,我想如果我们大老爷们像这样遇挫退缩,就莫怪古人写诗骂“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积极主动,遇事敢出头挑担子的人,在哪里都受欢迎。这种品质,在美国被视作领导力的一种表现。
说来也巧,星期六早晨,我去参加早餐会,早餐会上说的也是“领导力”。讲演者自己刚结束一次为期六天的“领导力”培训,然后弄了个压缩版,讲给我们听。他也说到了主动担当的精神。他又强调,真正的领导不是高高在上指挥,那叫工头,叫监工。领导自己得学习,得谦虚,得去培育更多的领导。确实,对一群人颐指气使算不得本事,让一群人跟着你一起成长壮大,那才是本领。让手下一班人都很苦逼,算不得牛逼;让手下人跟着滋润,这才是领导者的英雄本色。
美国很多培训活动涉及领导力,有时候都让人觉得有领导力崇拜的味道。比如童子军无时不在说这个话题;教会的青年组,也讲领导力;大学录取新生,还要你表现出领导力。有时候我想,大家都玩领导力,谁干活呢?不怕,服装在东南亚生产,iPhone有富士康组装。
其实,广义的领导力不是处在“领导”岗位上的人才有的,它是一种个人素质和修养,所有人都可以具备。而领导者则更应该具备领导力,否则在其位置上坐得自己别扭他人遭殃。
美国人强调领导力,估计和其“超级大国”地位有关。在各行各业,很多来自国外的移民很杰出,却常被美国人领导,这和美国人从小培养“领导力”的教育侧重有关。其他国家的教育当中,未必强调这些。教育没有配套:现今教育体系偏重知识传输和理解,应用、分析、综合、创造、想象等能力没有被充分培育。
说到想象力和创造力,是因领导最需要的品质之一是透过现状望见未来,而非得过且过,最终什么传承也不能留下。望见未来,包括你知道自己的需要,亦即“使命”(mission),这保证你不跑错方向;也包括“远景”(vision),它牵引着我们向前走。vision这个词也译作“愿景”,很有意思的一个译法:你愿意,有恒心耐力去推动,相关想象就可以成为风景,否则不过白日梦。乔尔·帕克(Joel Parker)说过:“没有行动的愿景只不过一场梦。没有愿景的行动不过是消磨时间。有行动支撑的愿景,则会改变世界。”(Vision without action is merely a dream.Action without vision just passes the time.Vision with action can change the world.)
九十年代的时候,这一套说法,也传到了国内,只不过名称不一而已。比如美国人说使命、远景和价值观,华为公司则有一套“基本法”。那时候写类似于“使命宣言”的文件十分流行。我单位老板,也曾抽调我和其他一班哥们儿,去附近宾馆,封闭起来写公司使命宣言。我们为了几个字眼,争得热火朝天,几个人抽着烟,屋子里像是着了火。
使命宣言其实是大道理。和托尔斯泰说的“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一样,营利企业的使命是大同小异的,无非是给股东创造价值,给客户提供优质服务这一套。将其写出来,是要制造一种印象,说明企业在“赚钱”之外,还实现了很多别的社会价值——虽然对一些企业来说,这种印象是幻觉。
道理总归空洞,写出来老板自己都记不住,其宿命是束之高阁。几年前,我听过盖川琦在Blackboard公司年会上发表的一次演讲。他认为大家不要去制定使命宣言(mission statement),而应该去制定组织座右铭(mantra),比如肯德基的那种:We do chicken right,或是耐克的Just do it,让人看上去过目不忘。
愿景通常更有力度,是把未来的场景,投影到现在,激励大家向前奔。肯尼迪突然宣布要登月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月亮怎么上去,那年头的火箭经常爆炸,登月所需设备甚至材料都不具备。不过,“美国人率先登上月球”的想象,就足够鸡血,让人亢奋,其他的事情,慢慢都会到位。
我们上高三的时候,学习困苦不堪,课间打篮球成了很多男生的娱乐。我们的英语老师张老师也喜欢打,他说:等你们上了大学,天天都有篮球打。虽说有些偏差,但很具体,是个想象得见的“远景”,牵引着一伙体力旺盛而大脑疲劳的高三学生,为了以后能天天打球而发奋读书。
借钱失朋友
我们这么小的镇上,居然有几家当铺(pawnshop),让人典当黄金首饰等物。刚到美国来的时候,一看到当铺,我就心一凉,想起了万恶的旧社会。后来我还看到多家让人payday loans的机构,这种机构是用你的工资抵押,让你拿小额贷款,等你工资到了偿还。利息常常是17%至20%左右,很高。我们手持的信用卡,也可以让我们借贷,同样也有较高的利息费用。这些机构林立,而且日渐壮大,比如银行现在也提供工资预付的贷款项目了。
在俄克拉荷马也就我们这些外国人无亲无故。本地人受益于当年的圈地(land run),很多家族拥有土地,安土重迁,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亲戚朋友成堆。既然这样,有了困难,为什么不在亲戚朋友中间互相借呢?
我在美国生活这么多年下来,从来没有任何美国人找我借钱,我也没找私人借过钱。单位组织发起的捐款倒是有过,比如某个老家也在国外的同事,突然爷爷死了,他要出高价买机票回去。和他亲密的同事,发起了募捐。同事于是纷纷解囊。他三十你五十,各尽所能。捐了也就捐了。换言之,给可以,借不行。难怪在西方接受教育的钱锺书,遇到有人上门借三千块钱,索性给了对方一千五,免得日后麻烦。当然这也不能搞道德绑架,他人不捐也不要去怨恨,没有人有这个义务。
很多人遇到困难,用信用卡和其他方法贷款,宁可去承担些利息。私人之间的借钱,不怎么符合美国文化。一说到借钱,美国人常引用一句话:“找朋友借钱之前,你先想好,钱和朋友两个,你更需要哪一个。”(Before borrowing money from a friend, decide which you need more.)这话据说是一个名叫Addison H.Hallock的人说的,我找不到此人的来历,或许是为了应付借钱者的一个杜撰。但是这话在美国基本上是一“普世价值”,大部分人都认为借钱会破坏关系。为了不破坏这关系,宁可找陌生人或机构去借,利用契约来解决问题。不为着省点利息钱,把亲戚朋友得罪。
莎剧《哈姆雷特》中称:“勿告贷于友也勿贷之于友,因后者常致财友均失,而前者乃豁费之首也。”(Neither a borrower nor a lender be, For loan oft loses both itself and friend, And borrowing dulls the edge of husbandry.)在莎士比亚写作《哈姆雷特》的年代,一些贵族阶层爱慕虚荣,为了维持自己的体面生活,甚至不惜出售家业,成了败家子。有的找人借钱,最后钱还不起,或是讨不回来,钱没了,朋友也丢了。一些人按照自己的能力,不借钱也可拥有不富贵但温馨平常的生活。借钱给他,反滋长他大手大脚的恶习,害了他。
中国是人情社会,熟人之间借钱比较普遍。把钱借出去,自己后来要用钱,去讨吧不好意思,不讨吧自己为难;或者是甲有钱的时候借给乙,乙有钱了却不借给甲,平地里生出不尽的怨恨。大家往往是一开始你好我好毫不计较,最后反目成仇。我觉得我们的做法更残酷无情。
前几天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励志故事”,说有个人找了十个朋友去借钱,以此考验朋友真假,最后感慨真正的朋友何等之少。这还有廉耻感没有?凭什么去这样要求、判断“朋友”?抛开其他国家的习俗不论,我们古人不也告诫了吗?君子之交淡如水。还有一句话,叫:救急不救穷,不到万不得已也不用伸手,不到走投无路更不要借钱。朋友之间,越没利益往来,友情就越是地久天长。
若是帮助,应出于自己乐意,那人这么“考验”,实在无聊。如果大家生活中有这种多事的朋友,借这种事来考验你,赶紧绝交。如果看到此文的时候,你还欠人的钱,赶紧还掉,等他人张口来要,大家就伤和气了。还欠我几百万的汪教授看到没?
星巴克的档次
给《美国之音》做了一期关于星巴克的节目。我的电台脸没上过电视,很紧张。我从俄克拉荷马通过Skype连线进入节目。一张口,就滔滔不绝。中间我想奇了怪了,怎么没人打断我?
后来主持人打电话过来,说他试图打断我但是打不断。原来,由于某种技术故障,我开始说话后,插话我就再也听不见。他根本无法将我打断,除非我自己停住或是被导播切断。我好比《奇爱博士》电影里奉命执行任务的飞机,飞出去就无法召回。
不过为了这节目,我倒是租来了其董事长舒尔茨的书《向前》(Onwards)的语音版听了听。本来节目是说星巴克在美国是“平民星巴克”,到了中国“华丽转身”成小资和精英的“高档”的星巴克。听了这书,我的想法却有了一些改变。
星巴克在美国到底是高档还是低档呢?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星巴克在美国的文化内涵,更多接近社会学家雷·欧登伯格(Ray Oldenburg)说的“第三地”(Third Place)。家是第一地,单位是第二地,星巴克力求成为第三地,如同我们大门口的延伸。这个第三地,可包括过去乡下的井边,洗衣的河边,也可包括茶馆和酒吧,其共同特征是位置方便,环境舒适。舒尔茨希望人们来星巴克喝喝咖啡,独处,或聊天。他说指不定下一个脸书或者阿里巴巴的蓝图,就是某个年轻人喝咖啡时拿着餐巾纸画出来的。该公司发言人也跟《福布斯》杂志说,为了成为这样的“第三地”,公司在选址上很讲究,希望满足社区的需要。
星巴克还和很多商家合作,开设星巴克门面。我们这里的巴恩斯·诺贝尔书店里就有一家星巴克。喝一杯咖啡,看一本书,这种感觉良好。这里也有老年人来喝喝咖啡看看报纸,年轻人在这里聚会,夫妻在这里谈心,学生在这里学习,自由职业者在这里做事。星巴克让你在此逗留。舒尔茨是在米兰看到浓缩咖啡(Espresso)店,受到启发,希望在美国开这样的店。以前的星巴克是卖咖啡豆的,是咖啡店(coffee shop)。舒尔茨想把它做成咖啡馆(coffee bar),让大家可以坐这儿喝喝咖啡,在这里“生活会慢下来”(舒尔茨语)。人们愿意到这里来逗留,星巴克的一位高管曾笑称,星巴克如果咖啡免费,来的人按照逗留的钟点收费,可能赚钱更多些。中国好多商家很急功近利,你不买东西,就不欢迎你。可是你让顾客逗留,最终顾客也会让你逗留。
我翻译的时候,就常到巴恩斯·诺贝尔书店的星巴克来。有时候我也在这里写些书评,书店和咖啡馆在一起真是便利得很。因为书店的文化气氛,这里的星巴克装饰画上也都是些作家,如乔伊斯、菲茨杰拉德等。我看很多作家也喜欢来咖啡馆。巴尔扎克就很喜欢咖啡,他说:“我不在家,就在咖啡馆;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在他的形容下,咖啡喝下去,思维就千军万马一起出发。
舒尔茨改变了美国人饮用咖啡的方式。我们也亲眼看到星巴克在改变中国人热饮的构成。没想到在以茶文化为主的中国,星巴克也开始有了一席之地,且在年轻人中很受欢迎。为什么美国平民的星巴克到了中国,会成为精英的星巴克呢?我向一位在西雅图星巴克当经理的同学打听了此事,她说星巴克全球定价是差不多的。关键还是人民币和美元有差价存在。另外,星巴克刚进入中国的时候,大部分人不大熟悉咖啡,只有一些比较富裕的人去喝。很多跨国企业到中国,一开始都盯着中国的一个群体,那就是“年轻、富裕的都市白领”(young affluent urban worker)。
星巴克刚到中国,也想本土化,比如舒尔茨就曾考虑过将蓝莓松糕(blueberry muffin)中的蓝莓,变成中国黑芝麻。
如果星巴克开始卖中国式黑芝麻甜品了,中国炫情调的人还去不去?这是一个问题。星巴克在中国,是要成为一个有些档次和品位的地方。这或许有些矫情,但后来我想,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就好比豆瓣,过去大家觉得这地方太文青,不过它让很多人开始读书,这不是好事吗?
我们在文学作品中常看到大家取笑中产者们的庸俗趣味,但是要等整个社会很多人都这样,这种趣味开始平庸化,出现禁锢效果的时候,才开始可怕起来,这是一个过程。星巴克目前来说是中国的一个清新的力量,能帮着改变一下约会谈事非得吃饭洗浴闹哄哄唱K歌这种风俗。如果大家经常去这种地方,安安静静地聊天,做事,放松,也是好事。日子久了,大家也会觉得这也是休闲或聚会的正道,就好比我们在技术里说的冲击式革新(disruptive innovation)造成的结果。目前,星巴克咖啡在中国很多中小城市都没有分店。这些中小城市充斥着饭店、洗脚屋、洗头屋、桑拿屋、卡拉OK歌厅。
有人说星巴克是“美国地边摊,在华装高端”。从我自己的体验来看,这么说也不尽合理。星巴克在美国,大部分人都可以消费,但也不是低档“地边摊”。只不过美国人“档次”的概念没那么强而已。各加油站都卖咖啡,基本上是一块钱一杯,麦当劳也是,星巴克咖啡比它们贵。不过星巴克咖啡也能维持高品质。这里有二十多种咖啡豆,咖啡一个小时内必须更换,保持新鲜。星巴克的咖啡气味也是环境的一部分。舒尔茨离任后,新的高管开始在星巴克卖早餐,比如三明治,也受到了很多顾客的欢迎。舒尔茨觉得早餐香肠、干酪等食物气味太浓,冲击了咖啡的香味,他坚决要求赶出这些热早餐,保存咖啡的香味,哪怕为此损失利润。他甚至为此和高管闹翻,自己重回星巴克掌舵。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让人肃然起敬。
当然,在美国,星巴克有时候也因名堂太多,对于咖啡太考究,有些“吓人”,所以有“星巴克市侩”(Starbucks snobbery)一说。如果和中国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中国星巴克网站上,我看到了“浓缩康保蓝”、“焦糖玛奇朵”、“浓缩玛奇朵”,这些名字很陌生。其甜点更是如此:“特浓巧克力布朗尼”。原来“布朗尼”就是Brownie。这些名字都很陌生,让人敬而远之。在美国好在我可以说:我要regular coffee,medium,也没人在意我是否老土。关于tall,grande,venti,trenta 这些尺寸,是噱头而非真正的“知识”,也不是它的卖点,你分不清就说高中低好了,不用扇自己耳光。
在我看来,星巴克的“第三地”环境最为宝贵。它价格稍微高一些,但是并未“高档”到拒人千里之外,而是把人拉近。希望星巴克能把这种软环境带到中国来,而不仅仅适应本地一时的趣味。我希望星巴克在中国也像在美国一样,能让普通人享用。星巴克有机会打破这种“三六九等”的观念,否则的话,它无法接近更为广泛的消费群体。在中国,人口就是红利。
手足的对决
2013年2月3日,美式橄榄球超级碗决赛上,巴尔的摩乌鸦队与旧金山49人队对决。两个球队的教练分别是约翰·哈博和吉姆·哈博,两人是同胞兄弟。这是历史上难得一见的兄弟教练的对决,比赛本来就很引人注意,更何况还是在兄弟教练之间展开。这让人们讨论起兄弟姐妹之间的较劲话题来。
兄弟姐妹(sibling)之间的暗战或者明斗,英文叫sibling rivalry。中文中有句话,叫“情同手足”,不过兄弟阋墙,世间也比比皆是,如曹丕和曹植,杨广和杨勇。由于中国人的含蓄,家丑不外扬,这些话题大家说得不多。不讲不说明它不存在,明说出来,正确面对,可能还好一些。
之所以有这些纷争,有时候是因为有直接利害的冲突,比如谁继承王位,谁接班,谁继承家产。成家之后又有了配偶的因素,就更趋复杂,甚至到最后兄弟关系坏到连外人都不如。家不和,他人会乘虚而入。普通家庭里冲突更大的起因,是“羡慕嫉妒恨”。《圣经》记载人类最早的一次谋杀,是因为该隐拿地里的出产为供物,其弟弟亚伯拿羊群中头生的羊和脂油献祭,“耶和华看中了亚伯和他的供物”,该隐出于嫉妒,就把亚伯杀了。更多的问题,是出于父母亲处理问题不明智,比如以扫和雅各兄弟,“以撒爱以扫……利百加却爱雅各。”(《创世记》25:28)后来两个人的后裔成了仇敌。后来的一位犹太人祖先约瑟,年龄最小,被父亲宠爱,父亲还特地给他做了“彩衣”,引起了哥哥们的嫉妒,甚至要加害于他。
美国公共广播电台在超级碗的兄弟对决之前做了一期节目,叫《手足冲突的科学》。节目中说,如果兄弟姐妹之间大家各走各的路,成功了,其他人觉得沾光;如果走的是同一条路,在一起就很拥挤,难免产生冲突和嫉妒。做得没那么出色的那个,会觉得自己是在兄弟或姐妹的阴影之下,抬不起头,始终要去证明自己,这种“对比”会让他们在职业发展上产生盲点,以至于不能充分发挥各自的独特性。
我两个孩子一起学钢琴,就生出了多少问题。女儿爱好学习,有兴趣,自己能管自己,不大需要去督促。儿子玩性大,后劲没上来,状态不佳,更需要鼓励,提高其学习积极性。如果不能让他找到满足和美感,兴趣毁掉,终生厌恶音乐,那还不如别学。所以,即便他弹得不好,我也是肯定居多,但愿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让他陷进去。这些肯定,让姐姐很不高兴,认为我对她严格对弟弟太松,双重标准。从父母的角度看,只不过是方法的不同,一个要多给些挑战去拓展,一个多些鼓励增加其兴趣。但是做起来终归还是很难。如果两个人学的东西不一样,就没有这些问题,做些区隔有必要。
如正面较劲实在不能避免,就不如把这种sibling rivalry放到更大的空间里,成为正能量。针对超级碗上的兄弟对决,心理治疗师基恩·塞弗说:“这两个家伙太幸运了。世界上兄弟冲突的那么多,有几个像他们俩这样一边安全地对决,一边还能拼命捞金,还有全国为他们喝彩?”
鲁迅三兄弟,周树人和周作人、周建人,都写文章。三人估计也在无意识地暗中加以区隔,避开事业上的正面较量。鲁迅的文章风格是金刚怒目,而周作人的文章则平淡清新。当然做同一行是一险招,代价也很大。周氏兄弟的不和,我不知其父母作何感想。
最好的办法是有些关联又不那么重合,靠着一点错位,相互借力和提携。马克·吐温的大哥奥瑞昂·克莱蒙斯,印报纸的时候,聘请弟弟马克·吐温当印刷工。后来他到了内华达当政府秘书,又让弟弟做助理,最后弟弟在其协助下当上了记者,最终成为著名作家。
抑郁症和创意
不久前,我们学校的创意写作教授贝基·布莱利,给我们举办了一次诗歌朗诵会。这是一场非常动人的朗诵会,因为她的丈夫三十五岁左右早逝,两人婚后短短的岁月里一直相亲相爱,丈夫去世后,布莱利几乎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后来,她把所有的哀思都写进了诗歌里,成了诗人,后来到我们学校成了创作教授。
人不幸患上抑郁症,对付方法的不同,决定了我们生活的质量,甚至生死。江苏一个女孩,在微博留言:“我有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离开。拜拜啦。”网友、警方设法阻拦,此后不久,江宁警方证实,该女孩果真自杀身亡。人民大学化学系主任曹廷炳教授也跳楼自杀,据传也是患有抑郁症。这两件事,曾经在网上激起了一阵波澜,但是很快陷入沉寂,很多人感叹一声之后,又跑回去,打韩寒与方舟子的口水战了。
对于抑郁症的问题,社会关注不足。当今社会每个人的压力都很大,长期的压抑或者压力,会导致抑郁症,这种患者应该相当多。严重到了让人去自杀,这才一时间引起了更为广泛的社会关注。美国高校都有心理咨询部门,并通过它们发现了各种各样的心理疾病,有很多都没有听说过,难道是美国的心理疾病患者比中国更多?我想不是。很多心理疾病,在国内可能仅仅被当成一种性格缺陷看待,错过了干预的时机,导致疾病越来越严重。
除了医学的治疗之外,轻度患者也可自我救治,比如加强锻炼,多见阳光,休假旅游,寻找互助小组,保证睡眠时间,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负面思想,等等。有一些简单的办法据说很管用。听同事说,西雅图多雨,人闷在屋子里比较多,容易郁闷,所以西雅图自杀的人很多。对刚去西雅图的人,人们经常建议他们把屋子粉刷成比较明快的色彩。我没听说多少经常从事户外工作的农民得抑郁症,因为他们接受充足的阳光。抑郁症似乎像是一种“富贵病”,反倒是长期在室内工作、接触不到阳光照射的人容易得这种病。作为一个长期伏案工作的人,我发现,屋子里宅久了,人也容易郁闷,多去院子里干活、去公园晒太阳等,都能让人心情开朗起来。
找到创意的减压阀,也是一个上策。美国公共广播电台做了一档节目,邀请《想象:创意的规律》(Imagine: how creative works)一书作者约拿·勒哈尔(Jonah Lehrer)讨论创意的源泉。勒哈尔指出,抑郁并不愉快,甚至非常痛苦,但是轻者也可使得大脑更为灵敏。“创意行业的人,尤其是作家,患躁郁症的比例,比普通人高八至四十倍。”躁郁症(Bipolar disorder),是指患者在狂躁和抑郁两种极端情绪中徘徊。勒哈尔甚至指出,这种人情绪极其亢奋的时候,可以去从事创作,而到了情绪低谷,正好可以去改稿。若能利用这种情绪的两极,弄潮儿一般,顺着创作的波峰和波谷起伏,那倒真能把疾病化作有用之物了。
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有英国学者指出,梅尔维尔的代表作《大白鲸》(又译《莫比·迪克》)就是作家躁郁症的产物。梅尔维尔情绪狂躁的时候,一个办法是像小说中的人物伊施梅尔一样,去出海,他说这是“开枪、打球”的替代手段,也可避免像他人“拔剑自尽”那样的解决方法。他的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思绪井喷的时候去写作。其他患有躁郁症的作家还包括诗人威廉·布莱克、柯勒律治,作家爱默生、弗吉尼亚·伍尔夫、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罗伯特·厄尔,画家梵高、爱德华·蒙克、杰克逊·波洛克,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舒曼等。德国诗人歌德也是一位躁郁症患者。
患了抑郁症不是好事,也不是所有患了这类疾病的人都可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但创意性质的活动,有一定的治疗功效。荷兰学者曾用“创造性回忆”的方法,亦即诗歌、绘画、回忆录,让老年抑郁症患者从其过去的生活中寻找意义,该方法结果证明对抑郁症有治疗效果。在美国,用诗歌、绘画等手段,帮助蒙受灾难的人走出心理抑郁的案例更是屡见不鲜。《心理分析评论》2009年登载了朱迪斯·林格·莱恩(Judith Lingle Ryan)的一篇文章,记载她在二十三岁的儿子登山失事之后,如何利用创意写作,试图把儿子短暂的一生,编织进自己的余生,以此对抗四处蔓延的抑郁。
乌克兰沙画艺术家西莫诺娃(Kseniya Simonova)是一位产后抑郁症患者。这位美女艺术家生于1985年。母亲是一位美术老师和剧院设计师,父亲是家具设计师,父母亲都不希望女儿走艺术这条路。但她偏偏要走。她说她对“日常生活”兴趣很小,“对买奢侈品买家具的这种日子从来不感兴趣”。婚后,她和丈夫——一位戏剧导演和编辑帕斯卡尔(Igor Paskar)办了一个杂志,办倒了,他们生了个孩子,开始过起了正常艺术家的生活来,那就是一贫如洗。西莫诺娃此时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夫妇俩合计到底该怎么办。丈夫说:“怎么办,总不能我们全都疯掉吧。得干点什么?搞沙画怎么样?”西莫诺娃说:干吗不?于是她卖掉了自己作画的器材,从一个科学家手里买了几斤适合作沙画的特种沙子。每天晚上,把孩子哄睡后,她从十点到凌晨四点开始练习沙画。后来乌克兰举办才艺秀,她报名参加,一举夺魁,从此闻名天下。
遇到这种抑郁症也不用绝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准你就此成为一个中年画家,忘情于笔墨下气象万千,或者成为一个老年作家,追忆似水年华。要是年轻更好,赶紧去做文艺青年。不过你得肯定你有一些创意和才气。要是志气大于才气,处处碰壁,心理素质又不好,不经摔打,搞不好就把自己给文出病来。
使你的后裔如地上的尘沙
美国出台了一条法律,要求所有雇主,包括宗教组织的雇主,给妇女雇员提供包括避孕在内的医保。此法引起了天主教等组织的勃然大怒。天主教禁止避孕。每天一打开电视我都看到某个主教或者神甫,在抨击该法律。这个问题更是成了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热炒的话题。摩门教的总统候选人罗姆尼就坚决反对此法,说奥巴马政府违反宪法修正案,干涉宗教自由。
天主教禁止避孕,信徒相信生命天生天灭,天主教家庭的孩子众多。新教通常不这么极端,但也视儿童为人生的祝福。《旧约》中亚伯拉罕所蒙的一个祝福,就是说他的后嗣要如同天上的繁星、地上的沙子一样众多。“这事以后,耶和华在异象中有话对亚伯拉罕说,亚伯拉罕,你不要惧怕,我是你的盾牌,必大大地赏赐你。……你向天观看,数算众星,能数得过来吗?又对他说,你的后裔将要如此。”(《创世记》:151—155)
中国是一个落后多年的国家,从养育到升学到工作,每一步都沉重。但而今,很多家庭物质条件很好,也未必想要孩子。计划生育多多少少在集体潜意识中种下了“孩子是负担”的价值判断。近来一些香港愤青,甚至称大陆人如侵占其资源的蝗虫。别人怎么贬低你别管,你要知道,我们是堂堂正正的人。
在我去的教会,孩子们非常多。一到做礼拜的时候,孩子们纷纷涌现。为了教会敬拜的安静,讲道前,孩子们从座位上离开,去自己的儿童班学习,大人们起来给他们让路,这时候一下子就看到教会里人少了一半。那个场面是很惊人的,每次我都会想起马寅初。据说他就是回到自己的小村,看到到处是孩子,才产生了人口控制的想法。当初如果他跑到这里来,看到这样的情形,又不知该作何感想?美国历史上有段时期,也在“人口爆炸”说的影响下,试图“零增长”,但根本就未被实行过。甚至某些州在“优生学”名号下的强制节育,如今也被人翻旧账,索赔偿。
上个星期四,一个朋友老婆生下了第四个女儿。预产期前一天,她没事一样,在班上教课。平时看美国的妈妈带三四个孩子,就跟玩似的。孩子多有多的乐趣,但问题也会翻倍,比如他们会打架,争吵。父亲的协调方法,和母亲的协调方法不统一,又会引发他们自己之间的矛盾。一个孩子的矛盾,通常是“区域战争”。两个孩子,容易引发父母当后台的“代理战争”(proxy wars),甚至家里的“世界大战”。所以孩子多了,在精力上,对父母的要求很高。是不是每个美国父母都更加精力旺盛呢?也未必。关键可能还是心态。周围人都生养三两个孩子,自己便等闲视之。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说法不说完全错误,起码也是大有偏颇。事实上,人的精神,可改变我们的生活状态。
另外一点,是我们中国的妇女在生养问题上比较迷信,道听途说,相信亲戚朋友和周围人这种被美国人戏称为old wife tales的智慧,这是一种极度反智的文化。专家讲的话听的人不多,专家甚至直接被打成“砖家”,部分人的失误被当成整个群体的失败。在这种反智文化中,家长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失了方寸,没有一个确定感,所以会觉得带孩子很累。人内心的疲惫,多半是因觉得自己对于局面失去控制。
假如你觉得一件事有章可循,一切尽在掌握,你就不会觉得那么累。美国人在养育下一代问题上尊重科学,尊重专家行家的意见,不会胡乱接受其他类似家庭的做法——毕竟各个家庭的情况都不一样。去书店,你会看到关于儿童教育的书籍非常众多。另外,我还发现,美国人经常带着危机感,琢磨自己养育孩子的方法到底哪里不对劲。当你看到介绍华人养育方法的“虎妈战歌”响起的时候,不要骄傲,因为兵法云:哀兵必胜。
现在他们又开始琢磨法国人的育儿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