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比较喜欢卡拉OK。在西弗吉尼亚我遇到一老者,说有肺病,后来买了一台卡拉OK机,每天吼半小时,他说管他唱得好不好,权当练肺,他肺病果然好了,估计邻居疯了。
聚会时候大伙儿这么一唱,基本上就知道谁谁谁是什么时候出国的了。海外中国人是中国现当代流行文化的活化石,而且各个文化时期的都有。比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来的老留学生,熟悉的是李谷一、蒋大为这些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出来的,熟悉的则是黎明、张学友、周华健、刘德华;2000年以后出来的,估计喜欢的是F4这些人了。再往后我都不知道谁喜欢谁。当然也有一些人横扫千军万马,万人迷,比如张曼玉,比如周润发,比如刘德华。而今新人就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了。新人本来就多,流行的周期短,大家娱乐的选择也多,另外网络时代,大家注意力周期都很短。新人想出头,怕是越来越难了,就是去设法“走光”,或用其他各种路数炒作,也难有当年歌星的风光了。
成为“活化石”不仅是年龄问题,还有个接触的问题。在中国,新一代歌手出来,总是到处放他的歌,你就是不喜欢,也得被动接受。这是“推”(Push)的欣赏法。推到耳里的歌曲听多了还是有些耳熟的。出国后,你想听谁的歌,还得想办法去找,去下载,去和人家交换,这是“拉”(Pull)的欣赏。日子久了,发现美国娱乐的品种也很多,就没有兴趣再去找了。听李谷一的,由于教育孩子的需要,去听Ave Maria了。于是把过去仅存的一点私人喜好,也收了起来,让其慢慢淡为记忆。
琴声下的牛
在学校工作,有诸多“灰色收入”:运动队的比赛,戏剧系的话剧,音乐系的音乐会。
星期二晚上,我去听了一堂希思·琼斯老师主持的爵士乐表演。表演者之一是著名的托尼·莫诺克。莫诺克的乐器是B3型的哈蒙德琴。该乐器英文原名为Hammond Organ。Organ即为管风琴,教堂唱诗时使用很多。有一些教堂资金不足,便以便宜些的哈蒙德琴取代。后来,哈蒙德琴广泛使用于爵士、蓝调、摇滚和教堂音乐中,成为“最美国”的乐器。
莫诺克表演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在动,如同一条在音乐里游动的鱼。他不仅双手在忙,嘴也一直张着,配合着曲子,有时像在大喘气,有时像要吞下琴键上飘出的所有音符。整场演出中他口型不断变化,仿佛有看不见的烟,从他的体内一股一股冒出来。有歌唱道:“当一个人的心在燃烧的时候,他的眼里都会冒烟。”
一个好的乐手,其激情会传染,能把周围乐手调动起来。有个爵士鼓高手也来参加演出。这个年轻小伙,拿的不是鼓槌,而是两把刷子,在鼓上或敲或擦,使得鼓声虽近犹远,如林中沙沙雨声。把鼓敲得喧天响的很多,这种声音的新造型还新鲜。吹萨克斯的希思·琼斯也被一众高手给催高了,间歇的时候笑称今年圣诞不需要礼物了,这样的演出就是最好的馈赠。一个潜心于音乐的人,能从这样的演出当中,有不一样的收获。
我并不懂多少音乐,却也非常喜爱,也觉得常来附庸风雅一下大有必要。人不必把口腔解剖学学通了,才可以张口吃饭;也不需要去上大学中文系,才能读沈从文的小说。好的艺术,内行有内行的领受,外行有外行的领受。没有专业素养的人,可以毫无负担地欣赏。一不要写乐评,二不要学技艺,只管坐在那里,让那美妙的曲子,像波涛一样,一阵阵冲刷过来。
杜甫曾记载:“昔者吴人张旭,善草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莫诺克只管享受他的弹奏,他有没有考虑在座的我这头牛的感受呢?估计他不会想到,此刻我在寻思,如何把莫诺克的精髓,用到写作上面,把文章写得能冒出烟来。
谷歌姻缘
如今国际交流频繁,跨国婚恋,也不需要邓小平特批了,所以各种排列组合都开始出现。以前我们遇到一个中年女子,不远万里,嫁到美国。她不会英语,丈夫不会中文。余拍案惊奇,怀疑是不是本着睦邻友好原则,前来和亲的——他们相识期间,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中国学生上街抗议,中美关系紧张。我们问:你们在一起怎么交流?她说:唉,男女之间,也就这些事,需要什么交流?这倒也是,记得毕飞宇《青衣》中描述过,筱燕秋陪老板睡觉,“老板嘴里哼叽了几声,说,‘哦,叶儿。哦,叶儿。’”筱燕秋后来发现,这就是洋人叫床时喊的“Oh yeah!”小说写道:“老板在床上可是冲出了亚洲走向了世界,一下子就与世界接轨了。”
虽说人会因陌生而相恋,熟悉了反分手,可始终隔着语言一层纱,又是什么滋味?这事始终让人觉得诡异。
苹果公司的iPhone电话刚走红的时候,有人发明了一种“石榴电话”。语言不通的双方,拿着带超强翻译功能的石榴电话,就可以用不同的语言展开对话。后来大家发现,这种可刮胡子、煮咖啡还带翻译的石榴电话,是愚人节的玩笑。真正的沟通无障碍还遥遥无期,否则的话,我们这些人肉翻译者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但这个重大的技术难题,似乎已经被谷歌攻破。听一个来访的朋友说,他遇到一对真正通过机器翻译交流的夫妻。夫妻双方,语言相互不通,完全依赖谷歌翻译交流。谷歌翻译的质量,用过的人都知道,基本上是令人啼笑皆非。久而久之,这种啼笑皆非的姻缘,就进入了新奇之后的种种沟通障碍。顺便说一句,我刚才用谷歌翻译了一下Oh yeah,谷歌说:哦,是的。
一旦网络断掉,基于网络的谷歌翻译就失灵,夫妻双方就没法交流。要是回娘家,谷歌势力范围会止步于香港,过了关,就是百度的天下了。这夫妻后来日子过不下去,分手了。不过其他很多不用谷歌的夫妻,也分手了,或是同床异梦地各过各的日子。借助谷歌翻译的夫妻,错失了良机。有时候人精疲力尽,懒得讲话,网络断开,岂不方便?
当然,这只是我这号沉默寡言者的说法。有很多女性是话痨,是要通过讲话这种方式来思考的,就好比我通过写作来思考一样。我们家的那口子认为,我这人会语言很浪费。她认为,我当初应该娶一个墨西哥、越南或者俄罗斯的女子,语言不通更好,反正一天也讲不了几句话。需要讲话的时候,掏出iPad说:Siri,叫喀秋莎上酸菜!
乡音无改
与西弗吉尼亚彭达维斯老师联络,她说最近在给一本教科书写阿帕拉契方言的章节。阿帕拉契山系一带(包括西弗吉尼亚、肯塔基、田纳西和北卡罗来纳等地)居民所说语言有些口音。这些口音内部有所差异,合在一起,大体上可称为阿帕拉契方言,与“标准”的美国英语有所区别——不过,除了中国某些号称教学“标准美语”的培训机构之外,没人知道“标准美国英语”是什么。英语有时候连官方语言都不算。不少州立法宣布英语为官方语言,或首选语言,但在联邦层面,从来没有明文规定官方语言是什么。史料记载,美国历史上差点把希腊语选为官方语言。
彭达维斯老师介绍,阿帕拉契方言常被视作落后的象征。有时候老师甚至在课堂上训斥学生:“不许这么说,这是‘山民’(hillbilly)的语言。”不过学校里学的英语,和学生家里说的英语,有时候也会发生冲突。用不用方言,涉及我们的身份认同。阿帕拉契学生经常要在“家庭英语”和“学校英语”之间转换,这样会形成本乡本土和外部世界之间的对立。西弗吉尼亚人的方言,和其禁酒时代酿私酒等说法一样,成为外人丑化西弗吉尼亚的说辞之一。不过离开西弗吉尼亚久了,反怀念起来,那里的山山水水,和浓浓的口音。前几天有一俄克拉荷马人说起打猎问题,说西弗吉尼亚穷人常吃松鼠。我猛然发现自己站在西弗吉尼亚一边,觉得俄克拉荷马更保守,对外面来的人礼貌但冷淡,反不如西弗吉尼亚人热情。
要不要丢弃阿帕拉契方言,现在也成了争议话题。和八九十年代的民族自决风潮一样,而今讲自己的方言,拒绝“标准”,也是一个趋势。让方言去妖魔化,可强化学生的本地认同,强化其自信。方言对文化传承,也利多弊少。有研究者称,阿帕拉契山系的英文,传承了伊丽莎白时代的英文。总之,方言能丰富一个国家整体的文化面貌。上帝为了阻止人类建成通天塔,方法是变乱语言,造成异想天开者无法沟通。多些品种,世界更精彩,语言工作者也多了条生路,比如有了翻译行业。
彭达维斯在邮件中称,等我困在荒岛上达一年之后,再去看她这文章。她以为我是客气,这么冷僻的文章,我不会去看,不知道我是真有兴趣。这个世界其实很小,她所描述的现象,我都有共鸣。
我们桐城人方言很重,即便在安徽省内,我们说话也经常被人误解或嘲笑。1990年我上大学,学校推荐,好消息是免了高考,坏消息是要经面试一关,毕其功于一役。我报了外语系英语专业。外语系主任顾永年教授(其实是俄语老师,但他英语也不错)和几位老师给我面试。顾主任跟我说,你们桐城人方言太重,很难改过来,一般我们是不收的。结果面试我发挥得应该还不错,被收了。入学后,方言仍然很重,有时候和同学交流困难,发觉用英语说还好懂一些。
我们是师范学校,普通话很重要。普通话好,据说在学习、就业等方面也占便宜。这个说法一直有人在传,普通话是否真有此效果还真难说。使用标准语言是否有助于学习?不尽然。挪威有研究者在实验中发现,用当地方言教学,反倒让学生成绩上升。在美国,南方英语现在也颇为盛行。越民族越世界,越地方的东西就越是宝贵。谁规定一定要“标准”化的?
在老家,很多学生出去念了一年书,回去用普通话跟人交流,往往被人称作“洋腔广调”、“二百五”、“半吊子”,这也涉及彭达维斯老师说的归属感问题。我每次回去,立刻换成桐城话,屡屡引人称赞,说这人“过劲”(意思是“厉害”),这么多年都没把家乡话忘记掉。乡亲们有所不知,我的口音根本就改不过来。当年冒险录取我的顾主任,现在可以大呼上当了,可惜我已逃之夭夭,鬓毛都衰了。
夜空安在
记得7月4日独立日那天,小镇放焰火,镇上万人空巷,全集中到了大学的停车场上。十点差十分钟,路灯灭了。孩子们兴奋地拿着荧光棒,当成《星球大战》里那种激光剑在打闹,笑声在夜空里荡漾。停车场上乌压压一片,停着几千辆车子。离开的时候,这里注定要堵得水泄不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们还是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在草地上铺着野炊垫子,或是打开休闲椅,坐着静静等候。附近几个黑人小孩,爬到了车顶。黑黑的夜,黑黑的车,黑黑的脸,有时候和我们对视一下,露出白白的牙。黑暗下面一片生机。天渐渐凉了,我们吃着西瓜,聊着天,突然间夏夜纳凉的感觉又回来了。此刻,这伟大的世界,仿佛转得慢了。悠悠的岁月,恍然间又穿越回来了。
突然间,一道火光冲向夜空,在那黑暗里炸响,空中顿时火树银花,满目的灿烂。
没有夜的衬照,便没有光的辉煌。
物以稀为贵,过去的时代,光是资源。晚唐昭宗年间,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下令,点灯用的灯油归他的官署专卖,利润充实军饷。可是灯油卖不出,原来百姓全改用松明子了。李茂贞下令禁止使用松明子。艺人张廷范求见李茂贞,建议他干脆再下禁令,禁止月光照明。
进入电气时代多年了,黑夜反成了稀缺资源。杜牧写有一小诗《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此诗所写乃宫女的寂寞生活。漫漫长夜里,滋养心灵的乃是仰望星空所生的无穷想象。这样的想象让原本寂寥无趣的人生变得可以忍受,或是充满喜乐。
荷兰小说《万灵节》也写到一个俄国女子季诺碧亚,年轻时在俄国吃不饱肚子,在那失眠的漫漫长夜里,她习惯了仰望星空,开始热衷于外星探索。小说《布鲁克林有棵树》中,弗兰西最喜欢的时光,是星期六晚上睡在前屋,聆听着外面的夜:“她躺在那里,能听到屋子里夜间的那些声息。能看到外头人们回家,回到自己的公寓。有的疲惫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有的轻快地跑上楼。有个人跌了一跤,咒骂起过道里的油毡来。有个孩子在假模假样地哭着,一个楼下的醉汉在数落着老婆罪恶的生活。”
和季诺碧亚、弗兰西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童年的夜。我们的一生,一半时间在夜里,我们的生活质量一半是我们“夜生活”的质量。我很幸运,童年在农村长大,看过纯粹的星空,体验过完全的黑夜。一到夏夜,我们会抬着竹床到晒谷场上。晒谷场我们叫“稻床”——粮食和我们,共享大地的怀抱。在那没有空调的纳凉时代,我们躺在竹床上,寻找着流星,北斗星,牛郎织女星,或是在那繁星中辨认那些缓缓移动的卫星或者夜航的飞机。我们听着收音机,听刘兰芳说书,想象着身外的古今中外。有时候我们几个小朋友一起,在月光下玩丢手帕的游戏,输的人唱歌、翻筋斗。有时候,这村和那村的人,隔着蛙声和稻田,高声地对着歌,从《打猪草》到《望星空》,直至明月西斜。有时候,出去打短工的人,打着电筒回来了,狗在狂吠。大家彼此招呼。坐着的人请走路的人过来喝口茶,对方通常也不推辞,坐将过来,在竹床上说古论今。女人们拿着蒲扇,给睡着的孩子赶着蚊子。附近的石磙边上,还烧着驱蚊的蒿草。有时候,我们会跑上几里路,去隔壁某个村庄看《小兵张嘎》或是《女驸马》的露天电影。
后来进了城,光无处不在,夜空没了,一同走散的是繁星和明月。
我一直在找那轮能辨别玉兔捣药吴刚伐树的明月。
光的污染成了一大问题。从美国航空航天署的卫星照片上看,美国、欧洲夜间光线过度,中国也紧随其后。过度的光线,不但破坏了“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意境,连动物都不堪其扰。灯光过度的地方,动物都不愿栖息和繁殖。佛罗里达州的海龟,据说就因灯光问题繁殖受到了影响。“国际黑色夜空协会”(International Dark Sky Association)之类的组织呼吁人们采用各种办法,如使用减少光污染的灯具,将光线往下照,不投向天空,且用光适可而止,尽量较少浪费、污染或破坏。
到了俄克拉荷马之后,似乎又找到了童年的夜空。人常说,美国的生活,是“好山好水好无聊”。对于爱好夜空爱好宁静爱好想象的人来说,这里倒是好地方。“美国的月亮更圆”一说,讥笑的是崇洋媚外,但美国的月亮更亮倒是真的。这里地广人稀,污染少,空气比较清新,能见度极高。俄克拉荷马位处美国大草原。在这片辽阔的大地上,天幕低垂,白日里,白云和阳光在空中变幻,如演大戏。夜晚这里很是安静,远离车马喧嚣。驾车外出不远,就可以回到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最美的是那圣诞期间,所有人家都用各种各样的彩灯,装饰着自己的屋子。简单一点的,在门前的灌木和树上,缠上几道彩灯。讲究的,会沿着屋子的轮廓一路钉上彩灯。很多人家,在院中大树的每一根枝条上,都绕上彩灯。白天的参天大树,到了晚上,变成了一株株长在夜里的彩色珊瑚。夜幕降临,仿佛是走在天上的街市。每一座房子,似乎都有一个性格,都在讲述一个故事。
只不过到了平时,出于安全计,很多小区也有路灯,也一样在蚕食着夜空,这就是为什么看焰火的时候,大家都一起跑到会熄灯的大学停车场之故。好在我有一个后院,后院里有竹林,左边一片,右边一片,前面一片,三面环着竹子,还有几棵高大的榆树,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天井,把四周的光都给挡住。天空在上面,我在下面,月亮照过,星星闪过,云彩飘过,闪电划过。我如井底之蛙,守着头上一片夜空。有时候,看着月光透过竹林,听着风入竹林声,蛙声,夏虫鸣叫声,还有归巢前知更鸟的叽叽喳喳声,我会错把这里的夜,当作曾经的故园。
做光做盐
中国儒家传统,期待作为社会精英的士人入世做官,有所作为。但士人始终有个可以逃避的“神秘园”。他们可以离开庙堂,退隐起来,修身养性。征服和影响不是大家的天职。以基督教立国的美国,有一种不断向外拓展的使命感。起初可能这种说法是指基督教福音的传播:“圣灵降临在你们身上,你们就必领受能力,并且要在耶路撒冷、犹太全地、撒玛利亚,直到地极,作我的见证人。”(《使徒行传》1:8)
这种来自信仰的意识深入骨髓,在其他领域也随处可见。美国现代最有影响力的两位政治家肯尼迪和里根,都说美国要成为“山巅的城市”(city on the hill),光照四方,成为寰球之楷模。此意象来自《马太福音》中耶稣的“登山宝训”:“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隐藏的。”在这样的传统之下,一个人去影响他人,改造社会,被视作应尽的本分。
最近,我收到了一个邀请,出席一场名叫“光和盐”的会议。本以为只是我们私立基督教大学之间的一种会议,要大家做光做盐。耶稣曾呼吁门徒“做光做盐”,发挥影响,改变世界的色泽和味道。
一天会议下来,却发现来的什么人都有,有前美国小姐、大学教授、州检察官、Hobby Lobby的创办人、卸任的俄克拉荷马市长。俄克拉荷马州州长玛丽·法琳也来了。我的同桌,一个是蔬菜公司老板,一个是非营利组织总监,还有一个是州参议员康斯坦丁·约翰逊。会上有共和党,有民主党,也有无党派的独立人士。
聚会还有点像武当、少林、峨眉各派云集的武林大会。大家来自不同宗教派别,有圣公会的,有卫理公会的,有浸信会的,有基督教会的,大家互相打趣,比如卫理公会的人问浸信会的,他们能否也上天堂。
这些人聚在一起,共商如何用“光和盐”的精神,复兴俄克拉荷马,让这个处在美国“腹心”地段的城市,成为美国精神的“腹心”。
四周一看,都是美国人,好像只有我一个外国人。我一直没弄明白是谁的主意给我发出的邀请,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请我来。我渐渐觉得不像一块盐巴,掉到水里溶化;而像一块石头,泡在水里始终如一。又感觉像一个在合肥教书的老外,误闯进了安徽省政协会议。
这种生分,倒不是大家有意排斥我。由于就我一张黄色面孔,突兀得很,发言结束后,法琳州长甚至还绕道过来跟我打了个招呼,感谢我过来。
但次日就是中秋,在一阵思乡情绪中,坐这里听人讨论复兴俄克拉荷马城是很别扭的事。出了国的人,就像电影《美国》(Amreeka,一部描述一巴勒斯坦家庭在伊利诺伊州经历的电影)里说的那样。我们就好比一棵树,被连根拔起,移植到了新的地方。长时间下去,哪怕十年二十年,也只是树在那里,扎不下根。相对于复兴俄克拉荷马,我更感兴趣的是如何振兴安徽桐城。可是世事诡异。在家乡,也不会有人让我去出席他们的会议,更不要说献计献策了。
会后我走到院子里,看着树梢升起的明月,想起了做光的那句话来,也回味起那句叫人做盐的话:“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它再咸呢?”(《马太福音》5:13—14)出国是一件不伦不类的事,最终往往让人里外不是人。回望过去十年,来路不辨,哪还能判别自己是海盐井盐,还有几分咸味,除了三两家人,又有几分光亮,照见谁人?想也是瞎想,不在此间者,或许以为矫情。只好远远地望着一轮明月,想着远方的亲人和身边的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