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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华为的日子-董延明

_9 董延明(现代)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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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在部门里,冯越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一方面仅仅是个小秘书,工作琐琐碎碎零零散散,掰开揉碎细细找一遍也找不出她对部门的特殊功劳,另一方面,她是最接近领导的人,座位就在老王、老丁的旁边,而且老王、老丁所有工作安排都要经过她的手,甚至在老王休假的时候,她还可以用老王的工作账号在老王的授意之下审批流程。
如果在正常的企事业单位里,这样一个人马屁不被人拍烂才怪,不过她在程序员这个群体里就吃点亏,虽然被数百老爷们包围着,却大多习惯了沉默,见了她有事说事,没事招呼也不打。如果不是有董延明、岳小雄几个人,只怕冯越会彻底丧失女性的优越感。
董延明和岳小雄一直喜欢和冯越扯扯淡,不过岳小雄更无耻一点,经常大老远的就喊,越越你今天的衬衫好漂亮啊!惹得办公室齐刷刷站起几十人来,色眯眯地望向满脸通红的冯越。
可女人就是这么奇怪,越这样她越和岳小雄走得近。
有一次岳某人和冯越聊闲天,开玩笑说自己干得多拿得少,想跳槽了。结果冯越不知怎么就多了一句嘴,透露给了老王,老王大为光火,找来老巩骂了一顿,大意就是你个开发代表怎么干的,骨干都要走了你都不知道,跟个木头一样!
老巩赶紧找来岳小雄,先询问是否要跳槽,岳小雄自然晕头转向不知所以然,老巩叹口气说:“小雄你没事就不要乱讲,我猜你就不会跳槽,不过你他妈胡说八道老王又不知道,他那个虎×脾气上来就骂我一顿!这次给你涨五百,你管好你自己的嘴吧。”
这些事情当然是岳小雄说给董延明听的,因为董延明和岳小雄聊天无意中发现人家的工资高出自己许多,一时变了嘴脸,甚至满脸都是活不下去的表情。
岳小雄肯说这个故事,当然有转移视线的嫌疑,想让董延明觉得去跟冯越胡扯一顿就能加工资。但董延明也没傻到那个地步,他明白这种事不可复制,他一没岳小雄那么大名气——岳小雄当时在HOME声名鹊起,和包神并称HOME两大传奇,老巩高看一眼也不奇怪;二没有领导赏识他,老王、老丁、老巩个个都和岳小雄单独谈过话,董延明自己没这个殊荣,也还真不盼望这份殊荣;三也不保证冯越愿意为他多那一句嘴,再说愿意多嘴也不保证次次都有岳小雄的那种效果。
包神,就是和岳小雄齐名的那个哥们,人老老实实的,就是脑子有点木。可人家勤劳呀,虽然有点难度的工作不会做,但做些简单的工作还是从来不出错的,比如说打安装包。每次打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从来没有小蔡出过的那种忘记安装文件的错误!这安装包一打就是两年,大家出于对他的敬重,称呼他为包神。包神名气越来越大,成为大家茶余饭后花前月下的谈资,终于让老丁听说了这传奇的绰号。不过他听到的也是一知半解,便问大家:“为什么石毅叫包神?”大家谁好意思说明白,都支支吾吾表示自己不清楚。再追问,就有好心人顺嘴胡诌,说这是因为石毅这个人实在太好了,任何工作他都愿意全包了。老丁深受感动,还给了包神一个月度之星的荣耀,而且理由那栏还填写着:因为他能快速完成工作,舍己为人,一切都包在自己身上,所以被称为包神。
就在这种情况下,冯越多了一句嘴,把包神的神话捅破了,老丁差点气死,包神的境遇可想而知。
所以呀,这事听个乐呵也就罢了,董延明还没敢想通过冯越为自己曲线涨工资,谁知道冯越嘴里说出来的是什么话。
后来细一想,董延明倒隐隐觉得岳小雄这件事情挺奇怪——老巩怎么知道岳小雄不会跳槽。
他想问岳小雄,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哪里不妥没想明白,犹豫了一下,谨慎地转换个话题说,V8总算定下来架构了,接下来能轻松点吧。
岳小雄巴不得离开工资的话题,赶紧接上说,怎么可能,讨论架构这几天呀,我保证是你在这个项目里过的最悠闲的日子,从此以后你就要跟轻松讲拜拜了。
董延明不信,眼看着又有好几个弟兄抽调进了二组,加入V8这个项目,怎么会越来越忙呢。
抽调进二组的,是从同产品线其他部门来的两个人。据说是那边资源过剩,支援了资源匮乏的BAR几个人,两个进入V8,两个进入V7。
还有几个新员工,也都一同进入了二组,项目上同样属于V8。这样一来,二组走了小刘和小龙女几个人,又进了几个人,人数上不减反增。高守让董延明收一个徒弟,董延明却想起小龙女来,嬉皮笑脸地和高守拒绝说,我得了不能做导师的怪病。
李茂川的队伍达到二十人之巨,虽然距离饱和人数的三十人还有差距,但已经不少了,可却仍旧是愁眉苦脸。原因是在新一次V8项目会议上,李茂川分配任务,无论新老一视同仁,每人都分配了一个特性的规格写作。董延明心里窃喜,新加入的同事却都鼓噪起来。
李茂川解释说,全部的规格任务有一百多个,将来肯定是要一人写多个,目前的分配方式仅仅是为了甄别出大家的速度和质量,方便下一轮的分配。
大家这么一听就接受了。新来的想,反正我也不会,慢点写以后就少分点。董延明心里挣扎,快点写那以后就要多分点,慢点写又显得没面子,让人怀疑自己的能力。正煎熬呢,听到前面小刘和小龙女一边并行一边念念有词说,唉,看看这任务分配的,奴性啊,奴性十足!
董延明没明白这跟奴性扯上什么关系,却突然想起来高中逃课在宿舍里面打扑克,被宿舍老师抓个正着,那老师一边摔扑克一边歇斯底里地喊,奴性啊,中国人的奴性啊。董延明鄙夷地看了看小刘和频频点头的小龙女,心想,什么跟什么都能扯到民族大义,啥事都能给自己拔高,莫名其妙。
他跟岳小雄叨咕一下任务分配不合理,岳小雄倒坦然说:“正常写就好,你看吧,不管你多写少写,大家最后的工作时间肯定是一样的,你工作量大也不会吃亏的,领导心里有数。”
董延明没明白,说:“怎么会一样,我早干完早回家,谁愿意天天加班呀。”岳小雄却笑而不言,胡扯些别的闲话。
中午俩人吃饭,远远看到冯越就赶紧坐过去,左一句美女右一句靓女,吃得开开心心。吃了饭三人一起回办公室,路上还说笑着,说回去帮冯越铺床垫。走到办公区,对面老丁和老王一同走出来——领导都这样,吃饭永远比别人晚二十分钟。一看两位领导,岳小雄就点头哈腰地致意,老王不苟言笑,老丁笑眯眯地说,这么快就吃完了啊。岳小雄飞快地回答,今天有点事吃得早点。两拨人几乎要错肩走过去了,冯越嗖地冒出来一句,他俩总提前吃饭,还说吃饭晚的都是傻子。
董延明突然觉得楼板震动了一下,差点崴了脚脖子。
47
BAR最近发生了几件大事,一件事情是一个凶猛的谣言悄悄流传——老丁要离开BAR了,一件事情是小成被调到一组去了。
头一件事情完全没有预兆或者理由,但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因为涉及到大领导所以有些犯忌讳,大家不太议论这事情。
至于小成这事情就有些糊里糊涂了,高守只是有一天突然通知他,他被转移到一组了,即刻生效。之后不管小成怎么问,高守都一脸无奈地说是老巩的安排。不过好在大家都在同一个项目里,座位也相距不远,除了心里稍微有些不爽外,生理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V8继续进行了一周,大家手里的规格写作进度各不相同,快的写完了,慢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完成。李茂川不想等了,快刀斩乱麻把每个人的规格都分配下来,与之一同分配的还有紧迫的完成日期。顿时BAR全员陷入癫狂的气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地诅咒李茂川喝水呛死吃饭噎死。
李茂川那张佃户老农一样的脸上倒放出光彩了,每天都穿梭于他下属们的座位间,满脸新闻联播里最常见的笑容,亲切询问进度。大家对他心怀愤懑,也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着他,色厉内荏的横眉冷对,无计可施的苦苦哀求,李茂川一面享受权力的快感,一面忧心工作的进展,在众人忽冷忽热的态度里感受着冰火的温度。
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工程的进展却变得完全模糊了,李茂川每次询问大家的完成情况得到的答案都是千奇百怪的。这也难怪,就好像搬运工,当他搬一车货物的时候他可以告诉你,两个小时就搬完了。但如果是面对一座大仓库,他估计今天告诉你三天、明天告诉你五天、后天告诉你十八天,再问他说不定又改回九天。李茂川面对的就是一大群这样的搬运工,因此他的时间计划EXCEL表格改了又改,最终自己都气馁地承认没办法统计了,这个项目计划在他面前变得面目狰狞不可预测。
对项目管理者来说,不可预测的危害恐怕是要大于延期,因为延期还可以做出补救计划,但是不可预测往往只能期待运气,尤其是如果该项目管理者还需要时刻面对着一个非常喜欢指手画脚的领导的时候。
老巩的手指甲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目光坚定。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尤其是对李茂川这个会把他说出来的每句话都严格执行的人,他更要表现出自己超出一般的管理能力——虽然这种表现很无聊,因为他所要表现出来的能力,只能证明他可以胜任比他还低两级的岗位,但是人的虚荣心就是这么奇怪。
老巩说:“茂川,你这么安排不行,压力太大,如果逼迫他们时间长了,他们肯定破罐子破摔,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嘛。”
李茂川心里委屈,心想:这不是你让我简单粗暴、快刀斩乱麻把任务分配到人,给他们压力,逼他们加快吗,你自己说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嘛。
老巩接着说:“但是你既然已经把工作都安排好了,我也不会越俎代庖。这样,你要适当地延长大家的工作时间,懂吗,适当地延长,比如,硬性规定大家每天都要早九点到晚九点,我看最近有些人下了班就走了,他们工作都完成了吗?”
俩人沟通的这个时间是吃晚饭时间,大家都去吃饭了,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在老巩的座位上李茂川正襟危坐,他说:“会不会太早了?而且……每天?这帮人还不造反了。”
老巩摇摇头说:“茂川,你这就叫、叫、叫……我跟你说,我们当年……不用说我们当年,你当年刚进公司的时候,九点钟有谁走的?这几年公司的风气变啦,但是不代表我们不能捡起来。过几天我会调西研的几个人来,那是真正的铁军,你看看人家的管理,看看人家的素质,看看人家的自觉性。茂川,咱们现在工作非常紧迫,如果时间上不能保证,那什么都不用提,干脆散伙回家抱孩子好了。你是知道我们后面还有多少工作量,而且人都是有惰性的,如果咱们把工作分给兄弟们就不管了,靠他们自觉的话,我去他妈的,过五年这些工作也做不完啊,对不对?我知道你担心兄弟们的情绪,但是这就要看你的能力了,你要让大家拿出自己的潜能,兄弟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自制力弱,所以需要你不断地鼓励大家、带动大家,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你李茂川就是这二十多个人的火车头,你指哪大家打哪,我把这二十多人交给你,就是对你有信心,你能做好,咱们BAR将来就是你带领兄弟们打下来的天下,我们BAR的历史上就有你李茂川的大……”
老巩的意思很简单,他需要工作时间的保证,当任务多到连他也觉得无法控制的时候,只有足够的工作时间才可以让他觉得安心。
李茂川踌躇不语,他倒不介意延长工作时间,而且他每天在公司待的时间肯定超过老巩希望的时间,所以这对他来讲完全不是问题。他担心的是同事们的情绪反弹,因为最近工作上的安排让很多人对他表示出极大的不信任,高守就数次在他面前暗示过,他的组员反映说李茂川的任务安排很不合理,甚至阻碍了工作进展。
坐在他这个位置上很尴尬,既直接负责了项目管理,换句话说得罪人的工作量安排他来做,又不负责考评,换句话说就是没有量化工作质量的权力。后果是他不敢逼大家太紧,紧了人家就去自己的资源经理那里哭诉,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资源经理都会暗暗默许自己的人“你能干多少干多少,我给你打考评,你怕什么”。
李茂川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虽然后面有老巩撑着,但是大多数情况下管理的最后法宝居然还是要靠大家给面子,这不由得让他理解了老黄从前的非分之想。
而这种情况他又没能力改变,他甚至都没有老黄当初提出给他考评权的欲望——老黄倒是提了,可是结果呢,老巩答复说,你不是有资格打评语吗,你的评语要在这个员工的季度考评中占40%或者80%的分量——这当然只是领导的理论。实际上怎么样,人家资源经理愿意的话就把你的考评语当做得罪人的挡箭牌,不愿意就把你的考评语当成收买人心的垫脚石。
老巩看李茂川犹豫,就鼓励他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要担心大家习惯了弹性工作制,不喜欢九点上班,我私下告诉你,部门最近马上就会有相应制度出台,你尽管放心……兄弟们实在是太散漫了,也确实需要紧紧了。”
弹性工作制是说研发人员保证每天工作八小时的情况下可以将上班时间延后一个小时,也就是九点上班,你却可以十点钟前到,但是月底计算工作时间的时候要保证每天都有八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也就是说早上晚来可以用晚上加班来冲抵。因为工作比较忙,所以大家晚上都有加班,因此早上晚点来一点不会影响每个月的工作时间,所以这个制度变相地成了研发的福利。
但是有一天,产品线的二号人物邓总九点半在楼下发现一堆一堆的BAR员工,拎着报纸拎着包子,晃晃悠悠地来上班,见到他还睡眼惺忪毫无愧色,顿时大怒,“就跟一帮国民党匪兵一样散漫”,邓总这么说。这事情直接催生了老丁发布命令,要求BAR全员在部门内取消弹性,必须九点钟上班。这个制度推出自然遭到大家在背后以及邮件上的口诛笔伐,但是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地接受。
紧跟这个制度,李茂川也推出了V8项目内的强制性的下班时间制度,甚至一反常态地要求大家,如果想要提前走,必须要得到他和资源经理的双方面同意——这同样被大家口诛笔伐一番便默默接受了。
这样,V8的开发大幕,在工程进行了几星期后,才算真正地缓缓拉开。
48
写规格写到跟V7相关的某些特性的时候,有不明白的地方董延明会经常询问方志久,方志久倒很客气,明哥明哥不离口,每次都答得滴水不漏。
董延明羡慕方志久,全程开发V7,尤其是后期测试阶段,修改V7问题单这些经历太锻炼人了——方志久这一年把V7整个架构代码特性都摸个底掉。累是累,压力大是大,但是从结果来看,V7离不开他,部门也离不开他。老黄现在整个一个甩手掌柜的,V7大事小情方志久管了一多半,将来老黄一退方志久必然受重视——嗨,其实现在已经隐约有呼之欲出的意思了。
“他该涨工资了吧?”董延明酸酸地想,“他现在要是撂挑子,哪再去找个像他一样熟悉V7的人。我现在要是撂挑子,估计十分钟就能有人顶上我的位子吧,小成、小蔡、刘自明、宋江,搞不好还有好几个人比我干得还好。”
董延明想这些是在回家的班车上,他坐十点钟的班车回家,满脑子都是写了几个星期的规格,闭上眼睛满天都是字符。打字打多了,跟人说话的时候精神分裂似的手指抽搐,仿佛脑子里有一张不存在的键盘,而且把刚才听到的话分解成一个一个的字,不停在键盘上打出来。
脑子觉得木木的,很麻木——不过这是什么感觉又不好描述,基本上没有经历过的人体会不到,就好像好多人和董延明说,你那个也累?天天坐着玩电脑也会累?
他的另一种境界是,睡觉时会想起来某个部分的逻辑出了错误,早上起来依然不忘记。他从前听说,有人睡觉都可以背单词,大概就是这种状态了吧。没办法,连续的工作时间太长了,而且工作时又太投入了,早上九点开始晚上九点钟李茂川才让人走,到家快十点,洗洗上床入睡的时候也还不到十一点,但脑子还没有从一天的搏斗中缓过劲,依旧不停地高速运转。
工作投入精力过头,伴随着的是其他方面投入变少,看起来好像是脑子反应变慢,眼前嘴边的事情往往要迟疑一下才能说出来。加班究竟有多累,坐一天能有多累,脑子不停运转一天会有多累,董延明已经想不清楚这些问题了,他只是理解陈景润的状态,比如撞树后的道歉,比如看见女人后的惊奇。真的累吗,还是太紧张了,还是压力太大了,想不明白了。不过董延明总在自己检视,因为自己在华为,在以××闻名的华为,他总是在衡量自己超负荷多少、加班多少、到底算不算累。
我是不是有病啊?累就是累,不累就是不累,这可以计算出来吗,自己觉得是就是了吧,难道我还要别人的肯定吗。董延明突然想明白了。
他跟同学龚明明在QQ上诉苦,龚明明不太相信,跟他说,活是干不完的,你慢点干呗。
董延明也想呀,可是就是停不下来。磨洋工谁不会呀,董大侠这种研究所出来的,更是个中好手,可是这个环境让人仿佛身在漩涡里,高速运动是不由自主的常态。老巩的煽动是一方面,确实有人相信他,觉得年轻时就是要辛苦要热血,几年的辛苦将会换来半生安逸。但董延明不是,他是有些好强,见不得自己比别人差,小蔡一天写二十个CASE,他一天要写二十一个,小成一个项目写5K代码,他决不能写4.5K。年轻人心气高,谁愿意承认自己比别人差,谁愿意主动认怂。
就好像刚到深圳坐车,挤得要命,董延明一辈子没挤成那样,别人碰他几下就急了,觉得别人故意挤他,这就是不适应。坐车时,他环顾身旁,男女老幼谁挤他,他冲谁恨恨地瞪眼,一会东西南北前后左右都被他瞪了个遍,眼珠子太用力都快滚出眼眶了。过了一个月,董延明适应了这种公交车密度,看见车来了就浑身肌肉绷紧,进入战备状态,这种条件反射让他不再畏惧,反倒是如果今天坐车人少,他就不适应,一会看手机一会看外面,觉得是不是过了时间了?是不是今天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了?
董延明现在做项目就这个心态,工作多了叫苦连天,可突然少了自己就先疑神疑鬼,怎么回事,不应该啊,是不是怀疑我能力呀,还是说领导对我有什么看法故意不给工作了?
他喟然长叹,唉,其实糊涂点多好,混日子也不错,你说我天天奔命似的积极向上,为啥呀,到底为啥呀。
贱,龚明明总结,你就是贱民一个,不压迫你就浑身难受。
董延明闭目养神不再说话,听着楼下吵吵闹闹的声音,这声音伴随他好久了。深圳一年四季都要开窗户,楼下都是工厂里打工的孩子,工作了一天仍然有着无穷的精力可以挥霍。董延明不行了,连续的加班让他精疲力竭,每天早上都有种从泥潭往外爬的感觉,床好像有黏性,把他的四肢百骸牢牢地黏住。
49
离开华为之后董延明总被人问,华为是不是很苦,董延明每次都要不厌其烦地与人解释,外界的传闻往往夸大其词哗众取宠,哪有把人活活累死、活活逼死的?可惜大家都满脸不信的表情,打量董延明的眼神也立时有些犹豫——不太相信他是华为出来的。董延明气得半死,改口说,好累啊,自己要不出来肯定死在里面,于是听众皆大欢喜,恭贺他脱离苦海。
董延明想想当年,好像真的加了很多班,累得除了累没有别的感受,可是他真的不觉得苦。那时候有梦想有奔头,似乎铆着劲往前冲,自然就有收获在前头。所以他转过头来重新打量过去那些难熬的日子,似乎也不那么难过了,不过在当时他肯定不是这样想。
老巩还是一如既往地经常给大家打气,告诫教育年轻人不能只看眼前利益,要处处为企业为团队着想,要能准确清晰地看到美好的未来,为了这个未来,应该无偿加班,应该薪水微薄,应该只拉车少吃草最好不吃草。
闲也一世,累也一世,何苦到老留遗憾。他总这么说。
老巩说得多了,很多人都刻到脑子里了,有一天董延明如厕时,居然在厕所一个蹲位的门板上发现了这句话,遂大怒,专门回办公室拿笔在这句话下面御批道:吃饭也一世吃屎也一世,何苦浪费粮食。
这种恶作剧也只能在厕所这种地方玩玩,出了厕所的门董延明就不敢说这话。当时V8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老巩非常开心地看到他手下的人终于可以一个人干两个人的工作,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声音无疑都会被归结为质疑老巩的安排。
老巩从西安空运过来几个人,加入V8项目和正在进行的V7R3,他说西研所(西安研究所)是公司的铁军,是公司最有战斗力的队伍,加入深圳的队伍可以让双方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董延明这才知道原来BAR产品在西安还有一支队伍,宋江给他解释说,不光西安有,上海也有一队人马呢,不过人太少了,所以一直也不是很被重视。西安的人不少,有几十人,一直负责老版本的维护工作。
董延明听得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个部门还有这么大的地盘。宋江炫耀地说:“我告诉你,老王每个星期都飞到西安一次,给西安这帮人开会,每星期一都在西安,晚上飞回来。”
飞来飞去的老王?董延明肃然起敬了,这种程度的飞不就是董延明理想中,高级管理人才的必做功课嘛。
宋江还没炫耀完,他拍拍大腿继续说:“你来得晚,没跟西安的人打过交道,他们可难缠了。”话说完,正待再吹两句“想当年老子如何”的时候,却发现董延明人都没了。
董延明毫不关心西安还是东安的兄弟,因为他推测这几个人的到来,不会影响也不会帮助他干活,那他干吗还关心老巩调人的事情,调头猪来也不要紧。V8的规格写作已经进入评审阶段,大家前期写得急,到了评审的时候乱糟糟地发现一堆有的没的问题,每天都有七八个评审会,一会评别人一会评自己。每天都是没头苍蝇一样被这个催那个追的,越评审越心浮气躁。心浮气躁的原因是大家都写了很多规格,但懂的不多,虽然赶鸭子上架也硬写上百页,那却都经不起推敲,随便一评审就是千疮百孔。问的人和解答的人往往同时陷入尴尬的沉思,不明其然也不明其所以然,董延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事情。
也许从数字统计上,老巩会开心,因为每个人在这一阶段的生产率都出奇的高,文档写作上百行,评审文档上千行。每天办公室人声鼎沸,点灯熬油通宵达旦,效率和工作量都和打了鸡血一样大幅攀升。
老巩一定会说:你看,我就说是从前潜能没有挖掘出来,你看我这一挖掘潜能就出来了,所以说呀,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开V8例会的时候,董延明提出来过“文档质量不可预计”的风险,李茂川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便一面敷衍大家说:“相信大家都是老员工、都是有责任心的骨干,质量就靠大家努力自觉。”一面又紧锣密鼓地制定惩罚制度,想以罚款来逼迫大家提高规格质量。
后来组内例会的时候,岳小雄对高守说,李茂川又在自己钻研新制度了,难道咱们部门就没有一个可以通用的奖惩制度吗?怎么每个版本都自己推自己的一套制度?
高守笑呵呵地说,也不全是,V5之前的版本大家都用一套制度,也挺好的。
岳小雄又反映说,V8现在的人员管理太混乱了,二十来号人跟一锅粥一样。他最多一天收到十几封评审会通知,谁知道该参加哪个,不需要参加哪个呀。而且评审的时候,凡是遇到规格上咬不准的地方,就算是抓瞎了,问谁都没空搭理你,问SE,刘彻也没空,问PL,李茂川跟个农民一样……
二组的人都笑了,高守也笑了,当即表态他会向老巩反映,并一直跟进这件事情。
接下来的议题也都是围绕着规格的质量来的,董延明这些懂些的普遍反映时间太少,刚从其他部门转过来的蒋思君就大吐苦水,说自己还一点不会呢,李茂川非逼他接下来独立写一份规格的任务,他受惊似的说:“他还说哦,会写得写,不会写更得写,不写永远不能会了!”
高守对蒋思君倒没有一味安抚,他笑眯眯地说:“虽然李茂川的管理风格我不认同,但是他说的这话却是没错。虽然你进部门时间短,但你是从别的部门转过来的,已经在公司工作很久了,所以没办法把你当成全新、崭新的新员工。你说你来的也不是时候,部门里现在就围着这个版本转,也没有别的项目可以让你适应一段时间,你说怎么办?改变不了就接受吧。不过你跟延明他们这帮从进公司就在咱部门里的家伙又不一样,所以其实我从情感上,还是允许你犯错的。”
董延明一愣,心想怎么个意思,这是不允许我犯错了?
高守安抚了一阵子做V8的同事,又咨询了一下做V7或者维护V6的同事,每个人都发了一次言,他这才作势抹了抹头上的汗说:“组里人多就是这点不好,从前十来个人的时候多轻松,现在二十多个人光让每个人发一次言就半个小时。管不过来呀,管不过来呀。”
大家都很配合地大笑,仿佛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一样。
高守叹口气说:“不过大家也别这么累,一定要注意身体,除了身体之外剩下的都是身外之物。延明来组织一次活动吧,过几天你们只会更忙,趁现在……趁现在天气不冷不热的,咱们组集体出去玩一次,算是给大家放松一下被李茂川上紧了的发条。”
董延明欣然领命,答应尽快研究出几条旅游线路给大家选择,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转过天来,董延明推出一份《海南岛两天三夜双飞旅游计划》,一发出来就把大家吓了一跳,因为谁都没想到组内活动会远到出省。董延明倒得意洋洋——从前的各组活动都是找个海边玩半天就回来,每次活动的区别只是地点不同,这怎么能满足董延明那颗好大喜功的心呢。他总想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搞次活动也想搞得惊天动地与众不同,所以极力煽动高守同意这次小组远行活动。
高守蜜月去过海南岛,还没玩够,心想这次自己组里的人和家属正好就可以组一个团,玩得更充分,何乐而不为呢,也就同意了董延明的建议。董延明找各个同事挨个沟通,挨个劝说,最终搞定了十几个人——毕竟出去玩一次要超过一千块,这对相对保守的众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余下还有一些思想顽固、守旧的不愿意参与,他们觉得周末如果不加班就要休息,因为这样周一就可以有精神工作了。董延明也不觉得意外,反正这个行业大多数人都是安心做宅男,一面哭喊自己和社会接触太少,一面宁愿闷在家里为工作养精蓄锐。
董延明问蒋思君参不参加,蒋思君说周末有事不参加。董延明问他有什么事,他一板脸说:“有事就是有事,我说有事就得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董延明笑笑走了,他知道蒋思君跟他摆老员工的架子。蒋思君是另一个部门的老员工,据说是因为另一个部门人员过剩所以派到BAR来,看着董延明这种比自己晚不少的员工活蹦乱跳的,心里可能多少有些不平衡。
董延明走了,过了一会高守又拖着董延明回来了。高守问蒋思君怎么不参加集体活动,蒋思君不好意思地说有事。高守说,最好还是参加,可以放松一下,而且有助于融人这个集体。蒋思君矜持地笑了,深明大义地说,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他本人习惯周末自己休息一下,V8也比较累,周末有时间还可以加会班,毕竟自己是新员工,要学的比较多。工作重要,这种活动参不参加意义不是很大。
高守突然变脸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有这么忙吗?进了V8连我业务二组的正常活动都没法参加了?那我得去问问李茂川了,到底怎么给你安排的工作,看看他能不能给你减少一些。”
高守说完扭头走了,董延明对着蒋思君无辜地耸耸肩,也悻悻地走了。
蒋思君满心以为自己可以表现出不同董延明之流的成熟,结果却被高守误会成了找麻烦,他疑惑地对着俩人的背影满脸通红张口结舌。
海南之旅成行之后,董延明同时多了两条吹牛的素材,他到处跟人讲,BAR过去所有的活动里,除我组织的,余下那些还能叫活动了?蒋委员长除了高守和我眼里还有谁呀!
逢人就说见人就讲,最后宋江无奈地跟大家总结董延明说,你们就看他不要脸的样子,真有大人物的潜质呀。
50
二组周末去了海南岛,周五晚上走,周一早上回来。董延明在出行前竭尽所能地为大家安排好食宿,组织好旅游地点。人手一张行程表,细致到早饭时间地点,不过不看行程表也没关系,只要竖起耳朵听组织者、协调者、安全员董延明大呼小叫也就够了。
周一早上大家回来,坐直达坂田的大巴回公司上班,一上午蔫头耷脑目光呆滞,看得老巩剑眉紧蹙。
董延明很兴奋,虽然嗓子喊哑了,但是一种无比的满足感充斥在他身体里。过去两天的场景一幕幕重现,让他心潮澎湃手舞足蹈不能自已。
这么奇怪的描述,难道在海南董延明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了吗?
没有,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他只是按照行程表督促大家,行动前都要点名报数,一路上吆五喝六让大家不要掉队。
“宋江?”
“到。”
“岳小雄?”
“到。”
“柳景正?”
“……”
“柳景正人呢?又跑哪去了?”
“这呢,这呢。”
“你个锤子,别乱跑,紧跟组织不行啊。”
“是,呵呵,呵呵。”
“黎村苗寨就前面呢,一会下车了别乱跑,路也不好走,别摔了。”
“方志久你他妈不能走快点啊,回头再让人下蛊了,我不帮你运功逼毒啊!”
……
这短短的两天,十来次点名,四五个景点,让他爽到了极点、HIGH到了高潮。每次点名都是领导训话的气派,每次出行组内诸人个个都合作得不得了,差点连上厕所都要向他打报告。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他的任意一条指令,当然了,这些指令一般都是,“开始吃饭了”、“赶紧上车吧”、“现在我们回酒店吧”……
下了飞机高守还带领大家轮番和他握手,都说太感谢董大侠这两天的付出了,握得董延明右手浮肿却浑身通泰。
被人重视的感觉真是好,有权力的滋味真是太难忘了,说一不二真他娘的过瘾呀,这次旅游实在是太值了!董延明在心里不住地号叫着。他甚至隐约感觉他已经在组内有一定威信了,最起码大家做决定前愿意习惯性地询问他的意见,“延明你说呢?”董延明实在是太喜欢听到这句话了。
周一一天也没干什么活,李茂川这人居然少见地很识趣,没有对此多做评论,董延明开始觉得奇怪,后来一观察才发现原来他有了别的依靠。
西安派来的几个兄弟已经正式进驻,从李茂川手里接过了一些大家扔出来的工作,他们果然体现出和深圳的同事不一样的素质——谦和低调,敢打敢拼,老巩倒真没说错。
在董延明、宋江等人哈欠连天的例会上,这伙人大包大揽地接下李茂川送出来的任务,没打折扣,一点没打折扣哦。这让习惯了讨价还价的董延明有些不适应,他疑惑地打量这五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工作的新人——没办法,他就这素质,总以为工作上不讨价还价的人肯定是刚工作还很傻很天真的新人。
李茂川有这五位兄弟撑腰,顿时眉开眼笑,一扫这一个来月被一干刁民抵抗的阴霾。美得李茂川完全无视董延明等人这一整天的怠工,还很大度地主动让疲劳的同事晚上早点回家休息。
董延明和小成说,这小子也太好糊弄了吧,多大点事呀,你看他嘴里就跟塞进了一个衣架一样,撑得合不拢。
后来他才知道李PL的难处,尤其是管理这一个很多派系、很多不买账的家伙的项目组的PL的难处,他才理解这五个兄弟对李茂川的意义就是久旱逢甘露。
李茂川把这五个兄弟分派到各个老员工名下,让大家互相帮助。董延明没有分到,他被分到一个新员工——柳景正。柳景正刚来一个月,堪堪完成了三营培训、MINI培训等一干培训,正热血沸腾地要大干一场呢。
董延明鼓励他说好好干,我很看好你哦。柳景正立时满面春风,两眼都冒出兴奋的绿光。
董延明突然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潘安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心里立刻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潘安的风度了。
在规格写作进入尾声的时候,V8项目组的人力突然膨胀了一下,涌入了五个西安派来的老员工、四个新招进来的新员工。之前最困扰大家的人力问题表面上得到了解决,但实际上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出来。
比方说董延明,他手里的规格现在可以分给柳景正一部分,表面上他总抱怨的没时间修改、没时间评审的问题应该得到改善,但实际上,他分给柳景正的那部分工作却因为柳景正完全不了解,而完全要事事请教董延明。
董延明赫然发现,他为柳景正解释如何修改如何评审的时间,居然要比自己亲自来做的时间长得多,这可把他郁闷得够戗。他一窝火就想跟李茂川说,我不用人来帮我,我还是自己一个人搞吧。但他转念一想,这个时候郁闷点,但把柳景正扶起来后,他就能接手后面的工作了,那后面的压力会随着柳景正的能力提升而慢慢减少。哎呀,后面还有SRS、LLD、测试用例,越往后工作量越大,那……还是这么着吧。
董延明想明白了,还要去找李茂川确认一下:“老李,柳景正你不能再抽走了啊,人员如果老变不行,我这边刚把柳景正教明白是怎么回事,你那边再抽走了,再塞个别的新人进来可不行。我这面上看是人数不变,可我跟你讲,效率差远了。”
李茂川正趴电脑前面重新研究人力分配,抬起头来看看董延明说:“抽?我没要抽柳景正出来啊?”
董延明说:“我不是说你现在要抽,我是说你将来不能抽,人力资源要安排好呀。”
李茂川不悦,皱眉说:“人力资源?人力资源的安排我有我的考虑,我跟你说不上。”说完就扭头自己看屏幕去了。
晃得董延明脸红了半天,恨恨地瞪着李茂川的后脑勺。
晚上董延明和岳小雄说了这事,岳小雄的评价是,董大侠没事找事。董延明还是听得进岳小雄的话的,便虚心求教说,那怎么才算有事找事。
岳小雄说,例会呀,例会是干什么的,每次的风险评估是干什么的,这种事情当然堂而皇之地提出来,摆上桌面大家解决,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你私下跟李茂川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指导他的工作?人家还没抽你的人你就叫唤上了,你要是李茂川你怎么看?好听了你这是未雨绸缪,不好听你这就是没事找抽。
董延明点头称是,不过对于李茂川的态度依然耿耿于怀。
51
小蔡突然被通知马上去印尼出差。
出国出差这可是董延明梦寐以求的事情,他跟高守早就打过招呼,高守也说了没问题。可是这次怎么又先轮到小蔡呢,小蔡上次不都出过差了吗。
小蔡神色凝重地在办公室跑来跑去,他要准备很多东西:出差要带的资料,要联系机要室借一台笔记本,要联系印尼当地同事了解当地情况,要为印尼同事带点急需的生活用品。
董延明看着他的身影嫉妒得要命,实在忍不住了就抓住他手腕低声跟人家说:“蔡总,你真要去啊?你说老大怎么不让我去啊,你要真不想去的话跟老巩说说,让兄弟我替你去吧?”
小蔡脸上本来一脸的凝重,突然之间笑得贼兮兮,郑重摆手简短地说:“不干。”
董延明实在是忍不住了,跑去跟高守要求出国。高守安慰他说,机会有很多,他从前组里十四个人,有六个同时在国外出差,大家出得都不爱出了。所以用不着着急,小蔡仅仅是第一个,又不是最后一个。
董延明倒是想问,怎么不第一个派我?但是实在没傻到那个地步。
第三天小蔡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了,拎着一箱子火腿肠一箱子榨菜,背着笔记本从蛇口去香港,又从香港直飞雅加达。
董延明心情低落,偏偏这时候柳景正又闲聊天问起出差的事情,他只好敷衍柳景正说,这种机会多的是,将来我们的产品卖到哪里,我们就要出差到哪里,说不定你一年到头从这个国家飞到那个国家,连地都不落。
柳景正的眼睛里又出现狂热的光芒,董延明看着好笑又熟悉,讽刺他说:“别着急,好好干,对你来说出差就是个水到渠成的事。不过,出差和在家里工作不一样。你在家里一大帮子兄弟混战一处,好点赖点领导都看不出来,也无暇去逐一区分。出差到现场,那可就指望你一个,部门也好,领导也好,都盯着你,他敢随便派个啥都不会的人去吗,那不是给自己掌嘴吗?不扯没用的,好好干,干到叫领导都没法忽视你,做个领导放心的人,那么……下次有这事,领导不想着你,难道想着他都不认识的人,到处给他捅娄子的人?”
柳景正点头称是,说了句:“我的奋斗目标就是离职之前出次国!”
董延明当时就被噎了一下,可是一想又没错,他们这伙人平时嘴上都“生是华为的人,死是华为的死人”,实际上谁不是想捞点工作经验,找个轻松悠闲工资丰厚的下家,而海外工作经验对于董延明心仪的那些企业来说,肯定是一个不错的条件。
不知不觉间董延明已经开始打算离职跳槽后的生活了,没办法,在以人员流动性大著称的IT企业里,这个是无法回避的话题。你会经常看到朝夕相处的同事收拾铺盖走人,别的公司收拾铺盖是个泛指,但是在华为真的有铺盖要收拾。会经常听到某人在某处拿到高薪的消息。上个月测试部的童君跳槽去了上海的一个通讯企业,爱立信还是诺基亚的,据说要了10K/月的工资,结果HR连犹豫都没犹豫就同意了,大家都说童君肯定要少了。平台组的辛什么的家伙,去了北电,多少钱不知道肯定不会比这里少啊,还天天在QQ上跟人抱怨太无聊了没事干。
这么着被冲击了几次之后,董延明赫然发现,他刚入职时听说的离职的牛人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不是那么远了,当然和他第一个接触的离职人员——金吉金老大依然没法比,但是童君跳槽的时候他可着实发了一阵子感慨——在V7的时候,童君是负责他那部分的对口测试人员,俩人电话当面交锋不知多少次了,没觉得这小子有什么牛的,况且长得也不像能拿个高薪的样子呀。
后来他跟同学桑军说了这事情,桑军倒比他看得开。从前桑军看待能去日本的人都跟神一样,觉得那得多厉害的人呀,我这辈子能有这个机会吗?现在自己去了日本再看,就觉得怎么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啊,什么鸟人都过来了,这什么破工作啊。
董延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毕业的时候另一个同学龚明明被华为约去面试,人还没去呢,同学们就觉得这孩子不简单。那时候看见华为的、听见华为的心里都是一激灵,面试的时候浑身坚硬手心冒汗,那种感觉就好像你面对的不是人,是传奇一样,心里想的是,我要是能到华为,那得多爽多满足多幸福啊。结果呢,现在自己成了华为一员,还不是天天抱怨这个那个。
就跟爬山一样,看着那个山更好,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去往往是觉得这个也不过如此,前面那更高的比较好,如此循环直到你没有力气再爬。上了山心满意足地高喊“哇,无限风光在险峰哦”,这也就是刚上去头几分钟的事情。
董延明赫然发现,自己从工作以来一直追寻的目标——换家大公司拿个好工资,居然在他不断完善追求的过程中慢慢变质。目前华为是这样,将来的另一家恐怕也难逃此类命运。从前的追求变得淡而无味如同鸡肋,将是上班族的最终境界吧。但是他从什么时候正式考虑自己也会有离开华为的一天呢?不知不觉间。
董延明依然面临着很多问题,但眼下的问题最严重的倒不是V8的问题了——V8已经那样了,前期的人力投入紧张导致规格写作千疮百孔,评审也没起到应有的责任,不是董延明一个人的事情,所以他已经有了老巩担忧的“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的感觉了。
V8最开始的时候,董延明也发愁过几天,但是想想大家手上的规格都是这样,恐怕上至老巩下至李茂川对此都心知肚明,后果应该也有心理准备,所以董延明“嗖”的一声就释然了——不是我军无能,实在是……我军无能。眼下解决方法……也只有等待以后的各个阶段的文档写作时,大家凭着自己的经验发现问题,或者到了UT、ST阶段,靠测试来发现问题,再不行,测试部那还有一关,他们也会发现很多问题。虽然大家心里清楚这都是大大的隐患,大家的工作根本就没做到CMM流程要求的“质量落实到每个步骤”,倒是把隐患充分落实下去了。可是时间来不及了,时间点上已经到了SRS启动阶段,所以大家再怎么心存疑虑都要把规格放下。更何况在这规格上面,董延明折腾了一个月,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已经审美疲劳到看见“××规格”几个字就要吐了的地步。
既然对董延明来说项目的问题不算是最严重的问题,那么恐怕就是人力了。
柳景正接手了董延明的两份规格,中规中矩地按照评审意见修改,相安无事。董延明考虑到柳景正往后还要根据这两份规格写SRS,乃至CODE,乃至进行将来的测试,便担心他没搞懂规格的内容。可询问之下柳景正居然满口答应,我懂了懂了。董延明真不太相信,因为柳景正刚入职,从前又没有通讯方面的工作经验,乍一接触通讯居然只花两天时间便没有一点阻碍就融入,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董延明说:“你既然懂了,那你该赶紧看看这部分相关的老代码,虽然SRS阶段开始了,但是你也不用着急马上开始写,应该先用两天时间理顺思路,要不然慌里慌张地开工了连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保证出错。你看,这个文件是V6里这部分的代码,我写规格就是参照这个代码写的……当然了,正常的规格应该是参照协议或者客户文档写的,但是我们这次是大手术架构移植,所以你这一部分是把V6的代码移植到V8。你仔细看看这部分的代码,我写的时候都没时间细看,说不定有问题,而且你好好看看,争取提前理解,那么你以后写SRS还是CODE都事半功倍了。”
柳景正满口答应,第二天一早回来交差,说看完了,并且看懂了。
董延明不可置信地说:“你都懂了?”
“都懂了,都懂了!”
“我说的是这个文件,不是这个函数!”
“这个文件嘛,从这到这,是吧?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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