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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华为的日子-董延明

_8 董延明(现代)
邓总就是被这样的一封通告信给惊动的。实际上这封信的收信人是华为七大金刚之一的费敏费老板,费老板收到信,从产品线一直骂到开发部,邓总就是这样被骂到了开发现场。他到了开发现场也是一顿臭骂,从老王一直骂到吴海波,骂了一圈发现老巩居然不在,一问知道老巩回家休息了,顿时怒不可遏,打电话过去骂。老巩被骂得最凶,邓总还说:“你算个球东西,我都没回家你就敢回家,你他妈的×××。”老巩后来跟许多人聊天沟通的时候都说过,当时他就想辞职了——我大小也是个领导,却让邓总骂得像个孙子一样,太受侮辱了。他说,他忍了这口气,想把这次事情圆满解决了再说,怎么也不能给人留下临阵脱逃的形象。但是他为什么没辞职呢?所以这事情说来说去又绕回到“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
那天晚上受了莫大压力的高守、吴海波最终一鼓作气将问题找到了,果然如老王所说,是一个白痴问题,一条IF(VALUE==NULL)被写成了IF(VALUE=NULL)。实际上攻关小组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条代码上巡视过了,但是都很程式化地忽略了==和=号,都不太相信是这样的白痴低级错误。
问题找出来,老巩也食言了,他没有抽写代码那人的嘴巴子,因为代码注释中的人已经离开公司好久了。老巩仿佛泄了气的球,说标称规范简直就是白推了!编程规范里面有关此类的要求——凡是用到==号,一律要求常量写左边,变量写右边,目的就是杜绝开发人员少码一个=而导致的此类问题。
问题出来了,攻关小组的人也轻松了许多,出了补丁给测试部测试,除了几个观察的人外大多数都散去了。测试部枕戈待旦地等待了好几天,总算拿到了工作,马上加班加点地测试,天还没亮宣布所有测试用例通过。小蔡第一时间拿到了补丁,赶紧打上,心放回了肚子里,觉得这件事情该圆满解决了吧。
其实没有,对公司来讲,解决问题仅仅是所有善后工作的开始,与客户交代才是个大难题。第二天一大早,费老板带队,袁总、邓总、老王、老丁还有其他市场部的一干领导全部起驾当地省办。
40
说了几章事故了,可是这些和董延明有什么关系呢?
就好像董延明讲这些故事给同学桑军听,桑军听后抓耳挠腮地问:“点解?”
他刚跟董延明学会了几句粤语,就哪里都用,实际上他想问的是:“这些事情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客户要求赔偿,书面道歉之类的都是应当应分的,经济赔偿是大家意见分歧所在。
董延明听说赔偿金额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是真正的天价——上亿。高守倒很镇定,说:“这只不过是漫天要价,等的就是坐地还钱。好家伙,用户几十万人的小城市停几个小时就几亿?BAR产品这么多年总共挣的钱也不够呀,真要赔这些,那还不如包个专机把大家都拉到当地,找个空旷的马路直接排枪扫射,全部击毙算了。这事吧,损失事小,丢人事大,那个城市注册用户也就几十万,企业基本没有,停机直接经济损失,你找再黑的会计也算不出来一千万,之所以赔偿金要这么高,也是表明了自己对这种恶劣事件的态度——痛心疾首加绝不姑息,一定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谈判继续了几天,各种消息也漫天飞舞。有关上级政府对于这种事件的处理、移动对于公司的处理、公司对于部门的处理,大家茶余饭后倒是不缺谈资了,而且本该凝重的气氛慢慢变得有些奇妙。人就是这么有趣,不管多么严肃的事情,总会被人咀嚼出一些不严肃反倒轻松的东西来。
老丁和老王都不在家,只有长吁短叹的老巩还总出现在办公室,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董延明想象的天天暴怒状态,只是看人眼神带了点厌恶。
“哼,心理肯定琢磨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董延明这么想。
董延明们听说的有趣细节是这样的。
早几年的时候,我国的企业对于形象是不怎么在乎的,尤其是垄断行业。但是在当地情况却不是这样。当地移动和联通两大运营商正打得不亦乐乎,互相抢客户,对自身形象要求比较高,意识很超前。两大运营商在当地的矛盾据说起因是移动出了一张猛虎卡(你知道,就跟如意通神州行一样的一个产品,只不过名字怪异了一点),资费上很合算。联通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出了一个打虎卡,资费上更合算。问题不是资费标准,是这两张针锋相对的卡的名字——我们中国人一贯讲求和气生财,但那却是建立在大家互相给面子的基础上。打虎惹怒了老虎,移动下令猛虎卡资费全面打折,据说直降到四折,总之搞得当月联通营业大厅门可罗雀,无人开户。
就在这么个当口,移动突然宕机半天,联通差点笑歪了发射塔:从前移动总说,联通便宜有什么用,我们移动信号强覆盖广。现在怎么样,反过来了吧,信号强覆盖广有什么用,能打电话的手机才叫手机。
移动有苦说不出,因为当地联通用的也是华为的设备,可是手机客户又怎么会知道呢,他们看到的是一家不太稳定、一家更不稳定。
不过这个细节终究不是问题的关键,面对冲击营业厅这种恶性事件,它只能做作料笑谈。
谈判的结果跟高守预计差不多,谈了几天,解决很戏剧化,赔偿金额从上亿一路跌落到千万然后又到百万,究竟落实到多少,董延明居然一无所知,只知道几天之后宾主握手言欢,恢复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在事情还没完结、谈判依然继续的时候,在几个老板带着几个老总跟客户道歉的时候,老丁这个级别的小瘪三部长直接被某个老板随手发配到现场看守局点。
老丁虽然是技术出身,但是也多年不曾摸枪了,一下被发配到现场确实有些发蒙,但是为了表达公司对于本次事件的重视,他以开发部部长的身份坐镇现场,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去了。
老丁到了现场没有事情做——哪有那么多新闻联播里说的“深入到一线作战”的领导,领导们如果到一线去,还咋咋呼呼的身先士卒,那不添乱就算不错了。实际上,即使老丁这种真正从开发岗位上提拔上来的懂技术的领导,也会面临今日不同往日的局面——从软件版本到小型机类型,老丁都没有用过。如果真有问题,那他只能干瞪眼,不过还好问题已经打了补丁,已经稳定了。
于是无所事事的老丁在现场的主要工作就是整天拉着小蔡聊天,因为除了小蔡他也没别人可以聊了。客户的员工根本不把他这种乙方的领导当回事,当地办的市场人员对于研发的领导一向不感冒,毕竟隔着产品线呢。
俩人一来一往聊了两天后,上层的甲乙双方达成协议——象征性罚款和郑重道歉,老丁也得以随着费总一起回总部受训检讨。
这两天可聊的就太多了,小蔡也不会一一跟董延明细说,不过他说了最关键的:“丁总问我挣多少钱了!”
“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呗。”
“他怎么说?”
“太少了,还说给我整点股票吧。”
“……”
丁总回来就快赶上过年了,给这次事故写总结,给部门员工开总结大会,然后又着急忙荒地准备各种述职汇报,股票的事情没再提过。
他似乎天天都忙着做检讨,毕竟这种恶性事件他作为开发部部长是躲不开的,后来这事情还被编进了华为大学的教材,以警后人。开发部开了一次大会,老巩主持的,老丁和老王都没有露面。老巩讲了一个半小时,说得语重心长,悲痛得肝胆俱裂,对大家提出了很多要求很多希望。然后高守几个人也上台发了言检了讨,花团锦簇的官样文章,就和CCTV上经常看到的那种差别不大,推推责任表表决心。
不过这些事对于董延明都是没有影响的,大家依旧很欢快地加班,没有沮丧惶恐,也没有老巩希望的那种警钟长鸣、战战兢兢的心理。
到了年底,老丁的考评被打了D,大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奔走相告,既有幸灾乐祸又有兔死狐悲。
关于这个事情,高守的言论充分表明了他对老丁的拥戴,他说:“丁总已经打了两次D了,一次是几年招聘都没招到足够的人,一次就是这次。就咱们公司,一般的领导如果打一个D,基本也就没什么戏了,老丁打了两次都没事。这就叫牛×,这就叫公司离不开的人。如果换了他,咱们BAR恐怕……嘿嘿嘿嘿……”
这是在年终,组内聚餐上高守给大家透露的信息。大家把酒言欢其乐融融——虽然公司上空笼罩着云谲波诡的气氛,但那终究只会波及到大头目,董延明这伙人就和《西游记》里的那种叫“有来有去”的巡山小妖一样,面目模糊行为可笑,但是他们却是大难临头时,最安全和最有资格继续开心的人。
当时小蔡还没回来,“客户对我司产品丧失信心,坚持要我司工程师留守观察”,这就是官方的说法,私下大家都说小蔡被当做人质扣留了。
多待了一个星期,眼看再不回来,年都要在那边过的时候,小蔡才终于被释放了。
过了年,所有人都回来了,一晃眼就到了四月份。
小蔡收到了一个E-MAIL,邮件上面是通知所有收件人都分到了股票,等待开发部部长的逐一沟通。
得知这个消息后,董延明一宿没睡,辗转反侧,第二天两眼通红地让小蔡请吃饭。最终小蔡请几个关系好的兄弟吃了顿饭,强烈要求大家保密。
是的,董延明嫉妒得两眼通红,震撼得寝食难安,满脑子都是惆怅失意,肚子里倒了调料瓶一样五味杂陈,这才是桑军问“点解”的那个问题的正解。
41
春节前董延明走得最早,连部门的聚餐都没有参加。据说那次聚餐老王大显神威,每桌一杯酒,从头敬到尾,一个小时不吃菜,不停地喝酒,喝了十几瓶的样子,让董延明感叹当领导没有度量可不行。
董延明回家前几天,他跟大家说,他的测试工作已经做完了。众人交口称赞,都说董大侠高效率。其实他也没测完,只是简略地跑了几个流程,感觉肯定不会阻塞别人也就停了。他没时间了,他跟曹贵阳提前请了好久的假,牛已经吹出去了,现在说不走太没面子,所以打落牙齿肚里咽,只能希望自己走的这段时间这帮人不要测出什么大问题,好让他可以在春节回来后加班加点测完。这样就皆大欢喜,也维持了自己一贯的光辉形象。
万幸的是大家测得比较缓慢,而且和董大侠负责的部分交互的不多,所以上至曹贵阳、刘自明下至小龙女都相信了董延明的鬼话。除了小龙女间歇地打电话请教董延明有关测试的技巧,基本上董延明没有接到工作的电话。小龙女的电话比较气人,她会的不多,不会的不少,董延明一走,她就完全迷失在工作流程中。头几个电话董延明还客客气气,后几个电话董延明就不耐烦地露出气急败坏的嘴脸了,由此也看出孔子“诲人不倦”这四个字的伟大。年后董延明回了公司,初八初九办公室冷得要命,人来得也很少,他冻得哆哆嗦嗦地加班赶工程,一边赶一边觉得自己可笑——似乎自己一直在争什么,但仔细一看又似乎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就是年少无知的注解吧。
初十刘自明回来了,笑嘻嘻地和董延明拉话,问董延明对于这个版本质量有信心没有。董延明矜持地说,对自己那一部分代码有信心,对别人的不好说。还吹牛说,我这部分代码基本上测试部测不出什么问题。
结果话说大了,没出两天代码飞检小组又不请自来,找上了BAR,这次盯上V7R3,一查就查出来好几个错误,打了个六十分。
结果没有直接发送出来,而是先发给了项目PM、PL和开发代表——一方面是先礼后兵,一方面是要等待开发的兄弟承认,毕竟有很多时候同样的代码有不同的理解。这也是代码飞检小组的新工作方法,给大家也留足了面子。当时曹贵阳正在休假,他的假期比较长,打算休到正月十五。刘自明通知他这个事情后他有些待不住了,他给董延明打电话询问情况,因为董延明的部分有两个问题扣分了。董延明辩解说,自己那两个问题都是移植过来的代码,不是自己写的,因为移植的太多了,所以他也没有时间细看,这才导致了这种情况。
曹贵阳心里不爽,心想,你没时间还休那么多假!嘴上却说,我也相信延明你不会出这种娄子,不过问题出来了,你还是好好研究一下代码,跟飞检小组的人沟通沟通,看看是不是他们的理解和我们不太一样。曹贵阳这些年的处事原则就是一个“和”字,跟谁都不红脸,即使对董延明这家伙也一直留着面子。
董延明已经自己看过自己的两个问题,确实是意外退出的时候没有释放内存,这才搞出来的问题。源代码中没有释放,那是因为在调用函数的外层有处理。可是他移植过来后,调用函数的外层并没有这种处理,而董大侠也不够细心,没有看太多层,只是完全COPY,制造出这么个问题出来。
董延明觉得自己这两个问题没什么可以争论的,确实是自己眼高手低,不过听曹贵阳的意思好像还有转圜余地。他跑过去问高守怎么办,高守说,飞检小组也不是上帝,他们说啥就是啥啊?他说有问题,你也可以让他给你把问题抹去啊。
董延明恍然大悟,跟刘自明打个招呼,就去找飞检小组的人理论。
他先给发信的那个飞检小组成员打电话,很客气地说自己对于一些问题有不同看法,是不是可以找个时间讨论一下。飞检小组那人叫孟宗夫,马上就很热情地说,那你来我座位上讨论吧,我在F4的5楼137座位。
等见了一面董延明差点没笑出来,他发现这人从前和自己还真打过交道呢,而且不客气地说,自己还给过这人莫大的恩惠。
那是有天下午,董延明去上厕所,正小解呢,听到厕所隔间有人说话,还敲门。那人一边敲一边说:“外面的兄弟,给我递张纸好吗,我这个里面的纸没有了……”
董延明从另一个隔间里拿了纸,从门下塞进去,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就在门口站着看这个人是谁,结果出来的就是这位老兄。
董延明心想,我这算大恩大德了吧,你多少也要给点面子吧。结果孟宗夫这个人倒还真较真,一板一眼地和董延明理论C++的基础知识,甚至还在笔记本上画野指针的原理以及危害。
董延明气得够戗,心里已经后悔上次在厕所里的事情了,嘴上却还要应承着:“对对,你说得对,但是你要考虑到这部分代码是移植过来的,我没时间,真没有……对了,你放心好了,这个问题后期肯定会被查出来的,真的,我不骗你,我们下一个阶段就要上PURIFY[1],一跑这种问题就出来了,肯定不会影响质量……哎呀,你看你要让我说几遍啊,这个问题真的不是问题,我承认我大意了,但是谁没有个五迷三道的时候呢……我能把整本C++PRIMER背下来,不存在……”
俩人从下午三点一直扯到五点钟,孟宗夫几次表示自己要工作了,董延明却厚着脸皮不走,没话找话说些天气对开发的影响、地形对开发的影响,最后孟宗夫有些恼火,说你这样我们飞检小组的工作没法做了,我现在就给老巩打电话,问问他怎么办。
董延明灰溜溜地回了自己办公区,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呀,回想一下刚才的种种表现真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太没尊严了不要紧,关键是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死乞白赖软磨硬泡。
后来这事情被刘自明解决了,据说他和孟宗夫认识,还是打过交道的,还是同学什么的,反正结果是抹去了两个问题,最终V7R3得了八十分,算是在代码飞检这一关上大大胜过了V7。
董延明又觉得输给刘自明一次,见了刘自明打招呼居然有些害羞,似乎心虚了。
飞检这一关过去,测试工作也随之进行得差不多了,曹贵阳休假结束回来通知董延明说,新的版本要开始了,他被安排去开发新版本。
董延明愕然不解,因为他从进入公司以来开发了多个版本,都是开发阶段刚要完事就投入另一个版本开发。虽然说起来好听——“参与了BAR近一年来所有重要版本的开发”,但是这就跟狗熊掰玉米一样,走一路扔一路,最终就留下最后一个玉米棒子。他各个版本的特性或者代码都懂一些,可是又都说不上特别懂,这种程度让他自己都觉得不踏实不安心。样样通样样松,这事情往好了说,可以统观全局或做救火队员,往坏了说,不就是公司里最让人觉得不重要的人士的普遍特征吗?
彷徨的董延明问曹贵阳,为啥让他去开发新版本?曹贵阳说:“我们这个版本肯定要释放大多数资源,只留少数几个人维护,这在项目初始阶段就已经定下来了。”
董延明不死心,开始很直白地问:“那为啥不释放小刘?”
曹贵阳说:“你不是说你的特性质量好吗,测试部一个问题都测不出来,那就不用维护了呗。小刘他那部分质量自己也没信心,我要留了你放了他,他那部分出了问题,你要修改的话,还要先学习他那部分的代码,哎呀,这一来一回,那可就两倍的人力投入啊。”
董延明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但是还是觉得不踏实,他又冒着被人鄙视的风险问:“那你呢,老曹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也不想让我待在你的项目里。”
曹贵阳笑得像蛤蟆一样,说:“延明啊,我反倒觉得是你不想待在我的项目里呀。”
董延明让他说得脸红了,心想没法再问了,再问就剩下赤裸裸地问人家,老曹你烦我不,你稀罕我不。他要走,曹贵阳倒推心置腹地拉住他,说了两句实话。他说:“延明啊,你怎么总让我觉得你走钢丝啊,总是让我觉得漫不经心的。要说你的活,做得真不错,我挑不出毛病来。快,而且质量也说得过去,问你工作上的细节,每次你都能给我讲出一番精彩的道理来,可是……怎么你总让我觉得不踏实啊,我……我呀,还真说不好你。”
* * *
[1]IBM开发的一个工具,文中使用它进行软件质量的检测。
42
董延明从V7R3出来了,他想了想,唯一的好处就是把小龙女扔了下来。但小龙女依依不舍的,让他想起V7的时候扔掉方志久的事情。他安慰自己说,我也是比他们早不了几天的新员工,我对他们也不好,总是不耐烦,而且从方志久的事情来看,自己走了人家还冒起来了,所以自己走还是好事,省得自己的光芒掩盖了人家的光芒——董延明不无得意地想。
方志久现在在V7里面已经是一人之下几人之上了,V7测试了几轮之后人员释放了大部分,连前伪PL小蔡同学也被送到前线出差,余下人员由方壮士统领,老黄口头任命方志久为“开发测试经理”。
这个拗口的名字起因是其实V7有个真正的测试经理——测试部会有专门的人员负责这个版本的测试,就和负责开发的项目经理一样。
但是V7流程走到后来,剩下的已经都是和测试部打交道——交涉、改单、出版本、新一轮测试。这些工作技术含量不高,但是显然又是非常重要,之前小蔡替黄大仙出安装包的时候就搞出过事情。老黄不堪忍受这种琐碎事情,便从下面仅有的几个人里面,又找了个细心能干的人来全权打理这些琐碎事务。中国人一贯讲究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名目是少不了的。但是老黄自己本身就是项目经理(PL),不可能再整出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职位来,而且他也没这个权利,所以他就别出心裁地跟V7项目众人宣布方志久就是V7测试后期的“开发测试经理”,意即开发部负责测试的经理。
最终方志久负责了测试后期的琐碎事务,老黄因为高守根本不愿意行使PM的权力,多管V7诸事宜,他这个PL实际上已经兼任了PM,虽然名分不到,但自从有了方志久,他居高临下指手画脚,还是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的。
方志久也确实做得不错,他这人细心勤奋聪明好学,喜欢问问题的变态程度丝毫不逊小蔡。有时候他咨询董延明从前开发的那些代码的问题,会经常性把董延明问得张口结舌,弄得董延明听到方志久那标志性的广东普通话“阿明哥”,便有逃的欲望。
董延明是那种得过且过的人,看问题总是一知半解,讨论的时候喜欢夸夸其谈,虽然往往能抓住问题的重点,但是却非常恐惧一板一眼的深究细节。大多数人评价旁人时喜欢看反应、看临机决断,董延明偏巧符合这些人对于聪明人的定义,所以在部门里口碑不错。
方志久和董延明的特质却正好相反,所以早期的口碑不是很好,等到他擅长挖掘细节、基础扎实的特点随着时间的沉淀显山露水之后,同样特征的小蔡又横空出世,所以方志久的光芒总被比他早入职几个月的这一拨人掩盖,就连高守有事情也时时想不起他。
好在老黄赏识他,提升他做了一个没有名分的PL,又多次在大家面前做领袖状点评,“方志久有大将之才呀。”不过这话老黄其实算拾人牙慧了——从前老王当众称赞过潘安有大将之才,后来潘安就成了资源经理,可惜老黄没有老王那种点石成金的能力,所以他的这种夸赞更多时候被大家用来讽刺方志久。
高守说老黄就是个官迷,没坐上PM的位子就千方百计给自己过干瘾,之前让小蔡做伪PL,现在又找方志久,头几天还跟老巩建议说,之所以头些日子会有那么多事情出现就是因为管理上没有跟上,他希望老巩可以分出方志久等几个人给他单独成立一个组,他有信心让V7项目成为历史上最好的版本。
老巩倒没打击老黄,只是劝慰他说,他更适合做项目管理的工作。高守跟别人说这个自然是不屑老黄的作为,董延明也跟着附和,附和多了竟然也慢慢地鄙视起老黄来了,殊不知高守有资格鄙视老黄,他却不够格。
董延明从V7R3出来后,并没有立即投入到新项目中去,实际上这个新项目在初期也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做。新的这个项目叫V8,是个全新的版本,从架构到硬件全都有了修改,这次修改已经不是V7当初那种开发部级别的修改了。这次V8出台是因为业界的一个走向,需要把存储技术进行一次提升,为了实现这个目的,BAR产品需要一次大改革,从里到外易筋洗髓的改革。老巩跟高守几个领导说,预计人力投入将达到五十至八十人,几百个人月的工作量。董延明一听五十至八十的人力投入就断定了“肯定是五十,绝对没有八十”,因此立刻就有些心虚腿软。
董延明虽然进部门的时间不长,但是也知道如果整个软件架构起了变化,那工作量与平时的增量开发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而且部门里其实也有风传,说“一进V8扒层皮”,所以董延明一万个不愿意进入这个版本,只是不能说罢了。他私下里还很质疑老巩的脑子——头几天的大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就整出一个V8出来,现在V7还没结束,V6还在维护,V7R3更是如火如荼,哪来那么多人啊,太没有规划了吧。他当然不知道V8的规划早就定下来了,因为V7的质量让老王们太不满意了,所以老巩才又弄出一个V7R3,这才分散了人力。
宋江更是私底下说V8肯定会变成个无底洞。V8的五十至八十个人力投入是什么意思?就是人力的无底洞,各个版本随便往里扔人,扔多少个都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这种版本肯定是加班加班再加班,最后大家苦不堪言,老大们还不满意,就跟《孔雀东南飞》里面说的“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
宋江是最早加入V8的几个人,也是V8的核心骨干之一,不过他还没资格做到这个版本的管理层。宋江不算是一个安分的人,他也急着冒头,所以言语中对老巩的这种安排颇为不满,原因是董延明后来想到的。
一个版本一般十几个人,不超过二十个人。部门一年会开三两个版本,宋江的资历能力也都到让领导慎重考虑怎么安排他的地步了。本来他以为今年要么做个大版本的PL,要么做个小版本的PM,就好像老黄和曹贵阳那样。但是眼下的V8一出,明显这一年不会再有其他版本了,V8的项目又很大,领导也特殊重视,所以他满心希望今年可以收获一个管理职位的计划看来也泡汤了,因为他也知道自己还没有让老巩对他产生足够的信任。
V8的PM原本老巩是中意杜贵锋或高守的,但是高守对此并不领情,他还提议说以后资源经理都应该不兼任版本经理,否则将出现职责上的混乱。老巩也接受了这个意见,据说之前也确实有过前车之鉴。不过这么一来高守不做PM,别的资源经理也做不了了。
当时BAR分为三个业务组,一组的资源经理是杜贵锋,二组是高守,三组是潘安,每个组都有十几二十个人。V8总人力投入五十至八十个,业务组起码要投入三十个左右,正好是一个半组的编制。老巩的计划安排是一组主攻、二组协从、三组重点维护从前版本,意思就是一组全组投入V8,二组投入一半人力,另一半自然是用来和三组一起维护从前版本——V7和V7R3这两个版本的开发主力都在二组。
后来杜贵锋为了方便控制人力,向老巩提议说,其实有必要把开发V8的兄弟集合到一个组里来,这样大家合作也方便,PM管理也方便,简直可以把项目例会和组内例会集合在一起,连时间都节省了好多。
老巩欣然同意,然后高守也在项目组的例会上,笑嘻嘻地表示现在V8的人力安排出现了问题,所以要从二组抽调人手去补充一组。高守重点强调了V8项目的重要性——这可是未来BAR产品的大方向,做上V8,最起码几年内不用担心失业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说话,董延明心里紧张,因为他从V7R3里面出来的原因就是投入V8,莫非高守要把他送到一组去?
高守说谁要是愿意去一组可以跟他说,他一定不会阻拦,这种大版本真是个锻炼的好机会啊。
大家继续面面相觑都不说话,高守后来钦点了小龙女等另外两个人去一组,小龙女说不想去,高守就安慰她说在哪里工作都是一样,连座位都不用换,能有什么变化?他这么说小龙女就不说话了,只是满脸阴云密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刘突然表态说,他也想去V8锻炼锻炼。大家都是一愣,小成还故作姿态地用手去抚摸他的额头,小刘打落他的手,脸红地说,他对架构最近比较感兴趣,想参与那边的软件架构设计……
大家哈哈大笑,小成和董延明一唱一和说,小刘必须要去参与设计,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高守说,他支持小刘的选择,也预祝小刘可以在V8中大放异彩,同时二组永远都是小刘的大本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得了什么荣誉都不要忘了二组的兄弟们。
大家听得挺顺耳朵的,便齐齐鼓掌,连小龙女也不再沮丧了。晚上董延明加班的时候,听见老巩跑到高守座位上说:“你怎么就输出了四个人啊。”
高守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老巩说:“这不行啊,我不说你要输出六个吗?”
高守又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老巩继续大嗓门说:“你这让V8怎么开始呀?”
高守声音大了些,说:“那我手下的项目也不能都扔了啊。”
老巩小点声说了句什么,高守嗷了一声:“老大,还调人,你让我以后怎么干啊!咱们往后两年内还指望不上V8产粮好不好!”
老巩说的话董延明没听到,只听高守说:“那你撤了我吧,让老杜来管吧!要不让小潘来顶我算了!”
后面的话董延明就没听到了,他趴桌子上笑死了,心里想:这V8还没开始呢,这几个老大就先斗上了。
43
V8开工会开得特别早,人连一半都没有凑齐的时候,开工会就先行召开了。原因自然是老巩太心急。开会之前,董延明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和小刘叨叨,急什么呀,开这么早的开工会,赶着投胎啊。小刘却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沐浴在阳光下,浑身金灿灿的,仿佛即将跨过叹息墙的圣斗士一样。
不过开会之后,董延明就知道自己错怪了老巩,这个宏大的版本创建原因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以为是因为头几天的恶性事件太过恶劣,老巩为了重新树立自己形象,用一个新版本来转移领导的注意力。
开会的时候老王也在列,老丁却没在。老巩和老王中间坐了一个光头胖子,笑容满面圆头圆脑。老巩介绍这人说是预研部专门负责BAR产品的林左,也是这次BAR产品核心技术大变革的总设计师。然后林左就站起来左边招手三次,右边招手三次,稳稳地坐下来。
老巩接着说:“老林是我们公司的宝贝,是业界的宝贝,现在纵观整个通讯业界,不管是爱立信还是诺基亚,谁能跟老林PK?我告诉大家,基本没有!老林对于通讯行业以及通讯协议的掌握是统领大局、独领风骚的……”
林左终于坐不住了,咳嗽了一声,一手拉住老巩的袖子,一手在面前摇晃,说:“我跟正仪在一起好多年了,所以没有正仪说的那么夸张。我其实跟大家一样,只是说,我们工作方向不同,大家侧重应用,而我呢,重点研究业界发展或者说通讯产业的发展方向,呵呵,呵呵,呵呵呵。”
董延明心想什么叫“我跟正仪在一起好多年了,所以没有正仪说的那么夸张”,这因果关系也太勉强了吧。不过看来两个人关系不一般。看意思,这个胖头陀是真正的大SE,控制的是大方向,刘彻这种控制的是细节。这么分析就明白了,人家指哪我们开发部就打哪,这才叫预研呀,不过这种人物怎么会下到我们一线来呢?
董延明看着胖头陀林左不得其解,林左依旧和气地笑,目光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没有看什么,让人找不到他目光的落点。老巩就不一样了,两眼有神顾盼生威,谁看他他就看回去。
老巩又讲上了:“这次版本对我们的重要意义大家一定要都明白,否则林左根本不需要坐在这里!什么叫生死存亡的关头,现在就是。业界所有的厂家都在做,都要修改自己的结构,以后速度更快价格更低,我们不变就会怎么样?一定被淘汰。那个谁,那个谁来着不说吗,对,比尔盖茨,我们距离倒闭只有十八个月。那是微软,我们呢?我们有几个月?我跟你们说,这事情真要感谢林左,他妈的林左从2004年开始就研究这个架构,当时业界谁都没有提出来需要架构改革,林左就已经提出来了。调研工作做了几年,一直到今年业界都开始轰轰烈烈地变革了,林左啪的就拿出这几年的调研工作来了。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人才对于我们产品的重要性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贺总亲口说的。……兄弟们哪,我们已经晚了,爱立信已经起步了,我们再不赶快,什么都没有了。市场就这么多,你先占上就是你的。咱们这个产品赶上了电信客户的扩容和换代,下次,你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吗?我跟大家坦白吧,经过这次架构调整之后,所有产品容量将达到几亿,你们说十年内还能扩容吗?一个国家才有多少人啊。从前我们一套产品几十、几百万,现在一套就几亿,这么大容量还会满足不了运营商吗?所以呀,只要这次占住了,市场就是我们的了,只要这次占不住的……那除非他们产品出了大漏洞,被客户扫地出门了,我们搬迁他们的设备……唉……但这种机会太少,跟天上掉馅饼一样……”
老巩这次开工会果然跟之前的都不同,忽悠大家努力奋斗之类的话比较少,重点是介绍本次开发的背景。董延明环顾四周发现新人比较少,懒洋洋的老人比较多,也就明白老巩其实也知道什么人可以忽悠什么人煽动不了。
按老巩的说法,BAR这个产品(当然不是公司的产品BAR,是整个3G网络中的网元BAR)面临着全球所有开发商都共有的问题——容量太低,扩容这个问题可不仅仅是家用电脑那种换个CPU、加条内存那么简单。林左搞的就是这种架构分析,最终有了一个合理可行的可以在电信行业使用的架构提案。该架构大幅度提升了公司BAR产品的速度性能,但是同时也把硬件软件全都大刀阔斧地修葺一遍,这种利益与风险并存的案子往往是一个公司的转折点,要么脱胎换骨要么画虎不成。
老巩的说法是,他知道现在人力严重不足,仓促上这个版本不是一件好事,但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知进焉知退?爱拼才会赢,敢干才能行,从前BAR成立的时候只有三个人,现在不也一样整出快三百人了吗?
大家都点头,老巩面有得色,这才缓缓地说:“但是从一个管理者的角度来说,我对人力的估算肯定也不会差太多,我只是把相对分散的人力慢慢地归拢在一起,海纳百川就是这个意思。现在虽然就这十几个人,但是随着工程进展,慢慢的人会越来越多,最终达到五十或八十人的大规模集团军!”
不管怎么说,开工会也算开了,传说中能让人扒一层皮的工程,董延明也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也不是多么可怕。
44
V8开工了,PM是钱多多,业务组PL是李茂川。
这两个人都大有来头,钱多多一听名字就是女人,而且细一想还应该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才对。可惜事实往往是残酷的,钱多多和那些普通常见的形容女人的词汇大多挂不上钩,唯一和她联系紧密的却是一个算不上称赞的词——师太。
师太从前是高守的领导,心狠手辣。据说她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她原来做业务组组长的时候,把整个BAR搞得鸡飞狗跳,做起项目来通宵达旦,还经常把大家都拉着一起做运动。那时候还是小弟的高守,经常晚上九点多眼巴巴地看着师太——她不走谁也不敢走。好容易师太站起身来,走出办公区,高守欣喜若狂收拾东西要走,却看师太一拐弯去了厕所,一分钟不用就又出来坐了回去。年轻的高守被逼无奈,经常熬到半夜、熬到周末、熬到暗无天日。后来他还总给董延明上忆苦思甜课——“我周六早上九点多来了一看,嗬,人都坐满了,就跟周一一样”,“我晚上十点连羞带臊的要走,居然还有人跟我说,走这么早啊”,一字一泪。不过董延明之前听乔学峰乔帮主也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倒也不是很震撼。
不知道这么扭曲的生活怎么没把刚毕业的高守逼出扭曲的性格。让人安慰的是,师太也把领导折腾得够戗,哪怕一个标点符号的误差,她也能半夜打电话把当时还是大SE的刘彻从床上喊起来。如果有争论,师太从来不管时间地点,给老巩打电话就好像打移动客服电话一样随意。后来可能是老巩觉得师太再这样下去,自己先熬不下去,这才高升师太,让高守顺利接任。
现在师太回来做PM了,据说是因为老巩觉得杜贵锋、高守都不做PM,找个别人能压制五十来号人不容易,而且眼下看各个组之间不是那么协调,所以找个能压住杜贵锋、高守的就显得非常有必要。
V8一个大产品分成几块,BAR的外接模块、测试、文档、数据、硬件等等,每块都有自己的一票弟兄,其中“业务”无疑是最大的一块。正常情况下项目中的PM各个模块样样都要管,样样都要协调,但从前V7R3或者V7的时候,除了业务这块之外,别的模块工作量度很小,有的模块连一个人都不到,只有0.5的人力投入,所以PM的工作也变成了只要盯着业务这一块就好,也因此衍生出一批像曹贵阳一样和PL抢活干的PM。
可V8就不是这样,每块都有自己庞大的工作量,至少也有五六个人,大工作量就对应着庞大的问题群。假如V8所有的事样样都要PM管,估计累死钱多多也搞不定,所以V8这种大版本中各个模块的PL就尤为重要。
业务组的PL恐怕更是重要,因为业务是最重要的模块,而且业务组在人力投入上也总是所有模块里最多的,工作量也是最大的。
V8项目中,业务组的人力投入占总人力的60%,最终将达到三十至五十人的规模。虽然究竟是三十还是五十老巩心里也没有底,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是三十人那也将是个非常庞大的团队。任何项目组或者任何资源组都没有达到这个人数,怎么管好这么多人,怎么能把工作合理分配,这都将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一个管理三十人的PL,比许多只管几个人小版本的PM都要重要得多,况且还是V8这么有背景、这么重要的项目,而且这个PL如果单论手下人手数量的话,居然还要超过高守这些资源经理,这PL多让人眼热啊。
李茂川就是老巩精心挑选的PL人选,斗争了许久的人选,更是无奈的人选。BAR说不上高手如云,也有不少蠢蠢欲动的人,说找不出几个备选方案肯定是托词。黄大仙就主动请缨了好几次,但老巩不肯答应他。要说黄大仙各方面都算合适,年纪大行事稳重,又有工作热情,最主要的是在V7上栽过跟头,这是多么难得的经验啊。可是老黄张嘴就跟老巩说,我觉得要想让我施展开拳脚,就一定要有这三十个人的考评权,只要我有这个权力,我一定能带好!
老巩鼻子没气歪了,心想:这个官迷,怎么又扯回这个了,上次就想把V7这班人单拉出一个组来,这次更狠,想把这三十多人都拉出来。
老巩就说,老黄对V7很重要,轻易不能离开。就这么打发了老黄。
最终人选定在李茂川身上是因为李茂川有老黄几乎所有的优点,年纪大、稳重,虽然工作热情方面不太明显,但那是因为他几乎和老黄一样老资格,却一直郁郁不得志的缘故。老巩跟他宣布由他出任V8的PL,他的眼睛瞬间就点燃了,激动得在椅子上来回圈腿。另外李茂川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和所有的领导走得都不近,管理上没有经验,老巩容易把自己的管理经验灌输给他。
很多人身居底层经常站着说话不腰疼,就好像董延明,他们总觉得自己的领导如何草包,管理不善。如果是自己来,那肯定要略胜一筹。其实老巩这类身居高位的人,也会有类似的毛病,不过他们是向下,他们会觉得他们下层的管理者管理手段粗鄙简陋,如果他自己来,那肯定会大胜几筹。
秉持这样的原则,李茂川坐稳了V8PL的宝座,他坐得很稳,总是面带微笑——从前他看到董延明这类新人是不打招呼的,现在居然也会喊董延明一起吃午饭。他的表现无疑是一个大人物的表现,所以董延明怀疑他把老巩某句话当真了,觉得自己真的功成名就了——“你们是什么人,是V8的缔造者,V8是什么?是BAR的明天,是华为的明天。你们今天努力、流汗、拼搏,明天你的名字就刻在BAR的丰碑上,就写进华为的历史中……”
V8的项目一开始就是讨论系统架构,林左提出的仅仅是一种实现方向,落实还是要靠这拨底层工作人员。头一个星期是大家自己设计方案,然后再汇总讨论,董延明这类对软件架构没有概念的就无所事事,或者没事找事,天天装作绞尽脑汁地设计方案,这么清闲了一个星期。
第一个星期,吴海波提出来一个方案,他这个方案刚起步就被大家拍死,设计细节不赘述,总之让大家觉得设计得有些无厘头。
这时候岳小雄加入了董延明所在的业务组,也参与进了这次软件设计方案中来。
岳小雄是BAR产品中一个模块HOME的人,也是名动江湖的传奇人物。据说HOME的普通员工一个项目能写三千行代码,他就能写一万行。这还不算,他到HOME工作了一年半,觉得现有的代码模式太过老旧,自己蒙头写出来一个新的框架,经过他的框架改良,速度提升不要紧,还把维护以及以后新增特性的工作量大大减少。通俗地来说,他的框架导致了HOME的大多数人的失业。老巩经常在大家面前称道岳小雄,说这人就是放在哪里都会放光芒的那种人,交什么任务都放心的那种人,涨工资第一个想到的那种人……
部门内部习惯叫HOME这个模块“猴”,谐音有趣,也好记。岳小雄刚转过来的第一天,刚把电脑搬过来,小成跟董延明在远处指指点点说,瞧见没有,那就是做猴的岳小雄。董延明赶忙跑过去,做出慕名拜访的样子,可是张嘴就喷出来一句,“你就是做熊的岳小猴啊?”说完俩人都愣了,最终勉强哈哈大笑,握手了事。
岳小雄正式搬过来没几天就写了一份《BAR现行业务代码分析》,由老巩发送给所有人,还加了注释“所有开发人员都仔细看看,看看什么叫行家出手”。
这份报告把BAR的架构分析一遍,代码结构级别抛开不提,单把几个模块之间结构分析了一次,并提出了一个问题——几个模块之间消息传递机制造成了整个系统速度的延迟。
董延明看看文档,只有三页,还有好几张图,但是已经把问题说得清清楚楚了。董延明叹了口气,心想:我做了一年多了,还没把架构弄明白,更不要说找出系统速度延迟的根本原因,这差距……没法说呀。程序员还是崇尚实力的群体,连半个回合都没有,大家看到岳小雄也都肃然起敬了。
高守为迎新送旧组织了一次欢迎聚餐,就是迎接岳小雄、欢送小龙女这伙人。饭桌上高守总拿话点董延明,圈他去和岳小雄拼酒。董延明是个酒桌二百五,但凡有人叫阵从来不曾退缩过,更何况老大示意,他更是肆无忌惮。岳小雄倒是个豪爽的人,酒桌上你来我往也不落下风。一直到八点半大家要坐免费班车回家,这次聚餐才算结束。但董延明和岳小雄仍不过瘾,拉着小蔡一起去百草园门口接着喝,结果在百草园门口遇到了部门秘书冯越MM,四个人坐下聊天。董延明和岳小雄见了女生更兴奋,结果一逞强就换成白酒。最终喝得岳小雄左手摸右手,脸却对着冯越说些色迷迷的鬼话,董延明拍着小蔡的大腿大喊,我们四野的战斗力就是比一野牛×。
第二天早上董延明起床失去了一段记忆,完全不记得怎么回家的,谁付账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岳小雄也脸色不好,但他看董延明装得若无其事,所以对董延明的海量佩服得五体投地,俩人的关系就好像干柴碰到烈火一样,飞快地如胶似漆起来。
45
小刘不太和董延明一起玩了,在第二次提交架构设计方案的时候,他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一时间风云变色,大家纷纷刮目相看,不过刮得两眼红肿也没看出来今日小刘和昨日小刘有何分别。
和小刘一同提出方案的还有刘彻,但他的方案显然是在吴海波的基础上加工而成的,所以在大家一片嘈杂声中,很快刘彻就宣布自己的方案不用再讨论了。刘彻这人比较随和,笑嘻嘻地承认自己失败,然后警告大家,光会否认别人不行,老等着别人提方案然后再否认,这是失败者的表现。大家脸上都有些挂不住,毕竟自己确实没有提出什么有效的方案。
在这种情况下,小刘说他有方案,然后用PPT给大家讲解了一遍。
大家先是沉默,董延明这类的人,在挣扎“这家伙和我关系不错,要不要反对他呢”,小蔡这类在细细思考他方案中的漏洞,刘彻在跟杜贵锋询问“这人是谁?”,最终师太打破了沉默,率先问出效率的问题,小刘自称自己的设计首先保证的就是效率。师太就问,你怎么保证?小刘就又这样那样地讲了一通。原来他使用了设计模式,又大量使用了容器,但最重要的还是在数据处理方面做的很大改进。
师太面色凝重地看了看刘彻,然后说:“你这个设计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架构上的变化太大,这个……我们代码的风格一向是侧重C,你现在基本是要倒向C++,而且这么频繁使用STL[1],我怕有风险……”
小刘很激动地说:“用STL有风险?用STL有什么风险?C++怎么了,代码里本来就是C和C++都有,我C你++这很正常嘛!”
小刘舌头打卷了,大家倒没笑话他,反而劈里啪啦地吵起来了,懂模式的吵模式,懂C++的吵C++,懂数据存储的吵数据存储,懂协议的吵协议,啥都不懂的就吵人品。
吵了一个小时,大体上一屋子十几个人旗帜鲜明地分成三派,一派非常坚定地拥护小刘,这派人数比较少,只有一个人。一派非常坚定地反对小刘,这派人比较多,占了一半。余下都是默默无语的中间派。
如果不是下一拨用会议室的人来敲门,可能还会继续吵下去。
回办公室的路上,董延明安慰小刘说,没事,大家就这个操行,只能靠反对别人来衬托自己的英明伟大。
小刘倒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抱怨大家平时太关注通讯协议,都不怎么关注技术,反对意见也提得驴唇不对马嘴,这他妈都算程序员吗?
董延明心下惭愧,他也不懂设计模式,听说过,可是完全不了解细节,也不敢接话,只好做出一副心有戚戚的鸟样子,沉重地拍拍小刘的肩头。
那天晚上苦闷的李茂川和老巩谈了一个多小时,谈完后脸上的愁云仍然未散,他跑到小刘座位上鼓励小刘继续细化自己的设计方案,明天下午继续开会讨论。
晚上八点多,董延明和岳小雄相约去食堂拿加班夜宵,小刘依然满脸严肃地坐在座位上敲敲打打。岳小雄也生了一张贱嘴,跟董延明相处时间不久,也开始讽刺这个讽刺那个。一会说师太只会协议,一会说刘彻不钻研编程技术,一会又说老李(茂川)天生衰样。打击面挺广,不过集中在上层建筑,说的也大多是实话,倒不令人生厌。
俩人感叹了一阵子,都说这么大的部门、这么多人,可真到了关键时刻居然没有一个高人站出来,结论是:看来大家距离真正的高手还是有很大差距。
董延明问岳小雄:“你天天牛×带闪电的怎么不亲自设计?”
岳小雄脸一红说:“我刚看了一个星期代码,什么跟什么还没搞清楚,协议一点不懂,怎么设计?没那本事,设计出来也让人拍死,丢那人干啥。”
董延明点头称是,转换话题说,他觉得老巩太小气,这么重要的设计怎么能让这帮人拍脑袋干呢,这又不是农民起义,人越多越好。
第二天下午又开会讨论,刘彻和师太都没有参加,李茂川主持。小刘再次解释了自己的设计方案,还将根据大家昨天的反对意见修改的部分也详细解释了一遍,可是这次,经过深思熟虑的反对派们并不满足,他们有针对有组织地对方案中的各个边角提出了更加具体的反对意见。
这一吵董延明才发现,原来平日不言不语的这伙人里面还真是藏龙卧虎。各种名词、各种格式、各种名人名言满天飞,博弈理论、马达加斯加定律等董延明听过没听过可能听过的论点都冒出来了。董延明一言不发,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浅薄,最起码的模式他都说不清楚,那还能说什么;另一方面他其实赞同小刘的设计方案,他觉得这个方案最好的地方就是很明显比现有的架构要好要快——是不是还能更快更好?他不知道,也想不出来。
大家又吵了快一个小时,李茂川终于站出来,制止了大家,他愁眉苦脸地说:“设计是需要争论,但是设计也需要参与,我发现大家热衷于否定别人,而疏于自己设计。这不好,老巩说了,希望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不能都把炮筒子对准刘申奇,这样大家会掉入怪圈——只顺着刘申奇的思路而不会自己思考。”
岳小雄挤挤眼睛,董延明明白那个意思:“看看,又是老巩说,他就知道老巩说。”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自己设计不出来,这种大型软件架构哪是我们设计得了的,你让李一男来部门估计干的也就是这个工作了,最好还是找什么微软设计院之类的人来搞设计。李茂川依旧苦着脸说,这种设计必须是我们自己做,别人谁懂通讯协议,而且这种软件架构你让别人来设计你放心啊!
大家一听就不言语了,因为这肯定是老巩的原话。
过了两天又是周五,又开了一次评审会,这次老巩列席了。他煽动了大家一下,不过大家仍旧对自己也拿出一份设计方案没有什么兴趣。小刘把自己的方案改进后又讲了一遍,然后大家依然反对得硝烟弥漫。
这种评审会开了三个星期,最终变成了小刘的批斗会,每次开会就是把小刘挂出来舌战群儒。不过后来慢慢地小刘的拥护者变多,李茂川倒过去了,杜贵峰倒过去了,一组大多数人都倒过去了。两派势均力敌,吵起来果然好看许多,但吵的次数多了,就变成了互相诘难——“你说,我这方案哪里不好吧!”“不如你来告诉我,你这个方案哪里好吧!”
高守听说两派吵成这样差点笑晕过去,不过他不在V8项目里,也就不关心这些进展。但是老巩不能不关心,他和林左商量了,林左对小刘的设计方案大加赞赏,据说他私下曾经和邓总拍着脑袋担保这个方案将大幅度提升效率、节约人力,当然了,前提自然是再经过他妙手回春地修改一番——他都用脑袋担保了,谁还能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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