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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森》作者:雨天(排版好看起来舒服)

_4 雨天(现代)
枢羿抬起头来,见宫森还在, 皱着眉头问:“宫森,找我有事?”
宫森笑笑摇头,“这两天没见殿下,所以过来。”
枢羿也笑笑,不再理会宫森,低头继续批阅奏章。
宫森站了一忽儿,悄悄退出来。掩上房门,没有听见背后“啪”地一声轻响。
枢羿手中的玉笔已经被捏断了,断茬扎进手心,开始出血。
盯着门的双眼里全是寒冰和怒火。
宫森,来干什么?想愚弄我的柔情蜜意,还是想欣赏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宫森沿着镜湖慢慢往回走,出来忘了大氅,也不觉得冷。抬头时,已经到了越宫门口,觉得脸上发痒,伸手一摸,两腮已经湿成一片了。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天渐渐亮起来,是正月十日了。
一大早,篆儿就不知跑哪里去了,倒是省了好多麻烦。眼见时辰快到了,宫森悄悄溜到马厩处,却吃惊地发现小红马飞绛不见了,问侍卫,说是送去钉马掌了。宫森急出汗来,飞奔到后苑,后苑马厩里百十来匹天马也没了踪影,宫森呆住,找到司马人,却说钉了新马掌的天马统统要到中午才能送回来。
宫森心急火燎地坐在越宫马厩外等着,不断打量怀里的西洋挂表。好容易,看见小童牵马走过来,已经一点多了。
两边的树木飞掠而过,风声呼呼作响,树上落下来的雪粒子不时打在脸上,刮得生疼。宫森身上小衣已经湿透了,只在心里一遍一遍叫着: “祝融,等我!祝融,等我!!”
远远看见黑魆魆的狩猎小屋,宫森飞身下马,连滚带爬跑过去。
门虚掩着,宫森的手已经哆嗦了。 屋里光线不好, 宫森等了一下才渐渐看清楚,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心里一松,宽慰的泪唰得流了出来,扑上去,宫森抱住人影,声音都变成了哭腔:“祝融,你还在!……对不起,我怕极了,以为你……已经走了……。”
人影掰开宫森手臂,转过身来,轻笑着说:“怎么会?”
感觉怪怪的,宫森茫然抬起头来。
枢羿面无表情地看着宫森。
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宫森退了两步,呆呆站住了,黑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枢羿。
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包括那没有起伏的声音和昏暗的四周。
枢羿挑挑嘴角,心里的疼痛与怒火变成了冷冽的空气弥漫在小屋里。
“你来晚了,宫森。”
本能地,宫森转身想逃,却一头撞在出现在门口的刑天怀里。刑天利落地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拧在背后,把他翻个身,推到枢羿面前。枢羿冰凉的手指捏住宫森的下巴,慢慢抬起那张让自己牵肠挂肚的脸,暴戾和残忍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看来,我不得不换掉你的生日礼物了。”
看着眼前变得越来越大的英俊而鬼魅的脸,宫森的心冷冷地往下沉。两天来不眠不休本已让人精疲力尽,极度恐惧中,紧绷的神经终于“啪”地折断了,雪白的脸上,一双本来大睁着地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宫森身子一沉,靠着刑天往下滑了去。
托住宫森失去了意识的腰背,枢羿俯身看他苍白后仰的脸,恨恨地问。
“是因为害怕?才想逃?……既然知道害怕,为什么……还敢逃?!”
(二十)
剧烈的摇动让宫森渐渐清醒过来,衣服已经被脱掉了,双手铐在背后压着,下身有些湿黏,麻木地疼痛,想是枢羿进去时就破了。
心里空落落的,宫森默默地看着屋顶,不去想下一刻,不去想祝融。除了眼神冰冷,枢羿也一样没有表情,他们象两个陌生人一样,在床上作着最亲密的接触。所有的热情和温柔,都已经如过眼云烟,每一次的撞击都冷冰冰地没有内容,如同石匠的锤子一下一下敲打着无知无觉的石头。
不太长时间,枢羿泻在宫森体内,他稍作清理,整好衣服,便叫人进来。两个小天奴应声而入。
“把他弄干净。”枢羿转身出去了。
虽然历经折磨,枢羿却从没让别人碰过自己,感到濡湿的棉棒深入体内,宫森忍不住羞辱地闭上了眼睛。
枢羿去而复返,靠床头坐下。
头发被揪住,宫森被迫抬起头来。睁开眼睛,枢羿手里玩弄着一个黑魆魆的东西。见宫森恐怖地打量,枢羿拿得更近了一点。
“宫森,为了你,我煞费苦心。” 枢羿的声音似乎在空中结成了冰茬。
那是个寸半来粗,七八寸长短的铁棍,仔细看,棍身上有排列整齐的小孔,柱底则嵌着两枚半粒珍珠。
“这就是你的生日礼物。不够漂亮?”
枢羿轻轻按了按其中一个珍珠纽扣,“啪嗒”轻响,小孔里弹出了米粒来长的钢针。宫森想避开眼睛,枢羿紧一紧手,宫森感到头皮剧痛,不敢动了。枢羿按下另一个纽扣,针尖里喷出了透明的液体,堪堪洒在宫森赤裸的胸前,发出了刺鼻的味道。
“是很纯的酒。”枢羿说。
松开宫森的头发,枢羿直起身来,远远看着宫森:“祝融让你满意吗?这个,会让你更满意。”
宫森脸色灰白。当两个小侍童把宫森双腿一左一右打开按住的时候,枢羿听见了虚弱的叫声。
“枢羿,不要!”
枢羿愣住了。第一次,宫森叫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宫森向他求饶。一瞬间,似乎有一点点温柔,一点点情意出现在两人之间。
宫森嘴唇发白,眼中蒙上了晶莹的泪光,躺在床上,他绝望地看着枢羿,似乎隐约意识到,这是他们仅存的机会了。
可惜,枢羿从来都看不清他的心思。温柔转瞬即逝,迅速被汹涌而来的怒火和嫉妒淹没,阴翳地看着连挣扎都没了勇气的男孩儿,枢羿硬起了心肠。宫森,你已经失去了这样叫我的资格了,怎么,到了现在, 你还想继续蒙蔽我这个自作多情的白痴吗?
刑具被枢羿强硬地放进了宫森下体,绷着脸,枢羿按下了纽扣。两个小天奴虽然体力远胜宫森,却也倍感吃力,几乎被挣扎痉挛中的宫森挣脱开去,直到他精疲力尽地昏过去,才喘了口气。
血流得并不多,枢羿直起身,一边用热毛巾擦手,一边看着一动不动的宫森。肉粉色的菊穴痉挛地含着黑色的刑具,轻轻蠕动。那礼物大约还有半寸的样子留在体外,再放不进去了。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宫森渐渐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粘着几滴剔透的水珠。不再看枢羿, 宫森盯着屋顶,忍痛等待。
“给他穿上中衣。”枢羿坐在椅子上。
小侍童尽量轻手轻脚,却还是让宫森额头又渗出了许多汗水。
“能站起来吗?”
宫森终于在侍童的挟持下,站在了枢羿面前,只是两个腿有些不自然地叉开来。一个小侍童听命上前,把宫森的双手从后面改铐在前面。宫森低下头,倒还是那副旧手铐,钢环间连着小巧而精致的链子。
“刑天。”
“奴才在!”刑天应声进来。
“准备好了吗?”
“是,”刑天的声音比平时小,惴惴地瞥了一眼宫森。
枢羿过去,抓住宫森的胳膊,满意地感觉着掌中手臂的颤抖,慢慢靠近男孩耳朵。
“你不是喜欢骑马吗?宫森?”
宫森没有反应,牙齿下面的薄唇滑下了一丝红线。
“黑水,是跑得最快的。”
宫森赤了上身,只穿了一条原白色轻软的中裤,坐在¥前面。戴着手铐的双手被高高举起挂在枢羿的脖子上,宫森脸色苍白,嘴唇也早已咬得血迹斑斑。枢羿披了玄色披风,右手揽过宫森腰肢,脚下踩着唯一的一副脚蹬子。黑水开始小跑,宫森不说话,只是手上用力,试图攀住枢羿脖颈,把身体带离马鞍。枢羿双腿一磕,黑水猛地哆嗦了一下,随即腾空而起,放开四蹄,在雪地里狂奔起来,宫森闷闷惨叫,带着链子的双手挣扎着攀紧了枢羿脖子。
无奈重伤之余,宫森渐感体力不继,又无法借助脚蹬使劲,所以不过在黑水四五个飞跃之后,挂在枢羿脖子上的手就渐渐无力地松下来。放弃挣扎,宫森只有任凭黑水颠簸,每一次腾空过后,重力都深深地把刑具推向身体深处。
不多会儿,宫森扭动的身躯渐渐没有了动静,枢羿知道他已经昏过去了。没有停下黑水,枢羿揽住宫森细腰,面色不愉继续驰骋。 天寒地冻,宫森身上却细细一层薄汗。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 枢羿带着宫森才回到刑天等待的地方。
低头把宫森双臂从脖颈间拉下来, 枢羿提起宫森,把他摔倒地下。宫森一动不动趴在雪地上,脸侧向一边,双目紧闭。腮边和颈间贴着湿漉漉的头发, 原本雪白的脊背有些发青,裤子上的血从臀部一径淋漓染到脚踝处,雪地上显得更为惊心。
刑天不忍看,把脸别过一旁,低着头等待枢羿旨意。
半天不见动静, 刑天奇怪地抬头。枢羿高高坐在马上,正遥遥看着宫森,脸色沉郁,没有表情。不知为什么,或许是雪地反射,或许是眼花,刑天觉得自己似乎在大殿下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泪光。
“找御医,好好照料。” 良久,枢羿扔下一句话,拉转马头,独自缓缓离开。
刑天忙把手里的貂皮大氅盖住宫森,小心抱起,放在小厮们抬来的软榻上。不意间抬头,却看见了枢羿背影。寒风阵阵,大殿下宽阔的双肩微微垂下来,玄衣黑马,在冰天雪地中渐行渐远,看在刑天眼里,仿佛有着不尽的萧索和无奈。
(二十一)
宫森暂时被安置在枢羿寝殿附近的房间里。
半晌,御医才从房间里出来,只有刑天候在外面,见了他,御医拉拉杂杂地叮嘱半天。宫森伤势虽重,却非紧要部位,敷了绛珠仙草,过几天下身就会痊愈,不过热身子被冰雪激得狠了,怕是肺里要有损伤。
枢羿却不知到哪里去了,到了夜间也没见影子。刑天无奈,只好招呼侍童们谨慎伺候,自己和缁音轮着,不时进去打看照料。宫森一夜没有动静,到了第二天开始发烧咳嗽,人虽然没有醒过来,却有了一些生气。刑天见他没有大碍,便让缁音守着,忙自己的去了。
到了晚间,枢羿才回到寝宫,黑着脸,脚步似乎有些踉跄。刑天心里不安,大殿下何等酒量,怎么今天居然醉了。
宫森躺在床上,昏沉沉中不太安稳,因为热度,腮上和颈间都泛起了樱红。枢羿默默看着他,叹了口气,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这几天,刑天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大殿下寝殿,连缁音都不得例外。抱着宫森,枢羿穿过大厅,然后是简单而豪华的起居室,还没有到卧室门口,宫森就有些苏醒,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让枢羿不得不佩服他的敏感。
走进卧室,凸显了刑天几日来的功劳。原来的地毯已经不见了,紫荆石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方方正正一个地宫入口。
宫森睫毛颤动,神志迷糊地看着那个黑魆魆的洞口,隐隐约约知道,怕是这一回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见他张嘴,枢羿轻轻抬起了宫森上身,有些期待地仔细看着他,宫森的坚强有限,或许他已经知道后悔了吧。
“祝……融,……救我!” 眉头轻皱,宫森神志不清,干涸的嘴唇虚弱地吐出了破碎的声音。
枢羿听到自己的心一点点裂开了,他咬紧了牙,冷冷的脸上只剩下了疯狂的愤怒。
宫森,不是我手狠,是你,是你辜负了我所有的用心!我发誓,从今天起,不会让你,包括你的心,再有任何机会,任何机会离开我!
岫岩是两天前被从离宫选来的,来了就被送进了地宫。地宫不大却还算宽敞,已经住进来了侍从锦儿和一名御医。 指挥着岫岩和锦儿,刑天大人进进出出地收拾着靠里面一间石门密室。
不久,岫岩就见到了闻名已久的宫森少爷--自己未来的主子,可惜只是惊鸿一瞥,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的森少爷随后就被大殿下抱进了密室。
为了方便伺候,岫岩的卧室与宫森不过一壁之隔,中间有暗门相连。 石壁隔音极好,可是那天夜里,岫岩还是隐约听到一阵阵惨叫声传来,心惊胆战到半夜,叫声才渐渐低下去,听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大殿下就离去了,走之前, 吩咐岫岩、锦儿进去伺候宫森更衣。
早在离宫就听说这是当今最受宠的妃子,第一次有机会,岫岩仔细地打量着躺在床上的宫森,不觉有些失望。这个出名的美少年两腮深陷,脸色灰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颜色,头微微侧着,安静地躺在宽大的床上。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腕上,拴着一根不太长的链子,链子另一端则连到了床下不知何处去了。
岫岩轻轻叫了两声,宫森没有反应,象是没有意识。岫岩只好上前,轻手轻脚撩起了被子。
宫森身上只穿了一条亵裤,摊手摊脚地躺着,浑身上下看不出什么大的异样,只除了两边腿上有五六处青紫的黑斑,仔细看,象是手指留下的痕迹。
岫岩无奈,只好让锦儿拿了中衣,自己来搬宫森。不想一碰之下,魂儿吓掉了一半,手中白皙细致的腿不自然地被抬起来,竟是已经断了,岫岩一哆嗦,丢了手慌忙直起身来。宫森没有醒,脸上连表情都没变,只是身体疼得一阵痉挛。
两个小侍从正发呆,刑天进来了,看情形知道岫岩动过宫森,恶狠狠地瞪了两个侍从一眼。
“混蛋,随便动会疼死他的!还不快去叫御医。”
从正月十日起,朔阳宫里,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宫森的影子,就连枢羿的大宫女缁音也不晓得他的下落,刑天又是个冷心冷面的,没人敢去多问,一时间,宫墙内流言四起。不过,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传闻渐渐占了上风,原来宫森与人有私情,暴露后便被大殿下流放到不知何处的离宫里闭门自省了。此说后来更加令人信服,因为不久以后,就有人在潭岛离宫见到了宫森的小侍童篆儿。听到此话,紫姬、腾壶自是暗叫阿弥陀佛,只希望小狐狸精一走,君王的恩情能分一些在自己身上。
枢羿下了旨意,不许给宫森敷用宫中上好灵丹妙药,所以御医所作有限,不过是护着宫森元神,让他自己慢慢调养而已。虽然有参汤日日夜夜吊着,宫森还是难得有清醒的时候,每天静静地躺在那里,连呼吸都难以觉察,害地岫岩每每情不自禁,把手指偷偷靠近宫森鼻下,试探他的气息。御医倒是说这样也好,这样才能让断骨续上,若是清醒,疼起来挣扎,断骨交错,只怕受苦更多。
(二十二)
似乎是从正月十日起,朔阳宫里,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宫森的影子。就连枢羿的大宫女缁音也不晓得他的下落,刑天又是个冷心冷面的,没人敢去多问,一时间,宫墙内流言四起。不过,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传闻渐渐占了上风,原来宫森与人有私情,暴露后便被大殿下流放到不知何处的离宫里闭门自省了。此说后来更加令人信服,因为不久以后,就有人在潭岛离宫见到了宫森的小侍童篆儿。紫姬、腾壶自是暗叫阿弥陀佛,只希望小狐狸精一走,君王的恩情能分一些在自己身上。可奇怪的是,宫森不见了, 对其他妃子的召幸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更频繁,大多数时候,枢羿一个人便在自己寝宫里歇息了。
没有人知道,不过咫尺之间,就在寝宫深深的地下,躺着那个对外界不再有知觉的男孩子。枢羿下了旨意,不许给宫森敷用宫中上好灵丹妙药,所以御医所作有限,不过是护着宫森元神,让他自己慢慢调养而已。虽然有参汤日日夜夜吊着,宫森还是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每天静静地躺在那里,连呼吸都难以觉察,害地岫岩每每情不自禁,把手指偷偷靠近宫森鼻下,试探他的气息。御医倒是说这样也好,这样才能让断骨续上,若是清醒,疼起来挣扎,断骨交错,只怕受苦更多。
除了刑天,朔阳宫里最常常见到枢羿的大概就是岫岩了。地宫里常年用夜明珠来照明,昼夜难辩,岫岩只知道,当殿下来的时候,就是夜里了,离开的时候,天大概已经亮了。
晚上端了参汤进去,往往看到大殿下坐在宽大的靠椅里,静静地看着床上没有声息的森少爷。这时候,岫岩就知趣地把汤药端给殿下,自己悄悄退出来。也有时候,殿下已经宽衣上床,搂着森少爷睡下了,岫岩就只好悄声把他叫醒。殿下总是皱着眉头,困倦地起身接碗,倒也从来不曾责备过岫岩。毕竟,参汤冷了,效果就会相差甚远。
这天,御医叫了岫岩来帮忙,说是森少爷快该有动静了。岫岩仔细看,果然,森少爷的睫毛不时在轻轻颤动。御医拿了细长的夹板,让侍从们帮着缚在宫森腿上,说这样若是醒过来,挣扎时也不至碰坏接骨处。晚上,殿下一到,御医就上前禀报了宫森少爷的病情。殿下笑了笑,然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密室里面,再没出来。
你快醒了吗,宫森?
宫森苍白的嘴唇微微有了翕张的动作,渴吗,还是想说什么?
象往常一样,枢羿坐在那里看着他,象往常一样,枢羿一遍一遍问自己。
宫森,你想要什么?
为什么,你不能象藤壶那样爱上我?为什么,你会爱上不过几面之缘的祝融?你背叛你的君王,难道不应该受到惩处?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疼成这样?!
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惟我独尊,这是我生来懂得的唯一的原则,而你,似乎总在要什么我给不起的东西。是什么,你告诉我。让我想一想,或许我能懂得。
你的年龄会停留在这里,只要你还在我的怀里,我们总还有时间,我们总还有机会,所以,我不能让你走,我要把你藏起来,直到你回心转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患得患失。你也曾温顺地蜷缩在我怀里,我却又担心那不是真诚的你;我也曾卑微地想知道我在你心中的位置,甚至,为了木木是你的朋友而心中窃喜。只要你给我一个诚心诚意的笑,我就可以放下威仪,好好宠你。可是,你背叛我,你欺骗我,让我所有的用心变成了笑柄。
我好好宠你,你不要,我折磨你,结果发现折磨的是我自己。
这一次醒来,你会如何面对我?而我,我该怎么回应你?
宫森辗转病榻,虽然一天一天有所好转,意识却恢复得很慢。渐渐地可以吞咽食物了,偶然宫森茫然睁开眼睛,似乎也认不得人。
有一个下午,床上曾经发出了喃喃的呓语声,见左右无人,岫岩便凑过去听,一听之下,却又不知所措,因为宫森不断重复的四个字居然是“祝融救我”!
可是即便岫岩不说,枢羿还是听到了。几天后的夜里,岫岩被怦怦的打砸声惊醒, 打开暗门,险被飞来的玉碗砸个正着。连忙低下头去,岫岩小心收拾碎片,地上已是一片狼藉。
宫森犹自不觉,嘴里轻轻叫着,“祝融等我,带我走,带我走!”
不知不觉,岫岩来到地宫里,已经是两个多月了。即便在这里也能感觉到,外面正在渐渐变暖,已经该是春天了吧。那天枢羿不在,房间里只有岫岩正低头摆弄手中的西洋表,屋里静悄悄的,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篆儿呢?”声音低低哑哑的。
岫岩一惊,抬起头来,见宫森正看着他。
“我,我不知道。” 岫岩有点错愕,放下东西走过去,“我,是新来的,不知道谁是篆儿。”
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大殿下如此喜爱森少爷了。 那双眼睛黑黑的,清澈坦白,象是能看透人的心思。
“哦,”宫森微微示意,闭上眼睛,积蓄了一下力量,又问:“这是……哪里?”
“这是地宫。”
宫森脸色不好,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什么时候了?”
“禀森少爷,是三月初一。”
宫森黯然想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说:“叫我……宫森。”
“那我哪儿敢呐?”岫岩急忙答道。
宫森不再理会,闭上了眼睛。岫岩以为他睡了,想起凉好了的药,忙轻轻叫道“森少爷,森少爷”。半天没有反应,宫森却是已经又昏过去了。
晚上宫森醒来时,枢羿已经来了。 坐在宫森床边,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枢羿多日来惴惴不安的心先凉了下来,宫森的眼神恢复了半年前的清亮,只是没有了恐惧,反添了许多冷漠和傲气。枢羿胸口憋闷,暗自叹了口气。
“宫森,你恨我吗?”枢羿听见自己在问。
……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宫森字斟句酌。
“你到底想要怎样?!” 枢羿的气又顶上来。
“我想要……离开,” 宫森费力地说,“祝融会……会来救我!”
“他不会来了,他不相信你!他不肯等你!!” 什么都行,只除了这个,枢羿恶狠狠地说。
“我不……信。”宫森看着他, “你骗我。”
“你!”枢羿俯身上前,掐住宫森胳膊,“你这个傻子,傻子!!”
任他摇晃,宫森盯着枢羿,撇了撇嘴,“我们……都是。”
枢羿再晃时,却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知道他经受不住,枢羿沮丧地收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二十三)
正月十日,祝融抵达小屋时,比二人约定的时间足足早了半个时辰。
为了谨慎起见,祝融撇下左右,只身前来,身上特意穿了银丝闪光缎的披风,以便在雪地里掩饰行踪。见左右无人,小心地把水晶马车藏到树林间,祝融闪身进了小屋。万事俱备,只待宫森前来了。
祝融并非不曾顾忌到与枢羿的兄弟情谊,只是他做人自有其原则。曾以为宫森只是私逃的天奴,按着宫中律例,祝融虽心地善良,亦不想插手,但后来知道其情可悯的时候,已暗自对大哥心存不满, 待到与宫森情根深种,祝融已再也没有办法负手旁观,终于起誓要把宫森救出朔阳宫。即便从九儿那里听了些许谣言,亦未动摇祝融心意,毕竟宫森的眼睛,才是他见过的最坦诚的眸子。
小屋简陋,只有里外两间,看来偶然还有人打扫,并不太脏,薄薄一层细灰。外面是一间小小厅室,壁炉旁堆着松木,供过往的仙人侍从驻足,推开里面的门,则是个供人休憩的小卧房,只是比外面更加昏暗。祝融关上门,坐在椅子上,透过钉死的窗户间的缝隙,有些焦急地看着外面透进来的雪光。多日未见宫森,着实令人想念。
还不到正午,祝融隐隐约约听到了马蹄声。好快,是宫森!祝融跳起身来,正要开门出去,却又停住了。来的不是一个人?低头细听,果然是两匹马,相距大约不过一里地的样子,一前一后向这里驰来。
莫非不是宫森?祝融略一沉吟,打开里间屋门,藏身门后,从缝隙里看着外面。
外面来人下马,积雪中脚步声吱吱嘎嘎近了,外门吱呀打开,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祝融心里高兴,看身形,正是宫森,不过来人头上戴了一个蒙纱的雪笠,面目难辩。祝融想开门叫他,只是後面一匹马渐近,让人不敢造次。 祝融暗自忖度,不会是追兵,否则来人单枪匹马,怎会是我对手,还是看看再说,若宫森有危险,再出手不迟。
来人伸头打量了一圈,见没有人,正要进里屋来,第二匹马已经到了。先来的少年显然刚刚听到声音,“砰”的踢了一脚凳子,向门外叫道:“滚回去,谁让你来的?!”
“森少爷!”
来人祝融认识,正是伺候宫森的小侍童篆儿。篆儿却不害怕,拎着马鞭,嘻嘻笑着站在门口:“森少爷,你头上怎么戴了这么个老什子?”
“我怕被侍卫们看见。”
“四殿下来了吗?”
祝融一惊,这么机密的事,怎么这小厮也知道?
“还没有,”宫森说着掏出怀里的西洋小表,“还差小半个时辰呢。”
“那正好,”篆儿笑道:“大殿下要我一定把你追回去。”
“讨厌,我不过是去玩一阵子,哪里就不回来了。”
“大殿下说了,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四殿下心性醇厚,不是你对手,你若是在勾引四殿下,大殿下就……”
“就怎么样?!哼,总是管着我,”宫森踢了一脚凳子,“我好不容易又装哭又扮可怜,才把那个大木头骗到手,还没玩过瘾呢!你去告诉殿下,我不过去霏玉宫住上几天,烦了自会想办法回来。”
祝融一动不敢动,握紧拳头,只觉得手脚有些冰凉。
“我的好好宫森少爷,您就省省吧, 上个月在兰宫里跟你亲嘴儿的那个侍卫,还在被罚打扫厕所呢,您就消停两天不成吗?这次,您要是再伤了四殿下的心,看大殿下怎么罚你。”篆儿压低声音,取笑道:“莫非少爷是记吃不记打的,这么快就忘了上回了?”
“呸,小崽子闭嘴, 提起来就气。明石那小丫头片子死就死了,还害我挨打。又不是我让她死的,是她自个儿想不开。”
“不过这回可不一样,大殿下要我告诉你,要是你真的去了霏玉宫,等回来的时候就把你脚筋挑了,来给四殿下解气。”
宫森愣了愣,“那我要是不回来了呢?”
“大殿下说了,那倒不怕。任谁都不会如此纵容您,等四殿下知道您的习性,恐怕你的小命都没了。让你好好想想呢。”
宫森低头沉思,犹豫不决,衡量再三,才不情不愿慢慢走出小屋,嘴里还嘟囔着:“殿下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溜走?”
篆儿噗哧笑了,“你自己跟缁音姐姐吹牛,说四殿下那样品貌,也挡不住你的……”
两个人说话声音渐渐小了,不一会儿,听得天马嘶鸣,蹄声得得,声音越来越小,想是去得远了。
雪屋里一片寂静。
里屋门吱呀开了,祝融站在被踢倒的椅子旁边,犹如噩梦醒来,羞愧难当。 咬着牙跺一跺脚,祝融夺门而出,再不想在此地多停留哪怕一时半刻。
水晶马车飞驰电掣,箭一般掠过,消失在林间雪路的尽头。松林里恢复了宁静,一只大概找不到东西吃的松鼠倏地窜过大道,爬到对面一棵大树上去了。
“刑天,回去就把篆儿送到一个冷清一点的离宫去。”
“是。”
“宫森还得多长时间会到。”
“启禀殿下, 森少爷大约还要半个时辰才能拿到坐骑。”
枢羿骑着黑水,带着刑天从一侧树林里缓缓而出,勒马驻足,枢羿冷冷看着祝融马车消失的方向。
祝融,我用不着再给你惩罚了吧。如果哪一天你知道,那不过是个身形声音略似宫森的小厮,你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二十四)
地宫里,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刮风下雨。
比起宫森沉睡时,枢羿反而来的不如以前频繁了,总是隔上一两天才会来地宫住上一夜。有时枢羿也会把奏折带到密室,一边把宫森小心抱了放在腿上,一边看自己的东西,静静坐上一个时辰。神志清醒时,宫森眼神总是冷冷的,知道他心中愤懑,枢羿也不去试图哄他,两个人陷在冷战里,谁都不肯多说一句话。
宫森病的不同往日,肺部亏损和腿上的七八处断骨让他元气大伤,有时坐在枢羿怀里,不知不觉间,就会昏迷过去。每当这时候,看着宫森憔悴的样子,枢羿就忍不住有些后悔,可是思及宫森依然心心念念地想要逃走,就还是狠下心肠,不让御医照料,宁愿他废人一样躺在床上。
不管怎样,宫森还是一天一天慢慢好起来,当枢羿不在的时候,他甚至常常打起精神,微笑着和岫岩、锦儿说话闲聊。
这天晚上,枢羿来得早,宫森还没有吃药,岫岩正慢慢扶起他上身,往下面塞枕头。见枢羿过来,岫岩退到一边。象往常一样,枢羿小心不碰疼宫森,把他抱起来,慢慢往后坐倒在宽大的靠椅上。让宫森坐趴在自己胸前,枢羿轻轻撩起他后背的衣服仔细检视,果然,由于长时间卧床,即便有岫岩常常扶他侧身躺着,宫森背后还是有大片发了红。枢羿默默帮宫森掩好衣服,随手拨开一缕侵到他嘴边的头发。三四个月,宫森帅气的短发已经长到肩头了。
比头两个月撬开宫森牙关灌药时容易多了,岫岩一勺一勺,慢慢把药喂完。宫森把头靠在枢羿胸前,感谢地冲岫岩笑笑。 还不习惯于主子的谢意,岫岩不好意思地端了东西出去。 枢羿看着奇怪,终于忍不住询问。
“为什么不喜欢篆儿,反而对岫岩好?”
“那是因为我不再害怕了。”宫森的声音没有起伏,没有称呼殿下,枢羿的名字自然而然地出口,“枢羿,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无所谓了。”
枢羿心里凉凉的。不想激起自己的怒火,克制了一下,枢羿转开话题:“还……疼吗?”
“你,不配这么问。”宫森的声音小,话却象刀子。
“是你抗旨在先,逃跑在后,”不知为什么,理所当然的话对宫森说起时就变得苍白,“辜负我……。”
宫森横了枢羿一眼,居然让枢羿恼羞成怒闭上了嘴,“你!”
有些话早晚要说。枢羿把宫森放回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坐倒在靠椅里,枢羿看着宫森。
“为什么喜欢祝融?” 话问地诚心诚意,只是难掩不悦。“有什么是他能给你而我没有的?”
宫森侧脸,怀疑地看枢羿。
“他是我弟弟,身份地位,相貌能力,我无不略胜他一二。他是我们四个中最不受重视的一个。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或许……正因为这个吧,宫森也沉下心想,或许正因为祝融从小受到了忽视,所以他才没有那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吧。
“他对我的……态度不一样。”宫森回答。
“难道我对你不好吗?在嫔妃之中,你是我最宠爱的一个。”
“我恨这个词,”宫森厌恶地皱起眉头,“我要的不是……宠爱。”
“那你想要什么?”
吸了一口气,清澈的眸子象秋天的潭水,宫森坦白地看着枢羿。
“我要的东西,……就象一棵树喜欢一棵树,一只鸟……爱一只鸟。”
看着那双眼睛,枢羿顷刻间有些迷失,这实在是不同于宫中其他任何人的眼睛。似乎了解了什么,又觉得荒唐,枢羿坐在那里,沉默半晌。
“或许……我……,”对于高高在上的枢羿,这句话简直要了他的命,“我……可以试试……。
或许,宫森也黯然,莫名其妙地心疼,可是,“来不及了,枢羿。”
宫森不为所动的语气刺伤了枢羿,自己已经低声下气地放下了帝王的身份,他还要怎样?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枢羿挺直身子,恢复了冷酷,“为什么来不及,你的生命会停留在这里,我们有的是时间,除非哪一天,我想放手。”
“祝融会来救我。” 宫森别开眼睛,不只如此,枢羿,我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砝码。
“他?”枢羿似笑非笑,“你这么相信他?”
“如果不是相信他,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来,”宫森想起那屈辱的刑罚,那没顶的疼痛,那在无边的虚空中沉沉浮浮的日子。“……沉到黑暗里……好容易,好舒服,可是,想起他……,我还是……。”
“如果他可信,为什么不多等你一个时辰?” 枢羿痛恨宫森说起祝融时眼里的温柔,那温柔象一把刀子,劐开了枢羿开始时因为心疼宫森而遮蔽的恶劣和残忍。
“一定是你,你做了什么,”宫森看向枢羿,“你做了什么?……他受伤了吗?”
“怎么会,我不过是让一个小天奴告诉他,你是个浪荡子,他信了,所以走了。” 我并没有撒谎,枢羿冷笑。
宫森却轻蔑地撇撇嘴,“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如果是这样,你又何必把我藏在这里?” 他挑衅地看着枢羿,“一定是他在找我,他会找到这里来的,……他很聪明。”
“哼,宫森,这个世界上,你只有我,其他的,没有任何东西是可靠的。”看到宫森固执,嫉妒象毒蛇啮咬着枢羿的心,一瞬间,他冷酷地想揭开谜底。
“可是,我唯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宫森恨恨地说,毫不迟疑地回嘴,说了太多的话,胸口一起一伏,“我还有祝融,我还有木木,哪怕死了的明石,都可以成为我活下去的原因,他们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份不计身份地位的单纯的感情。”
“哈!”这是一场较量,一心一意想要打败宫森,枢羿不惜舍弃听到木木时的心动,“祝融和那夜莺?!他们恰恰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他们都是骗子,骗你这个傻瓜的!”
“是吗?那么为什么把我囚禁在这里,不敢让我见到木木,不敢让我见到祝融?!害怕听见我们的海誓山盟,害怕看见我们的柔情蜜意?!”成心在刺激枢羿,宫森疯了一样,黑黑的眸子闪着犀利的光,看到枢羿冷酷的脸上受伤和难堪的表情,快意和心疼的感觉同时在宫森心里浮起,只是为什么伤心,自己却不明白。
枢羿站起身来,疯狂的嫉妒和刻骨的恨意已经覆盖了所有的温柔。
“如果,我让你见祝融,而他说不再要你,你怎么办?”
宫森试着摇头,笑笑:“别傻了,枢羿,你没有机会。”
(二十五)
五月初的镜湖,明媚迷人,如诗如雾。
初夏,新绿还没有完全退去,浓浓的透着新鲜。远远的湖心岛上,巨大的合欢树冠上顶着无数粉红色绒球,衬着下面羽状的细叶,如同一片片开屏的绿色孔雀,未经休整的草丛中,绚丽而纤弱的虞美人在随风摇曳。
踩着清晨草坪上的露珠,几个天奴抬着软榻迤逦而来。知道宫森原来常常流连的地方,刑天吩咐小厮们把软榻依然安置在那棵巨大的金急雨树下。刑天躬身告辞,只留了岫岩和锦儿照料宫森。阳光透过浓密的尖尖叶子零星洒下光斑,照在草尖的露水上,水晶一样地透着亮。 不明白为什么枢羿会突然大发慈悲,让自己再见天日,宫森看着薄雾渐渐散去的湖面,恍然如隔世为人。
身子一日好似一日,现在靠着东西,宫森已经可以独自坐上半天了,只是恢复中常常觉得寒冷,所以即便是五月,宫森身上还是搭了厚厚一条毯子。 看着久违的镜湖,默默坐了一会儿,宫森收拾起心情,拿了本书靠在软榻上打发时间。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酸累,宫森便央了岫岩念给他听,岫岩识字不够多,常常出错,宫森闭着眼睛听,不由脸上有了笑意。
“看来森少爷心情很好吗!” 一个舒缓清朗的声音在耳侧响起,虽然不大,对于宫森却有如晴天霹雳。
象怕惊醒自己的美梦,宫森慢慢睁开眼睛,呆呆看去。几步之遥,祝融站在树叶筛下的阳光里,微笑着看他。
几个月不见,他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看着宫森苍白的脸色和深陷的颧骨,如果不是那一双依然晶亮如初的眼睛,祝融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宫森。一时间,震撼中的祝融没有说出徘徊在心头的痛恨羞辱之辞。
“……祝……融?” 胸口象是堵住了,宫森动弹不得。
“你,还好吗?”看着瘦弱的宫森,祝融堪堪咽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讥讽。
“对不……起,”宫森声音沙哑,破碎不堪。“那天,我……去晚了。”
鼻子酸酸的,虽然在枢羿面前倔强而自信,心里也明白其中鼓励自己的成分更多,宫森没有想到,真的有一天,美梦也可成真。只是宫森不曾料到,自己的一句话却激起了所有令祝融不堪的回忆。
到了现在,你居然还在骗我!!
祝融强笑,一字一句道:“是吗?幸好,那天我根本就没、去。”
宫森愕然,心里慌慌的,不太明白。
祝融可以是一个善良的皇子,也可以是一个刻薄的情人。绕着宫森的软榻,祝融打量宫森苍白细瘦的手腕,领口下突出的锁骨,感到一双灼热的眸子不停地追随着自己。
“又受罚了?宫森?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因为我吧?还是因为最近又勾引了哪个笨蛋男人?噢,我倒忘了,你是男女通吃的。” 看着宫森茫然的眼神,想起了小屋里那个轻佻的人影,祝融心里一丝快意。他躬身下去,双手按在宫森两侧,戏谑地欣赏他眉宇间的憔悴。
“我很奇怪,以大哥对你的宠爱,应该会把你喂得饱饱的,你为什么还要动辄张开两腿,勾引他人?”
宫森张了张没有颜色的嘴唇,心里迷糊,但似乎又听懂了一些,他怔怔看着祝融,轻声道:“我,我是……勾引了……你,可是……”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停住了话音,大大的眼睛里雾气氤氲。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宫森,是个天生下贱的浪子!” 祝融咬牙说完,直起身来,居高临下远远看着宫森,俊秀的脸上只有阴冷, 看起来竟有三分象枢羿。发觉男孩眼睛依然痴痴地看着自己,祝融些些感到了自己的残忍,甩甩头,他强迫自己去回想几个月来所感受的折磨和痛苦,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宫森玩惯了的小可怜把戏。
宫森只觉得自己象是掉进了一个深深的潭,一点一点往下沉着。潭水碧碧的,四周越来越冷,越来越暗,远远的,头顶上是一片渐渐变小的白色天空。
“祝融救我!”遏制着心里的剧痛,宫森半是糊涂,半是清醒地喃喃叫道。
看着宫森窄窄小脸上炽烈的眼神,祝融百感交集,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后面的人。扭过头去,是枢羿。
枢羿扶住祝融,似乎刚到湖边,听到的有限,脸上并无异样,只是笑着问道:“四弟参加我寿宴,怎么没在风殿呆着,还是闷了,来湖边走走?”
祝融一时脸色难看,没有说话。枢羿笑笑,转身走过去坐到宫森榻边,见他脸上微有粉晕,怕他发烧,伸手摸到额上,凉阴阴的倒是正常。
“宫森,想见的人见到了?”枢羿的微笑让人绝望。“还想见谁?木木?”
宫森侧过脸来茫然看枢羿, 看枢羿璨若寒星,深邃难测的眸子和刚毅英俊的脸颊。
“可以吗?” 宫森轻问,神色恍惚。呼吸短促中,他觉得胸口有些恶心,怕自己就要吐出来,悄悄抓起手中厚厚的毯子,捂在嘴上。
“为什么不?如果这就是你信任的一切。”枢羿笑笑,躬身在宫森脸颊上亲了一下。
放开宫森,枢羿直起身来,顷刻之间蓝光闪过,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宫森面前。就在此时,几声嘹亮的莺啼从头顶的树叶间传出,旋即,一个黑色的影子轻盈地盘旋着飞了下来,翩翩落在宫森的膝头。
“木木救我。”宫森睁大了痛楚而绝望的眼睛,喃喃叫道。
木木侧头看看宫森,黑珍珠一样的眼睛里透出了戏谑的光, 看着这陌生而熟悉的眼神,宫森按在嘴边的手猛地一颤。夜莺发出了沉沉的笑声,黑色的羽翼煽动着,小小的身体腾空而起,停滞在空中,宫森眼睁睁地看着它变形、膨大。眨眼之间,一个健壮魁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宫森榻侧。枢羿邪恶而得意地笑着,弯下身,把脸凑到宫森面前。
“喜欢我的小把戏吗?宫森?”
“木木?”
“要我救你吗?还是要祝融救你?”
宫森似乎有些清醒,看着枢羿,他缓缓摇摇头。
湖畔静悄悄的,偶然远处传来一两声鹭鸶的叫声。
祝融觉得尴尬,皱着眉站在稍远处,枢羿坐在宫森榻侧,则在暗筹自己的计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宫森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捂着嘴,呼吸急促地靠在枕头上,迷茫的黑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兄弟两个具是人中龙凤,气宇轩昂,不分上下,只是可惜了,堪堪剩下了重重怨恨,与自己竟是一分缘份也无。
良久,宫森眼睛里迷蒙渐去,脸上恢复了几分平静和神采,不知为什么, 枢羿却有些心神不宁。隐隐约约地,他看见宫森手指间的浅蓝色毯子上似乎有一个指甲大的深紫色斑点,枢羿觉得有些奇怪,正要凑上去细看,宫森突然微微笑了。
“枢羿,……你……好狠。”枢羿也笑了,即便是说这种话,宫森低哑的声音都一样好听。
“宫森,别再闹了,好好听话。”枢羿的语气也格外温和。
“要是我……不呢?”枢羿皱眉,宫森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调皮。
然而就在此时,枢羿吃惊地感觉到,宫森掌中的蓝色毯子上,那个紫色斑点正在缓缓地扩大,一点一点,在细白的手指下漫晕开来。
枢羿青了脸,靠上前一把抓住了宫森的手,纤细的手指冰冰凉,宫森执拗地不肯松开,却在下一刻不得不放弃。
枢羿和祝融同时变了脸色。
宫森的下巴上殷红一片,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没有了毯子, 血液顺着颈项往下流,顿时染红了前襟。宫森似乎没有感觉到异样,依然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专著地看着面前的兄弟两个。
“宫森!!” 祝融惊呼,“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枢羿倒没有惊惶失措。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枚回还丹,枢羿上前,一手按住了宫森后脑,一手把丹药往宫森嘴里塞去。宫森张嘴含了,不及下咽,却有一大口血涌出来,直喷到了腰间的毯子上,丹药也登时冲得不知了去向。宫森的脸有些灰暗, 他摇摇头,费力地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没用了,……枢羿, ” 宫森咧咧嘴,一句话,却让枢羿魂飞天外,“你,还记得那个……蟠桃吗?”
“什么蟠桃?” 平生第一次,枢羿感到了恐惧。
“不是小……猴子,是我, 我偷吃了你的……蟠桃。”
“你说……什么?我不懂,” 身子象缓缓浸入了冰池,枢羿耳朵里,宫森的声音突然变得如此不真实,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不可能!我不懂,你骗我的,你骗我的!!”
枢羿扑到宫森面前,疯了一样撕开他的衣襟,仔细看去,雪白的胸口上隐约有一个蓝色的突起,虽然小,却象针一样刺进了枢羿的心。
那是一颗刚刚开始凝结的蓝色松耳石。
“我不相信!!” 枢羿踉跄着站起身来,胸口象被什么堵住了,喘不上气来。他倒退了一步,痴痴看着宫森, 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再是一个万能的神。
“御医,……御医!!” 枢羿象一个溺水的孩子,惶急之间四顾寻找着浮木。宫森微笑,定定看着枢羿,即便憔悴,依然是美。
御医顷刻而至,手忙脚乱地为宫森诊治把脉。看着御医面色越来越难看, 一瞬间,枢羿万念俱灰。
不知不觉,宫森已经成了枢羿生命的一个痛处,倾注了心力,他迷失在了这场两个人的战争里。他肆无忌弹地折磨宫森,不过是以为一切都来得及弥补;他处心积虑地剥夺宫森最后一丝希翼,只因为任何可怕的后果都不会是最终的结局。然而,当宫森提到蟠桃时,所有的冷酷和强悍,在一瞬间失去了支点。
“宫森,宫森,” 按住宫森肩膀,向来只流露着冷酷和残忍的嘴唇轻轻颤抖,枢羿孩子气地用袖子一遍一遍擦拭宫森的嘴角,似乎把那些鲜红擦掉, 宫森就从不曾受伤,“你吓唬我的,对不对?宫森,你吓我的!”
看到那惊恐的眼神,宫森终于明白,枢羿,他真的爱上了自己,而自己……。这不正是自己希求的解脱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却疼得这么厉害?而这痛,居然不是为了祝融……。
“我……骗了你,” 说话渐渐感到吃力了,宫森的眸子象文渊阁里初见枢羿时那样纯净而温柔。“枢羿, 你那么……相信我,可惜, 我不想这样活着, 我……不要作宠物。”
“宫森,我不要你做宠物,我……你还记得吗?我说要送给你一个生日礼物?!”见宫森打了一个寒颤,枢羿急得口不择言,“不是那个礼物, 是明石,我的礼物是明石!不知道为什么,我当初并没有毁掉她的松耳石,所以我可以让她复活的,我可以,我现在就去……!”
枢羿起身要走,手却被宫森拉住。
“不急,” 宫森摇摇头,心里叹了口气。枢羿颓然坐下。
抬眼去看祝融,他依然还在疑惑和震惊中,宫森眼神黯淡,不知如何开口。
“……祝融, 这一生,我曾经两次向你求救,……第一次,你把我还给枢羿,我……丢掉了我的……身子,……第二次……你把我还给枢羿,我丢了性命,……也丢了……心。”
祝融用手捂住眼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他扭过脸去,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却羞愧难当,心如刀绞。
“你不要……难过,或多或少,我都在……利用你。”
宫森吃力地再看枢羿,血大口从嘴里涌出来,见¥心痛不已,宫森眼睛里闪过一点火花,象个调皮的孩子。
“枢羿, …… 我……赢了,”喘息了片刻,宫森吃力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咧嘴笑了,“因为我,……拿到了最后的……砝码。”
枢羿疯了一样,血红的眼睛里是后悔,还是伤心?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流泪,他咬紧嘴唇,用手紧紧抓着宫森的衣襟,生怕心爱的人在自己眨眼的时候就会消失不见。看着冷酷残忍的枢羿变了脸色,宫森笑得有一些凄凉,有一些得意。
“ 枢羿 ……枢羿,你这么坏,所以我……我想……告诉你,……本来……我们……有……机会的……。”
宫森的声音越来越小,笑容也越来越淡,灰白的脸上,一双大大的镜湖一样的眸子一动不动看着枢羿,渐渐地,失去了光彩。
“宫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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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像往常一样,宫森无助而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了梦魇,他的神色安详里带着一些温柔。不用害怕,不用惦念,不用羞愧,不用伤心,这一刻, 他一定感到了幸福吧!
把自己和宫森关在一起有几天了?祝融已经记不清了。
当枢羿抱着脑袋告诉他真相的时候,他的心就那样一点一点碎开,血淋淋撒了满地,每一片每一片,写的都是两个字--“后悔”,怎样捡,也捡不起来。痛心之余,祝融暴打了枢羿一顿。以往暴戾狂妄的枢羿不遮不挡,只是在祝融累极停手后,坐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黯然道:“你真是没用。”
狂怒中,祝融把枢羿关在门外,不许他进来,可是及至看倒宫森, 才又颓然想起,难道自己,就有资格与宫森共处一室吗?!万般无奈,祝融心如刀绞,捂住脸,终于痛哭失声。
时间象是死了,空气也象是死了,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祝融呆呆坐着,宫森静静躺着。
宫森瘦得实在太厉害,脸色灰白,与一年前判若两人,连那仅存的纯净逼人的眼睛也覆盖在长长的睫毛之下,看不见了。他不再漂亮了, 他不再实在了,他已经,把魂都带走了,决然地不剩一丝一毫,只留下了兄弟两个始作俑者,对着他憔悴的躯壳,哑口无言,沉没在悔恨中。
天色渐渐又亮了,是第几个早晨了?叹口气,祝融缓缓站起身来,走过去, 拉开房门。
枢羿靠在门边坐着,听到门响,转头来看,脸上的胡子黑乎乎一片,英俊的脸颊陷下去了一圈,原本深邃精亮的眼睛也布满了血丝。他站起身,和祝融不由自主地同时避开了视线。枢羿擦肩而过,祝融忍不住扭头去看。 昏暗的房间里,枢羿高大的身影缀满了落魄,在宫森旁边站了片刻,他慢慢侧身,靠坐在床头,轻手轻脚把冰冷的男孩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祝融冷冷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看枢羿把头埋在宫森脖颈间,浑身颤抖,轻声低语:
“对不起……对不起……。”
祝融心痛, 轻轻哼了一声,掉头离开。
出了寝宫的门,果然已是星稀月落,红霞满天。祝融眯起眼睛看了看深红色的朝阳,呼出一口气, 大步向前走去。
“四殿下,请留步!”
祝融惊讶地回头, 叫他的居然是在镜湖岸边见过的那个御医。
金碧辉煌,云环雾绕,云霄宫琼楼玉宇,一望无际,气势更胜朔阳、霏玉二宫。
跪在轩辕殿上,祝融的膝盖已经疼得没有了知觉,希翼也越来越渺茫。天皇和王母在斥骂和规劝均告无效后,拒不召见,只盼祝融知难而退,不再为了枢羿的一个小小宫人多费心思。
紫雪丹的存在委实让枢羿和祝融大吃一惊,若非那御医是太上老君的门下,祝融断然不会相信有此天机。天上四王均有不坏之身,其松耳石也早已修成极品,远胜任何金刚钻玉,除非自行毁灭,不会因为外力而受损。不想天皇与王母爱子心切,竟然还是悄悄授意太上老君收集凤血龙精,历经万年淬炼,炮制了两枚紫雪丹,以防不侧。据那御医说,这紫雪丹可收魂魄、补功力,无论仙凡,均可起死回生,只是因为炼制艰难,所以才内定只为皇族四兄弟所用。也就是说,即便是太白金星、东海龙王,弄坏了自己的松耳石,天皇也会坐视不顾,任其自生自灭。
可是即便如此,祝融依然感到几分欣喜,这毕竟是唯一的希望了,或许,父皇母后能够体谅自己一片深情,赐下丹药,救宫森一命,也好赎回自己的罪过。
自从宫森倒下,祝融五六天来不曾饮食,即便是仙胎玉体,也渐感心力交瘁,祝融咧一咧嘴,挪了一下膝头。大殿上冷冷清清, 侍卫倒是换了一拨又一拨。祝融心里气苦,不由暗恨枢羿,不想他如此无情, 听了那御医的话,竟然无动于衷,阴着脸不作一辞,明知此行艰难,却任凭祝融一个人前来云霄宫讨药。
可怜宫森命苦,遇人不淑,跟了他这几年,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可是话又说回来,虽然宫森早就站在了悬崖边上,最后动手推那一下的, 不是枢羿,却是自己。直挺挺跪在大殿上,祝融心里胡思乱想,焦急难过,只怕再迟了,即便有了丹药,宫森也救不回来了。突然,殿外传来了一阵隆隆天鼓声打断了他的心思,祝融一惊,何事如此紧急,要击鼓急奏?正疑惑间,听得人声嘈杂,回头看,却见几个侍卫拥着枢羿的心腹刑天冲上了大殿。刑天神色惊慌,脸色如腊,上了大殿就 “扑通”跪倒在地,嘶声叫道:
“快去禀报圣上,大殿下他,他用真火……焚毁了自己的松耳石!!”
恍若五雷轰顶,祝融踉跄着站起身来。刑天这时才看清殿上跪着的人是祝融, 他膝行几步,叫了声 “四殿下!” 便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了。 定一下神,刑天低下头,抖着手向怀里摸去,从里面掏出一封信来。
“四殿下,大殿下叮嘱我一定要交给您!”
祝融寒心接过,枢羿, 你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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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森 27
这几乎只不过是一张短笺,上面寥寥写了几行字,潦草而有力。
“祝融,父皇恐怕不会赐你紫雪丹。我已详询太上老君,宫森凡人,半枚紫雪丹即可救命。父皇赐下丹药后,刑天自会帮你。你务必设法,在为我服药时留下半枚。
如果我醒不来,请在宫森恢复以后,替我说声对不起。
枢羿”
雪白纤细的手翻过纸背,什么也没有了。看着信纸,秀美清瘦的脸上,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表情,宫森停了停, 手指用力,把信团成一团, 扔了。
“森少爷!”刑天心里难过,冲上去从地上宝贝似地捡起纸团,一点一点展平,折起来揣进怀里。抬头看看宫森,刑天叹了口气,知道难劝,只好讪讪地说:“殿下比以前瘦了很多,还好这两天脉息稳定,御医说可能不久就能醒过来了。”
“……。”
“昨天早晨,殿下叫了……您的名字,我想,或许您能去……去看看,他也能好得……快一点。”不知为什么,在宫森面前,一向神勇精明的刑天说话很不自在。
宫森扭过头来,默默看着刑天,清澈的眸子似乎有些空洞洞的。刑天心里一颤,愣住了,醒过神来的时候,宫森已经不再理他了,刑天不好再说什么,沮丧地垂头打算离开,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
“对了, 森少爷,四殿下已经回霏玉宫了,今天上午走的。他让我告诉您, 如果您哪一天愿意见他了,就让我去传个话。”
宫森不说话,刑天只好无精打采地出来。盛夏的阳光让人浮躁,刑天磨磨蹭蹭往枢羿寝宫走,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自从服下半枚紫雪丹后,宫森不久就清醒过来。祝融授意御医用尽仙药,宫森新病旧伤渐渐痊愈,不几天就慢慢能支撑着下床了。倒是枢羿,一条命去了半条,迟迟未曾清醒。那紫雪丹剂量太少,吊得住他的命,却难以补回万年的修行,绝世的功力。
王母何等精明,前来探视时就已看出因由,她又疼又气,有心惩罚枢羿,不赏丹药,只留了一盘子蟠桃就起驾回了云霄宫。祝融虽然暂时留下,可惜他心里有病,也不肯看顾枢羿,反而不时去探望宫森。朔阳宫诺大的寝殿里,只剩下了忠心耿耿的刑天每天照看着了无声气的枢羿。刑天原本想着等宫森好了,念在殿下一片心意上,能来看看,不想宫森清醒之后,就把自己关在越宫里,即便是祝融也不肯相见。
走在回去的路上,刑天暗自琢磨,等殿下醒来了,不知两人又会闹成个什么样子,明知道此事也怨不得宫森, 刑天偏心,总还是希望自己主子经历一番辛苦,能够挽回宫森些许心意。
越宫里竹影婆娑,叶子在微风里沙沙作响。 坐在椅子上,宫森怔怔地看着窗外,心里冰冰地没有波澜。
“殿下!!您醒过来了!” 刑天大喜。缁音听见,也扔了手里的绣花绷子跑过来,看见枢羿睁开眼睛,忍不住叫了声:“阿弥陀佛!”
枢羿的脸瘦了很多,下巴上青青的胡子茬让他看上去更显疲惫,俊削的脸上只剩下了奕奕的眼睛还有点精神。看着两个下人高兴的模样,枢羿突然觉得有点感动,撇撇嘴笑了,看来自己好歹还是有点好处的。
有点好处?怎么会这样想,我难道作了什么坏事吗?枢羿刚刚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皱着眉头不做声。
“殿下,您还好吧?……您睡了已经……十来天了。”见他有些糊涂,缁音也怕了。
十来天,十来天,枢羿突然清醒了,挣扎着要坐起来,缁音忙拿了靠枕给他放好。
“宫森呢,他怎么样了?”枢羿紧盯着刑天。
“森少爷已经没事了,”刑天赶紧回道。
枢羿心里一松,往后仰下去,他把手背搭在眼睛上,慢慢感到有些湿润,嘴角却微微挑起来,笑了。 殿下的表情如此轻松,让缁音不由看傻了眼,刑天心里却酸酸的。
“这么说,我也醒过来了。” 枢羿舒了口气,这才感到身上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抬起手,翻来覆去地看, 心里惴惴不安。手指修长而结实,并没有什么异样,可为什么感觉空落落的,四肢都好像不是自己的。
看枢羿这个样子,刑天忍不住难过,吭吭唧唧地说:“殿下,这个,您知道,半枚药……不太,不太够用,所以,御医说……”
“御医说什么?”枢羿犀利的眼睛倒还是威力十足,吓得刑天立刻忘了原来想好的委婉词句。
“御医说,您现在的功力不过跟个普通的壮汉差不……哎呦!”刑天大叫,却是脚上被缁音狠狠踩了一下。
枢羿愣住,良久才明白过来,靠在枕上默不作声,眼神深邃莫测。为了这个时刻,刑天不知担心了多久。即便拿蟠桃当饭吃,万年的修行一时半会儿也补不回来啊,大殿下那么强势的一个人,此刻……。
“那么说,嗬嗬,”刑天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大殿下竟然又一次低声笑了,“我跟宫森……,现在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今天一早,收到刑天讯息后,祝融便火速赶来朔阳宫,宫森见了他淡淡地有些不自在,只说有事商量。
站在窗前,宫森执拗地不肯面对祝融。
“我想离开这里回凡间去。” 宫森的背影象一杆修竹,瘦弱却挺拔,让祝融看了更感心疼。
“……,”祝融不置可否,自己可有什么权力去挽留吗。
“枢羿……会不允许吗?”提起这个名字,宫森依然感到窒息。
“他说你做什么都可以,这个你不用担心。”祝融想了想,又道,“天上一日地上三秋的道理,你应该知道吧。所以,世事变迁已非当年,你的家人……恐怕也早已入了……几番轮回了。”
“这个我早就知道。”宫森低着头,声音没有起伏。
“那好,”祝融咬咬嘴唇,温言道:“我去和枢羿商量一下,你愿意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安全就好。”
“多谢,”宫森轻轻回应。
静静地站在那里,宫森几乎触手可及,然而祝融却无力地感到距离他如此遥远,似乎看也看不清楚。他想走上前去,搂住宫森肩膀,象从前一样把他抱在怀里,可是心里却又明白,那所有的温柔,早已在自己把利剑插入宫森心里的那一刻,变成了石壁上的浮雕,冷冰冰的没有了价值。双脚如同被钉在了地上,祝融定定看着宫森背影,动弹不得,良久,才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
“祝融,” 宫森突然在背后叫,祝融有些欣喜地回过头来。宫森已经转身,在窗前背着夕阳站着,脸色模糊看不清楚, “别再责备自己了,那不是你的错,我心里也不怨你。”
心里涌起一些暖意,祝融慢慢走近了一点。屋里静悄悄的,宫森声音听起来柔和而平淡。
“祝融,是我自己……没了心了。”
(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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