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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森》作者:雨天(排版好看起来舒服)

_6 雨天(现代)
“你,你净顾着打呼噜了!”京生翻翻眼睛回忆,“宫森的话很有武侠味道,说是……,哦, 是‘你杀了我吧,’后来,又大喊救命,对了,还提到一个名字, 好像是……‘周荣!’”
宫森和舒羿本来还兴致勃勃地听着,此时,却如闻鬼魅,脸色齐刷刷变了。
周围好像没有了声音,时间也凝固在尺寸之间,两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对方, 似乎想看到另一个人的心里去。
你还活在梦魇里吗?你的快乐……是假的吗?
我还活在梦魇里吗?我的快乐……是假的吗?
弄风和京生却没有发现异样。
“哎,要是你们是杨过的话,你们等不等小龙女,等几年?”弄风托着胖胖的腮遐想。
“……要是爱得那么深的话,我等, 等两年吧。”京生认真地说。
“我撑死了等五年,那时候还算风华正茂,再等下去, 就连程英也不要我了。”弄风笑嘻嘻又问舒羿,“哎,舒羿,你等多久?”
叫了两声,舒羿才回过神来。
“等多久?”舒羿象自语一样问着自己,他掉过眼神看着桌子上的茶杯,想着宫森胸前的松耳石,慢慢地说:“等一百年吧,过了一百年,就不用再担心了,我也就不再守着他了。”
“无稽之谈, 宫森呢?”
宫森看着对面的舒羿, 简单地说:“我不等。”
“太绝情了吧, ”弄风怪叫,“那可是超级美女小龙女。”
“我谁都不等。”宫森说罢,又埋头去看武侠了。
“看,这就是现实中的大肖(学)生。”弄风学着王太本的口音,煞有介事地说:“所以说金庸奉行的是乌托邦主义,包括爱情和武功侠义,统统是痴人说梦。”
“也是, 你说郭靖有什么好,傻,没有家世没有钱,到最后也不过在襄阳当个攻防技术顾问,但凡有黄蓉,也只可能嫁给杨康,不行就欧阳克,说什么也轮不到靖哥哥。”京生附和,转念又问,“可是织女祝英台王宝钏呢, 怎么都是这样的故事呢?”
“正因为织女黄蓉不正常,所以她们才成为神话,而且只能活在神话里。”
“你们说织女什么了?”沉默半晌的舒羿突然抬起头来, 警觉地问道。
“说她傻, 嫁给牛郎那一无是处的笨蛋。”京生有点惊讶,舒羿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不许胡说八道,织女才不傻,”舒羿把书一放,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来,“即便在天宫里, 牛郎的长相也能排上前十名的。”
“咦,你怎么知道?”
舒羿转身往外走。
“我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她舅舅!”说罢,舒羿“砰”地用脚带上了门,剩下弄风和京生两个人,坐在桌子旁边面面相觑。
“这家伙怎么回事?”弄风转头问宫森。
宫森看着书,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确实是她舅舅。”
“哔哔……”有呼机响了,弄风低头看看,激动地站起身来。
“我出去一下,”对着镜子收拾了头发,临出门前,弄风讨好地问宫森:“宫森,晚上想吃什么吗?我帮你带,煎饼?”
宫森“啪”地合上书, 胳膊支在桌子上,托腮看着弄风笑道:“你又没抢我女朋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弄风脸色有点发红,幸亏长得黑,没人看得出来,“他奶奶的,我同性恋!”
说罢“砰”地关门走了。
宫森低头继续攻读。
“你……真的不知道……谁呼弄风?”京生心里有点抱不平。
“我知道。”宫森笑笑,头也不抬。
在快乐和隐痛中,严冬悄悄来了又走了。
弄风已经和方方公开交往了两个多月了。 开始时弄风倍感歉疚,后来看宫森落落大方才放下心来,两个人依旧是好朋友。 反而是方方感到有些失落,毕竟是女孩子,总希望过去的情人能一生一世惦着自己。
舒羿一如既往地生活在宫森左右, 举止不敢稍有非分之处,他沉默而专注地对待宫森,只是那温柔总是被宫森冷淡的笑容无声无息地挡住,一丝一毫都没有回应。
如果不是吕克,舒羿真的不知道,这湾死水何时才能够再起微澜。
已经是春天了, 校园里桃花灿烂,花坛里迎风而动的是蓝色猫脸花,沟壑山丘上则是浅紫色的二月兰。正是因为漫长的寒冬,北方的春天才显得格外让人心动。
一个短期的汉语班,让汉语交流中心照例涌来了大批的留学生,中心和西语系一商量,决定搞一对一的交换学习。西语系的大课一上完,大家就被鸭子一样赶进了大会议室,里面已经站了20来个金发碧眼的欧洲学生,双方人马笑眯眯地看着对方,然后就开始了纷纷扰扰的自我介绍。
吕克几乎第一眼就盯住了宫森。 宫森带着大眼镜儿,深蓝色的夹克泛白的牛仔裤, 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可是吕克何等样人,在巴黎那个小圈子里是出名的花花公子,对于吕克而言,单看宫森那卡在书包带上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就可以想见衣服下匀停的骨骼,细瘦而结实的腰身。
“Bonjour.”
“Bonjour.” 宫森浅红色的嘴唇弯起来,一个不经意的笑,却刹那间让吕克的心跳加快了两拍。
“Je m’appelle Luc, Luc Reno.(我叫吕克,吕克*雷诺。)
“Sen Gong. ”
宫森有礼貌地回应,眼前是个帅气的小伙子,比自己稍高一些,欧洲人白瓷一样的肤色,刮得雪青的下巴,栗色的眉毛下是灰色的眼睛, 因为颜色浅,所以让人觉得有点冷冷的。
吕克是法国一个公司刚刚派到北京来的,几乎一句中文也不懂,好在宫森的法语已经大有进步,表达不出的时候就加上英语,所以两个人相谈甚欢,不一会儿也就辗熟起来。
“Bonjour! ” 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吕克回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蜜色皮肤的大男生,心中暗暗吹了一声口哨。
“舒羿,”舒羿伸出手去自我介绍,打量着吕克,似笑非笑。
眼前这个家伙一看就不怀好意,从一进门,色色两眼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家宫森,比方方可要危险得多,可惜宫森那白痴滥好人,居然不知防范。
吕克一边和舒羿热情地寒暄,一边暗想这个男生真应该应该去巴黎当模特过活。正乱着,教务大声喊起来, 让大家围着放满了糖果的会议桌坐好,随后站起来一个汉语中心的老师开始讲解自由选择学习搭档的原则,下面则是一团混乱,大家叽叽喳喳交头接耳。
刻意地坐在宫森和舒羿中间,吕克兴奋地左顾右盼,灰色的眼睛颜色深了许多,没想到北大西语系有这么多帅气的男生,真是不虚此行。吕克在心里几乎要暗暗笑出声来,希望自己最先学的汉语就是关于床上运动的。
吕克把脸凑上去跟宫森说话,舒羿看着心里却越来越不爽。台上一个留学生代表正在用夹生的汉语致词,舒羿看了看那个西班牙小姑娘,心里有了计较。等到吕克扭过头来又与自己搭讪时,舒羿悄悄和他用法语咬起了耳朵。
“学学用中文致词表示感谢,怎么样?试试?”舒羿把坏统统藏进了肚子里,脸上只剩下热情好客。
“好啊!”吕克天生是那种外向的人。
“我教你怎么用汉语说‘谢谢大家的热情招待’,听好了。”舒羿奸笑。
吕克伸手向教务示意,教务点点头。
“大家注意,吕克同学要发言。”
很多人已经注意到这个帅哥,见吕克站起来,大家安静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吕克举起手里装着便宜香槟的杯子,风度翩翩地一弯腰,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我的鸡鸡象蚕豆!”
厅里一片安静, 欧洲学生没听懂,中国学生傻了眼,大家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实上吕克很有语言天分,一句汉语学的字正腔圆。
吕克以为大家没听清,只好提高声音清清楚楚地重复致词。
“我、的、鸡、鸡、象、蚕、豆!Merci Beaucoup(谢谢)!”
“轰”的一声,半屋人终于醒悟暴笑起来,茶喷了一地,立刻接着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站起来把这句话用英语翻译了,半分钟后,剩下的半屋人也笑滚在椅子上。
站在那里,吕克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生牛肉的颜色, 去找舒羿,舒羿已经早就跑不见了。吕克哭不得恼不得,只好跟着大家傻笑起来。
宫森捂着肚子一边笑一边扭头去看舒羿跑走的大门,心里有些奇怪,舒羿实际上行事低调,并不爱招惹人,怎么今天却想起来戏弄刚刚认识的吕克?
一转身,没看见吕克正在一屁股坐下,宫森“哎呦”叫了一声,脸说巧不巧撞在吕克肘上,眼镜“啪嗒”掉了。宫森忙不迭拾起来戴上,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却让吕克和坐在对面的方方看到了。
方方呆呆地看着宫森,惊讶和失落同时涌上心来。 没想到宫森长得竟然那么秀美,可惜自己与他相处近一个月,竟然没有看见过那双乌黑水灵的眼睛,如果看见了,自己怎么还会再说分手。想着想着,方方不由自主侧脸去看弄风,风弄胖胖脸上有了一点油汗,熠熠地闪着光,正在教一个瑞士牧师划拳喝香槟。
吕克却一时忘记了尴尬,欣喜不已,早知道自己眼光好,可是没想到宫森竟然是块被藏起来的璞玉,光是想着吻上那长长眼睫毛的光景,吕克就有些心痒难搔,对宫森更加殷勤, 宫森只道理当友好睦邻,也一直笑语盈盈。到了集会结束的时候,吕克如愿以偿和宫森达成协议,结成了交换学习的对子。
(三十七)
不过两三个星期,吕克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了,也越来越喜欢宫森。面对金发碧眼的时候,许多中国人常常不自然起来,要么谄媚,要么踞傲,难得有份平常心,宫森却不一样,无论何时何地,眉眼中总洋溢着平和纯静。渐渐地,吕克有了长期交往的心,只是一直没找到测试宫森的机会,不免有点着急。
这天因为一个宴会,不得不把和宫森的约推到明天晚上去,所以吕克大中午就跑到28楼来找宫森。
正敲门,却看见舒羿端着饭盆从那边过来了。第一面,吕克就知道舒羿不是个善茬儿,撇开心思不再打他的主意不说,心中还暗暗存了记恨, 因为自从那次聚会之后, 动则就有同学问吕克要蚕豆吃,让吕克憋气得要死,恨不得把自己的小弟弟拍了照片贴出去。不过好歹两个人也算相熟,嘿嘿打过招呼,宫森已经闻声开了门。
“吕克?进来。”
舒羿也自觉地跟着进来了。不想生活委员何烨正在412发补贴, 舒羿撞个正着,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何烨和舒羿本是西语系被看好的一对花草,可惜流水无情,舒羿数次装傻,何烨冰雪聪明的,也就算了,只是后来见了稍稍有点尴尬。
这边吕克跟宫森已经说完了正事,没有马上离去,吕克皱眉看了看宫森的铁灰色夹克, 摇摇头用生硬的中文说:“宫森,你衣服跟你不‘火柴!’”
见大家一起莫名其妙看着他,吕克解释说:“不火柴,不match(英语: 火柴,相配)!衣服丑,你,不丑!”
两分钟里,大家笑到无力,而吕克的脸一直象块生牛肉。直到宫森给他解释了, 吕克才开始垂头丧气地喃喃咒骂汉语难学,不过他倒是没有忘记自己的主题,等大家笑完了,吕克改用法语,继续劝导宫森。
“宫森, 你皮肤白,又年轻,不应该穿这种上个世纪的衣服,应该改一改,”说罢,吕克用手轻轻抓住宫森的胳膊仔细研究,“这些劣质化纤的东西对人体最不好,你……”
正研究着,宫森突然被一只大手拉了过去。
“没办法,宫森是个穷光蛋。” 舒羿把宫森往身后一掖,抱着胳膊对吕克说。
吕克一愣, 心有所感,又不确定,接着说:“现在中国机会那么多,为什么不去试试挣钱?”
“我打算下个月就去试兼职。”宫森从舒羿背后探出头来。
“你很缺钱吗,宫森?或许我可以帮你在公司里找份兼职。”吕克说。
“不用!”舒羿抢着回答,眼睛冷冰冰地盯着吕克,是直觉吗,总觉得这个灰眼睛金毛鼠不地道。吕克被舒羿戒备的眼光看得浑身不舒服,心里却更明白了,这两个漂亮男生,一定有问题。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宫森落了单,自己自然有机会,如果宫森缺钱,那机会可能就更多了。
宫森也觉出舒羿的不快, 伸手把他从前面扒拉开,他也太紧张了吧。
“好啊,最好是能带回来作的活儿。”
“行了,宫森,给你的补助,这下儿有钱了,签字吧,” 正说着,何烨插了进来,“还有郝弄风的,一块儿签了吧。”
宫森笑嘻嘻躬身在桌子上签字,何烨无聊,一转身,却见吕克正盯着她看。何烨一双凤眼微挑,高挑身材,健康而富有光泽的麦色皮肤在女生里很少见,吕可脑子里不由闪现出何烨在网球场上的样子。
“吕克,对吗?”因为那次恶作剧,西语系里人人认识吕克,何烨也不例外,用法语打招呼,“我叫何烨。”
“你好,喔,你的皮肤真漂亮,我喜欢你的肤色。” 因为语言不通,平时见了漂亮小姐吕克也难以勾搭,好容易看到法语专业的美女,吕克赶紧抓住机会。
“吕克,想不想知道刚才那句话用中文怎么说?”舒羿在一边答话,动机让人怀疑,“想恭维女同学时非常有用。”
吕克点点头,暗骂舒羿,当我是笨蛋吗?
“小姐,我、是、个、流、氓。”舒羿慢慢用中文教他,吕克认真地重复,宫森和何烨在一边但笑不语。
吕克学得很快。
“砰”,门被踢开了,舒羿扭头,是风弄从食堂里刚刚回来,亮亮嘴角粘着一颗米粒。
吕克狡猾地一笑,用法语接着问刚刚进门的弄风:“嘿,告诉我,‘小姐,我喜欢你的皮肤’中文怎么说?”
弄风知道有诈,正琢磨着该怎样回答,却听见舒羿细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立刻心领神会,不露声色地说:“ 小姐, 我是个流氓。”
等确定吕克已经走得足够远后,大家才开始捧着肚子笑得打滚。
弄风突然想起来什么,奇怪地看着舒羿:“舒羿,你搞什么鬼把戏?刚才离我那么远,怎么声音象在我耳边,而吕克却发现不了?”
舒羿心情舒畅,晃着膀子拽拽地离开,往身后甩了一句。
“当然是传、音、入、秘! ”
(三十八)
第二天傍晚,在勺圆6号楼的门口,宫森被门卫叫住了。二十来岁的合同民警有着跟自己年龄不相称的后娘嘴脸,宫森只好叹口气转身来填登记表格,旁后几个留学生旁若无人地嘻闹着走过去。
走在棕色的地毯上,宫森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三殿下姬琅的夏宫和那里金发碧眼的天奴们,姬琅为人冷酷刻薄,所以夏宫规矩森严更胜朔阳,想起那里膝行伺候宴饮的天奴,宫森哑然失笑,自己把命丢掉,只想能躲过那种羞辱,不想来到了这里, 却另有一种隐隐的不平,又想若是舒羿知道了自己的这个念头,不知道会不会嘲笑。不知不觉,几经到了吕克的门口。
吕克的公寓是个小小的套间,在勺园算是最好的。吕克实际上是那家化学制剂公司的小开,因为在巴黎日日沉溺于毒品和性爱派对,老爸没办法,才把他送到想象中比较严谨的北京来,希望能打散他的小圈子。哪知吕克不到一个月,在北京已经找到了不少情投意合的同类,要不是因为宫森,他恐怕早就不回北大上课了。
吕克今天的古龙水擦的格外浓,宫森不太习惯地耸耸鼻子,把书包扔在床上,掏出课本来。 惯例是两个小时,先是中文,后是法语。
吕克把汉语课本扔到一边,笑笑说:“宫森,今天我看了电影,《霸王别姬》,不懂。”
宫森终究是不太明白人情世故的, 加上也喜欢那个电影,所以尽量用简单的句子细细讲了起来。吕克用长了茸茸一层金毛的胳膊支着脸,看宫森坐在台灯下一边想一边讲。宫森白皙的皮肤染上了桔红的光晕,浅红色的嘴唇微微歙合着,随着柔和的话音, 曲线柔美而光滑的颈上,微微突起的喉结轻轻起伏。
“宫森,你讨厌同性恋吗?”吕克不易觉察地凑过来,用法语问道。
“什么?”宫森一愣,看看吕克,犹疑了一下,回答道:“不。”
“真的?!”吕克有点惊讶于宫森的坦白,“中国人不是都很讨厌同性恋的吗?”
“都是每个人自己的事, 我为什么讨厌?”
“宫森,你讨厌我吗?”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宫森不知所措,脸色微变,总算有了一点警醒。
“因为我喜欢你,非常喜欢。”吕克的手轻轻揽上宫森的后腰,触摸到从厚厚体恤衫下透出的暖意和柔韧。
看着吕克,宫森的嘴慢慢越张越大,感觉吕克的手在自己背上蛇一样游走,宫森“噌”得站起身来,手腕却被吕克拉住了。宫森用力拽了一下,吕克抓得更结实,多毛的手指紧紧扣着宫森白皙的手腕。
“吕克,对不起,我不能……,”
宫森终归是善良,心想别人喜欢自己总不能算错,所以着急逃走却还不想伤害对方,只是低声叫道:
“吕克,你快……松开手,我要走了。”
宫森死命要把手腕拽回来,不想吕克打蛇随杆上,就着宫森手劲站起身来,出其不意拿肩肘把宫森往墙上一顶,两支胳膊围上去,顿时把宫森圈在里面。
“宫森,你不喜欢我吗?”
宫森反倒渐渐冷静下来,他站直了身子, 有些烦恼地看着吕克灰色的眼睛。
“我不喜欢……任何人,” 宫森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刺痛,脑海里一瞬间居然浮现了舒羿温和地微笑着的样子。宫森气恼地甩了甩头,看着地毯说:“我不介意同性恋,只是自己心里……满满的,……装不下别的东西。”
突然觉得鼻子上一凉, 原来是眼镜被吕克拿掉了,宫森抬起头,真得生气了,猛地伸手去抢吕克手里的东西, 却被吕克闪开了。
即便是第二次看见宫森的脸,吕克还是有惊艳之感。
“为什么戴着这个,”吕克撤开一步,拿眼镜在脸前比划了一下,“果然,我猜得没错,是个平光镜。你很奇怪,为什么要藏起你漂亮的脸蛋儿?在躲什么?舒羿?还是在隐藏你们的关系?”
宫森难以置信地看着吕克,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吕克。”吕克笑笑,“看你们两个的眼神,我就猜得出来。只有怄气的恋人们,才有那样的眼神。”
宫森脑袋里“轰”地一声,半天才静下心来。
吕克在胡说,我和他,怎么可能是恋人。
吕克的声音象金属相锉,格外刺耳,也格外可笑。
“森,舒羿算什么,和他玩,你连一件象样的夹克都穿不起。如果你愿意跟我,我可以以后担保你去巴黎,”吕克吹了一声口哨,挑逗地看着宫森袭上了粉晕的俏脸,“凭你的样子,你可以过最快乐的生活!”
宫森低头吸了口气,试着平息心中的厌恶,再抬头时,明亮的黝黑双眸里,是让吕克吃惊的傲气和决然,眉毛一挑,宫森出其不意地笑道:
“你喜欢那眼镜, 留着好了, 以后还可以抱着睡觉,”
说罢宫森转身开门,吕克一看他要走, 伸手急忙去按房门,宫森觉出吕克靠近,右肘猛地往后一挫。“啪”,吕克胸前重重挨了一下,“哎吆”一声松了手。
宫森趁机开门溜出来,到门外又觉得有些不甘,探头回来,看吕克缩着胸一时直不起腰来。宫森“呸”了一口,学着弄风的口气恶狠狠地说:
“他奶奶的,敢吃老子的豆腐……,”话没说完宫森就打住了,摸摸鼻子觉得这话说来有些发傻,咧嘴嘿嘿笑了笑,宫森掉头跑掉了。
(三十九)
宫森一路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所以低头推开房门时,没有注意舒羿正坐在台灯下。总算回来了,宫森往后面一靠,松了口气。
一双大手温和地抚上了宫森的肩膀,舒羿低沉厚实的声音响起来。
“怎么了宫森?”
宫森抬头看着舒羿的脸,心里无端感到一阵宽心和温暖,破例没有立刻甩开舒羿握住自己双肩的手。
“没什么。”想起吕克冷冰冰的灰色眼睛,宫森还是有点心悸。
“你的眼镜呢?”舒羿盯着宫森。
宫森心里有点烦躁,又不能跟舒羿说,只好避开舒羿的眼光,挣开他往屋里走。
“我刚才摔了一交,眼镜碎了,扔了。”
“书包呢?”
“啊,书包!糟了!”宫森急地跺脚。
“忘在吕克那里了?”舒羿问。
“对啊,我跑出……”突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了舒羿的圈套,宫森马上闭了嘴,看着舒羿,心里惴惴不安。
舒羿深邃的眼睛透出一点危险的信息,话音冷得能掉下冰碴儿。
“我去帮你拿。”舒羿转身要走。
“不要!”本能地觉得危险, 宫森冲过来,一把抓住舒羿的胳膊, 又迅速松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舒羿气结,眼睛里象是要冒出火来。宫森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由自主露出惊慌的神色。看着他小鹿一样明亮漆黑的眼睛,舒羿的心一下软了下来。
“宫森,……好了,我不去了。”舒羿柔声抚慰,宫森才慢慢定下心来。
“舒羿,改天我自己去拿好了。今天太晚了,算了。”
“去的时候叫上我,听见了吗?”舒羿霸道的本性不知不觉又出来了。
“……好吧。”
宫森一边答应着一边把舒羿往外推,“回你们宿舍。你都快长在我们屋里了,明天我帮你去迁户口。”
舒羿不清不愿被赶出来,突然想起一件事,又把头探进412,“宫森,他……没有把你怎么样…”
“闭嘴啦!!”宫森“砰”得把门撞上,幸亏舒羿缩得快才幸免于难。想想宫森执拗的性格, 舒羿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嘿嘿笑笑,转身踢开了自己的房间。
“真的值得这么干?”
“勒朋, 要不是因为你能搞到那东西,我才不会要你插一脚。”吕克冲着电话冷笑, 勒朋那粗货还敢拿乔。
“你不怕他闹到警察那里去?”勒朋有点不愿冒险。
“亏你到中国的时间比我还长, 这里的男孩子碰到这种事情,打死都不会让别人知道的,说不定还可以要挟他长期跟咱们……,嘿嘿。”
“那倒是,好吧,一言为定。”
“如果你现在不来拿的话,我就当是垃圾扔掉了。”电话里吕克的声音全没了以往的客气。
“你混蛋!”啪!宫森放下手里的电话,心情一下恶劣起来。
吕克突然打电话来要他去拿书包,舒羿还没有下课,宫森又不想让别人知道,犹豫了一下,宫森决定自己走一趟。现在才刚刚晚上8点钟,又是在校园里,量吕克那家伙也不敢怎么样。
晚风习习,宫森拉紧夹克向勺园走去,大草坪上已经有人开始唱歌了,还是老掉了牙的崔建,吉他嘭嘭响着,死乞白咧地帮主人卖弄着苍凉。
勺园在网球场的另一端,走近6号楼,宫森抬头看看。这个时候,勺园人很少,只有少数灯光亮着,吕克的公寓在二楼一角,蓝色的台灯映在窗帘上。
按下门铃,吕克应声而出。宫森一愣,只见吕克右脸高高肿了起来,上面红红五个指印。原来吕克今天下午在路上见了个漂亮妹妹,便用了舒羿教的话上前恭维,谁知那靓妹翻脸如翻书,在一片叫好声中,当众赏了吕克一个嘴巴。
“宫森。”吕克表情阴晴不定。
“我的书包。”看着吕克浅色的眼珠,心里突然说不出的厌恶,宫森只想尽快闪人。
“自己去拿。”吕克耸耸肩,说完返身走到桌子边站住。
“他奶奶的。” 碰到这种无赖,宫森气得倒噎,要不是笔记都在书包里,真想掉头就走。
书包就在床上,宫森只好窝着火走过去。手刚刚碰到书包带子,宫森就听到后面有希希索索的声音,刚要转身,一支手突然从背后伸出来,出其不意将一块湿乎乎的手帕捂上了他的口鼻。宫森心知不妙,转身挣扎,吕克也飞身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宫森的双臂,宫森狠命地挣扎,然而眼前一黑,身子已经软软地滑了下去。
勒朋又高又胖,这也是吕克求助于他的另一个原因。就势接住宫森的身子,勒朋随即把他扔在了吕克的大床上。
“这就是你说的绝色?”看着不省人事的宫森,勒朋失望溢于言表。
“别着急。”吕克按捺心中狂喜,爬到床上,伸手摘了宫森的新眼镜。
勒朋不由自主低低吹了一声口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床上的少年五官绝美, 轮廓似乎综合了东方人的柔和和西方人的清晰, 长长的睫毛留下重重的阴影, 让人不由自主地遐思那被覆盖住的双眸的明媚,昏迷不醒的宫森柔顺而毫无戒备地躺在宽大的床上,更让人垂涎三尺。
“算你有眼光,哪里找来这样的宝贝。”勒朋猴急伸手去扯宫森的衣服。
“等一下, 万一他醒了就坏了, 先绑起来再说。”吕克说着把宫森翻过去, 两个人七手八脚用领带把宫森腕子紧紧反绑在身后, 宫森脸埋在枕头里,呼吸不畅,憋闷之下,神志稍复,轻轻挣扎了一下,让吕克和勒朋吓了一跳,连忙把他翻过身来。
“等一下, 他从来没见过我,所以最好……,”勒朋转身找到胶带,撕下一截,狞笑着往宫森眼睛上粘去,吕克却一边可惜地摇摇头,一边想象着宫森在自己身下醒来时眼睛会是怎样的明亮和惊惶。
夹克被剥到腕子上,宫森里面穿的是浅蓝色的衬衣。 虽然吕克经人无数,看到宫森裸露的肌肤时仍然张大了嘴。 白种人,即便是女性,也往往长了细密的汗毛, 而宫森却是一味地细致, 虽然有点偏瘦,但那性感的锁骨,粉色的乳晕,细瘦结实的腰身以及匀停的骨架依然让吕克和勒朋低声怪叫,身上一阵火热。勒朋手忙脚乱得去解宫森腰带,好容易才扯开,正在这时, 门口传来了一阵嘭嘭的敲门声,吓得勒朋立时松手,和吕克面面相觑。
“是谁?”勒朋心虚地小声问吕克。
“吕克,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刀子一样划进耳朵, 是舒羿。
吕克先是紧张, 渐渐地反倒镇定下来,眼睛里闪过了一道邪肆而凶狠的光,摸摸脸上的红肿,吕克暗暗咬牙道,正好舒羿,没想到吧,你也会有今天。想到这里,吕克招招手, 趴在附身过来的勒朋耳边低语。
(四十)
门无声地开了, 吕克吊儿郎当地站在门口。
“宫森呢?”舒羿手插在裤兜里看着吕克。
“他已经走了。”吕克表面上若无其事,声音却忍不住打颤,这个舒羿,无端地让人心惊胆战。
“是吗?” 舒羿看着吕克脸上的红肿,轻蔑地笑了笑, 径自往屋里走去。屋里只有台灯亮着, 床上被子下鼓鼓囊囊的一个人形, 吕克退倒床边遮挡, 舒羿一步跨过去,推开吕克, 伸手去揭被子。
看到衣衫不整被蒙住了眼睛的宫森,舒羿一瞬间丧失了理智,正所谓关心则乱,就在这时,一股刺鼻的味道冲上脑门,只是湿乎乎的手帕刚刚触到舒羿鼻子,身后的偷袭者已经被舒羿撞飞出去。吕克一看不妙, 操起手臂粗的球棒轮过来,舒羿伸手抓住,往怀里猛带,吕克借势一扑,却被舒羿飞起的脚踹中了肚子,吕克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舒羿同时缩身,堪堪躲过了身后的偷袭者, 勒朋扑空,刚要转身,已经被舒羿上来按住一拳重重打在头上,顿时没了声息。刹那间,舒羿又听到脑后风声,正要侧头躲开,突然一阵眩晕,却是乙醚发作, 舒羿暗叫不好,果然动作慢了半拍,只觉嘭得一声,头部右侧一阵剧痛, 身子不由自主倒了下去。
吕克偷袭成功,却也疼得哇得吐出一口血,浑身哆嗦成一团。强忍着肚子上的疼痛,吕克跪在地上,翻开舒羿一看, 下面的勒朋进气多出气少,已经去了半条命。没想到舒羿这么猛,吕克手脚都软了,若不是那乙醚发作, 只怕自己和勒朋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了。吕克不敢再看舒羿,使了吃奶的劲儿拖起勒朋,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屋子。
屋里静悄悄地没有声息,只有洗手间里没有关紧的水龙头传来了“嗒嗒”的滴水声。
慢慢恢复了知觉,宫森钝钝地感到阵阵麻木,半晌才一点一点想起昏倒前的情景。吕克那个王八蛋!宫森心里猛地一惊,挣着坐起身来,胳膊依然被紧紧绑在身后, 身子除了有些沉滞,好像也没有太大异样。 觉出下身衣服还在,宫森心里略略安稳, 又听到屋里没有动静, 连忙试着挣扎下床。
刚刚跨出去一步, 宫森就绊倒在一个软呼呼的东西上, 是个人,宫森惊惶地往后退,愣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才困惑地试探着靠过去。
这是谁? 为什么一动不动, 到底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鼻子里一股扑鼻的血腥气。 宫森越来越心惊, 修眉紧紧拧在一起, 摸索着慢慢靠近,突然,宫森身体僵住了。
是枢羿!这是枢羿!!宫森愣愣地, 脑子里一片混乱, 为什么是枢羿,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吕克呢?枢羿怎么了?为什么一动不动?
“枢羿, 枢羿!”
宫森屏住呼吸感受动静,屋里还是静悄悄的,血腥气也越来越重。宫森心里益发慌乱,慢慢探身上去。脸颊轻轻碰到了枢羿的脸颊,枢羿的额头,终于,宫森碰到了一片粘乎乎湿嗒嗒的东西,枢羿受伤了!
“枢羿,枢羿, ……枢羿,”宫森连声叫着,不知不觉, 声音有些哽咽了。混蛋枢羿!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会躺在这里,你怎么了,混蛋你醒醒啊!
突然想起了什么,宫森摸索着用嘴咬住枢羿运动衫上的拉锁慢慢往下拉,用脸颊在枢羿脖颈间搜索着,终于,嘴唇碰到了一个细细的链子以及--一颗小小的水晶, 是呼唤侍卫的应珠!
刑天一脚踹开门,眼前的情景让他登时魂飞天外。大殿下仰面躺在地毯上,身下是大片的血泊,而宫森则眼睛被蒙住,双手绑在身后,趴伏在枢羿胸前。
听到门声,宫森猛地抬起头来, 哽咽地叫道:“刑天,是你吗刑天?!”
“森少爷!”
“刑天,快救他!他的心还跳, 还……,”宫森心里一阵刺痛,说不下去了。
刑天扑过来抱起枢羿的身子,只觉得触手冰凉, 心沉了下去,伸手入怀掏出一颗回还丹,撬开枢羿牙关塞了进去,然后才转身撕开宫森眼睛上的胶带。宫森呆呆看看刑天怀里的枢羿,那个平日里要么神采飞扬要么恶形恶状要么如温顺羔羊的人安安静静地躺着, 苍白的脸上,几道深红的血迹一直淋漓地流到下巴。 再看看刑天脸色,知道枢羿伤得很重,宫森心里疼得更加厉害,咬住嘴唇,恨恨看着眼前的人,终于忍不住, 双眼一闭,两行珠泪直滚下来。
“混蛋!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我不要你救, 你去死好了!”宫森牙缝里挤出的话让刑天吃了一惊,恶狠狠地抬头去看他,却在瞥到宫森黑黑水眸时心软下来, 即便是恨,那里面的气苦也依然让人心疼。
叹口气,刑天探过一只手拉断了宫森腕子上的绑索,然后轻手轻脚抱好枢羿,站起身来。
“你要带他去哪里?医院吗?”
“不,我们回天宫。殿下伤得太重,体质又异于常人。”刑天一边往外走着一边沉声回答,到了门边,他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茫然站在房间中央的宫森,问道: “你呢,森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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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们回天宫。殿下伤得太重,体质又异于常人。”刑天一边往外走着一边沉声回答,到了门边,他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宫森,问道: “你呢,森少爷?”
“回……天宫?”听到这两个字,宫森平白打了一个激泠,站在屋子中央,他怔怔地看着刑天和一身血渍的枢羿,哆嗦着嘴唇却动弹不得,半天,才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泪珠从盈白的下巴倏地滚落地毯。
刑天叹口气, 看大殿下伤势不能再耽搁, 只好腾出手从枢羿脖子里掏出应珠。
“森少爷,这个你留着,我们该走了。”
宫森迈步去拿,脚下却踩了一个硬东西,一低头, 是枢羿的手表。宫森捡起来, 银色的表蒙子上粘上了一大片血渍。 宫森只觉得自己刹那间要喘不过气来,咬咬牙才直起腰,走过去把表递给刑天。 刑天阴着脸摇摇头不接。
“这个不是西贝货, 森少爷留着吧,或许有用。”
木木接过刑天手里的应珠,宫森扭过脸去不再看那主仆,耳听得刑天一声叹息, 再回头时, 走廊里灯光昏暗,空空荡荡寂静无声,早已没有了枢羿二人的踪迹。
那天晚上,宫森没有回宿舍, 在湖边的小树林里,抱着膝盖呆呆坐了一夜。 月色昏暗,夜凉如水,白天一树树的新绿此刻黑魆魆的婆娑着有些吓人。蜷缩在一张长椅上,宫森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觉得整个人被掏空了一般,不知如何自处。
第二天中午,弄风中午下了课一回到宿舍,就看到宫森床上鼓鼓囊囊躺着一个人。
“好啊,当真是世风日下, 连宫森都学会逃课睡觉了,招,昨天晚上……”弄风说着,一把掀开了宫森的被子,“哎呦, 你怎么了?宫森!”
宫森没戴眼镜,紧皱着眉头缩在被子里,小脸烧得通红,浅蓝色的衬衫上星星点点地染得到处是血,弄风只道是宫森受了伤,一下慌了手脚,大声叫起来。宫森睁开眼睛,看着弄风胖而温厚的脸,有气无力地打断了他的呼号。
“我发烧了,你省省行吗,好吵。”
不料想病来如山倒,看着不妙,弄风和同学们七手八脚把宫森弄进了校医院。校医院杀人风格始终如一,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宫森温度竟然越来越高,渐渐不省人事,开始说起胡话来。躺在病床上, 宫森双眼紧闭,雪白的脸烧得粉里透红,象是招了什么梦魇, 反反复复只说着一句话:
“混蛋,我不要你死。混蛋, ……你欠我的,我不要你死!”
滴着点滴,宫森闹了大半夜。即便有其他同学帮着照应,弄风还是被累了一个半死。好容易到了第二天早晨,宫森病情总算慢慢有了起色,到了下午开始退烧,人清醒过来,也好歹能吃下东西了。不过弄风总感觉,宫森脑袋好象是烧坏了, 因为接下来的两天里,宫森一直是一副呆头呆脑魂不守舍的样子。弄风一再追问校医, 感冒发烧有没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那扁脸医生迷惑地挠挠头,最后提议弄风去买些猪脑。
吃完晚饭, 弄风便拎着买来的猪脑跑去病房探望宫森,一探头,见宫森已经靠着枕头坐起来了,手里攥着一块又大又笨的手表, 两眼发直还在神游太虚。
“宫森!”
“弄风,”宫森回过神来,看着弄风笑了笑, 弄风却是一愣神。 不知道为什么,宫森自从生病以来模样大变,常常看得弄风心神恍惚,直想伸手在宫森脸上拧一把。
“吃饭了。”弄风粗声粗气地说。
“这是什么?”看着饭盒里白乎乎的东西,宫森皱了皱眉头。
“是……豆腐渣。”弄风说,宫森爱干净,不一定愿意吃这个,还好他是个老实头,容易骗得很。果然,宫森二话不说,慢慢吃起来。
病房里静静的,只有勺子碰到磁盆的声音。 宫森食不下咽,终于慢慢放下了勺子,弄风暗叫不好,被他发现了,谁知宫森心思完全不在那豆腐渣上。
“弄风,我要走了。”
弄风一愣,宫森接着幽幽自言自语:“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可是,再等下去,我就要疯了。”
“你, 你还好吗?”弄风紧张起来,宫森口气不正常。
“我会想你的,弄风。若是回头……他们说我失踪的时候,你不要担心。”宫森亮亮黑眼睛看得弄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块手表,送给你, 大约值十来万,你可不要弄丢了。”
鸡皮疙瘩又大了一点,弄风不自在地站起身来,都说这样的人经不起刺激。
“宫森……你好好休息, 表我先收着,明天来接你出院。”
接过来劳力士,弄风揣在口袋里,皱着眉头转身往外走,心里惴惴琢磨着,猪脑要是不管用的话,应不应该试试脑黄金。
知道风弄不当真,宫森苦笑一下, 泪光盈盈,看他胖胖身影消失在门口。
宫森慢慢把剩下的豆腐渣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探手到病号服里,拉出了被暖热了的应珠。
宫森生了五六天的病,朔阳宫里却不过才过去了两个时辰,枢羿依然昏迷未醒,连御医也束手无策,只说外伤并不太重,应该快醒了。
寝宫中央已经重新铺上了厚厚的地毯,掩住了地宫的巨大入口,似乎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枢羿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敷了绛珠草,头上已经开始结疤,身材也恢复了天神的高大。站在枢羿旁边,宫森看着那让自己陌生而又熟悉,痛恨而又牵挂的人,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心中的痛楚一阵紧似一阵。
昏迷中,枢羿渐渐有了动静,好像有些不舒服, 眉头微微皱起来。宫森不知不觉弯下腰,长长的手指轻轻划过了枢羿的额头。
这样的枢羿,还是那个始终温和地站在自己身后,那个替自己画广告, 买枕头的西语系男生吗?
枢羿呻吟了一下,宫森倏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不安地盯着他。终于,枢羿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似乎嫌光线刺眼,枢羿皱皱眉头,又合上了眼帘。
“舒羿,”宫森轻声叫道。
“大殿下,大殿下。”缁衣和刑天都在旁边。
枢羿看起来更加清醒了,他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深邃而明亮。眼珠稍转,枢羿静静打量着周围诸人,最后才把目光固定在宫森身上。
“你是谁?”枢羿冷冷问道。
宫森一窒。
“我……认得你吗?”枢羿皱着眉头又问。
“我……是……,”宫森张张嘴说不下去了,脑子里嗡嗡声响得更狠了。
“你,是……我的……侍从吗?”
…………
没有人说话,缁衣和刑天已经呆住了。
“你……”宫森怔怔地问,“……忘了我?”
…………
“你,” 看着枢羿陌生的眼光,宫森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困难地说:“……这……算什么……?”
再退一步,宫森眼圈慢慢红了。轻轻摇了摇头,宫森转过身,一步一步,疲惫地向门外小厅走去。身后三个人,表情各异,默默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
宫森只觉得心中针刺一样。勉强走到厅里,喉头便一股腥甜涌了上来,宫森身子一倾,“哇”,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宫森本就大病初愈,此刻更是心痛难忍,不由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地上。
见宫森出去了,枢羿这才露出狡猾的笑容,正自得意,却听外面侍女一声尖叫,接着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枢羿心里一沉,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不顾头晕目眩, 掀开被子,扶着刑天就冲到了小厅里。
只见宫森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地跪在玉色地毯上,膝前的一滩鲜血宛如噩梦重演,骇得枢羿魂都掉了。
“宫森,宫森!” 冲过去一把扶住宫森,枢羿连声叫道:“你怎么了?我是骗你的!宫森,我没有忘了你,我怎么会忘了你。 宫森,你不要吓我。”
宫森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竟想不明白枢羿的话, 身子沉沉瘫了下去,枢羿也没有力气, 只好扶着他倒在地毯上。看着脸色黯淡的宫森,似乎一年来的辛苦呵护统统付之流水了,枢羿心里疼得绞成了一团, 以为后悔会因为时间的流逝有所减轻,不想事到临头, 依然痛彻心扉。
“宫森,你……这个傻瓜。笨宫森,我们昨天不是好好地嘛,怎么一个玩笑,你就……。”
“……混蛋,我……当不起。”
……
“宫森,……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忘记伤痛。你告诉我啊!”枢羿俊秀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伤心地哀求着:“我不求你重新爱我,我只要你高高兴兴,健健康康地活着!……不会做恶梦,不会心疼,也不会在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神色恍惚……”
把宫森紧紧抱在怀里,枢羿似乎想把自己也挤进宫森的身子,仿佛那样宫森就能看明白自己的心。
“宫森,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开这个玩笑,或许,是因为我太想忘掉,忘掉我本来是个什么样的混蛋,忘掉我怎样冷酷残忍,怎样……。我多么希望,” 枢羿眼圈渐渐红了,声音也更加哽咽起来, “我只是一个……从去年夏天才认识你的……大个子而已。”
(四十二)
三天后,镜湖上,一叶扁舟随波摇荡。
四时相异,北京才是春意盎然,朔阳宫里已经到了初秋。岸上各色果子青里透黄,星星点点藏在枝头,一行鹭鸶纤细的影子翩翩掠过湖面,粼粼浅波稍纵即逝。
船慢慢荡到合欢树下,宫森伸手去拨弄水里的落叶。
“你真的……想这样吗?”枢羿晃了晃手里地小瓶子,然后慢慢把黑色的药汁倒进一个小小磁杯里。宫森旧伤复发,虽然很快止住了,却还是大亏了一下,两天来精神不振,不过今天看着,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枢羿摇身一变,成了最好的护士,随身带着宫森的药瓶子。
“嗯。”宫森还趴在船边没有停手,碧绿透明的水面上,合欢树羽状的落叶在白皙的指尖下打着转。
“吃药吧。”
宫森回过身来,耸耸鼻子笑道:“为什么天宫这么不思进取?下面的药都包了糖衣,这里的药还保持又苦又臭的传统。”
看宫森俏皮的样子, 枢羿忍不住抬手去抚他秀发。宫森却本能的侧了一下头,让枢羿的手尴尬地留在了半空。
“枢羿!” 看着枢羿努力掩藏沮丧的样子,宫森不忍地叫了一声。
“先吃药吧。”枢羿把药杯递过去。
宫森摇摇头把药推开。
“枢羿,给我吃移魂珠吧!”
枢羿没有做声。
“我是认真的,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真得忘掉……过去。”宫森认真地抬头看着枢羿,灵活的眼睛里隐隐透着伤痛。“……我走进你寝宫的时候,我看见冰塔的时候,有人……骑马的……”
宫森说着,扭过头去, 远处,那棵巨大的金急雨依然茂密葱绿。
“如果留在天宫,每一处……都将是我的……梦魇……”宫森的声音小而清晰。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回到北大去。”枢羿低声说。
“没有用的。”宫森心里叹口气,“……每当我想靠近你,就有一个可怜的宫森躲在角落里哭,我没办法……不理他,我……受不了那哭声。”
枢羿心疼不已,脸色阴沉沉的, 握着杯子的手关节紧到青白,虽然万般不愿,还是决定自己退开。
“只要…你快乐,你可以…再找一个…方方。”枢羿听见自己在说。
“可惜, ……你早已经……掏空了我。”宫森说,“再没有……别人的落脚之地了。”
…………
宫森缓缓扭过头来,晶莹的泪水盈满了眸子,伸出纤细的手掌,他轻轻握住枢羿端着药的手,一字一句说。
“要想一切重来,除非……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
岸上林间,鹭鸶哑哑地啼叫, 声音袅袅回荡。
“是你的玩笑给了我启发。”宫森镇定地看着枢羿, “枢羿,让我忘了过去吧,让我们象陌生人一样开始。”
枢羿抽出一只手, 心情复杂地慢慢抚上宫森微微涨起樱红的脸。
“ 你可以骗我, 按着自己的心思……编造我的过去……”宫森轻轻道。
“宫森!”枢羿不知道自己原是个多情种子,不知不觉已经红了眼睛。
“只是……请让我……高高兴兴地活着。”宫森温柔地笑了,“告诉我,我从小就是个快乐的人……”
“ 还有,别忘了,让刑天,还有……祝融, 一起瞒着我。”
“对不起,……宫森, 对不起!” 枢羿再也忍不住,伸出猿臂把宫森紧紧抱在怀里,宫森没有试图挣脱,安安静静让他抱着。
“你知道吗,宫森?在用紫血丹把你救活的时候,我就曾经想过这个办法, 用移魂珠把你的记忆抹掉,只有那样,你才能象正常人一样好好活下去。”
感到怀里宫森一动,枢羿抱得更紧,“听我说完,宫森! 我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自由,不过是一个……选择的权利。宫森,我不要勉强你,一生一世,我再不要勉强你!我只是希望,你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我不后悔,因为我喜欢……现在的你。”平生第一次说出这种话来,宫森的脸悄悄红了, 窝在枢羿怀里不肯抬头。一股涓涓蜜流渗进枢羿心里,磨蹭着宫森变成了粉色的耳垂,枢羿扯开嘴角笑了。
谁知宫森终究有些不甘心,闷在枢羿身上想了一会儿,突然恨恨地补了一句话。
“只是他妈的……太便宜你了!”
枢羿立时有些牙痒痒,宫森好的没学,脏话倒是越来越利索。
“一定是风弄那个混蛋教给你的,看我回头找他…”
“你敢!”宫森一下直起身来,秀眉高高挑起,怒目而视。
以最快的速度,眼镜蛇收起了自己的斗篷,枢羿眯起眼睛,猿臂一拢,重新换上了畜无害的好人嘴脸。
“森森,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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