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汉姆医生拿起他的包准备要走了。他对波洛伸出手,“好的,我应该走了。”
“再会——暂时告别吧,Monsieur le Docteur(注,法语,医生先生)。”波洛和医生握着手。
格拉汉姆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再见,波洛先生。你能确保在警察来之前没人动这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吗?这非常重要。”
“一定,一定,我会亲自负责这件事情。”波洛保证。
等格拉汉姆关上门离开之后,黑斯廷斯干巴巴的说:“你要知道,波洛,我压根不喜欢待在这所房子里。首先,这地方显然有个未被关押的投毒者——嗯,其次,我根本不信任那个年轻医生。”
波洛好奇地看了黑斯廷斯一眼。“让我们寄希望于我们不用在这所房子待太久,以至于生病。”他说着,一边走到壁炉那儿去按铃,“现在,亲爱的黑斯廷斯,开始工作吧,”他加入到正迷惑地注视着咖啡桌的同事身旁。
“你打算做什么?”黑斯廷斯问道。
“我的朋友,你和我,”波洛眨了眨眼,回答说,“将要调查恺撒·博尔吉亚。”(译注:恺撒·博尔吉亚,1475-1507,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罗德里戈·博尔吉亚的私生子,卢克蕾西娅·博尔吉亚的兄长,曾在教皇国呼风唤雨的一代枭雄)
特德韦尔进来回应波洛地传唤。“你找我,先生?”管家问。
“对,特德韦尔。你能不能去请那位意大利先生卡瑞里医生到这儿来?”
“好的,先生。”特德韦尔回答说。等他离开房间,波洛就去桌子上拿起那罐毒药,对黑斯廷斯说,“我想我们最好先把这盒非常危险的毒药放回到它原来的位置。我们首先要做到整洁有秩。”
波洛把铁盒递给黑斯廷斯,拿了把椅子放在书柜旁,爬到椅子上。“整洁和对称的老口号,嗯?”黑斯廷斯大声说,“但我猜还有别的用意吧?”
“你指什么,我的朋友?”波洛问。
“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不想惊动卡瑞里。毕竟,昨晚是谁拿着那些毒药?在所有人当中,是他拿着。如果他看到毒药放在桌子上,会有所防备的。是不是,波洛?”
波洛拍了拍黑斯廷斯的头。“我的朋友黑斯廷斯真是精明呀,”他从黑斯廷斯手上接过罐子,说道。
“我太了解你了,”黑斯廷斯坚持说,“你别想蒙我。”
黑斯廷斯正说着,波洛用手指抹了一下书柜的顶部,灰尘扫到了他朋友仰起的脸上。“亲爱的黑斯廷斯,对我来说,这正是我想做的。”波洛大声说,小心翼翼地又抹了一下书柜,做了个怪相,“看来我夸奖仆人们的话说得太早了。这书柜上积了厚厚的尘土。我希望手边有一块湿抹布,好把它擦干净。”
“亲爱的波洛,”黑斯廷斯大笑,“你可不是女仆啊。”
“哎,没错,”波洛悲哀地说道,“我只是个侦探!”
“好了,那儿没什么东西可刺探的,”黑斯廷斯说,“下来吧。”
“正如你所说,这儿没什么——”波洛突然停住,像石头一样呆呆地立在椅子上。
“怎么了?”黑斯廷斯不耐烦地问他,“快下来吧,波洛。卡瑞里医生随时会到。你不想让他看见你站在那儿,是吧?”
“你是对的,我的朋友,”波洛同意地说,慢慢从椅子上下来。他的表情很严肃。
“到底怎么回事?”黑斯廷斯问。
“我在想一些事情,”波洛回答他,眼神恍惚。
“想什么呢?”
“灰尘,黑斯廷斯,灰尘。”波洛用古怪的音调回答。
门开了,卡瑞里医生走了进来。他和波洛彬彬有礼以对方的母语互相致意。“Ah, lez me questioner?”(注,法语:你要问我问题?)
“Sì, Signor Dottore, se Lei permette,”(注,意大利语:是的,医生先生,如果你允许的话。)波洛回答。
“Ah, Lei parla italiano?”(注,意大利语:啊,你会说意大利语?)
“Sì, ma preferisco parlare in francese.”(注,意大利语:是的,但最好还是说法语。)
“Alors,”卡瑞里说,“qu’est-ce que vous voulez me demander?”(注,法语:那么,你要问我什么呢?)
“我说,”黑斯廷斯有些恼怒地打断他们,“你们在说些什么玩意儿呀?”
“哦,我忘了可怜的黑斯廷斯不是通晓数国语言的人。”波洛微笑着说,“我们最好还是讲英语吧。”
“当然,请原谅。”卡瑞里同意道。他用非常坦白的语气对波洛说:“我很高兴你叫我来,波洛先生。如果你不叫我来,我自己也会要求和你会面的。”
“真的吗?”波洛评论道,指了指桌子旁的一张椅子。
卡瑞里坐了下来。等波洛坐在扶手椅上,同时黑斯廷斯也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意大利医生才接着说:“是的。碰巧我在伦敦有些紧急的事务。”
“请继续,”波洛鼓励道。
“好的。当然,我十分了解昨晚的形势。一份重要文件被偷了,当时我是唯一的外人。很自然,我太愿意留下来,接受搜查,实际上是坚持被搜查。作为一个注重名誉的人,我不可能不这样做。”
“确实如此,”波洛同意,“但是今天?”
“今天不一样,”卡瑞里回答,“我刚才说过了,我在伦敦有紧急的事务。”
“所以你希望能获准离开?”
“太对了。”
“这听起来合情合理,”波洛评论道,“你不这么想吗,黑斯廷斯?”
黑斯廷斯没有回答,但是看起来好像他一点儿都不认为这合情理。
“波洛先生,也许你对阿莫里先生说句话会管用,”卡瑞里建议,“我希望能够避免任何不愉快的场面。”
“我会听候你的吩咐,Monsieur le Docteur(注,法语,医生先生)。”波洛向他保证,“现在,也许你能在一两个细节上帮帮我。”
“我深感荣幸。”卡瑞里回答。
波洛沉吟了一下,然后问道:“理查德·阿莫里太太是你的老朋友吗?”
“非常老的朋友,”卡瑞里回答说。他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一个惊喜,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出乎意料地与她邂逅。”
“你是说,出乎意料?”
“非常出乎意料,”卡瑞里回答,飞快地扫了侦探一眼。
“非常出乎意料,”波洛重复着,“真想不到!”
一种紧张的气氛漫了上来,卡瑞里尖锐地看着波洛,但什么都没说。
“你对近来的科学发现有兴趣?”波洛问他。
“当然。我是个医生。”
“哦!但实际上跟你从事的行业不太相符。”波洛评论道,“新疫苗,新射线,新的微生物——这些还差不多。但是一种新炸药,这肯定不在行医医生的知识领域之内吧?”
“谁都应该对科学有兴趣。”卡瑞里坚持说。“它代表了人类对抗自然界的胜利。人类不顾自然界痛苦的抗议,从她那儿攫取了秘密。”
波洛点头表示同意。“你所说的确实令人钦佩。非常有诗意!但是,就像刚才我的朋友黑斯廷斯提醒我的,我只是个侦探。我理解事物是从更实际的立场。克劳德爵士的这个发现——它值很大一笔钱,对吧?”
“很可能。”卡瑞里轻蔑地回答,“我没怎么想过这个方面。”
“很显然你是一个拥有高尚原则的人,”波洛评论说,“而且毫无疑问,你还是一个拥有财富的人。比如说,旅行就是一种奢侈的爱好。”
“每个人都应该看看他生活的世界,”卡瑞里干巴巴地回答。
“确实,”波洛同意,“还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有些人是好奇的,比如——小偷,他拥有多么好奇的心理啊!”
“如你所言,”卡瑞里同意,“极其好奇。”
“还有敲诈者,”波洛继续说道。
“你指什么?”卡瑞里尖锐地问。
“我是说,敲诈者。”波洛重复道。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波洛又接着开口:“不过我们偏离了主题——克劳德·阿莫里爵士的死。”
“克劳德·阿莫里爵士的死?为什么这会是我们的主题?”
“哦,当然,”波洛回过神来,“你还不知道,恐怕克劳德爵士不是死于心脏病突发,他是被毒死的。”他密切注视着意大利人的反应。
“哦!”卡瑞里咕哝了一声,点了点头。
“你并不吃惊?”波洛问。
“坦白地说没有,”卡瑞里回答,“我昨晚就这样怀疑了。”
“那么,你瞧,”波洛继续说,“事态变得更严重了。”他的音调有了变化,“你今天不能离开这所房子,卡瑞里医生。”
卡瑞里凑近波洛,问道,“你把克劳德爵士的死和方程式被盗联系在一起了?”
“当然,”波洛回答说,“你没有吗?”
卡瑞里急切地说:“难道说这所房子里没有一个人,这个家庭里没有一个成员,怀有压根与方程式无关的目的,而希望克劳德爵士死呢?他的死对这房子里的大多数人意味着什么呢?让我来告诉你吧。他的死意味着自由,波洛先生。自由,和你刚才提到的——金钱。那老头是个暴君,除了他所热爱的工作,他还是个守财奴。”
“你昨天晚上就能注意到这一切吗,Monsieur le Docteur?”波洛不痛不痒的问道。
“为什么不能呢?”卡瑞里回答说,“我有眼睛,我看得到。这房子里至少有三个人希望克劳德爵士不要碍事。”他站起身来,看了看壁炉上的钟。“但是现在我并不关心这些。”
卡瑞里继续说:“我不能赶赴伦敦的约会了,真是烦人。”
“我很遗憾,Monsieur le Docteur,”波洛说,“但我别无选择。”
“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卡瑞里问。
“暂时没有。”波洛答道。
卡瑞里医生向门口走去。“我要再告诉你一件事,波洛先生,”他打开门,转过身来面对着侦探,“把女人逼急了是很危险的。”
波洛礼貌地向他鞠了一躬,卡瑞里略带讥讽地鞠躬回礼,转身离开。
第12章
黑斯廷斯注视着卡瑞里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我说,波洛,你认为他到底指什么?”
波洛耸了耸肩。“我的结论是没什么。”
“但是波洛,”黑斯廷斯坚持说,“我敢肯定卡瑞里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小个子侦探只是回答了一句:“再按一下铃,黑斯廷斯。”黑斯廷斯照吩咐做了,但忍不住又问:“现在你要怎么做?”
波洛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会明白的,亲爱的黑斯廷斯。忍耐是一种美德。”
特德韦尔再次进入房间,以他惯有的尊敬态度问道:“先生?”波洛对他和蔼地微笑。“哦,特德韦尔,你能否代我向卡罗琳·阿莫里小姐致意,再问问我可不可以占用她几分钟的时间?”
“好的,先生。”
“谢谢你,特德韦尔。”
管家走了以后,黑斯廷斯喊道:“但是那老人还在床上躺着呢。你不想在她不舒服的时候还让她起床吧?”
“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什么都知道!比如她在床上躺着,是吗?”
“得了,难道不是吗?”
波洛亲切地拍了拍他朋友的肩膀。“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但是,确实是——”黑斯廷斯说,“你不记得了?理查德·阿莫里这么说过。”
侦探注视着他的朋友。“黑斯廷斯,”他说,“这儿有个人被杀,他的家人有什么反应呢?谎言,谎言,到处是谎言!为什么阿莫里太太想让我走?为什么阿莫里先生想让我走?为什么他想阻止我见他姑妈?她会告诉我什么他不想让我听到的事情?我告诉你,黑斯廷斯,这儿上演了一出戏。不是简单的、肮脏的犯罪,而是戏剧,令人痛苦的人性的戏剧!”
要不是这个时候阿莫里小姐来了,看样子他还会在这个题目上发挥。“波洛先生,”她一边关门,一边向波洛致意,“特德韦尔说你想见我。”
“哦,是的,小姐,”波洛说着走向她,“只不过是我想问您几个问题。您不介意坐下来谈吧?”他把她引到桌子旁边的椅子,她坐了下来,紧张地看着波洛。“但我听说您卧病在床?”波洛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用热切关心的眼光注视着她。
“当然,这是个可怕的打击,”卡罗琳·阿莫里叹道,“真可怕!但我总认为该有人保持镇定。你要知道,仆人们陷入一片混乱。”她以稍快一些的语调继续说道:“你知道仆人们是什么样子,波洛先生,他们对葬礼感到兴奋。我确信他们更喜欢葬礼而不是婚礼。现在,看看亲爱的格拉汉姆医生吧。他是那么和蔼——那么令人安慰。真正聪明的医生,而且当然他非常喜欢芭芭拉。非常遗憾理查德看起来不怎么注意他,但是——我在说什么?哦,是格拉汉姆医生,那么年轻,而且他去年彻底治愈了我的神经炎。我并不经常生病。在我看来,现在年轻的一代根本就不强壮。瞧,昨天晚上可怜的露西娅就因为头晕不得不离开餐桌,可怜的孩子。当然,她的神经有些混乱。但她有意大利血统,你还能指望什么呢?尽管她身体并不太差,我记得,她的钻石项链被偷的时候——”
阿莫里小姐喘了口气。在她讲话的时候,波洛从掏出烟草袋和卷烟纸,卷了一支烟正准备点燃,但他停下来趁这个机会问她:“阿莫里太太的钻石项链被偷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小姐?”
阿莫里小姐做出一副深思的样子。“让我想想,应该是——对了,两个月以前——刚好是理查德和他父亲吵架的时候。”
波洛看着手中的纸烟。“您允许我抽烟吗,女士?”他问。得到一个微笑和亲切的点头表示同意以后,他从衣袋里拿出一盒火柴,点着了纸烟,鼓励地看着阿莫里小姐。但是这位女士并不打算继续说话,波洛于是提醒她:“我记得您正谈到阿莫里先生和他父亲吵架的事儿。”
“哦,那无关紧要,”阿莫里小姐告诉他,“只不过是关于理查德的债务。当然,所有的年轻人都有债务。虽然实际上克劳德自己从来不这样,他总是很慎重,甚至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这样。当然,到后来,他的实验总是要花很多钱。你要知道,我常对他说,他让理查德过得太拮据了。但两个月前,他们才真正吵起来,之后露西娅的项链就丢了,而且她还拒绝报警。那段时间真是令人心烦意乱,而且真荒唐。莫名其妙,一切都莫名其妙!”
“我抽烟确实没有扰乱您吧,小姐?”波洛举着他的纸烟问道。
“哦,没有,当然没有,”阿莫里小姐向他保证,“我认为绅士应该抽烟。”
波洛注意到他的纸烟已经完全熄灭了,就从桌子上重新拿起了火柴盒。“我说,年轻漂亮的女性冷静地看待自己的珠宝失窃是不是很不寻常的事儿呢?”他问着,重新点燃了纸烟,把用过的两根火柴小心地放到盒子里,然后又把火柴盒放回到衣袋。
“是呀,是有些古怪。这正是我想说的。”阿莫里小姐表示同意,“显然很古怪!但她好像很少在意什么事情。哎呀,我这是在嚼舌根,你不会感兴趣的,波洛先生。”
“我很感兴趣,小姐。”波洛问道,“告诉我,昨晚上阿莫里太太因为头晕而离开餐桌以后,就上楼去了吗?”
“哦,没有,”卡罗琳·阿莫里答道,“她到了这个房间。我把她安置在沙发那儿,留下理查德和她单独在一起。年轻的丈夫和妻子,你知道的,波洛先生。现在这些年轻人可不像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那么浪漫了。我记得一个叫阿洛伊修斯·琼斯的小伙子,我们常在一起玩槌球。傻气的家伙——傻气的家伙!哦,我又离题了,我们在谈理查德和露西娅。他们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对,是不是,波洛先生?你知道吧,他是去年十一月在意大利遇见她的——在意大利的湖边,一见钟情。他们在一周内就结了婚。她是个孤儿,无依无靠,真令人怜惜。虽然有时候我很疑惑是不是该假装认为这不是一种福气。如果她有很多外国亲戚的话,可有点烦人,是不是?毕竟,你该知道那些外国人是什么样子。他们——呀!”她突然停住了,很窘迫地从椅子上转过来看着波洛,“哎呀,太抱歉了!”
“没关系,没关系。”波洛嘟囔着,饶有兴味地瞥了黑斯廷斯一眼。
“我真蠢呀,”阿莫里小姐很慌乱地道着歉,“我不是说——当然,你的情况完全不同。‘Les braves Belges(注,法语,勇敢的比利时人),’战争时期我们常这么说。”
“请不要太在意。”波洛安抚她。过了一会儿,好像是她提及战争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又继续说:“我认为——或者说——我听说书柜顶上的那盒药品是战争的遗留物。昨天晚上你们所有人都检查过那盒子,是吗?”
“是的,没错。我们都看过。”
“那么,为什么你们要检查它呢?”波洛询问。
阿莫里小姐回忆了一下才回答:“嗯,怎么发生的?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说我想要一些嗅盐,芭芭拉就把盒子取下来看看。然后绅士们进来了,卡瑞里医生讲了些事情把我吓得要死。”
听到这里,黑斯廷斯开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而波洛就催阿莫里小姐继续说。“您是指卡瑞里医生谈到关于毒药的事情吗?我猜他彻底地检查了那些毒药吧?”
“没错。”阿莫里小姐承认,“他还拿起了其中的一个小药管——我想是溴化物——我常用它治晕船——他还说这么一管药足以毒死十二个强壮的男人!”
“是天仙子碱溴氢酸盐吗?”波洛问。
“什么?”
“卡瑞里医生提到的是天仙子碱溴氢酸盐吗?”
“对,对,就是这个,”阿莫里小姐高喊,“你真聪明!然后露西娅从他手里拿过来,重复他讲的话——关于无梦的睡眠。我讨厌现代的神经质的诗。我总是说,自从亲爱的丁尼生男爵死了以后,就没人能写好诗了——”(译注:丁尼生男爵,1809-1892,英国著名诗人)
“天哪。”波洛咕哝着。
“你说什么?”阿莫里小姐问。
“哦,我只是在想亲爱的丁尼生男爵。请继续,紧接着又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
“您正在给我们讲昨天晚上的事情。就在这儿,在这个房间——”
“哦,对,芭芭拉想要放一支非常粗俗的歌曲。我是指在留声机上。很幸运地,我阻止了她。”
“我明白了。”波洛低声说,“那么医生拿起的那个小药管——它是满的吗?”
“哦,是的。”阿莫里小姐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当医生说起无梦睡眠的时候,他说半管药就够用了。”
阿莫里小姐站起身来离开了桌子。“你要知道,波洛先生,”她继续说着,波洛也站起来跟着她,“我自始至终都在说,我不喜欢那个人,那个卡瑞里医生。他的态度不诚恳,油腔滑调的。当然,我不能在露西娅面前这么说,毕竟他可能是她的朋友,但我不喜欢他。你也知道,露西娅很容易信任别人。我确信这个人为了能被邀请到这所房子来好趁机偷方程式,一定是费尽心机取得她的信任。”
波洛嘲弄地注视着阿莫里小姐,然后问道:“那么,毫无疑问您认为是卡瑞里医生偷了克劳德爵士的方程式?”
阿莫里小姐吃惊地看着侦探。“亲爱的波洛先生!”她喊着,“还会有谁呢?当时只有他是外人。我弟弟当然不想为难一个客人,所以才给了他一个归还文件的机会。我认为他做得很漂亮,确实非常漂亮。”
“的确如此。”波洛机警地表示同意,友好地搂着阿莫里小姐的肩膀,那位女士很明显不喜欢这样。“小姐,我要做一个小小的试验,希望您能配合我。”他说着把胳膊拿开了,“昨晚灯熄灭的时候您坐在哪儿?”
“在那儿!”阿莫里小姐指着沙发道。
“那您能再坐到那儿吗?”
阿莫里小姐走到沙发跟前坐下。“现在,小姐,”波洛宣布,“我需要您竭尽全力地去想。请闭上眼睛。”
阿莫里小姐按要求做了。“很好。”波洛继续说,“现在,想象您又回到了昨天晚上。真暗呀,您什么都看不到,但您能听到。请回想一下。”
阿莫里小姐照字面意思靠到了沙发上。“啊,不是,”波洛说,“我是指让您的思想回到过去。您听到什么?对了,回顾过去。现在告诉我,在黑暗中您听到了什么?”
阿莫里小姐被侦探显而易见的热忱所打动,努力照他的要求去做。等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始慢慢地说:“喘息声,很多细微的喘气声——然后是椅子跌倒的声音和金属的丁当声——”
“像这样吗?”波洛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扔到地板上,但并没弄出声音。阿莫里小姐等了一会儿,表示她什么都没听到。“哦,也许像这样?”波洛又试了一次,从地板拾起钥匙,猛地敲了一下咖啡桌。
“咦?就是这个声音!”阿莫里小姐喊起来,“真怪!”
“我恳请您继续,小姐。”波洛鼓励她。
“好的。我听到露西娅尖叫并喊着克劳德爵士。然后就是敲门声。”
“就这些了?您肯定?”
“嗯,我想就这些了——哦,等一下!在刚开始的时候有一种很古怪的声音,像是在撕扯丝绸。我猜是谁的衣服吧。”
“您认为是谁的衣服呢?”波洛问。
“应该是露西娅的。不可能是芭芭拉,因为她正好坐在我右边,在这儿。”
“真怪。”波洛沉吟着。
“真的就这些了,”阿莫里小姐得出结论,“现在我可以睁开眼了吧?”
“哦,是的,当然可以,小姐。”等她睁开眼睛,波洛又问:“是谁给克劳德爵士倒的咖啡呢?是您吗?”
“不是,”阿莫里小姐告诉他,“是露西娅倒的。”
“确切的时间呢?”
“应该是我们刚刚谈论完那些可怕的毒药之后。”
“是阿莫里太太亲自把咖啡端给克劳德爵士的吗?”
卡罗琳·阿莫里想了一下,最后肯定地说:“不是——”
“不是?”波洛问,“那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不能肯定——让我想想。哦,对了,想起来了!克劳德爵士的咖啡杯在露西娅自己的杯子旁边。我想起这个是因为雷诺先生正要把咖啡端去给研究室里的克劳德爵士的时候,露西娅叫他回来说他拿错杯子了——真够傻的,这两杯是完全一样的——黑咖啡,没有放糖。”
“所以,”波洛说,“是雷诺先生把咖啡拿给克劳德爵士的?”
“对,没错。”阿莫里小姐确认。
“哦!”波洛大声说,“告诉我,这之前阿莫里先生在干什么?跳舞?”
“哦,不是。”阿莫里小姐回答,“他在收拾那些药品,把它们全都整整齐齐地放回盒子里去。”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么克劳德爵士是在研究室喝的咖啡?”
“我猜他是在研究室开始喝的,”阿莫里小姐回忆,“可他进来的时候拿着咖啡杯。我记得他抱怨咖啡的味道,说是太苦了。但我向你保证,波洛先生,那绝对是最棒的咖啡。我亲自从伦敦的陆军和海军商店定购的特殊口味。你知道,就是维多利亚街那家极好的百货公司。非常方便,离火车站不远。我——”
她的谈话被走进门来的爱德华·雷诺打断了。“我打扰你们了吗?”秘书问,“非常抱歉。我想跟波洛先生谈话,不过我可以等会儿再来。”
“不,不用,”波洛说明,“我已经结束了对这位可怜的太太的盘问。”
阿莫里小姐站了起来。“我恐怕没告诉你什么有用的事情。”她一边道歉,一边向门口走去。
波洛站起来走到她前面。“您跟我谈了很多,小姐。也许比您想象得要多。”他一边说着,一边替她打开了门。
第13章
目送阿莫里小姐离开以后,波洛把注意力转向爱德华·雷诺。“现在,雷诺先生,”他一边说着,一边打手势示意秘书坐到椅子上,“让我来听听你要告诉我什么。”
雷诺坐了下来,诚挚地注视着波洛。“阿莫里先生刚才告诉我有关克劳德爵士的消息,我是指他的死因。这真是最离奇的事情,先生。”
“这让您很震惊吧?”波洛问。
“当然。我很难相信这种事。”
波洛靠近雷诺,把先前找到的钥匙递给他,并且敏锐地观察着他。“您以前见过这把钥匙吗,雷诺先生?”他问。雷诺拿过钥匙在手上转了转,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克劳德爵士保险柜的钥匙,”他评论说,“但我从阿莫里先生那儿得知,克劳德爵士的钥匙好好地在他自己的钥匙链上。”他把钥匙还给波洛。
“没错,这就是克劳德爵士书房里的保险柜的钥匙,不过它是复制的。”波洛告诉他,又用强调的语气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这把复制钥匙就扔在您昨天晚上坐过的椅子旁边。”
雷诺毫不畏惧地看着侦探。“如果您认为是我扔了,那可错了。”他声明道。
波洛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像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我相信您。”
他轻快地走到沙发那儿坐下,摩拳擦掌。“现在,我们开始吧,雷诺先生。您曾经是克劳德爵士的机要秘书,对吧?”
“没错。”
“那您对他的工作很了解喽?”
“对。我接受过不少科学方面的训练,而且偶尔还帮他做实验。”
“您知道什么事情有助于解决这个不幸事件吗?”波洛问。
雷诺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看看这个吧。”说着,他站了起来,走到波洛面前,把信递给他。“我的一项工作是拆阅克劳德爵士所有的信件并进行分类。这封是两天前到的。”
波洛接过信件大声读了起来:“‘您在怀里养了条毒蛇。’怀里?”波洛有些疑惑,转向黑斯廷斯又继续读:“‘小心塞尔玛·戈茨一伙。您的机密泄漏了。当心!’署名是‘看守’。嗯,真别致,很有戏剧性。黑斯廷斯,你会喜欢这个的。”波洛评论着,把信递给他的朋友。
“我想知道,”爱德华·雷诺说,“塞尔玛·戈茨是什么人?”
波洛靠到沙发上,两手架起来,说道:“我想我可以满足您的好奇心,先生。塞尔玛·戈茨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国际间谍,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为意大利、法国和俄国工作过。没错,她曾经是个非凡的女人,这个塞尔玛·戈茨。”
雷诺向后退了一步,尖声问道:“曾经?”
“她已经死了,”波洛说,“去年十一月死在热那亚。”黑斯廷斯正困惑地对着信摇头,波洛就从他手上把信取了回来。
“那这封信一定是恶作剧。”雷诺喊道。
“我不能确定,”波洛嘟囔着,“信上说‘塞尔玛·戈茨一伙’。塞尔玛·戈茨有个女儿,是个漂亮的女孩。她母亲死后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把信放进了口袋。
“会不会是——”雷诺顿住了。
“什么?您想说什么,先生?”波洛催促般的问他。
雷诺凑近侦探,急切的说:“阿莫里夫人的意大利女仆。从意大利带来的,一个非常可爱的姑娘,叫维多利亚·穆泽欧。她有可能是塞尔玛·戈茨的女儿吗?”
“嗯,有点意思。”波洛听起来印象深刻。
“我去把她叫来。”雷诺转身要走。
波洛站了起来。“不,不,等一下。我们不要打草惊蛇。让我先跟阿莫里夫人谈谈。她应该可以告诉我这个姑娘的一些事情。”
“也许您是对的。”雷诺赞同的说,“我马上去告诉阿莫里夫人。”
秘书胸有成竹的离开了房间。黑斯廷斯靠近波洛,非常激动地说:“就是这样,波洛!卡瑞里和意大利女仆勾结在一起。他们都在为某个外国政府工作。是不是?”
波洛陷入深思,没有理会他的同事。
“波洛?你不觉得是这样吗?我认为一定是卡瑞里和女仆狼狈为奸。”
“哦,没错,我猜这正是你会说的,我的朋友。”
黑斯廷斯像是受到了侮辱。“好了。那你是怎么想的?”他用受伤害的语调问波洛。
“有几个问题需要回答,亲爱的黑斯廷斯。两个月前阿莫里夫人的项链为什么会被盗?她为什么拒绝报警?为什么——”
这时露西娅·阿莫里拿着手提包走了进来,他就停住不说了。“听说您想见我,波洛先生?是真的吗?”她问。
露西娅走到椅子跟前坐下,波洛转过来对黑斯廷斯说:“我的朋友,窗户外的花园非常好。”波洛抓着黑斯廷斯的胳膊轻轻地把他推向法式落地窗。黑斯廷斯有些不太愿意离开,但是波洛温和而肯定地坚持道:“走吧,我的朋友,去欣赏大自然的美丽。永远不要错过可以欣赏大自然美丽的机会。”
尽管有点不情愿,黑斯廷斯还是出了门。外面的天气很暖和,阳光明媚,他想不妨利用这个机会探察一下阿莫里家的花园。他漫步穿过草坪,向篱笆走去。篱笆后面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吸引人的私人花园。
正当黑斯廷斯沿着篱笆散步的时候,他察觉到近旁有说话的声音。等走近了,他认出是芭芭拉·阿莫里和格拉汉姆医生。两个人在篱笆的另一边,看起来正在促膝谈心。黑斯廷斯停下来听他们谈话,希望能够偷听到有关克劳德爵士的死因或者方程式丢失的事情,说不准对波洛会有帮助。
“……很明显他认为乡村医生配不上他漂亮的堂妹。所以他对我们见面缺乏热情。”肯尼·格拉汉姆正说着。
“哦,我知道理查德是个老顽固,像他两倍年纪的人一样行事。”是芭芭拉的声音在回答,“但我认为你不该受他的影响,肯尼。我可不在意他的想法。”
“好了,我也不会在意的。”格拉汉姆医生说,“但你瞧,芭芭拉,我请你来见我是想跟你私下里谈谈,不想被你家人看到或听到。首先,我得告诉你,我们确定昨天晚上你叔叔是被毒死的。”
“哦,是吗?”芭芭拉听起来觉得无聊。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吃惊。”
“哦,我想我是有点吃惊。毕竟,并不是每天都会碰到家庭成员被毒死的事情,是吧?但我必须承认对他的死我并没有特别不安。实际上,我觉得高兴。”
“芭芭拉!”
“好啦,不要假装你很惊讶,肯尼。你无数次地听我说过卑鄙的老头什么的。他并不真正关心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他只对他那发霉的老古董实验感兴趣。他对理查德的态度非常恶劣,而且理查德从意大利把露西娅娶回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表示特别的欢迎。露西娅是个可人儿,和理查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芭芭拉,亲爱的,我不得不问你些事儿。我保证你对我说的任何话都不会传出去。如果必要,我会保护你的。但告诉我,你知道什么事情——任何事情——和你叔叔的死有关吗?比如,你有理由怀疑理查德因为他的财务危机而想要杀死他父亲以便能够掌管遗产吗?”
“我不想再谈下去,肯尼。我以为你让我出来是要跟我说些甜言蜜语,没想到你竟然指控我堂兄谋杀。”
“亲爱的,我不是在指控理查德。但你必须同意有什么事不对劲儿。理查德看起来不想让警察来调查他父亲的死。这应该是他害怕有什么事会揭露出来。当然,他没办法阻止警察来。但因为我发动了官方的调查,他非常明显地对我表现出暴怒。毕竟,我只是履行了一个医生应尽的职责。我怎么可能签发死亡证明说克劳德爵士是死于心脏病突发?看在老天的份上,几周前我最后一次给他做常规检查的时候,他的心脏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肯尼,我不想再听下去。我要进屋去了。你自己可以穿过花园出去,是吧?再会。”
“芭芭拉,我只想——”但是她已经走了,格拉汉姆医生发出一声近似呻吟的深深叹息。黑斯廷斯心想最好还是赶快回到房子里,免得被他们俩看见。
第14章
书房里,小个子侦探赫尔克里·波洛谨慎地关上了法式落地窗,然后把注意力转回到露西娅·阿莫里身上。
露西娅紧张地看着波洛。“我听说你想问我关于我女仆的事情,波洛先生。雷诺先生跟我说的。但她是个好姑娘,我保证她没问题。”
“太太,我并不想跟你谈女仆的事。”波洛回答。
露西娅很震惊,“但是雷诺先生说——”
波洛打断她:“我有自己的理由让雷诺先生这么想。”
“哦,那你想谈什么?”现在露西娅的声音里带了戒备的意味。
“太太,昨天你实在是很恭维我。你说,自打第一眼看到我——你确实说了——你就信任我。”波洛说。
“那又怎么样?”
“太太,我请你现在也信任我!”
“什么意思?”
波洛严肃地注视着她。“你拥有每个女人都渴望拥有的所有优点——年轻、美貌、爱情,人人都赞美你。可是太太,有一样东西你没有——一个忏悔神父!让波洛老爹暂代这个角色吧。”
露西娅正要开口,波洛打断了她:“太太,你拒绝前先好好想一想。应你的要求我才留下来。我在这儿是为了帮你的忙。我仍然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露西娅突然发了脾气,“你对我最好的帮助就是马上离开,先生。”
波洛冷静地继续说:“太太,你知道已经通知警察了吗?”
“警察?”
“没错。”
“是谁?又为了什么?”
“格拉汉姆医生和他的同事们已经发现克劳德爵士是被毒死的。”波洛告诉她。
“哦,不!不会这样!”露西娅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恐惧而不是惊奇。
“就是这样。所以你瞧,太太,你只剩很少的时间去决定怎么做才是最明智的。目前,我为你服务。以后,我也许不得不主持正义了。”
露西娅的目光探寻着波洛的脸,好像在试图决定是否信任波洛。最后,她支吾着说:“你想让我怎么做?”
波洛坐下来面对着她。“你想怎么样?”波洛自己咕哝着。然后,他和蔼地向露西娅建议:“为什么不简单地告诉我事实呢,太太?”
露西娅踌躇着。她把手伸向波洛,开始说:“我……我……”她又停了下来,犹犹豫豫的,然后她的表情变得坚定了。“波洛先生,真的,我还没明白你的意思。”
波洛敏锐地注视她。“哦!真是这样,是吗?我很遗憾。”
露西娅稍稍恢复了些镇静,冷冷地说:“如果你能说明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回答你提出的任何问题。”
“这样啊!”小个子侦探喊道,“你要跟赫尔克里·波洛斗智,是吗?非常好。但是请相信,太太,我们同样会得知真相。”他敲着桌子,“不过得用不太愉快的方式。”
“我没什么好隐瞒的。”露西娅有点较劲。
波洛从口袋里拿出爱德华·雷诺交给他的信,递给露西娅。“几天前,克劳德爵士收到这封匿名信。”他说。
露西娅草草看了一遍信,显然无动于衷。“好了,这怎么了?”她把信交还给波洛,问道。
“你以前听说过塞尔玛·古斯这个名字吗?”
“从没听说过。她是谁?”露西娅问。
“她死了——死在热那亚——去年十一月。”波洛说。
“真的吗?”
“也许你在那儿见过她。”波洛说着把信揣回口袋里,“实际上,我认为你确实见过她。”
“我这辈子都没去过热那亚。”露西娅高声强调。
“但是,如果有人说在那儿见过你呢?”
“也许——也许搞错了。”
波洛继续说:“但我听说,太太,你第一次见到你丈夫是在热那亚吧?”
“是理查德说的吗?他真笨!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米兰!”
“那么在热那亚跟你在一起的女人——”
露西娅气愤的打断他:“我说过我从未去过热那亚。”
“哦,请原谅!”波洛大声说,“当然,你刚刚才说过。但这很奇怪!”
“什么很奇怪?”
波洛闭上眼睛,靠到椅背上,从唇缝里挤出声音:“我要给你讲个小故事,太太。”他掏出一个小本子,“我有个朋友是伦敦一家杂志的摄影师。他照一些——你们怎么说来着?——伯爵太太或者其他上流社会的太太在时尚的海滩边游泳一类的照片。”他翻了一下小本子,然后继续说,“去年十一月,我的这个朋友逛到热那亚,他认出了一个声名狼籍的女士。那时,她说自己是德·吉尔斯男爵太太,而且还是某著名法国外交官的chère amie(注,法语:爱人,情人)。整个世界都在谈论这件事,但这位太太不在乎。因为那位外交官也健谈,而这正是她期望的。他比较多情,却不够谨慎,你明白吧——”波洛中断了叙述,坦率地问道,“我希望没让你厌烦吧,太太?”
“一点儿也没有。但我几乎看不出这个故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波洛浏览着小本子上的内容,继续说道:“我向你保证,马上就要讲到重点了,太太。我的朋友让我看了一张他拍的快照。我们都同意这个德·吉尔斯男爵太太是une très belle femme(注,法语: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所以我们对外交官的行为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
“就这些吗?”
“不,太太。你瞧,这位女士并不是一个人待着的,照片里她和女儿走在一起。而这位女儿,太太,拥有非常漂亮的面孔,而且,是一张让人难以忘怀的面孔。”波洛站起身来,殷切的鞠了一躬,合上了小本子。“当然,我一到这里,立刻就认出了那张脸。”
露西娅看着波洛,急速地吸了一口气。“哦!”她喊道。过了一会儿,她让自己镇定,笑了起来。“我亲爱的波洛先生,这可真是个奇特的误会。当然,我现在明白你所有的问题了。我完全想起了德·吉尔斯男爵太太,还有她的女儿。那个女儿是个非常迟钝的女孩,相反母亲却吸引了我。我觉得她非常罗曼蒂克,在几个场合陪她散过步。我想我的陪伴帮她打发了一些时光。毫无疑问这引起了误会,让有些人以为我一定就是那个妇人的女儿。”露西娅靠回到椅子里。
波洛慢慢地点点头表示理解,露西娅明显地放松了。然而侦探突然靠向桌子,冲她说道:“但我认为你根本没去过热那亚。”
露西娅措手不及,倒吸了一口气。她瞪着波洛把小本子放回到口袋里。“你没有照片。”她半信半疑地说道。
“对,”波洛承认,“我没有照片,太太。我知道塞尔玛·古斯在热那亚用的名字。其余的——我朋友和他的照片——所有这些都是我并无恶意的小小杜撰。”
露西娅跳了起来,眼里闪着怒火,狂喊道:“你给我下套!”
波洛耸了耸肩,承认说:“是的,太太。我恐怕别无选择。”
“所有这些跟克劳德爵士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露西娅环视着房间,好像在对自己咕哝着。
波洛没有回答,而是假装漠不关心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太太,”他问,掸了掸上衣上想象中的尘土,“不久前你是不是丢过一串贵重的钻石项链。”
露西娅瞪着他,咬着牙根说:“我再问一次,这跟克劳德爵士的死有什么关系?”
波洛慢条斯理,意味深长地说:“先是丢失的项链,然后是丢失的方程式。它们都值一大笔钱。”
“你什么意思?”露西娅吸了一口气。
“我是说,太太,我想让你回答下面这个问题。这次——卡瑞里医生想要多少?”
露西娅避开波洛的视线,低声说:“我——我——我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因为你害怕?”波洛走近她,问道。
露西娅再次转向他,挑衅的猛然把头向后一仰,坚持着:“不,我不害怕。我只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为什么卡瑞里医生会跟我要钱?”
“换取他的沉默。”波洛回答,“阿莫里家族非常骄傲,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你是——塞尔玛·古斯的女儿!”
露西娅瞪着波洛,好一会儿没有回答。然后,她垂下了肩,跌坐到椅子里,把头埋在手上。至少过了一分钟,她才抬起头来,叹了口气,低声问:“理查德知道了吗?”
“他还不知道,太太。”波洛慢慢的回答。
露西娅绝望地祈求说:“不要告诉他,波洛先生!请不要告诉他!他是那么以他的姓氏为荣,以他的名誉为荣!我真不应该嫁给他!但当时我处境悲惨。我厌恶那种生活,被迫和我母亲过的那种可怕的生活。我觉得屈辱。但我能怎么做?然后,妈妈死了,我终于自由了!自由地过清白的生活!远离谎言和阴谋!我遇到理查德。这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事情。理查德走进了我的生活。我爱上了他,而且他也想娶我。我怎么能告诉他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波洛温和的说道:“然后,卡瑞里在某个地方看到你和阿莫里先生在一起并认出了你,就开始敲诈你?”
“对,但我自己没有钱,”露西娅吸了一口气,“我卖了项链付给他钱,以为这就结束了。但昨天他意想不到地出现在这儿,他听说了克劳德爵士发明的这个方程式。”
“他想让你帮他偷方程式?”
露西娅叹息道:“没错。”
“那你偷了吗?”波洛靠近她问。
“现在——你不会相信我了。”露西娅悲哀的摇了摇头。
波洛同情的注视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会的,会的,我的孩子。”他向她保证,“我仍然会相信你。拿出勇气,信任波洛老爹,好吗?告诉我真相。你拿了克劳德爵士的方程式吗?”
“不,不,我没有。”露西娅热烈地辩白,“但我确实想偷。卡瑞里用我弄来的印模做了一把克劳德爵士保险柜的钥匙。”
波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给她看,“是这把吗?”
露西娅看了看钥匙。“对,是这把。这很容易。卡瑞里给了我这把钥匙。正当我在研究室里开保险柜的时候,克劳德爵士进来发现了我。这是真的,我发誓!”
“我相信你,太太。”波洛说。他把钥匙放回到口袋里,走到长沙发那儿坐下,架起双手,思量了一下。“尽管如此,你还是热切地赞同克劳德爵士熄灯的主意?”
“我不想被搜身。”露西娅解释说,“卡瑞里给我钥匙的时候还给了我张纸条,都在我身上呢。”
“你怎么处理它们的?”波洛问她。
“灯熄了以后,我把钥匙尽可能得朝远的地方扔过去,朝那边。”她指着爱德华·雷诺前一天晚上的座位的方向。
“卡瑞里给你的条子呢?”波洛继续问。
“我不知道怎么处理纸条。”露西娅站起来,走近桌子。“所以我把它夹到一本书里。”她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找了找。“对,它还在这儿。”她把纸条抽出来。“你想看看吗?”
“不,太太,那是你的。”波洛说道。
露西娅坐到桌子旁边的椅子上,把纸条撕成小碎片放进手提包里。波洛观察着她,停了一会儿,又问:“还有一个小问题,太太。昨天晚上,你碰巧撕过衣服吗?”
“我?没有呀!”露西娅很惊讶。
“在熄灯的时候,你听到过撕扯衣服的声音吗?”波洛问。
露西娅回忆了一下,然后说:“你现在提起来,我想我听到了,对。但不是我的衣服,可能是阿莫里小姐或芭芭拉的。”
“好了,我们不用操心这个。”波洛表示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现在,我们谈谈别的事情。昨晚上谁给克劳德爵士倒的咖啡?”
“是我。”
“你把它放在桌子上,挨着你自己的杯子?”
“对。”
波洛站起来,隔着桌子靠向露西娅,突然把下一个问题抛向她:“你往哪个杯子里放了天仙子碱?”
露西娅激动地看着他,吸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哪个杯子,太太?”
露西娅叹息道:“我自己的。”
“为什么?”
“因为我——我想死。理查德怀疑我和卡瑞里之间有什么事——怀疑我们在偷情。其实他的猜测恰好与事实完全相反。我讨厌卡瑞里!现在我仍然讨厌他。但是,因为我没能给他偷到方程式,我肯定他会向理查德揭露我。自杀是一种解脱——唯一的解脱。一个迅速的,无梦的睡眠——不会再醒来——这就是他说的。”
“是谁对你说的?”
“卡瑞里医生。”
“我开始明白了—我开始明白了。”波洛慢慢地说。他指着桌子上的咖啡杯,“那么,这个是你的杯子?满满一杯,没有喝过?”
“是这杯。”
“是什么使你改变主意没去喝它呢?”
“理查德过来了。他说他会带我走——到国外——他有办法弄到所需的钱。他把我拉回来了——希望。”
“现在仔细听我说,太太,”波洛庄重地说,“今天早晨,格拉汉姆医生拿走了克劳德爵士椅子旁边的咖啡杯。
“哦?”
“他的同事在这个杯子里除了渣滓什么也不会找到——”他停下来。
露西娅不敢看他,“当——当然。”
“是这样吗?”波洛坚持问道。
露西娅直直地看着前方没有回答。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波洛,大声说:“你为什么这样盯着我?你吓住我了!”
“我是说,”波洛重复,“他们拿走了今天早晨在克劳德爵士椅子旁边的杯子。设想一下他们拿走的是昨天晚上在克劳德爵士椅子旁边的杯子?”他走近放着塑料碗的桌子,从碗里拿起一个咖啡杯。“设想一下他们拿走了这个杯子!”
露西娅一下子站了起来,用手遮住脸,喘息着说:“你知道了!”
波洛走近她。“太太!”他的声音很严厉,“他们会检验他们拿走的杯子,如果还没检验的话。而且他们将——找不到任何东西。但昨天晚上我从原来的杯子里取走一些渣滓。如果我告诉你克劳德爵士的杯子里有天仙子碱,你会怎么说?”
露西娅看起来好像受了打击。她晃了晃,但随后恢复了镇定,轻声说:“你是对的,你是对的。我杀了他!我往他杯子里放了天仙子碱。”她走到桌子那儿,指着那一满杯的咖啡,“这一杯——只有咖啡。”
她把杯子举到嘴边,但是波洛跃过来,把手放在杯子和她的嘴唇之间。他们俩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过了一会儿,露西娅啜泣起来。波洛从她那儿拿走杯子放到桌子上。“太太!”他喊道。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露西娅喃喃地抱怨。
波洛对她说:“太太,这是个非常美好的世界。你为什么想要离开呢?”
“我——哦!”露西娅瘫到沙发上,痛苦地抽泣着。波洛温和地安慰她:“你告诉了我真相。你把天仙子碱放在了自己的杯子里,我相信你。但另一个杯子里也有天仙子碱。现在,继续告诉我真相。谁在克劳德爵士的杯子里放了天仙子碱?”
露西娅惊骇地瞪着波洛。“不,不,你错了,不是他做的,是我杀了他。”她歇斯底里地喊道。
“不是谁做的?你想包庇谁,太太?告诉我。”波洛命令说。
“我告诉你,不是他。”露西娅抽泣着。
这时有人敲门。“一定是警察!”波洛推断,“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我会给你两项承诺,太太。第一个承诺是我会救你——”
“但是我说过了,是我杀了他。”露西娅几乎是在尖叫。
波洛沉着地继续说:“第二个承诺是我会救你丈夫!”
“哦!”露西娅倒吸一口气着,迷惑不解地盯着他。
管家特德维尔走进房间,宣布道:“苏格兰场的杰普警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