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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83

_4 阿加莎(英)
第15章
  十五分钟后,杰普警巡与他的随同约翰逊——一位年轻的警士——已经完成了对书房现场的初步勘查。杰普是个直率热心、体格强壮、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他又同波洛和黑斯廷斯聚在了一起,这激起了他的回忆。
  “是啊,”杰普告诉他的警士,“波洛先生跟我可是老交情了。你常听我说起他吧?我们第一次合作时,他还是比利时警方的一员呢。那是阿伯克龙比伪造案,是吧,波洛?我们追他追到了布鲁塞尔。嗨,那些日子多美好啊。对了,你还记得阿尔塔拉‘男爵’吗?你那个漂亮的流氓!他巧妙地逃脱了欧洲半数警察的抓捕,可我们还是在安特卫普把他给逮住了——多亏这位波洛先生。(译注:这段话为作者抄录自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斯泰尔斯庄园谜案》第七章,略有改动)”
  杰普的目光从约翰逊移向了波洛。“后来我们又在这个国家重逢了,不是吗,波洛?”他大声说着,“当然啦,你那时候已经退休了。你解开了斯泰尔斯庄园神秘案件的谜团,记得吗?至于我们俩最近的一次合作,那还是在两年前呢,对吧?那是一个关于在伦敦的意大利贵族的事件。真好啊,能够再次见到你真是太棒了,波洛!几分钟前突然看到你滑稽的老脸蛋儿,可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我的老脸蛋?”波洛不解地问,英国俚语总是让他满头雾水。
  “我是说你的脸,老伙计。”杰普咧嘴笑道,“好啦,这次我们还是一起干怎么样?”
  波洛微笑道:“我的好杰普啊,你真是了解我的癖好!”
  “你就像个鬼鬼祟祟的老乞儿,不是吗?”杰普在波洛的肩头拍了拍,评论道,“我说,刚才我进来时看见你正在和阿莫里太太谈话,她可真是个漂亮的女人。我猜她是理查德·阿莫里的太太吧?我敢打赌你一定正自得其乐呢,你这条老猎犬!”
  警巡先生发出一阵粗鄙的笑声,接着便坐到了咖啡桌旁的扶手椅上。“无论如何,”他继续道,“这是最对你胃口的案子,可以取悦你迂回曲折的大脑!说真的,我现在对下毒案非常厌恶。没什么好的证据,你只能去调查那些人究竟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有些谁碰过这些吃的喝的,甚至于——有谁在这些吃的喝的上哈过气!我得承认,格拉汉姆医生已经对本案有了非常明确的结论,他说那毒品肯定是放在了咖啡里。按他所说的,毒药的剂量之大几乎是刚服下去就发作了。当然啦,得拿到分析报告我们才能最终。但是现在这点信息已经足够我们继续调查了。”
  杰普站起身来,“好啦,在这个房间里的调查就到此为止吧,”他宣布,“我想我最好先去跟理查德·阿莫里先生谈谈。然后我要见见卡瑞里医生,我感觉他像是我的哪位老熟人。不过我们最好还是保持一个开放的头脑,别把自己的思维框死,是啊,别把思维框死。”他走到了门口,“你来吗,波洛?”
  “那当然,我会陪着你的。”波洛说道,加入了他的行列。
  “我想黑斯廷斯上尉肯定也一块儿来吧?”杰普笑着说,“你们俩总是形影不离,是不是,波洛?”
  波洛向他的朋友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也许黑斯廷斯更喜欢留在这儿。”他说。
  黑斯廷斯领会了他明确的暗示,答道:“是啊,是啊,我就待在这儿吧。”
  “好吧,随你的便。”杰普听起来有些疑惑。他和波洛一起离开了房间,身后跟着年轻的警士。才过了一会儿,芭芭拉·阿莫里穿过法式落地窗,从花园里走进了书房。她穿着粉丝的上衣和浅色的休闲裤。“哎呀,你在这儿呀,我的小羊羔。来的人是谁?”她径直走向长沙发坐了下来,问黑斯廷斯,“是警察吧?”
  “是的,”黑斯廷斯挨着芭芭拉坐到了长椅上,告诉她说:“是苏格兰场的杰普警巡。他现在去见你的堂兄了,要问他一些问题。”
  “你觉得,他会来问我问题吗?”
  “我觉得不会,不过即使他要问你,”黑斯廷斯向她保证,“那也没什么可怕的。”
  “哦,我不是觉得可怕。”芭芭拉纠正道,“实际上,我觉得那真是酷毙了!可是我真的抵制不了那种诱惑,我就想加油添醋一番,制造耸人听闻的效果!我就喜欢耸人听闻,你呢?”
  黑斯廷斯看上去有些尴尬:“我,我真的不知道。不不,我想我不喜欢耸人听闻。”
  芭芭拉·阿莫里嘲弄似地注视着他。“知道吗,你激发了我对你的兴趣,”她说,“你这辈子都去过哪儿呀?”
  “呃,我在南美洲待了有些年头了。”
  “我早知道了!”芭芭拉喊道,她手搭凉棚,作势望向远方,“那些开阔、空旷的地方!这就是你为什么会老派得这么可爱吧?”
  黑斯廷斯此时看起来像是被冒犯了,“我很抱歉。”他生硬地说。
  “哦,可是我喜欢,”芭芭拉赶紧解释道,“我觉得你是只小羊羔,一只地地道道的小羊羔。”
  “那你刚才说我老派究竟是什么意思?”
  “呃,”芭芭拉继续道,“我敢肯定你一定信仰所有那些乏味的老观念,就像什么要举止得体呀,不能撒谎除非有善意的理由呀,还有,要积极地面对任何事情什么的。”
  “这都很对啊,”黑斯廷斯有些不解地说,“你不觉得吗?”
  “我?好吧,给你举个例子吧,我相信你一定希望我继续维持这样一个荒谬的说法:克劳德叔叔的死真是件可悲的事!”
  “难道这不是件可悲的事吗?”黑斯廷斯听上去非常震惊。
  “我的天啊!”芭芭拉惊呼着站了起来,一屁股坐到了咖啡桌上,“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最妙不可言的一件事!你不知道他是个多么吝啬的老头子,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折磨我们所有人的!”她终于还是被她的理智征服了,没再说下去。
  黑斯廷斯很窘迫地开口道:“我可不希望你真的——”芭芭拉打断了他。“你难道不喜欢听真话吗?”她问,“我早知道你会是这个样子。你一定希望我浑身上下都穿着黑衣服而不是这一身,而且还要文文静静地说:‘可怜的克劳德叔叔啊,他对我们多好!’”
  “我就是这么希望的。”黑斯廷斯喊道。
  “哦,你何必总是假装呢,”芭芭拉继续说,“如果我能完全了解你的话,我会发现你一点都不出我所料。可我想说的是,一个人为什么要把本来就不长的生命浪费在谎言和伪装上呢?克劳德叔叔待我们并不好。我敢肯定我们所有人都对他的死感到高兴,千真万确,这才是我们的心声。没错,即使是卡罗琳姑姑也一样,可怜的人啊,她忍受那老家伙的日子比我们任何人都长多了!”
  芭芭拉忽然冷静下来,她再次开口时声调已经变得相当柔和:“知道吗,我一直在思考。客观地说,卡罗琳姑姑是有可能给克劳德叔叔下毒的。昨天晚上他的心力衰竭可真是蹊跷得很,我根本不相信那真是什么心力衰竭。想想吧,那么多年来卡罗琳姑姑一直压制着自己的感情,说不定这长期的积怨随时都会猛然爆发。”
  “我认为有可能。”黑斯廷斯谨慎地低语道。
  “可我很奇怪,是谁偷了方程式呢”芭芭拉继续道,“每个人都说是那意大利人,但我自己怀疑的是特德韦尔。”
  “你们的男管家?我的天!可为什么呢?”
  “因为他从来都不走近研究室!”
  黑斯廷斯很困惑地说:“可是——”
  “在某些方面我还是很正统的,”芭芭拉自我评论道,“我接受的教育告诉我要怀疑最不可能的人,这在所有最杰出的谋杀案件里无一例外。而特德韦尔确实就是最不可能的人。”
  “也许,除了你之外。”黑斯廷斯笑着提示道。
  “哦,我!”芭芭拉有些捉摸不定地微笑着,站起来从他身边走开,“真奇怪——”她喃喃地自语道。
  “什么真奇怪?”黑斯廷斯也站了起来,问道。
  “我刚想到的一些事。我们到花园里去谈吧,我讨厌待在这儿。”她向法式落地窗走去。
  “恐怕我必须待在这儿。”黑斯廷斯告诉她。
  “为什么?”
  “我不能离开这个房间。”
  “知道吗,”芭芭拉评论道,“你已经和这个房间牵扯不清了。还记得昨天晚上吗?我们一家都在这里,全都被那方程式失踪的事儿击溃了。而这时,你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以最绝妙的出场,用你一贯礼貌的语气喊道:‘多好的房子啊,阿莫里先生。’知道你们俩这样走进来有多么可笑吗?你的身边是那个非凡的小矮子,高不过五英尺四英寸,但是不乏威严;而你呢,则是如此令人惊愕地彬彬有礼!”
  “我承认,波洛给人的第一印象确实有点古怪。”黑斯廷斯赞同地说,“而且他也有各种各样的缺点,比如他对一切事物都要苛求极端的整洁。如果他看到哪个装饰品放歪了,或者粘了一星半点的灰尘,或者看到哪个人的服饰有一点点不整洁,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煎熬。”
  “你们俩真是显现了绝妙的反差。”芭芭拉笑着说。
  “知道吗,波洛总是有他自己的一套侦察方法,”黑斯廷斯继续道,“秩序和方法是他的上帝。他对足迹和烟灰之类切实的证物从来不屑一顾,明白吗?他的主张是随它们去,因为这些都不可能帮助一个侦探解决问题。他总说,真正的工作应该在脑子里进行。然后他会拍拍他的蛋型脑袋,得意洋洋地说:‘小小的灰色脑细胞——始终要记住小小的灰色脑细胞,mon ami(注,法语,我的朋友)。’”
  “哦,我觉得他也是个小乖乖,”芭芭拉说,“可他还不如你那么可人疼,说什么‘多好的房子啊’!”
  “可这就是幢很好的房子。”黑斯廷斯坚持道,听上去是被激怒了。
  “就个人而言,我并不同意你的说法。”芭芭拉说着,拉起他的手往已经打开的法式落地窗那儿拽,“可不管怎么说,你也在这儿待得够久了呀。来吧。”
  “你不明白,”黑斯廷斯把手抽了回来,表白道,“我向波洛保证过的。”
  芭芭拉缓缓地说:“你向波洛先生保证过不离开这个房间。可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能告诉你。”
  “哦!”芭芭拉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转变了态度。她走到黑斯廷斯身后,开始用夸张的语调背诵起来:“‘男孩站在燃烧的甲板上,——’”
  “你说什么?”
  “‘差一点就要逃向不知何方。’怎么样,我的小羊羔?”(译注:这两句诗节选自《男孩站在燃烧的甲板上》,为英国女诗人费利西亚·赫曼(Felicia Hemans,1793-1835)的组诗《卡萨比安卡》中最为著名的一首。)
  “我真是弄不懂你。”黑斯廷斯颇为恼怒地说。
  “你为什么要弄懂我呢?你真是个令人愉快的人。”芭芭拉说着,她的手臂从黑斯廷斯手臂上滑过,“接受我的勾引吧。知道吗,我觉得你真是可爱。”
  “你在逗我吧。”
  “才不是呢,”芭芭拉固执己见,“我为你发狂了,你面临的是一场战争!”
  她把他拖到了法式落地窗前,这一回黑斯廷斯终于向她的手臂妥协了。“你真是个非常特别的人,”他告诉她,“你跟我所见过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我很高兴,这是个好兆头。”芭芭拉说,他们俩面对面分别站在落地窗两侧。
  “好兆头?”
  “是的,这让一个姑娘看到了希望。”
  黑斯廷斯的脸上羞红一片,芭芭拉无忧无虑地笑着,把他拉进了花园。
第16章
  芭芭拉与黑斯廷斯走进花园之后,书房最多只空了几分钟。随着大厅一侧的房门打开,阿莫里小姐挎着一只编织袋走了进来。她直奔长沙发,放下袋子,跪下来在椅子后边摸索着什么。她正忙着找东西,卡瑞里从另一扇房门进入了书房,手里提着一只手提箱。看到阿莫里小姐,他忙停下脚步,为他的突然闯入连连道歉。
  阿莫里小姐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我在找我的毛线针,”她挥舞着手中的战利品,有些多余地解释道。“它滑落到沙发后头去了。”这时,她注意到卡瑞里手里的手提箱,忙问:“你这是要离开我们家了吗?卡瑞里医生?”
  卡瑞里把帽子和手提箱搁在了椅子上,“我觉得我不该再继续挥霍你们一家的盛情了。”他答道。
  阿莫里小姐显然抑制不住她的喜悦,但还是非常礼貌地喃喃道:“是这样,当然了,如果你真觉得——”她忽然想起住在这所房子里的人们目前所面临的特殊状况,于是又补充道:“我想,这恐怕还得通过一些烦人的手续才行……”
  “哦,这我都办妥了。”卡瑞里确定地告诉她。
  “好吧,如果你觉得非走不可的话——”
  “我确实非走不可。”
  “那我这就为你叫车。”阿莫里小姐神采奕奕地说着,一边向壁炉上的拉铃走去。
  “不,不用,”卡瑞里一口回绝道,“这我也办妥了。”
  “可是,居然连手提箱都要你自己提下楼来!那些仆人可真不像话!他们全都军心涣散了,彻底军心涣散了!”她说着坐回到长椅上,从袋子里拿出了她的毛线活儿。“他们都无法集中精神,卡瑞里医生。他们无法保持冷静。这一切太古怪了,不是吗?”
  卡瑞里显得十分急切,不假思索地应和着:“是啊,非常古怪。”他瞥了一眼电话机。
  阿莫里小姐织起了她的毛活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我猜你是想赶12点15分的那班火车吧?你千万别把时间抠得太紧巴巴了。这可不是我大惊小怪,我总说大惊小怪可以避免——”
  “是啊,太对了!”卡瑞里医生急不可耐地接口道,“可我想时间还充裕得很呢。我,我不知道是否能借用一下电话?”
  阿莫里小姐抬头看了一眼。“哦,当然可以。”她说着继续打她的毛线。看来她根本就没有觉察到卡瑞里医生是想要单独打他的电话。
  “谢谢!”卡瑞里低声说。他来到书桌旁,假装开始翻阅电话簿。他很不耐烦地瞥了阿莫里小姐一眼,“我想你的侄女正在找你呢。”他开口道。
  阿莫里小姐对此唯一的反应就是开始谈论起她的侄女,手里的活儿可丝毫没受影响。“亲爱的芭芭拉呀!”她喊道,“真是个可爱的姑娘!把她这么个年轻姑娘禁锢在如此枯燥乏味的生活中,实在是件悲哀的事儿。是啊,是啊,我得说,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她沉浸在短暂而愉快的幻想中,俄顷又继续道:“倒不是说我没有尽力。但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确实需要一些情感上的愉悦。我就算用尽全世界所有的蜂蜡也很难做到这点。”
  卡瑞里医生不解的脸上掺杂着更多的恼怒,“蜂蜡?”他不得不问道。
  “是啊,蜂蜡——或者是蜂胶?富含维他命,呃,至少那罐子上是这么写的,维生素A、B、C、D什么的,全在里头了,可就是不含可以预防脚气病的那种。不过我倒是觉得这无伤大雅,一个生活在英格兰的人可不太会染上什么脚气病。那种维生素好像是在那些水稻产出国的人们,打磨稻米的时候获取的吧?这可真有意思!我让雷诺先生每天早饭时都服用一些——我是指蜂蜡。他看上去这么苍白,可怜的年轻人。我也劝露西娅服用一些,可惜她不肯。”阿莫里小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想想吧,在我还是个姑娘的时候,是被严格禁止吃饴糖的,就是因为那里头有蜂蜡——我是说,蜂胶。时代不同了,真的不同了。”
  虽然卡瑞里也曾试图把老太太糊弄过去,可是事到如今,他真的是火大了。“是啊,是啊,阿莫里小姐,”他尽可能礼貌地答道,向老太太走近几步,直截了当地说:“我想你的侄女在喊你。”
  “喊我?”
  “是啊,你没听见吗?”
  阿莫里小姐侧耳倾听,“不,没有,”她承认道,“真奇怪!”她把手中的毛线活卷好,“你的耳朵可真尖,卡瑞里医生。可我的耳朵也不坏,人们都说——”
  她失手把毛线球掉在了地上,卡瑞里为她捡了起来。“非常感谢!”她说,“阿莫里家的人的耳朵都好。”她从长椅上起身道,“我的父亲在保持他的身体机能上成效卓著,他在八十岁上还能不戴眼镜阅读呢。”她又把毛线球落在了地上,卡瑞里再次弯腰帮她拾了起来。
  “哦,谢谢你!”阿莫里小姐继续道,“一个非凡的人,卡瑞里医生——我是说我父亲。真是个非凡的人。他总是睡四幅宽的羽绒床,他卧室的窗户从来不开。他总是说,夜间的空气是最有害的。真是不幸,他最终被痛风击倒了,全是因为那个年轻的女护士坚持要打开顶上的气窗。我可怜的父亲为此送了命。”
  她的毛线球再一次跌落在地上。这一次,卡瑞里捡起毛线球毫不含糊地塞进了她的手里,一边把她领到房门边。阿莫里小姐慢吞吞地走着,嘴里始终没停:“我才不把那些医院来的护士当回事儿呢,卡瑞里医生,”她告诉他说,“她们总是闲扯她们遇到过的病例,她们喝起茶来更是过分,她们还老是对仆人们指手划脚。”
  “你说的真对,亲爱的女士,太对了。”卡瑞里随口应付着,为她打开了房门。
  “太感谢你了!”阿莫里小姐说着,终于被推出了房间。在她身后关上房门,卡瑞里冲向书桌拿起了电话听筒。短暂的沉默后,他轻缓而急切地开口道:“这里是克里夫镇304,请接伦敦……Soho区,8853……53……呃?……你等会儿打过来吗?……好的。”
  他把电话听筒放了回去,站在旁边不耐烦地啃起了指甲。过了一会儿,他走到通向研究室的房门前,打开门走了进去。几乎于此同时,爱德华·雷诺从大厅一侧走进了书房。向屋内扫视了一圈后,他踱步来到了壁炉架前。这时,卡瑞里又从研究室折了回来。卡瑞里关上了研究室的门,雷诺这才转而看到了他。
  “我不知道你在这儿。”秘书先生说。
  “我在等一个电话。”卡瑞里解释道。
  “哦!”
  短暂的停顿后,卡瑞里又开口道:“那个警巡什么时候到的?”
  “大概二十分钟之前吧。你看到他了?”
  “远远地看到一眼。”卡瑞里回答。
  “他是苏格兰场的人,”雷诺告诉他,“显然他正好是在邻近的地方办案,所以本地警方就顺便把他给请来了。”
  “真是侥幸得很。”卡瑞里评论道。
  “可不是吗?”这时电话铃响了,雷诺应声走过去。卡瑞里赶紧冲到他前头,说:“这是我的电话。”他望着雷诺,“不知你是否介意——”
  “当然不介意,我亲爱的朋友,”秘书先生向他保证,“我这就出去。”
  雷诺走出了房间,卡瑞里这才拿起电话听筒。他语气单调地说:“喂?……米格尔吗?……什么?……不,真见鬼,我没拿到。已经不可能了。……不,你不明白,那老头儿昨晚死了……我必须马上离开……杰普来了……杰普,你知道的,那个苏格兰场的……不,我还没碰上他呢……我当然也希望如此……老地方见,今晚九点半……好。”
  撂下听筒,卡瑞里回到房间中央。拿起手提箱,戴好帽子,他走向法式落地窗。这时,波洛从花园里走了进来,跟卡瑞里撞到了一起。“真对不起!”意大利人说。
  “没关系。”波洛礼貌地答道,依然挡住对方的去路。
  “如果你能让我过去——”
  “不可能,”波洛温和地说,“真的不可能。”
  “我得过去。”
  “我不让。”波洛低声说,脸上挂着友善的微笑。
  卡瑞里突然向波洛发起了攻击。小个子侦探敏捷地闪到一旁,巧妙而出其不意地躲过了卡瑞里的一击,还顺势抢到了意大利医生的手提箱。这时,杰普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波洛身后,使得卡瑞里收不住势扑进了警巡的怀里。
  “嗨,这是怎么回事?”杰普警巡惊呼道,“啊呀,这不是托尼奥吗?”
  “啊!”波洛会意地笑了笑,从他们二位身边走开,“我早想到了,亲爱的杰普,你很可能会给我们的这位绅士带来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
  “哦,我知道他的一切!”杰普确认道,“托尼奥可是个公众人物。是不是呀,托尼奥?我敢打赌你一定为刚才波洛先生的那一闪惊讶极了。你把这种运动叫做什么来着,波洛?柔道,还是别的什么?可怜的老托尼奥!”
  波洛把意大利人的手提箱放到咖啡桌上,打开了它。卡瑞里向杰普咆哮道:“你没有任何对我不利的证据!你没权利监禁我!”
  “我很怀疑。”警巡说,“我敢打赌,我们已经离找到偷方程式、杀老绅士的罪犯不远了。”他转向波洛,补充道:“这方程式正符合托尼奥所一贯从事的勾当,既然我们发现他正打算开溜,我想我是不会惊讶于马上从他身边找到赃物的。”
  “我同意你的说法。”波洛说。
  在波洛审视箱子里的东西之际,杰普给卡瑞里搜身。
  “怎么样?”杰普问波洛。
  “没有。”私家侦探答道,关上了箱子,“什么也没有,我很失望。”
  “你们以为自己很聪明,不是吗?”卡瑞里愤怒的说,“可我告诉你们——”
  波洛打断了他,平静而意味深长地说:“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们,但那将是相当不明智的。”
  卡瑞里被震住了,他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波洛先生说得很对,”杰普宣告,“你最好闭上你的嘴。”他来到通往大厅的房门边,开门喊道:“约翰逊!”年轻的警士在门口探出头来,“去把一家人全给我喊来好吗,”杰普要求道,“把他们都集中到这儿来。”
  “是,长官!”约翰逊警士说着离开了房间。
  “我抗议!我——”卡瑞里喘息着说。突然,他一把抢回他的手提箱向法式落地窗冲去。杰普飞身抓住了他,从他手里夺回了手提箱,把他扔到长椅上。“还没人真把你怎么着呢,所以你少跟我抱怨。”杰普对着已经被彻底吓坏了的意大利人吼道。
  这时波洛漫步走到法式落地窗前,“现在请不要走开好吗,波洛,”杰普把卡瑞里的手提箱放到了咖啡桌旁,在他身后喊道:“这会是很有趣的一幕。”
第17章
  几分钟后,阿莫里一家陆陆续续地聚集到书房里。卡瑞里仍然余怒未消地坐在长沙发上,而波洛也还在法式落地窗边徘徊着。芭芭拉·阿莫里拽着黑斯廷斯穿过法式落地窗,从花园里走了进来。芭芭拉挨着卡瑞里坐到了长椅上,黑斯廷斯则站到了波洛身旁。波洛对他的同事黑斯廷斯耳语道:“黑斯廷斯,如果你能做个记录,那将会很说明问题的——我是指你在心里做记录,明白吗——请记录他们都选择坐在了哪儿。”
  “这可以说明什么问题呢?怎么会呢?”黑斯廷斯问。
  “心理分析能说明问题,我的朋友。”波洛一言以蔽之。
  这时露西娅走进房间,黑斯廷斯看着她走到书房中央的咖啡桌旁,坐在扶手椅上。随后理查德和他的姑姑阿莫里小姐也到了,老小姐在方凳上坐了下来,而理查德则走到桌旁以呵护的眼神凝视着他的妻子。爱德华·雷诺是最晚到的,在扶手椅后头找了个位置站着。他身后跟着的约翰逊警士随手关上了门,守在那儿。
  理查德向杰普介绍了他还不曾见过的两个家庭成员:“这是我的姑妈,阿莫里小姐,”他说道,“这是我的堂妹,芭芭拉·阿莫里小姐。”
  听到正在介绍她,芭芭拉回应道:“什么事呀,搞得那么刺激?警巡?”
  杰普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现在,我想大家全都在这儿了吧,是不是?”
  阿莫里小姐看上去很困惑,还有些惴惴不安。“我不太明白,”她对理查德说,“这位绅士——他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想我应该告诉您一些事实了,”理查德答道,“您瞧,卡罗琳姑姑——你们大家也都听着,”他往房间里扫视了一圈,补充道,“格拉汉姆医生发现,我父亲是被——毒死的。”
  “什么?”雷诺尖声惊呼道。阿莫里小姐也惊恐地哭叫了一声。
  “他是被天仙子碱毒死的。”理查德继续道。
  雷诺开口道:“天仙子碱?天哪,我看见——”他又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直望着露西娅。
  杰普警巡朝着雷诺迈了一步,问道:“您看见了什么?雷诺先生?”
  秘书先生窘迫极了。“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他言辞闪烁地说着,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我很抱歉,雷诺先生,”杰普不依不饶地说,“但是我必须知道真相。说吧。现在人人都知道您隐瞒了些什么。”
  “真的没什么,”秘书先生说,“我的意思是,那件事应该会有很合理的解释。”
  “哪件事应该会有很合理的解释,雷诺先生?”杰普问。
  雷诺依然犹豫不决。
  “好了吗?”杰普催促他道。
  “我只不过——”雷诺顿了顿,然后下定决心说了出来:“我只不过看见阿莫里太太倒了一些小药片在她手里。”
  “什么时候?”杰普问他。
  “昨天晚上。我当时刚从克劳德爵士的书房出来。其他人都围在留声机旁忙活着,我注意到阿莫里太太拿起一管药片——我以为那就是天仙子碱——她把里头大部分的药片都倒在了她手里。然后克劳德爵士就不知为何把她叫进了书房。”
  “为什么之前您一直没有提到这件事?”
  露西娅正欲开口,却被杰普示意停住了。“稍等一会儿,阿莫里太太,”他很坚决地说,“我想先听雷诺先生说完。”
  “我从没再想过那件事儿,”雷诺告诉他,“直到阿莫里先生刚才说,克劳德爵士是被天仙子碱毒死的,我这才回想起来。当然,我也知道那事儿其实是完全正常的,只是这巧合太让我震惊了。那药片也许根本不是什么天仙子碱,她倒的那管药完全可能是别的什么。”
  杰普这才转向露西娅。“好吧,夫人,”他问道,“您刚才想说什么呢?”
  露西娅看起来异常镇静,她答道:“我只不过是想找点什么好让我自己入睡罢了。”
  杰普再次向雷诺征询道:“您说她几乎把一管药都倒空了?”
  “我想是的。”雷诺说。
  杰普又转向露西娅:“让您自己入睡恐怕不需要那么多片吧,一两片应该就足够了。您把剩下的那些怎么办了?”
  露西娅沉思了片刻答道:“我想不起来了。”她正打算继续说,只见卡瑞里跳起来恶狠狠地喊道:“看啊,警巡!她就是个女杀手!”
  芭芭拉迅速地从长椅上跳起来,从卡瑞里身边走开,黑斯廷斯则急忙来到她身旁。意大利人继续道:“您应该听一些真话了,警巡。我到这个地方来就是特地为了来和这个女人见面的,是她把我招来的!她说她会把克劳德爵士的方程式搞到手,还提议说要卖给我。我坦白我以前确实也干过类似的事。”
  “这可算不得什么坦白。”杰普提醒他说,一边走到了卡瑞里和露西娅中间。“我们早就听说了。”他转向露西娅说:“对此您有什么好说的,夫人?”
  露西娅站起身来,她的脸上失去了血色。理查德走向她,“我可不能容忍……”他开口道,可是杰普阻止了他。
  “对不起,先生。”
  卡瑞里又说:“看看这个女人吧!你们谁都不知道她是谁,可我知道!她是塞尔玛·古斯的女儿——这个世界上最声名狼藉的女人的女儿!”
  “这不是真的,理查德!”露西娅哭喊着,“这不是真的!别听他的——”
  “我要拗断你的每一根骨头!”理查德·阿莫里向卡瑞里咆哮道。
  杰普挡在了理查德面前:“保持克制,先生,请保持克制!”他劝诫道,“我们必须弄清真相!”杰普转向露西娅:“继续吧,阿莫里太太。”
  片刻的寂静过后,露西娅试图开口:“我,我——”她望了望她的丈夫,随即又把目光移向波洛,无助地向私家侦探伸出了手。
  “鼓起勇气,夫人!”波洛劝道,“您要相信我。告诉他们吧,告诉他们真相。现在正是我们的关键时刻,谎言不会长久,该是真相出头的时候了。”
  露西娅哀恳地望着波洛,可是波洛只是重复着:“鼓起勇气,太太!Sì,sì(注,意大利语:对,对)。勇敢点,讲出来吧!”然后他又回到了法式落地窗前,他原先的位置上。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寂,露西娅开始用她低沉抑郁的嗓音讲述起来:“我确实是塞尔玛·古斯的女儿——这是真的;可我从来没有让这个男人来这里,更不曾提议要把方程式卖给他——这都不是真的。他到这儿来是为了勒索我!”
  “勒索!”理查德喘着粗气喊道,向她移去。
  露西娅转向理查德,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他:“他威胁说,如果我不把方程式偷给他,他就要告诉你关于我母亲的事,可我绝没有就范!我想一定是他偷了方程式,他是有机会的,他在那儿单独待过——在书房里!而且现在我也明白了,他一心希望我吞下那些天仙子碱自杀,这样大家就都会以为是我偷了方程式。他差点就使我在恍惚中——”她哽咽着扑向理查德的肩头。
  “露西娅,我亲爱的!”理查德哭喊着紧紧地抱住了她,随后把他的妻子交给了阿莫里小姐。阿莫里小姐站起身来,抱住这个哀伤的年轻女子安慰着她。理查德对杰普说:“警巡,我想跟您单独谈谈。”
  杰普盯着理查德·阿莫里看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向约翰逊下达了指令。“好,”他认可了,让警士打开房门把阿莫里小姐和露西娅请了出去。芭芭拉和黑斯廷斯抓住机会,穿过法式落地窗又回到了花园里。当爱德华·雷诺走出房门时,杰普向理查德低声道:“我很抱歉,阿莫里先生,非常抱歉。”
  正当卡瑞里拎着他的手提箱跟在雷诺身后向门外走去,杰普指示他的警士道:“要密切监视阿莫里太太——和卡瑞里医生。”卡瑞里在门口回过身来,杰普仍对他的警士继续道:“不能允许任何不道德的行为发生,明白了吗?”
  “明白了,长官!”约翰逊答道,紧跟着卡瑞里走出了房间。
  “我很抱歉,阿莫里先生,”杰普对理查德·阿莫里说,“可是当雷诺先生告诉我们那些后,我不得不对每件事都异常警惕、顾前顾后。我希望波洛先生能留在这儿,作为您对我谈话的见证人。”
  理查德像是作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似的,走近了杰普。他深吸一口气,坚决地说道:“警巡!”
  “是的,先生。您想说什么?”杰普问。
  理查德非常谨慎而缓慢地答道:“我想应该是我坦白的时候了。是我杀了我父亲。”
  杰普微笑着答道:“恐怕这种罪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先生。”
  理查德惊愕地望着杰普:“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错了,先生,”杰普继续道,“或者换种方式说,您这一手可行不通。我意识到,您非常专情于您的好太太,新婚的人大多如此吧。可是我得很坦率地告诉您,为了这么一个坏女人而把自己的脖子送进绞索可不值得——尽管她很漂亮,我得承认,确实如此。”
  “杰普警巡!”理查德愠怒地喊道。
  “想把我的思路搞乱那可没门儿,先生,”杰普平静地说,“我已经很坦率地、不带拐弯抹角地告诉您了,而且我敢肯定波洛先生也会这么跟您说。我很抱歉,先生,可是责任归责任,杀人归杀人。好了,这事儿到此为止。”杰普果断地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理查德转向波洛——他已坐在长椅上目睹了一切——理查德冷冷地问道:“好啊,您也打算这么跟我说吗,波洛先生?”
  波洛从衣袋中掏出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纸烟,夹在手里,这才开始回应理查德的提问:“阿莫里先生,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您的妻子的?”
  “我绝没有——”理查德刚一开口,就被波洛打断了。波洛从桌上拿起一盒火柴,接着说道。
  “请您,我请求您,阿莫里先生,一定要说真话!您确实怀疑了她,我知道。在我来之前,您就已经开始怀疑她了,所以您才会那么急切地要把我从这所房子里赶走。不要否认。您不可能骗得了赫尔克里·波洛。”他点燃了他的纸烟,把火柴又放回桌上,抬头向那高个子男人微笑道。理查德铁塔般地站在波洛面前,形成了鲜明而可笑的反差。
  “您错了,”理查德固执地告诉波洛,“彻底错了。我怎么会怀疑露西娅呢?”
  “然而,当然了,对您不利的因素也同样有不少。”波洛重新回到他的座位上,边沉思边继续道:“您碰过那些药品,您也碰过咖啡,您很缺钱而且不顾一切地想要搞到一些。哦,没错,人人都可以找到一些怀疑您的理由。”
  “看起来杰普警巡可不会同意您这种说法。”理查德评论道。
  “啊,杰普!他确实掌握了一般的常识,”波洛微笑道,“可他并不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
  “一个恋爱中的女人?”理查德很迷惑不解地问。
  “先生,让我来给您上一堂心理学课吧,”波洛提议道,“我刚到这儿时,您妻子就跑过来乞求我留在这儿,抓出凶手。一个有罪的女人会这么干吗?”
  “您的意思是——”理查德急切地开口道。
  “我的意思是,”波洛打断了他,“在今晚日落前,您就会拜倒在她的膝下请求她的谅解了。”
  “您在说些什么呀?”
  “也许,我说得太多了,”波洛承认道,站了起来,“现在,先生,”
  “您能救她吗?”理查德绝望地问道。
  波洛很严肃地看着他说:“我会恪守我的诺言——虽然我还不知道完成这许诺的难度究竟会有多大。您瞧,现在时间还没过多久,我们得赶紧有所行动。您必须保证,您将不折不扣地按我的指示行事,不要问为什么,更不要设置障碍。您可以保证吗?”
  “可以吧。”理查德很不情愿地答道。
  “那就好。那么现在,听我的。我的指示既没有难度也相当可行。那其实是一种常规的做法。请把这所宅邸交给警察,不需要很久。因为他们不久就会蜂拥而至,把里里外外搜查一遍。这会搞得您们一家很不愉快,所以我劝您们暂时离开回避一下。”
  “把这所宅邸交给警察?”理查德怀疑地问道。
  “这就是我的指示,”波洛重复道,“当然,你们可以暂时待在邻居家里。然而我听说本地的饭店也是相当舒适的,在那儿订几个房间吧。如果警方什么时候想问讯了,也可以随时找到你们。”
  “可是按您的指示该什么时候付诸实施呢?”
  波洛向他点头微笑道:“我的意见是——就现在。”
  “显然这一切都古怪极了。”
  “一点不古怪,一点都不,”小个子私家侦探微笑着,很确定地对理查德说,“搜查将是非常的彻底,一切都会被翻个底朝天——你们是怎么说的呢?——太让人敏感了!在这儿待着,您会恨得牙根痒痒!您会一刻也受不了在这儿待下去。我向您保证,我这主意实在很不错。”
  “那警巡该怎么办呢?”
  “我会亲自去跟杰普警巡商议的。”
  “我仍旧看不出这么做会有什么好处。”理查德坚持道。
  “是啊,您现在当然还看不出这会有什么好处,”波洛的语气中有些许洋洋自得,他耸了耸肩道:“您现在看不出来并不要紧,我能看出来就行了——我,赫尔克里·波洛。这就够了。”他搂住了理查德的肩膀,说:“去吧,去安排吧。或者您不愿意劳神于此,就让雷诺帮您干吧。去吧,去吧!”他几乎是推搡着把理查德送出了房门。
  理查德临了又焦虑地回望了波洛一眼,终于还是离开了房间。“呵,这些英国人哪!真是顽固!”波洛嘀咕着。接着他走到法式落地窗前,喊道:“芭芭拉小姐!”
第18章
  芭芭拉听到了波洛的喊声,在法式落地窗前探出身影。“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她问。
  “啊,小姐!”他说,“我想问问,你大概不会介意我打扰你的雅兴,占用我的同事黑斯廷斯一两分钟时间吧?”
  芭芭拉有些扭捏不安地盯着波洛道:“是这样!你是想夺走我的小羊羔了,是吗?”
  “就一会儿,小姐,我保证!”
  “那说定了,波洛先生。”说着,芭芭拉又转向花园,“小羊羔,有人来抓你啦!”
  “谢谢你!”波洛微笑着深鞠一躬,看着芭芭拉走回了花园里。不多时,黑斯廷斯便穿过法式落地窗来到了书房,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自己说说,你都在干些什么呀?”波洛的问话隐含着几分讥嘲和厌烦。
  黑斯廷斯歉然地微笑着。“瞧你还真笑得像一只绵羊!”波洛责怪他说,“我把你留下来原指望你能守在这儿,可我看到的却是什么呢?你竟和那迷人的小姐到花园里悠哉游哉地散步去了!你本是个多么可靠的人哪,mon cher(注,法语,我亲爱的朋友)!可是当那个占有欲十足的小姑娘一出现在你面前,你就把你的是非判断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Zut alors(注,法语,去它的)!”
  黑斯廷斯脸上绵羊般的微笑已被窘迫和羞愧取代了。“我得说,我真是非常抱歉,波洛!”他大声说,“我就出去了一会儿,后来就透过窗户看到你走进了房间。”
  “所以你就不想回来面对我。”波洛高声地说,“好啦,我亲爱的黑斯廷斯,你的行为也许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害。我在这儿看见了卡瑞里,现在只有天晓得他都在房间里干了些什么,或是破坏了什么物证!”
  “我说,波洛,我真的很抱歉。”黑斯廷斯再次道歉道,“我真是惭愧极了!”
  “要是你并没有真的导致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害,那可真是谢天谢地!可是现在,mon ami(注,法语,我的朋友),我们所能依赖的就只有我们小小的灰色脑细胞了!”波洛作势把手挥向黑斯廷斯,却只是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好啊!那我们就开始吧!”黑斯廷斯兴奋地说。
  “这可没什么‘好’的,我的朋友!”波洛告诉他,“这很糟!一切都模糊的很。”他流露出烦闷的神情,继续说:“我们的眼前依旧是一抹黑,正如昨晚一样漆黑一片。”他思考了片刻,又补充道:“然而——是的!——我也许知道该怎么办了!一个小小的念头,我们就以次为契机吧。”
  黑斯廷斯被弄糊涂了,他问:“你在说什么呀?”
  波洛说话的声音变得严肃且若有所思:“为什么克劳德爵士死了,黑斯廷斯?告诉我,克劳德爵士为什么死了?”
  黑斯廷斯凝视着波洛。“可我们已经知道了呀?”他喊道。
  “我们真的知道了吗?”波洛问,“你就那么肯定?”
  “呃,是啊,”黑斯廷斯的回应显得不那么确定了,“他之所以死了——是因为被下了毒啊。”
  波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好吧,那他为什么要被下毒呢?”
  黑斯廷斯在回答前使劲儿想了想。“当然是因为那小偷以为——”
  黑斯廷斯看到波洛正缓缓地摇着头,他继续说道:“因为那小偷以为——以为他被发现了——”看到波洛还在摇头,他又一次住口了。
  “假设一下,黑斯廷斯——”波洛低声说,“就假设一下那小偷并没有‘以为’什么?”
  “我不太明白。”黑斯廷斯承认道。
  波洛走开了几步,回过身来举起手臂,试图抓住他老朋友的注意力。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让我来为你描述一下吧,黑斯廷斯,”他宣布道:“让我描述一下事情可能的前因后果吧——更准确地说,我认为事实就是如此。”
  黑斯廷斯在桌旁找了把扶手椅坐下,听波洛继续说道。
  “如果某天晚上克劳德爵士死在了他的扶手椅上,”波洛走到扶手椅旁,坐了下来,经过片刻的深思熟虑,又重复了一遍:“就是这样,克劳德爵士被发现死在了他的扶手椅上。对他死亡的诊断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疑点,很可能就会归结为心力衰竭。人们也还得过一阵子才会去检查他的私人文件——会被先找出来的应该只有他的遗嘱。在他的葬礼之后,适当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他关于那种新式炸药的笔记并不完整。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找到那完整的方程式,甚至永远也不会知道它是否存在过。想一想吧,这给我们的小偷带来的是什么呢,黑斯廷斯?”
  “是啊。”
  “是什么?”波洛问。
  黑斯廷斯显得困惑不已。“是什么呢?”他重复道。
  “是安全。这给我们的小偷带来的就是安全。他可以安安全全地、任意所至地处置他的战利品了。他不会有任何压力,即使人们知道这方程式是存在的,他也会有足够的时间掩盖他的所作所为。”
  “嗯,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是啊,我想是的。”黑斯廷斯半信半疑地评论道。
  “很显然这个想法确实很好!”波洛喊道,“我是赫尔克里·波洛,不是吗!但是我们还得看看这个想法能把我们引向何方:它告诉我们,杀害克劳德爵士的凶手并不是临时起了杀机才下手的,他是早有预谋的。你看,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不知道,”黑斯廷斯的坦白直率得可爱,“你很清楚我对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视而不见的。要我说啊,我们现在就是到了克劳德爵士的宅邸,在他的书房里,就是这么回事。”
  “没错,我的朋友,你说得很对!”波洛告诉他,“我们就是到了克劳德爵士的宅邸,在他的书房里。假设现在是晚上而不是早晨,正是灯光刚刚被熄灭的那一瞬。那小偷的计划出了问题。”
  波洛坐得很直,不断地晃着他的食指来强调重点。“按照平时的习惯,克劳德爵士是不会去动那保险箱的。直到有一天,他偶然的反常举动令他发现了失窃的事实。于是,就像这位老绅士所说的,他要像抓陷阱里的老鼠一样抓住那个小偷。但是,那个小偷,也就是那个凶手,他知道一些克劳德爵士所不知道的事实。他知道,要不了几分钟,克劳德爵士就会永远地沉默了。他——或者她——此时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他唯一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要在短暂的黑暗中把那张纸片藏到一个安全的所在。闭上你的眼睛,黑斯廷斯,跟着我闭上眼睛。想象灯刚刚熄灭,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但我们还能听。黑斯廷斯,现在请你尽可能一字不差地重复一下刚才阿莫里小姐为我们描述的那幅场景。”
  黑斯廷斯闭上了双眼,开始缓慢地、断断续续地努力搜索起他的记忆。“喘息声,”他开口道。
  波洛点了点头。“很多细微的喘气声,”黑斯廷斯继续道,波洛又点了点头。
  黑斯廷斯集中精神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说:“然后是椅子跌倒的声音和金属的叮当声——我想那一定是钥匙的声音。”
  “太对了,”波洛说,“就是钥匙。继续吧。”
  “一声尖叫,是露西娅尖叫着呼喊克劳德爵士,然后就是敲门声。——哦,等一下!在刚开始的时候有一种很古怪的声音,像是在撕扯丝绸。”黑斯廷斯睁开了眼睛。
  “对了,撕扯丝绸。”波洛惊呼道。他站起身来,走到书桌旁,又从这里穿行至壁炉架前。“一切都很清楚了,黑斯廷斯,就是在那短暂的黑暗中。清清楚楚。可是我们的耳朵——什么也没告诉我们。”他把手伸向壁炉架顶上,机械地理直花瓶里的纸捻。”
  “哦,别再摆弄那该死的玩意儿了,波洛!”黑斯廷斯抱怨道。“你老是这么弄个不停!”
  他的话引得波洛把手从花瓶移开了。“你说什么?”他问道。“啊,对,你说得没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花瓶里的纸捻。“我确实记得自己不久前也理顺过它们。可是现在——我非常有必要再把它们弄直一次!”他兴奋地讲着。“为什么呢,黑斯廷斯?——你说为什么?”
  “因为它们又弯了呗,我猜。”黑斯廷斯不耐烦地答道,“又是你追求整洁的小小癖好在作祟。”
  “别忘了撕扯丝绸!”波洛喊道,“你错了,黑斯廷斯!撕扯丝绸的声音就正如同——”他看着那些纸捻,拿起花瓶把它们全都拿起来。“就正如同撕扯纸张!”他边说着边从壁炉架边走开了。
  波洛的激动情绪感染了他的朋友。“什么?”黑斯廷斯跳起来到他身边,问道。
  波洛站着,把纸捻全都摊在长沙发上,审视着。随着他一张隔一张地把它们递给黑斯廷斯,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这张对了,……啊,这张也是,……又是一张!”
  黑斯廷斯展开了这些纸捻仔细地看着。“C19 N23——”他开口读出了其中的一张。
  “是的,是的!”波洛惊呼:“这就是方程式!”
  “我说,这真是太棒了!”
  “快!快把它们都原样折起来!”听到波洛下令,黑斯廷斯赶忙照办。“哦,你太慢了!”波洛嗔怪他说,“快,要快!”他一把抓起黑斯廷斯面前的纸捻,把它们全都放回了花瓶,又急急忙忙地照原样放在了壁炉架上。
  黑斯廷斯瞠目结舌地来到波洛身边。
  波洛点头微笑着。“你一定很有兴趣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吧,黑斯廷斯?现在我们在这花瓶里放好的是什么呢?”
  “怎么了,当然是纸捻啊。”黑斯廷斯以嘲讽的语气答道。
  “不,mon ami(注,法语,我的朋友),这是奶酪!”
  “奶酪?”
  “对极了,我的朋友,就是奶酪。”
  “我说,波洛,”黑斯廷斯有些尖刻地问道:“你没事儿吧?我是说,你是不是有点头疼脑热什么的?”
  波洛置他朋友的轻蔑问题于不顾,说道:“我们可以拿奶酪当什么,黑斯廷斯?告诉你,mon ami(注,法语,我的朋友),你可以拿它当捕鼠器上的诱饵。我们现在就只需要坐等在这儿——等老鼠上钩!”
  “那老鼠——”
  “那老鼠会来的,我的朋友,”波洛向黑斯廷斯保证道,“放心罢。我已经向他发出了信号,他绝不会毫无反应的。”
  正当黑斯廷斯还没来得及对波洛含蓄的表白有所反应之际,房门打开了,爱德华·雷诺走了进来。“哦,你在这儿,波洛先生,”秘书先生说道,“还有黑斯廷斯上尉。杰普警巡想请二位上楼谈谈。”
第19章
  “我们这就走。”波洛答道。他走到了房门边,身后跟着黑斯廷斯。雷诺穿过书房走到壁炉旁,波洛也在门边转了大半圈,视线紧跟着秘书先生。“顺便问一下,雷诺先生,”私家侦探开问了,边说边走回房间里,“您是否碰巧知道,卡瑞里先生今天上午在不在这书房里?”
  “没错,他在这儿,”雷诺告诉私家侦探,“我在这儿碰到他了。”
  “啊!”波洛看来对此相当满意,“那么他在干什么呢?”
  “我相信他是在打电话。”
  “您进门时看见他打电话了?”
  “不是,当时他也刚回到房间里。之前他一直在克劳德爵士的书房。”
  波洛思考了片刻,又问雷诺道:“那您当时的具体位置是在哪儿呢?您还记得吗?”
  雷诺依旧站在壁炉旁,答道:“哦,也就差不多是在这儿吧,我想。”
  “您听到卡瑞里医生在打电话时都讲了些什么吗?”
  “没有,”秘书先生说,“他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他要单独待着,所以我也明白无误地走开了。”
  “我懂了,”波洛踌躇道,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了小本子和铅笔,翻开一页写了些什么,又撕了下来。“黑斯廷斯!”他喊道。
  正在门外徘徊的黑斯廷斯闻言走了进来,从波洛手中接过了已折好的那页纸。“请你费心把这张纸带给杰普警巡好吗?”
  雷诺看着接过了使命的黑斯廷斯走出房门,不解地问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波洛把纸笔都放回了衣袋,答道:“我告诉杰普我马上就去他那儿,一并把凶手的名字也带给他。”
  “真的吗?您知道凶手是谁了?”雷诺有点激动地问道。
  紧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寂。看起来赫尔克里·波洛已经让秘书先生为他着魔了,雷诺神往地看着私家侦探,缓缓地开口道:“是啊,我想我也知道凶手是谁了,我终于知道了!”波洛发言道:“这让我想起了我前不久办过的另一件案子: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埃奇威尔爵士谋杀案——是啊,就是我,赫尔克里·波洛!差点就被一颗无知的头脑所设计极其简单的骗局给击败了!您瞧,雷诺先生,简单的头脑往往就有实施简单的罪行、而后置身事外的天赋。反过来讲,我们不如满心希望,谋杀克劳德爵士的凶手是个高智商的、杰出的、自以为得计的罪犯,实际上却留下了他无法抵赖的罪证——你们怎么说的来着?——是个画蛇添足的人。”波洛眼中闪现着生动的亮光。
  “我可能有点不太明白,”雷诺说,“您意思是说那不是阿莫里太太?”
  “没错,不是阿莫里太太。”波洛告诉他说,“那正是我为什么要写下刚才的那封短信。那位可怜的女士已经受尽了煎熬,她应该留下来处理更棘手的问题。”
  雷诺看起来有些困惑,忽然又惊呼道:“那我敢打赌,一定是卡瑞里!对吗?”
  波洛半开玩笑举起手指摇了摇:“雷诺先生,您得允许我把这个小秘密保留到最后一刻。”他拿出手绢,在额头上拭了拭。“Mon Dieu(注,法语,上帝啊),今天可真热!”他抱怨道。
  “喝点什么吧?”雷诺问,“我真是把待客之道抛到脑后了,早该为您准备些什么。”
  波洛微笑着点了头:“您太客气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喝威士忌。”
  “当然可以,请稍等。”雷诺离开房间后,波洛踱步来到法式落地窗前欣赏了一会儿花园。然后回到壁炉旁的靠背椅前,抖了抖靠垫,坐了下来,开始摇来摇去地鉴赏房间里的饰物。雷诺片刻便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两杯威士忌掺苏打水,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他看到波洛正伸手去够壁炉架上的某件饰物。
  “这可是个价值不菲的古董,我想。”波洛拿起一个水罐评论道。
  “是吗?”雷诺心不在焉地答道。“这玩艺儿我可不太懂。来喝点儿吧!”他提议着,一边把手中奇特的晶莹光芒摆在了咖啡桌上,
  “谢谢!”波洛低语着,也靠了过来。
  “好,祝好运气!”雷诺说着举起玻璃酒杯喝了一口。
  波洛躬身示意着,拿起另一个玻璃酒杯送到了唇边。“这杯敬你,我的朋友!现在让我来告诉你我的推理吧。一开始我就意识到——”
  波洛突然停住了,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响动。他的脑袋在肩上急转着,警觉地四处张望起来。波洛把目光从房门又移回了雷诺这里,举起一根手指移到唇边,暗示他觉察到有人在偷听。
  雷诺点头表示会意了。两个人蹑手蹑脚来到房门前,波洛示意秘书先生守在房间里,自己则猛地把门打开跳了出去。然而,他几乎是马上就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真不可思议,”他向雷诺表白道,“我发誓我明明听到了响动!好吧,是我错了。我可不常犯这种错误。A Votre santé(注,法语,干杯),我的朋友。”说着,他一口喝干了酒杯里的液体。
  “啊!”雷诺惊叫了一声,赶忙也喝了一口。
  “你说什么?”波洛问。
  “没什么。我走神了,如此而已。”
  波洛挪到桌旁,放下了他的酒杯。“知道吗,雷诺先生,”他倾诉道,“坦率地说,我从来都不习惯威士忌——你们英国人的传统饮料——它的味道从未让我感到受用,它是苦的。”
  “是吗?我很抱歉。可我一点都不觉得苦。”雷诺也把他的酒杯放到咖啡桌上,继续说:“我以为你刚才正打算告诉我些什么,不是吗?”
  波洛一副很惊愕的样子:“我吗?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呢?我想我可能是想告诉你我是怎样展开调查的吧。Voyons(注,法语,咱们瞧)!事实之间总是一环扣一环的,所以我们的工作才能延续。下一环的事实是否能与之相符呢?A merveille(注,法语,是绝配)!那太棒了!我们可以继续推理了。再看看下一环呢,——哎呀,不行!真是奇怪得很!我们一定遗漏了些什么——看来我们的链中缺失了一环。我们要反复地检验,我们要反复地探寻。哪怕是只有一点点奇怪的事件,哪怕只有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无法解释,我们都要把它放到这里细细地研究!”波洛夸张地摊开了自己的手。“这太有意义了!这太重要了!”
  “是——啊,我懂了。”雷诺疑惑地喃喃道。
  波洛的食指在雷诺的眼前猛烈的摇晃着,使秘书先生感到了莫名的恐惧。“啊,务必要谨慎!一个侦探有这样的想法是很危险的:‘这是件小事,这无足轻重,这不是事实——我忘了它算了。’这么想就会导致思路混乱了!每一件事都是至关重要的。”波洛忽然停顿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啊!我现在想起来了,刚才我正打算告诉你的,正是这类看似微不足道的事件中的一桩。雷诺先生,我想告诉你的是:灰尘。”
  雷诺礼节性地微笑着:“灰尘?”
  “就是灰尘。”波洛重复道。“我的朋友黑斯廷斯刚才提醒过我,说我是个侦探而不是一个女佣。他觉得他的评论很精辟,可我却觉得未必。一个女佣和一个侦探,终究,是有着共同点的。一个女佣,她干的是些什么事呢?她用她的扫帚探寻每一个黑暗的角落,把滚落到视线不能及的旮旮旯旯里的东西重新放回到白昼的照耀之下——这和一个侦探所做的岂不是异曲同工吗?”
  雷诺好像有些厌烦了,但他还是低声地说:“很有趣,波洛先生。”他来到桌旁的扶手椅,坐下来问道:“可是这——就是您想说的全部了吗?”
  “不,不是全部,”波洛回答,他略微前倾了些:“您并没有用灰尘迷住我的眼,雷诺先生,就是因为没有灰尘。你明白了吗?”
  秘书先生目不转睛地瞪着他说:“不,恐怕我不明白。”
  “药盒上——没有灰尘。芭芭拉小姐说过她昨晚就注意到了这点。可是药盒上应该有灰尘,它所在的书架顶上——”波洛边说着边用手指了指,“就有一层厚厚的灰。这就使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波洛继续道,“一定是有人在前些天动过了那个药盒。而毒杀克劳德爵士的凶手并不需要在昨晚动那药盒,因为他早就看准了时机,在先前的场合就已经成功地拿取了毒药,以保证他的计划不至于临时被打乱。而你昨晚就并没有接近过这药盒一步,正是因为你早就得到了你所需的足够的天仙子碱!然而,确实是你把昨晚的咖啡送进去的,雷诺先生。”
  雷诺僵硬地微笑着:“天啊!难道你想指控是我谋杀了克劳德爵士?”
  “你打算否认吗?”波洛问。
  雷诺沉默了片刻。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尖锐刺耳。“哦,不!”他诉说着,“我不否认。我干吗要否认呢?我为这所有的事情骄傲无比。拿到了方程式,一切本该顺顺当当地结束的。但克劳德爵士昨天去开那保险箱可真是让我走了狗屎运!他以前可从没这么干过!”
  波洛的声音像是昏昏欲睡似的,他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为什么不呢?你是个善于理解的人,能跟你聊聊可真是愉快之至。”雷诺笑了,又继续说道:“是啊,事情差点就一团糟了。可这也正是我最自豪的一点,我力挽狂澜,把失败变成了成功。”胜利的喜悦跃然于他的脸上。“我急中生智地把方程式改藏到一个真正保险的地方。现在你想不想知道我把方程式放哪儿了?”
  波洛的睡意更浓了,他发现自己的口齿越来越含混。“我——我真是弄不懂你。”他低吟着。
  “你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波洛先生,”雷诺冷笑着对他说,“你低估了我的才智。我可没有轻信刚才你针对可怜的老卡瑞里发出的那绝妙的烟幕弹,一个有头脑的人是不可能真正相信卡瑞里会真干出什么来的——为什么呢?因为那根本站不住脚!你瞧瞧,我赌得有多大。那张小纸片,只要通过适当的渠道,就能为我带来五万英镑。”他向后靠去。“想一想吧,像我这样能干的人一旦拿到了五万英镑,会有何等样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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