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绵绵睡意包围的波洛费力地答道:“我——我不——不愿再想了。”
“好吧,算了。我赏识你这样,”雷诺妥协道,“一个人还是得允许不同见解的存在。”
波洛又前倾了些,看起来他得施出浑身的解数防止自己灵魂出窍。“可是你不会得逞的,”他喊道,“我会揭穿你。我,赫尔克里·波洛——”他的声音嘎然而止。
“赫尔克里·波洛什么也干不了,”雷诺宣称道,眼看着私家侦探瘫软在他的座位里。伴着一阵类似奸笑的笑声,秘书先生继续道:“你根本想不到,不是吗,即使在你说威士忌发苦的时候?你瞧,我亲爱的波洛先生,我从那药盒里拿到的天仙子碱可远远不止一试管。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给你下的药可比给克劳德爵士下的要多那么一点点。”
“啊,mon Dieu(注,法语,我的天)!”波洛气喘吁吁地喊道,奋力地挣扎着要起身。他微弱地呼喊着试图求救:“黑斯廷斯!黑斯——”随着他干涩无比的叫声,他瘫软在靠椅中,合上了眼睑。
雷诺站起身来,把他的椅子推到一旁,上前两步来到了波洛身边。“先别睡,波洛先生,”他说,“我猜你一定想知道我把公式藏在哪儿了,不是吗?”
他等了一会儿,可波洛的双眼仍然紧闭着。“快速的彻底的无梦的睡眠,永远也不会醒来,正如我们的朋友卡瑞里所说。”雷诺一边冷酷地评论着,一边来到壁炉架旁,抓起所有的纸捻,折起来放进了衣袋。接着他走向那法式落地窗,途中顿了顿,头也没回地说:“再见了,我亲爱的波洛先生。”
在他即将出门步入花园之时,猛然听到身后清晰地响起了波洛愉悦的说话声:“干吗不把这信封也一块儿拿走呢?”
雷诺回过身来的一刻,杰普警巡神兵天降似地从花园一侧冲进了书房。雷诺退后了几步,犹豫着停了下来,然后又马上果断地选择了逃跑。他猛地冲向法式落地窗,却徒劳地被杰普警巡和同样从花园里钻出来的约翰逊警士抓了个正着。
波洛从靠椅里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肢体。“干得好,我亲爱的杰普,”他说,“你都听见了吧?”
在他的警士的帮助下,杰普把雷诺又拖回了房间中央,他答道:“一个字都没拉!谢谢你的短信,波洛。在窗外的露台上,什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现在嘛,让我们来看看,能从他身上搜到些什么呢?”他从雷诺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些纸捻,随手扔在了咖啡桌上。接着,他又拿出了一支小试管,“啊哈!天仙子碱!空了。”
“啊,黑斯廷斯!”波洛向他的老朋友致意道,黑斯廷斯正从大厅一侧走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掺苏打水,他把酒杯交给了私家侦探。
“现在你懂了吧?”波洛举止优雅地对雷诺说道:“我并没有顺从地把你的喜剧进行到底,而是把它改成了我自己的喜剧。在我写的短信里,我给了杰普和黑斯廷斯必要的指示。然后为了给你提供机会,我开始抱怨天气热——我知道你会提议我喝点什么,这毕竟为你的好戏开了头。接着,一切便顺理成章了。当我跳出门去的时候,我的好黑斯廷斯早就在门外为我准备好另一杯威士忌加苏打,我换了杯子又回到这里——继续上演我的这出喜剧。”
波洛把威士忌酒杯交还给黑斯廷斯。“至于我自己,我认为是很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角色。”他宣告着。
伴着一阵沉默,波洛和雷诺又互相审视了一番。随即雷诺打破了沉默:“自从你来到这所宅邸,我就开始有点怕你了。我的计划本来是能够实现的。我把我的一生都寄托在了这可恶的方程式将给我带来的五万英镑上——也许比五万更多。我杀死了那徒有虚名的老家伙,偷走了他视为珍宝的破纸片儿,可是自从你到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自己成功地脱罪失去了必胜的信心。”
“我已经注意到了,你确实智慧超群!”波洛答道。他面露喜色地回到扶手椅前坐下,听到杰普语速很快地说着。
“爱德华·雷诺,你因涉嫌故意谋杀克劳德·阿莫里爵士被逮捕了。请注意,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杰普边说边抬手示意让警士把雷诺带走。
第20章
约翰逊警士架着雷诺走出了房门,与正要走进书房的阿莫里小姐擦肩而过。阿莫里小姐忧虑地望了望他们的背影,随即匆匆地奔向波洛。“波洛先生,”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着,波洛正欠身向她施礼,“那是真的吗?是雷诺先生杀害了我可怜的弟弟?”
“恐怕是的,小姐。”波洛道。
阿莫里小姐呆住了。“哦,天哪!”她喊道,“我真不敢相信!多么恶毒啊!我们一直都拿他当家里人的啊。想想那蜂蜡,还有所有我们为他做的那些事儿——”她猛一转身想要走开,正巧理查德走了进来,理查德为他的姑姑扶住了门。老小姐刚冲出房门,她的侄女芭芭拉就紧接着从花园那面走了进来。
“这真是让人震惊得无法形容!”芭芭拉惊呼,“居然是爱德华·雷诺,在那么些人哩!谁会相信呢?发现这真相的人可真是聪明得可怕!是谁呢?”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波洛一眼,然而波洛却朝着警巡先生恭敬地弯了弯腰,低声地说:“是杰普警巡破的案,小姐。”
杰普微笑着默认了。“我回去会为你说话的,波洛先生。你是个人物,更是个绅士。”他点头向他的小分队示意撤离,自己则在迅速离去之前从黑斯廷斯手中一把抢过了威士忌酒杯,临了还给困顿的黑斯廷斯留下一句:“我会好好保管物证的,如你所愿,黑斯廷斯上尉!”
“可是,难道真的是杰普警巡找出了杀害克劳德叔叔的凶手吗?或者,……”芭芭拉移近了波洛,羞怯地问道:“是你吗?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波洛移到黑斯廷斯身旁,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老朋友。“小姐,”他告诉芭芭拉说:“真正的荣誉应该归于黑斯廷斯,是他超凡脱俗的精辟评说把我引上了正轨。把他领到花园去吧,他会给您讲明白的!”
他将黑斯廷斯推向芭芭拉,把两人一同赶向通往花园的法式窗户。“哎,我的小乖乖,”芭芭拉用怪怪的声调招呼着黑斯廷斯,两人一起走进了花园。
理查德·阿莫里正欲对波洛开口,大厅一侧的门开了,露西娅走了进来。看到她的丈夫,露西娅有点不知所措地轻声道:“理查德——”
理查德转而凝望着她,“露西娅!”
露西娅往房间里挪了几步。“我——”她欲言又止。
理查德走向她,又停在半途。“你——”
他们俩都极度紧张不安地望着对方。这时露西娅忽然发现了一旁的波洛,忙走向他,伸出了双手。“波洛先生!我该怎么谢您才好呢?”
波洛搀着她的双手,向她宣告:“这么一来,太太,你的麻烦就不存在了。”
“杀人凶手是被抓到了,可我的麻烦,也真的都不存在了吗?”露西娅急切地问道。
“说真的,我看你还不怎么高兴呢,我的孩子。”波洛评说道。
“我怀疑,我真的该永远高兴起来吗?”
“我想是的,”波洛眨着眼回答道。“要相信你的老波洛!”他把露西娅引到房间正中桌旁的扶手椅坐下,随后拾起咖啡桌上的所有纸捻,径直走向理查德并把纸捻都递给了他。“先生,”他宣告着,“我很荣幸地将克劳德爵士的方程式交还给您!它们可以被拼合得很好——用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完好如初!”
“上帝啊,方程式!”理查德惊叫道。“我差点把它忘了!我简直受不了再次看见它!看看它都把我们害成什么样儿了。它要了我父亲的命,还几乎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你准备拿它怎么办呢,理查德?”露西娅问道。
“我不知道。你准备拿它怎么办呢?”
露西娅起身来到他的身边,轻轻的问他:“你会让我来决定吗?”
“它是你的了,”她的丈夫说着把纸捻都交给了她,“随你怎么处置这鬼东西吧。”
“谢谢你,理查德。”露西娅轻快地说。她来到壁炉旁,拿起壁炉架上的火柴盒,取出一根火柴点燃了纸捻,然后把它们一片片地投入了壁炉。“这个世界上的苦难已经太多了。我不能容忍自己有丝毫犹豫。”
“太太,”波洛道,“对于您能够如此毅然决然地烧毁这上万英镑,就好像它们值不了几便士似的,我钦佩之至!”
“它们只是一文不值的尘埃,”露西娅叹道,“正如我的生命。”
波洛有点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Oh, là, là(注,法语:唉呀呀)!让我们都去订自己的棺材吧!”他以阴郁嘲弄的口气评论着。“不!我,喜欢的是高兴,是快乐,是跳舞,是歌唱!看看你们,我的孩子们,”他把理查德也纳入了说话的对象,继续讲道:“现在,我要冒昧地请二位照我说的做。太太低头垂目,想一想:‘我欺骗了我的丈夫。’先生也低头垂目,想一想:‘我猜忌了我的妻子。’然后你们都再想一想,你们俩需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是互相紧紧拥抱!不是吗?”
露西娅向她的丈夫靠近了一步,“理查德——”她轻声地开口道。
“太太,”波洛打断了她,“恐怕克劳德爵士之所以会怀疑你要偷他的方程式,是因为几周前他收到了一封内容涉及你母亲的匿名信。至于寄信的匿名人,无疑应该是卡瑞里的一位老同事,而那种人堕落起来往往是一个接一个的。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孩子,你的丈夫曾试图向杰普警巡自白——承认他是杀害克劳德爵士的凶手——只为了救你!”
露西娅轻呼了一声,满眼爱慕地望着理查德。
“而你,先生,”波洛继续道,“请为你自己描绘一下如下的场景吧:不到半个小时之前,你妻子在我耳边大喊,说是她杀了你父亲——这全是因为她担心极了,一心以为是你干的。”
“露西娅,”理查德温柔地低语着,挨近了她。
“作为英国人,”波洛边说边往外踱,“你们一定不会当着我的面拥抱的吧,我猜?”
露西娅上前拉住了他。“波洛先生,我想我是不会忘记您的——永远不会。”
“我也不会忘记您,太太。”波洛边说边殷勤地吻了少妇的手。
“波洛,”理查德·阿莫里说道,“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您挽救了我的性命和婚姻,我简直无法表达我的感受——”
“不必勉强自己了,我的朋友,”波洛答道,“我很高兴能为您效劳!”
露西娅和理查德对望着,一同步入了花园,理查德的手臂紧搂着妻子的双肩。随着他们走到了窗前,波洛在他们身后喊道:“祝福你们,mes enfants(注,法语:我的孩子们)!哦,对了,如果你们遇到芭芭拉小姐,请让她把黑斯廷斯上尉还给我,我们得赶快返回伦敦了!”回到房间里,他的目光落在了壁炉上。
“啊!”他喊着来到壁炉旁,伸手把壁炉架上的纸捻瓶摆正了。“Voilà(注,法语,就是这样)!一切又恢复了整洁!”随即,波洛便心满意足地向房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