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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83

阿加莎(英)
书籍相关
  《黑咖啡》原著:[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阿加莎的第一部并非改编自小说的原创剧本,也是她自己创作的剧本中,唯一有波洛和黑斯廷斯出场的作品。
  创作:1930年,原创剧本
  首版时间:英国,Ashley,1934.11
  剧情简介:物理学家克劳德·阿莫里爵士研究出了一个全新的方程式,预示着一种全新的、威力惊人的新型炸药即将诞生。然而,他那张写着方程式的至关重要的纸片却在家里被盗了。坐在书房里,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位亲友,克劳德爵士关上了灯,希望窃贼能在黑暗中归还方程式,然而当灯光再次亮起时,他已经离开了人世……于是,波洛来了,他将在黑斯廷斯和杰普探长的协助下,破解这起谋杀案、遏制一场世界性的恐怖危机,并化解这个家庭里由来已久的各种矛盾与隐忧……
第01章
  白厅公寓那间虽说不大却相当舒适的套房里,赫尔克里·波洛正坐享早餐。他享用完了奶油蛋卷和热巧克力,又让男仆乔治给他再泡上一杯巧克力。对于他这样一个养成习惯并且极少更改的人来说,这并不寻常。在等待的时间里,他要再浏览一遍放在早餐桌上的邮件。
  如往常一样,他耐心的把丢弃的信笺摆成整洁的一堆。这些信笺是他很仔细的用一把小剑式样的裁纸刀打开的,这把刀是他的老朋友黑斯廷斯多年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第二堆信笺都是些他不感兴趣的东西——多半是些通函——他等会儿会让乔治来处理。第三堆则是那些需要给予某种答复,或者至少需要回应的信。这些得在早餐后处理,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早于十点钟。波洛认为在十点以前开始一天的常规工作是不很职业的。他处理案件的时候——啊,当然他和黑斯廷斯会在黎明之前就出发,那是为了——
  可是,不,波洛不想让他的思绪停留在过去。快乐的过去啊。他们最后的一个案子,关于那个称作四巨头的国际犯罪组织的案件,已经有了一个满意的结局,黑斯廷斯也已经返回阿根廷,回到他妻子的身边,回到他的牧场里。尽管这位老朋友又临时回伦敦处理一些有关牧场的事务,但是波洛和他一起共事破案的机会看来是不会有了。莫非这就是在1934年五月这样一个阳春的早晨,赫尔克里·波洛感觉不安的原因么?宣布退休以后,仍然时常有特别有趣的问题摆到他的面前,让他不由自主的中断退休生活。他喜欢那种气氛,黑斯廷斯在他的身边,扮演他想法和观点的回声板。可是这样有趣的案子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现在波洛面前了。难道不再有富于想象力的罪犯和罪行了吗?难道都是些暴力和粗俗,都是些肮脏的不值得波洛去调查的谋杀或抢劫了吗?
  他的思绪被乔治的到来打断了。乔治静静的站着在他的肘边,手中端着那杯备受青睐的巧克力茶。它之所以备受青睐,并非仅仅因为波洛喜欢浓烈,香甜的味道,也因为它可以让他一天的活动延迟几分钟再开始,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最让人兴奋的情景莫过于到公园中的散散步,放放松,或者经过梅格菲尔,到索胡他心爱的餐馆去用餐。他的午餐该吃些——啊,什么呢?也许先来点儿法式馅饼,然后嘛,是sole bonne femme(注,一种法国菜,意为“美人鱼”),接下来——
  他意识到乔治已经把巧克力茶放在了他的桌上,正注视着他。完美无暇,沉着冷静的乔治,是个认真负责,面无表情的英格兰人,他和波洛已经共处了一段时间,完全是波洛所希冀的那种类型的男仆。乔治对任何事情都缺乏好奇心,在任何话题上都极不愿表达个人看法,可他却是英格兰贵族的信息源,而且也和大侦探本人一样有洁癖。波洛不止一次的对他说:“乔治,你把裤子熨得棒极了,可是想象力,你却没有。”想象力嘛,赫尔克里·波洛可十分富余。对他来说,能把一条裤子熨得恰到好处,那可是个了不起的成就。所以,有乔治照料他,真的很幸运。
  “因此,先生,我擅自答应他,您将在今天早上回电话。”
  “你能再说一遍么,我亲爱的乔治,”波洛答道,“我正走神呢。你是说,有人打过电话?”
  “是的,先生。昨天晚上,先生,您和奥利佛太太去戏院的时候。我在您到家之前就上床休息了,我想那么晚的时间给您留个消息没什么必要。”
  “谁打的电话?”
  “那位先生说他是克劳德·阿莫里爵士。他留下了电话号码,好像是在萨里的某个地方的。他说,有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并嘱咐您回电的时候不要把您的名字告诉任何其他人,一定要直接跟克劳德爵士本人说。”
  “谢谢你,乔治。把电话号码放在我的书桌上吧,”波洛说,“我看完今天早上的《泰晤士报》再给克劳德爵士打电话。一大清早就回电话还是早了点,即便是重要的事情。”
  乔治鞠躬离去,波洛则缓缓的喝完他的巧克力,重新回到阳台上读早报。
  几分钟后,泰晤士报被放在了一边。国际新闻一如既往的让人烦闷。那个可恶的希特勒已经把德国的议会变成了纳粹党的一部分,种族主义者在保加利亚掌了权,最糟糕的是,波洛的祖国,比利时,四十二个矿工在孟斯附近的矿区因爆炸而身亡。国内新闻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官方深表担忧,温布尔登的女运动员们还是可以在今年夏天穿短裤参加比赛了。讣告方面也没什么让人开心的内容,对人们来说,波洛这样年纪甚或年轻一些的人,即使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
  波洛搁下报纸,躺回了他舒适的椅子上,双脚垫着一张小板凳。克劳德·阿莫里爵士,他自忖。这名字触动了他脑中的某根弦,确定么?他哪里听说过的。没错,这个克劳德爵士似乎在某个领域很出名。可他是干什么的呢?政治家?法官?退休公务员?克劳德·阿莫里爵士,阿莫里。
  阳台沐浴着清晨的阳光,波洛感到在这里晒晒太阳真是不错。很快他便感到了过分的温暖,他可不是个太阳崇拜者。“等太阳把我赶回房间里的时候,”他想,“我就要查一查名人录。如果这位克劳德爵士是个出众的人物,他当然会被那部如此重要的卷册收录。如果他不是——?”小个子侦探极具意味的耸了耸肩。一个顽固不化的势利小人,他根据克劳德爵士的头衔对他进行了预先的判断。如果名人录里能够查到他,那么也许这位克劳德爵士算是个可以合法占有和赫尔克里·波洛的时间和精力的人,因为在名人录里也能查到波洛本人的详细职业经历。
  突如其来的好奇心和冷风交织在一起,把波洛送回到房间里。一走进书房,他便来到工具书的架前,取下一本厚厚的红皮书,名人录。他把书页翻到查找的那一部分,读了起来。
  阿莫里,克劳德爵士(赫尔伯特);1927年受爵;1878年出生,1907年结婚,妻子海伦·格拉汉姆(1929年去世);一个儿子。教育:威莫斯中学;伦敦皇家学院。GEC实验室研究物理学家,1905;方伯拉夫研究学院(无线电系),1916;斯万那奇空气矿物学研究基地,1921;提出了一个加速粒子的新原理:旅行波线性加速,1924;因学术杂志上的论文获物理社会公众蒙罗奖章。地址:阿伯特·克里夫宅,克里夫镇以北,萨里郡。电话:克里夫镇304。俱乐部:阿瑟诺姆。
  “啊,没错,”波洛想。“著名科学家。”他想起几个月前和一个政府人员的谈话,当时波洛刚取回一些丢失的文件,其内容可能会造成难堪。他们谈到了安全,政治家承认普通的安全措施是很不严格的。“比方说吧,”他说,“克劳德·阿莫里爵士现在的工作对于未来的战争相当的重要——但是他拒绝在实验室里工作,在那里他和他的发明工作受到了严格的监视。他坚持在他乡村的家中单独工作,毫无安全可言,真是恐怖。”
  “怪事,”波洛把名人录放回书柜后,心想,“怪事——克劳德爵士会要赫尔克里·波洛做一只疲惫的老看门狗么?战争发明,秘密武器,他们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如果克劳德爵士——”
  隔壁房间的电话响了,波洛听见乔治正在答话。过了一会儿,男仆出现了。“又是克劳德·阿莫里爵士。”他说。
  波洛走到电话前。“阿罗,我是赫尔克里·波洛,”他对着话筒说。
  “波洛?我们虽然没见过面,不过可是久仰大名啊。我叫阿莫里,克劳德·阿莫里——”
  “当然,我听说过你,克劳德爵士,”波洛回答。
  “波洛,你瞧,我手头有一些烦人的问题。严格的说,是可能有,我不敢确定。我一直在研制原子爆炸的方程式——具体的东西我就不说了,但国防部把它看得很重要。我的工作现已完成,我已经研究出一个可以导致新型而可怕的爆炸的方程式。我有理由怀疑我家中的一个成员正企图偷走它。我现在不能多说了,但如果你能在周末到阿伯特·克里夫来做客的话,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告诉你。我请求你把方程式带回伦敦,把它交给国防部的一个人。有一些原因导致国防部的信使无法胜任这项工作。我需要一个不引人注目,非科学界的公众人物,但却要足够机智——”
  克劳德爵士继续说着。赫尔克里·波洛透过镜子的反射瞥了一眼他那光秃秃的鹅蛋头和精心蜡制的胡子,心想,他在漫长职业生涯中,还从没给别人留下不引人注目的印象,自己也从没这种感觉。不过乡下的一个周末,以及与著名的科学家会面的机会该是很不错的,而且,无疑的,还会有政府随之而来的感谢——所要做的,不过是通过他的口袋将一个无人知晓的,或许致命的化学方程式从萨里带回白厅。
  “很高兴为你效劳,我尊敬的克劳德爵士,”他把话打断,“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打算周六下午到达,并在周一上午把你希望我带的东西拿回伦敦。我万分期盼着与你相识。”
  奇怪,他放下电话后,心里在想。外国机构或许对克劳德爵士的方程式感兴趣,然而会是科学家自己家里的某个人么?啊,这个周末,无疑一切问题将揭晓。
  “乔治,”他叫道,“请把我的花呢服、晚礼服和长裤拿到清洗店去。周五之前我得拿回它们,周末我要去乡下。”他把声音拖得像是中亚大草原上的呼喊。
  接着,他又回到电话前,拨了一个号码,等了几分钟。“我亲爱的黑斯廷斯,”他开口说,“你可不可以把你在伦敦的事务放几天?这个时节里,萨里可是个很好的去处……”
第02章
  克劳德·阿莫里爵士的府邸阿伯特·克里夫位于伦敦东南25英里的克里夫镇郊外,与其说它是个小镇,倒不如说是个大村落更合适些。这所房子本身是一座毫无建筑特色可言的维多利亚式的大宅,坐落于连绵几英里的美丽田园中,附近间或有些树木。碎石铺就的车道蜿蜒于茂密的树林和灌木中,从门房一直延伸至大宅的正门。屋后的露台连着一片草地,草地的斜坡下是个有些荒芜的花园。
  这是他与波洛通电话之后两天的周五晚上,克劳德爵士坐在一楼东侧他小巧而得体的书房里。窗外的亮色渐渐褪去。克劳德的那位身材高大、面色阴郁的完美管家特德韦尔,已经在两三分钟前敲响了开饭锣,无疑现在全家人已经聚集在房子另一侧的饭厅了。
  克劳德爵士的手指敲打着书桌,这是他要逼自己立刻做出决定时的习惯动作。爵士大约50来岁,中等身材,一头灰发从高高的前额直直地梳向脑后,他那双绿色的眼睛,仿佛有种洞穿一切的能力。现在他的表情却显得焦虑而疑惑。
  随着一阵谨慎的敲门声,特德韦尔走了进来。“对不起,克劳德爵士。我想您是不是没有听到锣声?”
  “不不,特德韦尔,没事。你跟他们说,我马上就来,就说我在打电话。实际上,我正是要打个电话。你可以开始上菜了。”
  特德韦尔默默地退下。克劳德爵士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电话。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本地址簿,看了一下,拿起了话筒。他听了片刻,说:
  “这里是克里夫镇304。请帮我接伦敦的一个电话。”
  说完,他坐回椅子上等着,他的手指又开始在桌子上敲打起来。
  几分钟以后,克劳德·阿莫里爵士坐到餐厅里他席首的位置上,其余6人早已团团坐好了。克劳德爵士的右边坐着他侄女芭芭拉·阿莫里,她的旁边是她的堂兄,爵士的独子理查德。理查德的右边是他们家的客人卡瑞里医生,他是意大利人。桌子的那头对着爵士的是他姐姐卡罗琳·阿莫里。她是位中年女人,自从爵士的妻子数年前去世后就替爵士照管家务。克劳德爵士的秘书爱德华·雷诺坐在阿莫里小姐的右边,理查德的太太露西娅坐在秘书和爵士之间。
  今天晚餐的气氛并不见得有多好。卡罗琳试着和卡瑞里医生交谈,可是每次他都只是彬彬有礼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而没有任何继续交谈的意思。当她转过来和爱德华·雷诺说话的时候,这位平素温文尔雅的青年居然吓了一跳,喃喃地道了声歉,看上去尴尬极了。克劳德爵士平日用餐时就不爱多言,今天也是,甚至可能比平时更沉默了。理查德偶尔不安地看一眼他妻子。只有芭芭拉一个人显得兴致不错,偶尔和她姑姑聊几句。
  当特德韦尔上甜点时,克劳德爵士忽然打量了他一眼,给他说道:
  “特德韦尔,请给镇上的杰克逊车房打个电话,让他们派辆车和一个司机到火车站去接一下五十分从伦敦来的车好吗?我有位客人要搭那趟车来。”
  他的声音那样大,桌子上每个人都听得到。
  “好的,克劳德爵士,”特德韦尔答道,然后就向门口走去。他还没走出房间,露西娅忽然站了起来,说了声抱歉就往外走,几乎和正要关门的特德韦尔撞上。
  她穿过大厅,沿着走廊走进房子后面的大书房。虽然叫做大书房,不过大家一般是把它当做起居室的。这个房间虽不华丽,却相当舒适。法式落地窗开向露台,另外一扇门通向克劳德爵士的书房。壁炉架上摆着一个旧式钟一瓶引火棍和一些小摆设。
  图书室里有座高高的书架,上面放着个铁盒。书桌上摆放着电话,旁边是一张方凳。一张小桌子上摆着留声机和唱片。房间里还有一张长沙发,一张咖啡桌,两把靠椅,一把扶手椅。一张偶尔一用的桌子上放着一排书,另一张桌子上放着一盆植物。家具都是旧式的,但是还算不上古董。
  露西娅年方25,美丽出众,茂密的青丝直垂至肩,褐色的明眸闪亮逼人。不过现在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之情。她在房间中央踌躇了一会,走向法式落地窗,拉开帘子,凝视着窗外的夜色。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把脸贴到窗户玻璃上,出神地想着心事。
  门外传来阿莫里小姐的喊声:“露西娅,露西娅,你在哪里?”片刻之后她便走进了房间。阿莫里小姐的年纪比她兄弟略大一些,是个有点喜欢大惊小怪的老处女。她径直走到窗前,拉住露西娅的手,把她牵到沙发前坐下。
  “亲爱的,你坐这边。”她指着沙发说,“过一会儿你就会觉得好多了。”
  露西娅坐下,冲着卡罗琳感激地笑了笑。“啊,当然。”她答应着,“事实上,现在我就好多了。”虽然她的英语说得非常标准,或许是太标准了,但是偶尔音调上的变化还是说明她并不是英国人。
  “我只是有点头晕而已,”她继续说道,“我真是太可笑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卡罗琳姑姑,你请回吧。我待在这儿觉得好多了。”她从提包里拿了一张手绢,在眼睛上擦了一擦,卡罗琳关切地看着她。她把手绢放回包里,笑道:“我一会儿就没事了,真的,一会就没事了。”
  阿莫里小姐看来并不相信她的话。“你整个晚上都显得气色不好,亲爱的,你知道吗?”她疑虑地看着露西娅。
  “是吗?”
  “是啊,一点都不好。”阿莫里小姐答道。她坐在沙发上,挨着露西娅。“你可能着凉了,亲爱的。”她笑道,“我们英格兰的夏天可不怎么好,和意大利的大太阳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你可能更适应那边的气候。我一直觉得意大利是个可爱的地方。”
  “意大利,”露西娅眼里流露出遥远的神情。她把提包放在身旁,又念叨着:“意大利……”
  “我知道,孩子,你一定很想念你的祖国吧。这对比真可怕,一是天气,二是习俗,而且我们这些人一定让你觉得很冷淡。嗯,意大利人——”
  “不,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想念过意大利,”露西娅叫道,她态度之激烈让阿莫里小姐吓了一跳。“从来没有!”
  “哦,孩子,没事,思乡又不是啥丢人的事儿——”
  “不!”露西娅又说:“我恨意大利。我一直都恨它。和你们这些善良的人住在英格兰对我来说简直就象是生活在天堂一样。真的,就象天堂一样!”
  “你真可爱,亲爱的,”卡罗琳说,“不过我肯定你只是出于礼貌而这样说罢了。我们的确都想让你高兴,自在,不过你要是思念家乡也是很自然的事。何况,没有妈妈——”
  “求你,求你,”露西娅打断了她,“别提我妈妈。”
  “好好好,亲爱的,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提。我也不想让你不高兴呢。要我给你拿点嗅盐吗?我房间里有。”
  “不,谢谢了,”露西娅答道,“真的,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知道,一点也不麻烦的,”卡罗琳坚持道,“我的嗅盐很棒的哦,粉红色的,瓶子也漂亮极了,味道非常厉害。是氨盐,嗯,或者是盐精?我也搞不清楚,记不得了。不过,反正不是洗浴盆那种盐。”
  露西娅莞尔一笑,没有答话。阿莫里小姐站起身来,却拿不定主意是拿还是不拿嗅盐。她犹豫不决的走到沙发后,把垫子整理了一下。“嗯,我想一定是突然着的凉,”她继续说道,“你今天早上看起来还好着呢,或许是因为看到你的意大利同胞,那个卡瑞里医生,所以太兴奋了?他出现得很突然,不是么?一定让你吃了一惊。”
  卡罗琳正说时,露西娅的丈夫理查德走进了房间。阿莫里小姐没有注意到他,她正不明白怎么露西娅听了她这话更加不安了,她身子靠后,紧闭双眼,打了个寒战。“哦,亲爱的,怎么了?”阿莫里小姐问,“你是不是又觉得有点晕?”
  理查德·阿莫里关上门,向她们走来。他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典型的英国帅哥,褐色的头发,中等身高,身材健硕。“卡罗琳姑姑,请回去吃饭吧,”他对阿莫里小姐说,“我来照顾露西娅就可以了。”
  阿莫里小姐仍然有点犹豫,“啊,是你啊,理查德。好吧,也许我该回去了,”她说着,不情愿的向门的方向走了一两步,“你知道你父亲多讨厌任何的纷乱么,尤其是有客人在的时候。何况他和咱们又不熟。”
  她又对露西娅说:“亲爱的,我刚刚不就在说嘛,卡瑞里医生出现的方式太有意思了。他不知道你住在这儿,你只是刚好在村子里碰到他,请他过来。亲爱的,你一定很吃惊吧?”
  露西娅回答道:“的确是。”
  “我一直都说呢,世界真小,”她又继续说道,“你朋友长得不错哦,露西娅。”
  “你这样认为吗?”
  “当然看起来很外国化,”阿莫里小姐说,“不过非常帅。他的英语也说得不错。”
  “是啊,是说的不错。”
  阿莫里小姐似乎不想放弃这个话题,她问道:“你真的不知道他在这一带吗?”
  “我对此一无所知。”露西娅断然地说。
  理查德·阿莫里一直注视着他妻子,现在他又开口了:“这对你一定是个惊喜吧,露西娅。”
  露西娅很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阿莫里小姐笑道:“是啊,”她又说,“你在意大利时和他熟吗,亲爱的?他是你好朋友吗?我猜他一定是。”
  露西娅的声音中忽然透出一丝苦涩。“他从来就不是我朋友。”
  “哦,我明白了,只是认识啊。但是他就这样接受你的邀请了?我总认为外国人是有点爱出风头的。哦,我不是指你,亲爱的——”阿莫里小姐停了下来,脸唰地红了。“我的意思是,你也是半个英国人呢。”她狡猾地看着她侄子,又说:“她现在已经非常英国化了,不是么,理查德?”
  理查德没有理会他姑姑的问话,而是走向门口,拉开门,似乎在下逐客令。
  “好吧,”阿莫里小姐不情愿地走向门口,“如果你确信我不能帮忙的话——”
  “是的是的,”理查德卤莽地说。阿莫里小姐做了个不确定的手势,勉强的朝露西娅笑了一下,离开了房间。
  理查德关上门,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回到他妻子身边。“唠叨唠叨,唠叨个没完,”他抱怨道,“我还以为她不走了呢!”
  “理查德,她也是好心啊。”
  “哦,我知道她是好心,但是做得有点过了。”
  露西娅喃喃道:“我想她倒是挺喜欢我的。”
  “什么?哦,那是自然。”理查德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恍惚。他站在那儿仔细地瞧着他的妻子。屋里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理查德走近露西娅,看着她说:“你确信我不能帮你拿点什么吗?”
  露西娅抬起头,勉强笑道:“没什么,真的。谢谢你,理查德。回餐厅去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不,”她丈夫答道,“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片刻之间屋里一片寂静,然后理查德站在沙发后又说:“垫子放的位置对吗?要不要在你头底下垫一个?”
  “我就这样,挺好的。”露西娅说,“不过就是想呼吸点新鲜空气,你把窗子开开好吗?”
  理查德走向法式落地窗,拨弄了几下搭钩。“见鬼!”他叫道。“老头子用专门的搭钩把它锁上了,得用钥匙才打得开。”
  露西娅耸耸肩。“哦,没关系。”
  理查德坐到桌子旁的椅子上,身子前倾着,手放在腿上。“老头子真是有意思,总是在发明这发明那的。”
  “是啊,”露西娅答道,“他一定从他的发明中获利非浅吧。”
  “他是赚了不少钱,”理查德沮丧地说,“不过钱不是他的动力。科学家多是这样,总是在追求些不切实际只有他们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什么用高速粒子撞击原子之类的,天知道有什么用。”
  “不过无论如何,你的父亲都是个伟大的人。”
  “我想他可能是当今世界最重要的科学家之一。”理查德勉强承认道:“但是他只顾自己的看法。”他越说越气,“他对我真他妈的坏。”
  露西娅也同意他的看法:“我知道,他把你留在这里,禁锢在这所房子里,把你当成犯人一样。他怎么让你放弃军队回来住的?”
  理查德说:“我想他是以为是可以在工作上帮帮他。但是他应该知道我在这方面是一无是处。我没那根筋。”他把椅子往他妻子身边挪了些。
  “上帝啊,露西娅,我有时都要绝望了。他有那么多钱,可是他全都花在那些该死的实验上了。你以为他会让我拥有那些总有一天会属于我的东西,让我自由地离开这里!”
  露西娅坐直了,苦涩地叫道:“钱!什么事归根结底都是一个字,钱!”
  理查德又道:“我就象一只撞到蜘蛛网里的苍蝇。那样的无助,无助!”
  露西娅恳切地看着他:“哦,理查德!”她叫道,“我也是一样呵!”
  她的丈夫警觉地看着她。他正要开口,露西娅又说:“我也是一样的无助,我想逃走。”她忽然站起身来走向他,激动地说:“理查德,看在上帝的份上,趁早带我走吧!”
  “走?”理查德的声音空虚而又绝望,“走哪去?”
  “任何地方,”露西娅越发激动了,“这世上任何地方!只要离开这所房子!这是最重要的,离开这房子!我怕,理查德,我跟你说我好怕,这里充满着阴影——”她看着他的身后,似乎她可以看到它们,“到处都是阴影。”
  理查德坐着一动不动,“我们身无分文到哪里去?”他问道。他抬头看了一眼露西娅,又道:“男人没有钱就什么都不是。对吗,露西娅?”
  她退后一步,“你为什么这样说?”她问,“你什么意思?”
  理查德仍然默默地看着她,他的脸绷得紧紧地,奇怪的是毫无表情。
  “理查德,你今晚是怎么了?”露西娅问道:“你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可是——”
  理查德站了起来,问道:“是吗?”
  “是的,你怎么了?”
  “嗯——”理查德欲言又止,“没什么,没什么。”
  他转身要走,但是露西娅拉住了他,把手放在他肩上。“理查德,亲爱的。”他把她的手拿下来。她又叫:“理查德。”
  理查德把双手放到背后,低下头看着她,问道:“你以为我是个十足的白痴吗?你以为我就没看到你那位‘老朋友’今晚塞给你一张纸条吗?”
  “你的意思是,你以为——?”
  他凶巴巴地打断她。“你为什么不吃完饭就跑出来呢?你根本没有头晕。那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你想一个人来看你那张宝贵的纸条。你都迫不及待了。你急得快疯了,因为你不能摆脱我们。先是卡罗琳姑姑,然后是我。”她看着他,他的眼神因为伤害和愤怒而冷冰冰的。
  露西娅说:“理查德,你才疯了。哦,太荒唐了。你不会以为我喜欢卡瑞里吧!你这样想吗?真的吗?我亲爱的,理查德,亲爱的,我只喜欢你。我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你应该知道这一点!”理查德的眼睛盯着她,静静地问道:“纸条里写的什么?”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那给我看看。”
  “我,我不能,”露西娅说,“我已经把它销毁了。”
  理查德的脸上泛过一阵冷笑。“不,你没有,”他说,“给我看看。”
  露西娅沉默了片刻,她恳切地望着他,问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可以从你那里抢过来,”他咬牙切齿地说着,向露西娅逼近,“我已有此意了。”
  露西娅轻轻的喊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眼睛仍然望着理查德,似乎想博得他的信任。突然他把头转了过去。“不,”他似乎在自言自语,“我想人总有不屑于做的事。”他转向他的妻子,“但是,上帝做证,我要和卡瑞里挑明了谈一谈。”
  露西娅叫着拉住他的手。“不,理查德,别!别去!别那样做,我求你了。别那样。”
  “你为你的情人担心了?不是吗?”露西娅反驳道:“他不是我的情人!”理查德握住她双肩:“或许他现在还不是,”他说,“或许他——”
  忽然他听到外面大厅里有响动,止住了没说下去。他努力控制着自己,走向壁炉,拿出香烟盒和打火机,点了支烟。通向大厅的门打开以后,声音越发响了。露西娅坐到理查德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她的脸色苍白,双手紧张地握成一团。
  阿莫里小姐与她侄女芭芭拉走了进来。芭芭拉21岁,是一位非常时髦的年轻女人。她一边甩着她的提包,一边走向露西娅,问道:“嗨,露西娅,你现在好了吗?”
第03章
  芭芭拉·阿莫里走近她时,露西娅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是的,谢谢你,亲爱的。”她答道,“我已经完全好了,真的。”
  芭芭拉低头看着她的漂亮的黑头发的堂嫂。“你不会是有什么好消息告诉理查德吧?”她问道,“就是为了那个事儿吗?”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露西娅反问道。
  芭芭拉围起手臂,做了个摇婴儿的动作。露西娅对芭芭拉的哑谜还以黯然一笑,然后摇了摇头。阿莫里小姐则大惊小怪地跌坐到沙发上。“哎呀,芭芭拉!”她叫道。
  “好啦,”芭芭拉道,“有时候会发生意外的,你知道。”
  她姑妈猛烈地摇着头。“我可不懂现在的年轻姑娘们是怎么回事。”她这话并不是专门对着芭芭拉和露西娅其中的一位说的。“我做年轻姑娘那会儿可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地谈论为人之母的,我也不允许——”她听见有人打开房门就停了下来,转过头来正好瞥见理查德离开。“你让理查德尴尬了,”她对芭芭拉说,“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得了,姑妈,”芭芭拉答道,“我知道您是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女人。您出生的时候距离维多利亚女王逝世足足有二十年。您是老一代的代表人物,而我敢说我代表我这代人的思想。”
  “毫无疑问是我那个时代好——”她姑妈刚一开口又被芭芭拉的笑声打断。“我觉得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可真了不起。他们告诉小孩子婴儿是从醋栗树下捡来的!真不可思议。我觉得这个说法倒是蛮温馨的。”
  芭芭拉从手提包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她点燃香烟,正要开口,阿莫里小姐示意她安静。“别说傻话了,芭芭拉。我真的非常担心可怜的露西娅。另外我也希望你别再开我的玩笑了。”
  露西娅突然伤心的哭起来。她擦着泪珠,啜泣着说:“你们都对我这么好。在我来这里以前,在我跟理查德结婚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跟你们住在这里我真是喜欢。只是我身不由己,我——”
  “好了,”阿莫里小姐低声道,站起身来走向露西娅。她轻轻拍打着露西娅的肩膀。“好了,亲爱的。我懂你的心思,在外国住了那么久,这对一个年轻女孩子来说是多么不合适。没有正统的教养,他们大陆人对于教育有着很奇怪的观念。嘘,嘘。”
  露西娅站起身来,疑惑地看着她。她任由阿莫里小姐将她引到长沙发前,在一端坐下。阿莫里小姐把靠垫垫在她的身子周围,然后在她的身旁坐下。“你当然会感到烦躁,亲爱的。不过你要尽量忘记意大利。当然,意大利的湖水在春天是非常美丽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意大利是个渡假的好去处,但是没有人会想在那里住下来的。好啦,好啦,别哭了,亲爱的。”
  “我觉得她需要来点烈性的饮料。”芭芭拉建议道,她坐在咖啡桌上,她的目光十分犀利,但也不乏同情。“姑妈,这是所糟糕的房子,落伍极了。这里从来没有举办过鸡尾酒会。餐前酒永远是雪利和威士忌;餐后酒则永远是白兰地。理查德连个象样的‘曼哈顿’也不会调,更别提向爱德华·雷诺要杯‘酸威士忌’了。现在能让露西娅精神马上振奋起来要数‘撒旦的胡须’了。”
  阿莫里小姐看着她的侄女,一脸的惊愕,她惊恐地问:“‘撒旦的胡须’到底是什么呀?”
  “如果材料具备的话,和起来倒是挺简单的,”芭芭拉道。“只不过是白兰地加等量的薄荷酒。别忘了加一撮辣椒粉,那是最重要的。它简直棒极了,保证能让你神清气爽。”
  “芭芭拉,你知道我反对服用含酒精的兴奋剂。”阿莫里小姐惊颤着叫道,“我父亲一直说——”
  “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芭芭拉答道,“但是这家里每个人都知道阿尔杰农叔公人称‘三瓶酒’。”
  一开始阿莫里小姐看上去像是要气炸了,但是她嘴角一撇,露出微笑,只不过说了句:“男人是不一样的。”
  芭芭拉可不能接受这个观点。“他们没有任何不同。”她说,“至少我想不出什么理由为什么男人可以做不同的事。以前他们那样算是他们走运。”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以及粉盒和口红。“我看上去怎么样?”她自言自语道,“哦,我的老天!”她开始用力地抹口红。
  “说真的,芭芭拉,”她的姑妈说,“我希望你不要把口红涂得那么厚,这种颜色很鲜艳的。”
  “我倒是希望它足够鲜艳。”芭芭拉抹完口红。“毕竟,它花了我七先令六便士呢。”
  “七先令六便士!真是糟蹋钱,不过是支——”
  “是支‘吻不留痕’,姑妈。”
  “你说什么?”
  “这支口红叫做‘吻不留痕’。”
  她姑妈吸了吸鼻子表示不满,说道:“当然了,我知道在大风里呆久了,嘴唇会裂的,用一些油脂可以保护嘴唇。比如,我就用羊毛脂——”
  芭芭拉打断了她的话,“我亲爱的卡罗琳姑妈,相信我,对女孩子来说,口红怎么涂都不会嫌多。毕竟,坐的士回家的路上不知道会掉多少口红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镜子,粉盒和口红都放了回去。
  阿莫里小姐一脸的困惑。“‘坐的士回家’又怎么了?我不明白。”
  芭芭拉站起身来,从长沙发后绕过来,向露西娅弯下身去。“没关系,露西娅懂的。是不是,亲爱的?”说着,她轻轻地挠了挠露西娅的下巴。
  露西娅·阿莫里木楞楞地转过头来。“真是对不起,”她对芭芭拉说,“我没在听。你刚才说什么?”
  于是卡罗琳·阿莫里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露西娅身上,又谈起有关露西娅身体健康的话题。她说:“你知道,亲爱的,我真的非常担心你。”她转向芭芭拉说,“得想点办法,芭芭拉。家里有什么呢?嗅盐当然是最理想的了。倒霉的是早上那个毛手毛脚的埃伦在清理我卧室的时候把我的嗅盐瓶给打破了。”
  芭芭拉努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有了!”她叫道,“医院储货!”
  “医院储货?你在说什么?什么医院储货?”她的姑妈问道。
  芭芭拉走过来,坐在靠近她姑妈的椅子上。“你还记得吗?爱德娜的那些东西。”
  阿莫里小姐面露喜色。“我当然记得!”她对露西娅说,“真可惜你没见着爱德娜,我的大侄女,也就是芭芭拉的姐姐。她跟着丈夫去了印度——哦,那应该是你和理查德来之前三个月的事情。爱德娜可真是个能干的姑娘。”
  “顶顶能干的,”芭芭拉也赞同。“她刚生了对双胞胎。不过印度没有醋栗树,我想他们一定是在一棵双芒果树下捡的婴儿。”
  阿莫里小姐也笑了一下。“嘘,芭芭拉。”然后她又转向露西娅,说道,“我刚才是想说,爱德娜在战争期间受训成为药剂师。她在我们这儿的医院工作。你知道,战争期间,镇上的议政厅改装成了医院。战争结束后,爱德娜一直在县医院的配药房工作,直到她结婚。她以前对药物非常在行,我想她现在也还是在行的。这些知识在印度一定是格外地有用。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她去了印度。那她的那些瓶瓶罐罐我们怎么处理了呢?”
  芭芭拉说:“我记得清清楚楚,爱德娜从配药房拿回来的很多药都收在一个盒子里。我们原来是要整理过后送到医院去的,可是后来大家都忘了这事,反正结果是谁也没做什么。那些药就被搁置在阁楼上,直到后来爱德娜收拾行装去印度才又被拿了出来。它们就在那上边——”她指了指书柜,“还没有整理过。”
  她站起来,把椅子放在书柜前,站在上面,举起手臂,从书柜的顶上拿下一个黑色的铁盒。
  尽管露西娅低声说着:“别麻烦了,亲爱的,我真的什么都不需要。”芭芭拉还是把盒子拿了过来,放在了房间中央的桌子上。
  “好,”她说,“既然我已经把它拿了下来,至少我们可以看看里头的东西。”她打开盒子。“嗬,真是五花八门,”她边说边把各种式样的瓶子拿了出来。“碘酒,复方安息香酊,复方草豆蔻酊,蓖麻油。”她做了一个鬼脸。“啊,这里有些有趣的货色,”她叫起来,从盒子里拿出几个棕色的玻璃小药管。“阿托品,吗啡,马钱子碱。”她一一读着标签。“小心,姑妈。如果您惹怒了我的急脾气,我就把马钱子碱放在您的咖啡里,您会死得很痛苦的。”芭芭拉对她姑妈做了个假装威胁的手势。阿莫里小姐不屑地挥了挥手。
  “看来这里没有什么可以给露西娅做兴奋剂用的,这是肯定的。”她笑着开始把药瓶药管都放回铁盒。正当她右手举着一管吗啡时,通向走廊的门开了,特德韦尔领着爱德华·雷诺,卡瑞里医生和克劳德·阿莫里爵士走了进来。最先进来的是克劳德的秘书,爱德华·雷诺,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近三十的年轻人。他走到芭芭拉跟前,站着看那盒子。“你好,雷诺先生,对毒药有兴趣?”她继续收拾着瓶瓶罐罐。
  卡瑞里医生也走向桌子。他年纪在四十左右,皮肤黝黑。卡瑞里医生身着合身的夜礼服,风度翩翩。他说话时有轻微的意大利口音。“这里都有些什么,我亲爱的阿莫里小姐?”他询问道。
  阿莫里爵士在门口稍顿片刻和特德韦尔交谈。“你明白我的指令了吗?”他问道。特德韦尔的回答“完全明白,阿莫里爵士”使他感到满意。接着特德韦尔离开了房间,而阿莫里爵士则走向他的客人。
  “失陪了,卡瑞里医生。”他说,“我这就去研究室了。今晚上有几封重要的信要写。雷诺,你能跟我来一下吗?”于是秘书和主人直接走进了爵士的研究室。当他们把门关上的时候,芭芭拉手里的小药管突然掉到了地上。
第04章
  卡瑞里医生快步走过去,拾起了芭芭拉掉下的小药管。看了一眼,递还给她,并很有礼貌的鞠了一躬。他说道:“嗨,这是什么?吗啡!”接着他又从桌上拾起了另外一只,问道:“还有士的宁!我亲爱的小姐,我可以问你在哪里得到的这些致命药品吗?”然后他就开始检查那只铁盒里面的东西。
  芭芭拉看着这个温和的意大利人,微微一笑,简短地说道:“战利品。”
  卡罗琳·阿莫里急忙站起来,走向卡瑞里医生,“它们并非真的是毒药,不是吗,医生?我的意思是,它们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对吧?”她接着说道:“那个盒子在这所房子里已经有很多年了,我敢肯定它是无害的,不是吗?”
  “我得说,”卡瑞里医生冷淡的回答,“那个东西,即使只用在这里的很少的一点份量,也可以杀死大概十二个强壮的男人。我想知道你说的有害无害究竟指的是什么。”
  “哦,我的天啊。”阿莫里小姐满含厌恶地嘟噜着,往后退去并重重地坐回她的椅子上。
  “我举个例子,”卡瑞里继续着对这一群人的演讲。他拿起一个小药管,缓慢地读着上面地标签。“‘盐酸马钱子碱:十六分之一格令(译注:1格令等于0.0648克,最小重量单位)。’毫无疑问,只需七到八粒这样的小片就可以造成痛苦的死亡,一种极端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他拿起另外一个小药管。“‘阿托品硫酸盐。’告诉你们,阿托品中毒有时很难与食物中毒区别开来。它也是一种极端痛苦的死亡方式。”
  放下手里的两个小药管,他又拿起了另外一个。“哦,看这里——”他接下来非常缓慢的,故意用拖长了的语调说话,“看,这是天仙子碱溴氢酸盐,一百分之一格令。听起来并不怎么厉害,是不是?但我敢保证,你仅仅需要吞下这个小药管里的一半药片,然后——”他做了一个手势。“那将是毫无痛苦——一点也没有。只是一种快速的彻底的无梦的睡眠,但是你将永远也不会醒来。”他朝露西娅走过去,把小药管递向她,好像要让她来检验一下似的。他的脸上带着笑容,但眼中并没有。
  露西娅紧盯着小药管,好像被它给迷住了。她伸出手,以一种听起来象被催眠了的语调说话。“一种迅速的彻底的无梦睡眠——”她低语着,去拿那个小药管。
  但卡瑞里医生并没有给她,他转过来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卡罗琳·阿莫里。那位女士发着抖,看起来很忧伤,但却一句话都没说。卡瑞里耸耸肩,转过来向着露西娅,手里仍然攒着那只装着天仙子碱溴氢酸盐的小药管。
  研究室的门忽然开了,理查德·阿莫里走了进来。没有说话,他穿过屋子走到桌边坐下。跟在他后面进来的是特德韦尔,手里拿着一个托盘,盘子里面放着一壶咖啡,还有杯子和碟子。特德韦尔在咖啡桌上放下托盘,就离开了房间,这时露西娅走过来坐在那个长沙发上,开始倒咖啡。
  芭芭拉走向露西娅,从托盘里拿了两杯咖啡,然后走向理查德并递了一杯给他,自己拿着另一杯。卡瑞里医生这时仍忙着检查放在房间中间的桌上铁盒里面的各种小药管。
  “你知道,”阿莫里小姐对卡瑞里说,“你说得如此形象,医生,当你说到迅速的无梦的睡眠和痛苦的死亡时。作为你这样的意大利人,我想你对毒药一定非常精通吧?”
  “我亲爱的女士,”卡瑞里笑了起来,“那不是很不公平吗?您所说的毫无根据。为什么一个意大利人应该比英国人知道更多关于毒药的事情呢?我以前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他开玩笑的说,“毒药是女人的武器,而非男人的。也许我应该问你?——啊,也许,亲爱的女士,您想说的是一个意大利女人吧?也许您想提到的是博尔吉亚家族。对吗?”他从露西娅那里拿起一杯咖啡,递给阿莫里,又回去给自己拿了一杯。(译注:博尔吉亚家族是文艺复兴时期最臭名昭著的教皇家族;西班牙裔意大利人罗德里戈·博尔吉亚,1431-1503,早年在其叔父、教皇卡利斯图斯三世的荫泽下发迹,六十岁时以财富换来教皇头衔,世称亚利山大六世;罗德里戈·博尔吉亚以善使毒药及贪婪、荒淫著称;其子女也是史上著名的人物,后文有所提及)
  “哦,卢克蕾西娅·博尔吉亚,那个可怕的人!是的,我想那正是我想的,”阿莫里小姐承认道。“当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我常常会做恶梦遇到她,你知道。我想她是一个面色苍白,个子很高,头发染黑了的女人,就象我们亲爱的露西娅那样。”(译注:卢克蕾西娅·博尔吉亚,1480-1509,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罗德里戈·博尔吉亚的私生女,文艺复兴的支持者和推动者之一;虽然年纪轻轻就死于难产,但因其父兄的恶名、以及自己的三次政治婚姻,和传闻中无数的风流韵事,长久以来被公认为美貌、淫荡、邪恶、乱伦的代名词,并成为很多文艺作品描述的对象)
  卡瑞里医生拿着装糖的小碗走向阿莫里小姐。她摇了摇头表示不要,卡瑞里就把碗放回咖啡托盘内。理查德·阿莫里放下咖啡,从桌上拿起一本杂志开始翻起来,这时他的姑妈开始继续讲她的波尔加的故事。“是的,我过去常做的可怕的恶梦,”阿莫里小姐说。“我在一个挤满了大人的房间里,就我一个小孩,他们所有人都用精致的高脚杯喝着酒。这时,这个迷人的女人,——现在我想起来了,她确实看起来长得很象你,亲爱的露西娅-走近我,硬要把一个高脚杯给我。不知为什么,从她笑的样子,我觉得我不应该喝它,但我知道我不可能拒绝。她好像对我催眠了,我喝了,然后我开始觉得我的喉咙有一种可怕的象在燃烧的感觉,我挣扎着不能呼吸。然后,当然,我就醒过来了。”
  “我亲爱的路克莱西娅·波尔加,”他恳求道,“宽恕我们所有人吧。”
  露西娅对卡瑞里的玩笑没有任何反应。她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接着是一小会儿沉默。卡瑞里医生微笑着转向露西娅,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把杯子放在中间的桌上。芭芭拉很快喝完咖啡,好像意识到需要改变现在的状态。“来一小段曲子怎么样?”她建议到,走向留声机。“看看我们有什么?有几天前我从城里面买来的很特别的唱片。”她开始唱起来,一边唱,一边跳着爵士舞。“‘Ikey-oh,crikey-what have you got on?’看看我们还有什么?”
  “哦,亲爱的芭芭拉,不要那首粗俗的调子,”阿莫里小姐恳求道,朝她走过来帮助寻找唱片。“这里有很多更好的。如果我们必须听流行歌曲的话,这里有一些约翰·麦考马克唱的歌曲。或者听‘圣城’怎么样?——我记不起来那个女高音的名字。要不就那张不错的梅尔巴唱片?哦——啊,是的——这是汉德尔的慢曲。”
  “哦,别开玩笑,卡罗琳姑姑。听汉德尔的慢曲我们可不可能高兴起来,”芭芭拉抗议道。“这里有一些意大利歌剧,如果你们坚持要听古典乐曲的话。过来,卡瑞里医生,这是你的国家的。过来帮助我们挑一个。”
  卡瑞里加入了芭芭拉和阿莫里小姐,他们三个开始在一堆唱片中找了起来。理查德现在好像正全神贯注于他的杂志中。
  露西娅站了起来,慢慢地移动着,显然是无目的地走向房间中间的桌子并匆匆地看了一眼那个铁盒。然后,小心地在确定没有人注意她后,她拿起了盒中的一个小药管并开始读上面的标签。“‘天仙子碱溴氢酸盐。’”她打开小药管,把几乎所有的颗粒倒入她了的手掌中。正在这时,克劳德爵士的研究室门开了,克劳德爵士的秘书,爱德华·雷诺,出现在门口。露西娅并不知道雷诺看到了她在走向咖啡桌前,把小药管放回铁盒中的动作。
  这时,从研究室传来了克劳德爵士的叫喊。他的声音并不是很清楚,但雷诺还是转过了身子去回答他,“是的,当然,克劳德爵士。我现在就给你拿一杯咖啡来。”
  就在秘书要进入图书馆时,克劳德爵士叫住了他。“那封给马歇尔家的信寄了吗?”
  “下午邮差已经拿走了,克劳德爵士,”秘书回答。
  “可是雷诺,我告诉过你——哦,到这里来,年轻人,”克劳德爵士在研究室里大声说。
  “我很抱歉,先生,”雷诺一边说,一边从门口退回去,等待克劳德·阿莫里爵士的召唤。这时,留声机突然响起了快速狐步舞的音乐。理查德·阿莫里把手中正在读的杂志放下,很快喝掉他的咖啡,把咖啡杯放在房间中间的桌上,然后向他的妻子走去。“我要抓紧了。我已经决定了,我们一起走。”
  露西娅吃惊地看着他。“理查德,”她轻轻地说,“你真的想那样吗?我们可以一起从这里离开?但是我想你说过了——是吗?——可这钱是从哪里来呢?”
  “总能有办法弄到钱的,”理查德冷冷地道。
  “你是什么意思?”在露西娅的声音里面能听到一丝恐慌。
  “我是说,”她丈夫道,“当一个男人象我关心你这样关心一位女士时,他将会做一切事情。一切!”
  “你那样说可不能让我高兴,”露西娅回答道。“那仅仅告诉我你还是不信任我——你认为你必须买到我的爱,用——”
  她突然停住了,环顾四周,这时通往研究室的门开了,爱德华·雷诺回来了。雷诺走到咖啡桌旁边并拿起了一杯咖啡,这时露西娅在长椅上换了一下位置,移到了椅子的一端。理查德已经心情不安地踱到了壁炉旁,朝着没有点火的壁炉里面目不转睛地看着。
  芭芭拉在独自尝试性地跳了一会儿狐步舞后,看着她的堂兄弟理查德,好像在考虑是否邀请他跳舞。但是,显然这一举动被理查德毫无表情的面容给阻止了,她转向了雷诺。“想跳舞吗?雷诺先生?”
  “非常乐意,阿莫里小姐,”秘书回答到。“请等一会儿,我先把咖啡送给克劳德爵士。”
  露西娅突然从长椅上站起来。“雷诺先生,”她很快地说,“那不是克劳德爵士的咖啡。你拿错了。”
  “是吗?”雷诺说。“非常抱歉。”
  露西娅端起了另一杯递向雷诺。他们交换了杯子。“这个,”露西娅把杯子递给雷诺,说,“才是克劳德爵士的咖啡。”她神秘地笑了笑,把雷诺给她的咖啡放到咖啡桌上,回到长椅上。
  秘书转过身来,他正要端着杯子向研究室走去时,却被芭芭拉拦住了。“请一定回来和我跳舞,雷诺先生,”她恳求道,面带着她最迷人的笑容。“我曾强迫卡瑞里医生,可是他一心想要跟露西娅跳。”
  正当雷诺犹豫不决时,理查德·阿莫里走进来。“你会最终向她投降的,雷诺,”他建议道。“每个人最终都投降了。把咖啡给我吧。让我拿去给我父亲。”
  雷诺不情愿地把咖啡杯交给了他。理查德转过身来,停顿了一小会儿,就走向克劳德爵士的研究室。芭芭拉和爱德华·雷诺,先是把留声机上的唱片翻了一面,然后就抱着开始跳起华尔兹来。卡瑞里医生面带笑容着看了他们一小会儿,然后走向露西娅。她面带沮丧,仍然坐在长椅上。
  卡瑞里对她说,“非常感谢阿莫里小姐允许我加入你们度过这个周末。”
  露西娅仰视着他。有好几秒钟都没有说话,然后终于说,“她是个非常和蔼的人。”
  “而且这是个如此迷人的房子,”卡瑞里接着说,走到椅子后面。“什么时候你必须带我参观一下。我对这个时期的民房建筑极其感兴趣。”
  正当他说话时,理查德·阿莫里从研究室回来了。他没有理会他妻子和卡瑞里,直接走到中间桌子上的盒子旁,开始收拾里面的东西。
  “关于这所房子,阿莫里小姐能够告诉你的比我多得多,”露西娅告诉卡瑞里医生。“关于这些事我知道得很少。”
  卡瑞里先是四下看了看,这时理查德·阿莫里正忙于收拾药品,爱德华·雷诺和芭芭拉还在房间的前端跳着华尔兹,而卡罗琳·阿莫里好像正打着盹。卡瑞里移到椅子前面,坐到露西娅旁,低声快速地说道,“你按照我说的做了?”
  露西娅的声音甚至更低,几乎就是耳语,她失望地说,“你难道没有一点同情心吗?”
  “你按我说的做了没有?”卡瑞里坚持问。
  “我——我——”露西娅开始说,但接着有点犹豫地站起来,突然转身迅速走向通往大厅的门。她转动门把手,却发现门打不开。
  “这门坏了,”她大声说,转过来面对其他人。“我开不了。”
  “怎么了?”芭芭拉说,仍然与雷诺跳着舞。
  “我开不了这扇门,”露西娅重复道。
  芭芭拉和雷诺停止了跳舞,走到门边。理查德·阿莫里走到留声机旁把它关掉,然后也走到他们旁边。他们拧了拧门把手试图把门打开,但是没有成功。阿莫里小姐看着他们,这时她已经醒了。卡瑞里医生站在书柜旁,也看着他们。
  这时没有人注意到克劳德爵士出现在他的研究室门口,手里拿着咖啡杯。他站了一小会儿,看着他们围着通往大厅的门。
  “这事真是少见,”雷诺大声说,放弃了开门的尝试,转过身来面对大家。“好像有什么地方卡住了。”
  克劳德爵士的声音传了过来,使他们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哦,不是卡住了。门被锁了。从外面锁的。”
  他姐姐站起来向他走去,她正要说话,却被他制止了。“是我命令人把门锁起来的,卡罗琳。”
  克劳德爵士走到咖啡桌旁,所有人都盯着他。他从碗里拿起一块糖,放到咖啡杯里面。“我有事情要对你们所有人说,”他对他们宣称道。“理查德,请你叫一下特德韦尔好吗?”
  他儿子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在停顿了一小会儿后他走到壁炉旁按了旁边墙上的铃。
  “我建议所有人都坐下来,”克劳德爵士对椅子做了个手势,继续说道。
  卡瑞里医生皱着眉头,穿过房间坐到了方凳上。爱德华·雷诺和露西娅·阿莫里也给自己找了个座,理查德·阿莫里选择了坐在壁炉前,看起来有点迷惑。卡罗琳·阿莫里和她的侄女坐到了长椅上。
  在所有人都坐好后,克劳德爵士把扶手椅搬到一个很方便就能看见大家的位置,坐下了。
  这时左边的门开了,特德韦尔走进来。
  “你叫我,克劳德爵士?”
  “是的,特德韦尔。你拨了那个我给你的电话了吗?”
  “是的,先生。”
  “答案令人满意吗?”
  “非常满意,先生。”
  “那么你已经叫车去接火车了?”
  “是的,先生。已经有车去接火车了。”
  “非常好,特德韦尔,”克劳德爵士说。“你现在可以锁门了。”
  “是,先生。”特德韦尔回答道,当他出门的时候。
  在男管家关上门后,传来了钥匙在锁里转动的声音。
  “克劳德,”阿莫里小姐大叫道,“特德韦尔到底在干什么——?”
  “特德韦尔正照着我的吩咐在做,卡罗琳,”克劳德爵士很快就打断了她的话。
  理查德·阿莫里对着他父亲,冷冷地询问道:“我们可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会解释的,”克劳德爵士回答道。“请安静地听我说,你们所有的人。首先,正象你们所意识的那样,这两扇门——”他对着那两扇图书馆通往大厅的门做了个手势,“被从外面锁起来了。从我研究室隔壁,没有别的方式出来,除非通过这间屋子。这间屋子的法国式窗户锁着。”他把椅子转向卡罗琳,好像在做注解式地解释道,“锁上了,实际上,是用我的一种专门装置,我的家人知道,但他们并不知道怎样固定它。”再次转向所有人,他继续说道,“这个地方是个捕鼠陷阱。”他看了看表。“现在差10分9点。在9点过几分后,捕鼠人将会到来。”
  “捕鼠人?”理查德·阿莫里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什么捕鼠人?”
  “一位侦探。”这位著名的科学家喝了口咖啡,冷冷的解释道。
第05章
  大家对克劳德爵士的话作出了惊愕的反应。露西娅轻轻的叫了一声,她丈夫紧紧的盯着她。阿莫里小姐尖声大叫,芭芭拉“啊呀”的喊出了声。“哦,我说,克劳德爵士!”爱德华·雷诺白费力气的插了一句,只有卡瑞里医生看上去没有什么反应。
  克劳德爵士坐到他的扶手椅上,右手端着咖啡杯,左手托着咖啡碟。“看来我的话还是起了小小的作用,”他满意的注视着这一切。喝完了咖啡,他把杯子和碟子放到桌子上,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今晚的咖啡怎么特别的苦。”他抱怨道。
  他姐姐觉得他的话是针对她做的咖啡的,是对她操持家务的批评,脸上现出了恼怒的神色。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理查德·阿莫里向他父亲问道:“什么侦探?”
  “他的名字叫做赫尔克里·波洛,”克劳德爵士答道。“是个比利时人。”
  “但为什么呢?”理查德追问道,“你为什么找他呢?”
  “问得好,”他父亲冷笑道,“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一段时间以来,如你们所知,我在做原子核方面的研究,我发现了一种新式炸弹,它的威力非常大,迄今为止的其他武器与它相比如同儿戏。这些大多你们也知道了——”
  卡瑞里马上站起来。“我不知道,”他急切的问:“我倒很有兴趣听一听。”
  “真的吗,卡瑞里医生?”克劳德爵士抛出的话老套得毫无意义,言语中却别有用心。卡瑞里十分尴尬的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就像我刚刚说的,”克劳德爵士继续道,“那种我称之为阿莫里特的炸弹,威力如此巨大,使我们杀戮不是以千计,而是以十万百万计。”
  “太可怕了,”露西娅有些发抖了。
  “我亲爱的露西娅,”她公公对她微微一笑,“不过事实可不那么恐怖,反而有点意思。”
  “可为什么,”理查德问道,“你要告诉我们这些呢?”
  “因为一段时间以来,我有理由相信这个家中的某个人在试图偷窃亚莫利方程。我已经邀请波洛先生明天到我们这边来度周末,这样他就能在星期一把那个方程带到伦敦,亲自交给国防部的官员。”
  “但是,克劳德,这很可笑。这确确实实对我们大家太无礼,太过分了,”卡罗琳·阿莫里劝他,“你不可能真的怀疑——”
  “我还没讲完,卡罗琳,”她弟弟打断了她的话,“我向你保证我说得并不可笑。我再说一遍,我邀请了赫尔克里·波洛明天到我们家来,但是我不得不变动一下我的计划,叫波洛先生今天晚上赶快从伦敦赶过来,我这样做是因为——”
  克劳德爵士停顿了一下,然后将目光朝着众人扫过去,一边故意很慢的强调说:“因为,那个方程式,最初写在一张普通的纸上,然后放在一个长信封里的,而它却在今晚晚饭以前的某个时间被人从我书房的保险柜里偷走了!”
  众人一齐发出惊异的声音,然后便开始唧歪起来了。
  “方程被偷了?”卡罗琳·阿莫里问道。
  “什么?从保险箱?简直不可能!”爱德华·雷诺叫道。
  众人喋喋不休的时候,卡瑞里却一言不发,他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在想些什么。直到克劳德爵士重新开口,其他人才安静下来。
  “我说的每个事实都是千真万确的,这是我的习惯,”他断然的对他的听众说,“确切的说,在七点二十分的时候,我把方程放入了我的保险柜,而当我离开的时候,雷诺进来了。”
  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生气,秘书红着脸说:“克劳德爵士,我得抗议……”
  克劳德爵士摆了摆手,制止了他。“雷诺在书房里,”他继续道,“他在那里安静的工作,然后卡瑞里医生出现在门口,雷诺和他打招呼后就离开了,去通知露西娅——”
  “我抗议……我……”卡瑞里刚一开口,克劳德爵士又给了他一个沉默的手势。他继续讲道:“然而雷诺并没有走出这个房间的门,他在门口碰见了我的姐姐卡罗琳,以及芭芭拉。他们三人接下去一直留在这房间里,后来卡瑞里医生也来到房间里。卡罗琳和芭芭拉是我们这里唯一没有进过书房的两个人。”
  芭芭拉瞟了她姑姑一眼,然后对克劳德爵士说:“克劳德叔叔,关于我们的行踪,你说的并不对,我不能被排除在你的嫌疑者名单外。卡罗琳姑姑,你还记得吗?你让我进书房找过编织用的针,你说你忘了把针放在哪里了,让我看看书房里有没有。”
  科学家并不理睬他的侄女,继续说:“接着理查德下来了,他单独踱进了书房,在里面待了几分钟。”
  “天呵!”理查德叫道,“爸爸,当然你肯定不会怀疑我会偷你那个可怜的方程,对不对?”
  爵士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儿子,意味深长的说:“那张纸可值不少钱。”
  “我知道了,”他儿子直视着他说:“你的意思是我正欠着债,是不是?”
  爵士没有回答儿子的诘问,他的目光在其他人身上扫了一遍,然后说:“如我刚刚所说,理查德在书房里待了几分钟,然后他来到这个房间里,宣布晚餐开始几分钟后,露西娅没有和我们在一起,我在书房找到了她,她当时正站在我的保险柜旁边。”
  “爸爸!”理查德喊道。他走到他的妻子那里,保护似的用手围着她。
  “我重复一遍,她正站在保险柜旁。”克劳德爵士强调道,“她看上去很不安,于是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觉得有点不舒服,于是我跟她说喝杯酒可能会好些,她又跟我说她觉得没什么问题了,然后就回到你们那里去了。我没有跟随露西娅到餐厅去,我待在我的书房里,不知为什么,本能的直觉告诉我要看看保险柜。于是,我发现那个信封和方程全都不见了。”
  一片寂静,没人说话。严肃压抑的氛围似乎将会一直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突然,理查德说话了:“爸爸,你怎么能了解我们所有人的行踪的呢?”
  “通过思考,当然也通过观察和推理,通过我的亲眼所见,也有一些是我从特德韦尔那里问到的。”克劳德回答说。
  “我注意到你没有包括进特德韦尔或者任何其他仆人作为你的嫌疑者,克劳德,”卡罗琳·阿莫里尖刻的说,“只有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还包括我们的客人,”她弟弟纠正了她,“卡罗琳,很简单,我自己已经很满意的确定特德韦尔和其他的仆人从我放好方程到发现它丢失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进过书房。”
  他一个个的把他们看过来,然后说:“我希望你们都是清白的,那个拿了方程的人现在一定还拿着它。我们吃了晚餐到这里以后,餐厅已经被彻底的搜过了。如果那张纸被发现藏在那里,特德韦尔肯定会告诉我的。还有,你们都明白,你们没有机会离开这个房间。”
  接着是一片紧张的沉默,卡瑞里医生礼貌的问道:“那么,克劳德爵士,您的意思是,我们必须接受搜查么?”
  “我可没这个意思,”克劳德爵士回答,然后看看表说,“现在离九点还差两分钟,赫尔克里·波洛会马上到达克莱夫镇,有人会在那里接他。在九点整,特德韦尔会按照我的命令关掉在地下室的电源总开关。我们将在黑暗中待上一分钟,只有一分钟,当灯再次点亮的时候,我将把事情全权交给赫尔克里·波洛,他会负责处理这件事情。但是如果在黑暗中有人把那个方程放到了这里,”克劳德爵士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又说,“那么我会告诉波洛先生我搞错了,我用不着他帮忙了。”
  “这真是一个蛮横的建议,”理查德激动的宣称,他看了看周围的人,说,“依我说,我们必须接受搜查,我很愿意这样做。”
  “当然,我同意。”爱德华·雷诺也毫不迟疑的宣布。
  理查德·阿莫里盯着卡瑞里医生,那个意大利人笑了一下,耸了一下肩,说:“我也同意。”
  理查德将目光移向他的姑姑。“很好,如果必须如此,那就这样好了,”阿莫里小姐嘟哝着。
  “露西娅?”理查德转过身,看着他的妻子。
  “不,不,理查德,”露西娅微微喘着气说,“你父亲的方法是最好的。”
  理查德一声不响的看了他妻子好一会儿。
  “怎么样,理查德?”克劳德爵士问道。
  理查德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说:“好吧,我同意。”他看着芭芭拉表妹,她做了一个同意的姿势。
  克劳德爵士重重的躺到自己的椅子上,把声音拖得又慢又长:“这咖啡的味道还在我的嘴里。”然后打了个哈欠。
  壁炉架上的钟敲响了,所有人都在听,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爵士慢慢的从他的椅子上转了个身,然后径直看着理查德。九点的最后一下钟敲完之后,灯突然熄灭了,房间顿时漆黑一片。
  接着是一些喘息声,女人们发出令人窒息的喊叫,阿莫里小姐的声音清晰可闻,“这个我一点都不在乎。”
  “请安静,卡罗琳姑姑,”芭芭拉命令她,“我正在听。”
  接着又是一段安静,随之而来的是几声沉重的喘息声,然后是纸的沙沙声。又是一片安静,然后发出了撕东西的声音,还有好像是椅子翻倒的撞击声,又听到一种金属的叮当声。
  突然,露西娅尖叫起来:“克劳德爵士!我受不了了,快开灯吧,来人啊,求求你们了!”
  屋子里还是黑的,一阵深深的吸气声,然后响亮的大厅敲门声,露西娅又尖叫起来。似乎是对露西娅做出的反应,灯又亮了。
  理查德现在正站在门口,看得出他不知道该不该强行把门打开,爱德华·雷诺站在他的椅子旁边,他的椅子翻倒了,露西娅躺倒在椅子上好像近乎昏厥。
  克劳德爵士紧闭双眼,极其安详的坐在他的扶手椅上。他的秘书指着他的主人旁边的桌子,大声的说:“瞧,那个方程!”在爵士旁边的桌上放着一个跟爵士所描述的一样的长条形信封。
  “感谢上帝!”露西娅叫着,“感谢上帝!”
  这时,又是一阵敲门声,门缓缓的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门口。特德韦尔领进一个陌生人,然后退了下去。
  大家都盯着那个陌生人。
  “赫尔克里·波洛,为你们效劳,”陌生人鞠了一躬。
  理查德·阿莫里伸出手来,一面同他握手,一面问候:“波洛先生。”
  “爵士呢?”波洛问道:“哦,不,您显然太年轻了。您也许是他的儿子吧?”他走到房间的中央,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高高的,军人打扮的男子,他也谦恭的走了进来。当他走到波洛身边时,侦探介绍说:“我的同事,黑斯廷斯上校。”
  “多好的房子啊,”黑斯廷斯边和理查德握手,边说。
  理查德转过身去对波洛说:“很抱歉,波洛先生。恐怕我们把您叫到这里来只是一个误会,不用您帮忙了。”
  “真的么?”波洛答道。
  “是的,真对不起,”理查德继续说,“把您老大远的从伦敦拉到这里来,很是糟糕。当然,您的酬劳和费用,我们……当然……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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