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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122040724814

_4 森村诚一(日)
  花冈进把揪着顺子前胸的手一松,用力地打了她两个耳光。
  “啊!”顺子在深闺中长大,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到如此暴打,不禁失声恸哭。但她又很坚强,眼睛里集中了冷冷的光,死死地瞪着花冈进。即使这中间,也还没有忘记整理凌乱了的衣服下襟。
  “你对我一直到今天,可曾有一次象个妻子样对待我?怎么回事?看你那眼神!”顺子虽然挨打,架势仍然一丝不乱,这越发使花冈进恼怒。他名符其实地象一头野兽,向顺子的身体扑去。
  “啊,住手!我不,我不嘛!”
  花冈进边嘲笑顺子的全身反抗,边强行剥去了她的下装。
  顺子无论怎么反抗,毕竟是在卧室里,并且只穿一层薄薄的睡衣。所以,还是被花冈进凶暴地把衬裤撕下了;上衣带也被解开;睡衣被扯得粉碎。
  花冈进笑吟吟地俯视一眼惨不忍睹的顺子……猛扑了过去……
  “野兽、野兽!”顺子狠狠地骂道。
  “谁是野兽,你这个女妖精!”花冈进一面推搡她的身体,一面顶嘴。但是,在憎恨和争吵过程中,双方却升起了情焰欲火,这真是男女造化之妙。
  ……
  翌日清晨,花冈进对装得一本正经的顺子说:“你今天请医生看看。”
  “看什么?”
  “结婚都五年了,我们还没有孩子。如果我身体正常,就是你不正常。我也一同去瞧瞧。这就去,准备一下!”
  “这样的事,不该急于求成呀。”顺子有点害羞,两颊绯红……“
  “什么呀!不能生儿育女,丢人的只能是你啊。”
  “可是,我不可能有病。要说不正常,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我……绝对健康。我有把握。我是说你一个人去不好意思,我陪你去。因为我也想要个孩子嘛。快,走。”
  花冈进硬把满心不愿意的顺子拉走了。然后,在所去的医院,被他收买的医生将给她记下永不生育的铁证。
  顺子虽然感到一种近乎恐怖的压力,但不得不顺从自昨天夜里起判若两人的花冈进。
  为传授纯种而被雇来的种马,如今得到了强大的权力,正企图踢开主人。
  两天后的夜里,顺子在卧室,很不自然地说:“对你说件事。”
  “什么事?那么严肃。”花冈进早就知道顺子要说什么,却又假装糊涂。
  “我,医生说我是不孕症。”
  “……”
  顺子变成了另一个人,悄然低下了头。
  “那么,叫我怎么办?”花冈进心中高呼快哉,冷漠地与对方讨价还价。“可不能叫花冈家绝后呀。”
  顺子抬起头。她眼里重又闪出灼热的光芒。“幸亏你健康。”
  “所以……?”花冈进故意问道。
  “所以,希望你生呀。你借助你喜欢的女人,生个花冈家的接班人。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那个女人怀孕之前,一定要领到我面前看看!不管怎么说,她是给花冈家生儿子哟。你再喜爱,血统可要纯正,头脑也要好。”
  顺子又恢复了纯种女王的自豪。就连花冈进,对她那满面尊严的态度也无可挑剔。
  两人躺在双人床上,远离的心拥抱在一起,却各想自己的心腹事。
  “选谁呢?”花冈进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女人的面影,他正在捉摸。哪里知道黑暗中,顺子的两颊正悄悄地滚下泪珠。
  翌日清晨,电话铃响了,象对上班的花冈进等得不耐烦似的。
  “是花冈进吗?我是利根。现在通电话方便吗?”
  利根就是那个被收买的医生。花冈进答道:“方便。”
  对方说:“花冈,是太太的事。其实,你完全不必担心。”
  “……”
  “太太是地地道道的不孕症。”
  “啊?”花冈进握着话筒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量。
  “本来,所谓不孕症,医学上说:“夫妇过正常的婚后生活,尽管很想要孩子,可是二、三年后仍不怀孕,这就叫不孕症。女人不孕,原因很多,有结核疾病、性病、人工绝孕、耳下腺炎等病历所致;还有……”
  “那都无所谓。快把要点告诉我。”花冈进急了。事到如今上医学课顶个屁用。
  “对不起。我又犯了老毛病,动不动就对患者介绍病情。”
  似乎感觉到利根对话筒点头认错了。
  “太太患有卵管闭塞症,并且骨盆有结核病史。这种闭塞病,治疗很困难,在不孕原因中占重要位置。当然,有多种治疗方法,可是都不能取得满意的效果。手术后的怀孕率最多也不过……”
  “简单点说,就是做手术也没有怀孕的可能,是吗?”
  “是的。”
  听完利根的汇报,花冈进长长地叹了口气。
  无所谓。完全没有必要做不孕手术。紧接着就有一股特大欢喜涌上心头。
  今后可以公开地拥抱另外的女人啦。并且……生了孩子,可以继承花冈家的巨额财产。
  妻子公认的妾,不劳而获的财产和地位,有谁能象他这么幸运!他努力压抑着过度欣喜所引起的颤抖的声音,中止了与利根的通话。
  下一步当务之急,是接通自己结扎了的输精管。刚上班,桌子上急待解决的文件堆积如山。他顾不得这些,站起身,前去做复原手术。
  几个小时之后,医生通知花冈进:他的输精管已经不能复原。本来早该做复原手术的,现在,导管生锈了。
昏沉的阳光
  那时,岩村元信出现在“菱电”的经理室。
  “你也知道,’星电研‘已经被’协电‘收买。’星电研‘的技术与’协电‘的资本结合起来了。我们的市场占有率一直稍占优势。这下子相反,人家可要遥遥领先啦!”
  “十分抱歉。”岩村只有深深地低下头。他不仅收买涉谷失败,在对名古屋大旅馆内野女老板的攻克战中也被花冈进击败了。
  “不是道歉就可以了事的,要负责任。”盛川达之介始终冷冰冰地说。
  “我下定了决心。”岩村苍白的脸上露出傲慢的微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什么?”盛川抬起了上眼皮。
  “辞呈。”
  “混蛋!”
  声音之大,越过厚厚的门,传到了秘书室。岩村本来是闹情绪,心想:我一辞职,管他经理不经理的。但是这时,不由得一缩脖。毕竟是身分不同啊!经理和一个小职员近乎主仆关系,不可能单凭一张纸片便断绝关系。即使批准了辞呈,回到平等相待的草民之中,也还是徒劳无益。因为长期培养起来的上下级观念在职员身上已经刻骨入髓。上级永远是上级的样子,下级到哪儿也象个下级的样子;这,有如天赋的体魄,永远跟随着你。
  “你以为只要辞职就能够弥补给公司造成的损失吗?你为了买十万张股票,耗费了六千万圆哪!”
  他指的是为了从内野惠美子手里得到股票而签订团体旅游的合同。
  “多么自私的人啊!”盛川真的发火了。他厌恶那种认为剖腹就可以了结一切的武士道精神。
  自己一死,万事皆休,这是最简单而又低能的解决办法。动不动就什么世界啦、祖国啦、为了世上的人们啦,总之,都是和比自己强大的力量相比,故作自卑感,企图在自我牺牲这种幼稚可笑的英雄主义之中,提高自己死亡的价值。
  世界无论多么辽阔,宇宙无论多么浩瀚,人如果不把自己当成个媒体,就不可能接近那广大、高远的所在。
  总而言之,自己应该是世界和宇宙的中心。
  坚信这些道理的盛川达之介,最讨厌的人就是想立刻剖腹的人。
  在岩村来说,倒不是成了牺牲品。但,想轻率地剖腹这一事实并无二致,这才激怒了盛川。盛川这一恼怒,他完全忘了岩村并没有给公司造成任何损失。
  招待代销店是年年的例行公事,势在必行。岩村以二百二十元的价格从内野惠美子手里买来的“星电研”股票,一个股份约加价四百圆处理了。
  然而,岩村却不知道这码事,还以为盛川之所以购买“星电研”股票,是由于他看破了“协电”的囤积阴谋,用以表示对抗。如果在囤积交战中被击败,以三千多万圆团体宿膳合同为抵押,从名古屋大旅馆买来的十万张股票将变得毫无用处。
  而且,真正目的在于收买涉谷,但大致已经惨败。
  正因为岩村以为提出的辞呈理所当然地会被接受,所以,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你真混蛋!”盛川稍稍压了压火气,又说。
  “可是,我现在只有辞职,别无出路。您特地让我去近卫别墅,不,纪尾井别墅,我却辜负了您的期望,我终究是没有资格的呀。”
  岩村说着,突然难过起来。只因为勉勉强强被选为优秀尖子,假如珍惜些,直到退休可以有二十五年的工薪生活,落得不能不缩短。假如只在九点至下午五点的规定工作时间内不显山不露水地工作,尽管平凡单调,但,些许的平安和幸福总还是有保证的。
  靠工薪生活的人生,难道不就是这样吗?
  自从被公司选为优秀尖子的瞬间起,他便开始了流血、流泪等等苦斗的日日夜夜。况且如果战胜,会得到荣誉和权力;一旦被击败,就会象自己现在这样,成为悲惨的丧家之犬。
  无论到任何地方去,在和现在相同的工作岗位上,恐怕不会有他的立锥之地了吧!
  一度失职的职员,便降呀,降呀,沦落个不停。
  “再给你一次机会吧!”盛川说。
  “啊?”
  “’星电研‘已经被’协电‘兼并。收买的目的在涉谷这一个人身上。就连我,投了巨额囤积,也没有注意到目的就在一个人身上。太麻痹了呀。的确,涉谷有那么大的价值。不过,问题就在这里。若是涉谷这个人不存在,又该怎样?”
  “……?”
  “对啦,如果涉谷不存在,什么’星电研‘,不如一张破纸值钱。他过去研制的无数专利品、正在研制的袖珍彩色电视机、将要研制的无数产品……他们是冲着这些才肯倾注数亿圆资金强行收买的。假如涉谷这个人消失了,为了收买他所花费的巨额资金可就如同扔进下水道喽。”
  盛川达之介眉开眼笑了。他边笑边把寒冰般的冷冷目光径直地向岩村射来。岩村也终于抓住了盛川的意图所在,但却不敢贸然明说。
  “明白了吗?”盛川催问。岩村不说点什么是不行的了。
  “不过,想把涉谷从’星电研‘(已是’协电‘的人了)拉出来是不可能的。”
  “是吗?”盛川微微一笑。“人与人,或者人与公司之间的连带关系,并不限于只用收买的办法将其斩断。可能死于交通事故,也可能在高山大海里遇难身亡。甚至还有天灾地祸。”
  “经理!”
  “哈哈,说句笑话嘛。不过,不要忘了你有美奈子姑娘。你能否把美奈子抓到手,把她身边的许多好处抓到手,这可是和你今后将怎样对我们公司负责,大有关系哟!”
  盛川达之介笑得前仰后合。经理的交椅本来又宽又大,可是盛川坐上去,似乎显得又窄又小。他每笑一次,腆出去的肚子就象波浪一般在跃动。
  岩村的眼前蓦然出现了在名古屋大旅馆的豪华房间里、作为赠礼拥抱过的内野惠美子的下半身,似乎和盛川的下腹叠印在一起了。他想,自己的前途尽管非常的艰难和惨痛,但是作为优秀尖子,除了险恶的狭路,别无他途吧!
  阻挡这条道路的人,即使骨肉、知友,也绝不能饶恕他。岩村通过经理室的一张玻璃窗,遥望偌大东京的大街小巷,只见市街在初夏绚丽的阳炎中焚火一般地晃动。岩村觉得,这恰似大城市里无数居民的欲望在燃烧……
昔日登山伙伴之歌
  盛川达之介终于在岩村面前扯下了假面具。他暗示要采取各种手段把涉谷从“协电”里除掉。
  “也可能死于交通事故,也可能在深山大海里遇难身亡,甚至还有天灾地祸。”
  他这是教唆岩村去杀人。不,与其说是教唆,不如说是强迫命令更确切些吧!
  一个平凡的小职员,心甘情愿为事业消磨掉人生最宝贵的时期,这才是好样的。
  即使工作不怎么突出,只要不做分外的坏事,和一般人样干,集体住宅区的房间里和公司住宅的些许的幸福和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然而,岩村元信是入选人物,是盛川达之介即“菱电”这个巨人之王亲自从无数兵卒中精选出来的人物。这样的尖子,自然和一般职员是不同的另外一种人。
  奉大王之命,出卖灵魂,敢于赴汤蹈火,这才无愧于尖子的荣誉,宝座才能有保障。
  杀人,是所有犯罪行为之中最凶恶的罪行。但是,只要盛川一声令下,岩村就不能拒绝。
  不,只要情愿回到芸芸众生之中,甘当一个不被重视的小小的齿轮,凄凉地转动一生,这就能拒绝。
  但是,已经攀登到这么高的岩村,不可能再返回去了。来到了向阳坡的人,再回到背阴寨去,这比死亡还悲惨。
  那些穿西服的草民,是被抽掉了人性的典型。他们毫无兴趣地翻账本,接电话,会见小商人……都是一个模样儿。他们都过着单调乏味的生活:送走和昨天一样的今天,迎来同今天一样的明天。
  他们就这样,直到退休,毫无变化,始终在巴掌大的工作单位,在阴湿的人事关系和愤愤不平之中,结束隐花植物般的“一生”。
  假如不是非凡的神明,自己十年二十年后的未来图景很难描绘出来;更难从单纯生存的状态中发现生活的意义。
  现在的岩村,一听到普通职员说什么只要工作,生活就充满了乐趣,他就觉得憎恶。
  并不被看作一个活人,只被当作单纯的劳力使用。一般职员的工作,哪里会有什么乐趣!
  如果最初就决定了走“西服贫民”的路,那么,只好用“无知便成佛”的态度聊以自慰吧。
  但是一旦做为人上人,被权力的光辉照耀过,再也就不可能后退了。
  况且倒退,会使岩村当一个他所轻蔑的“西服贫民”,地位也岌岌可危。前进,即令犯下杀人的大罪又有何妨?巨人之王的权力宝座,闪烁着令人头昏目眩的荣誉之光,正在向他招手哩。
  对的,我一定要把那荣耀的宝座弄到手。为此……
  突然,盛川腆着肚子坐的、象丝绸一样柔软的、全皮革包的经理交椅和最近迅速上膘的盛川美奈子的姿态形成叠影出现在岩村的眼前。
  那决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如果按盛川的命令,把涉谷从“协电”除掉,一切都有把握弄到手。
  “涉谷,原谅我吧。”这时,岩村的决心下定了。岩村挑战似地举目远眺,透过办公室窗子望去,东京上空满天的晚霞,放出奇光异彩。西部天空乱云翻滚;将刚好投来的夕阳乱反射,于是,东京的市街如同一齐燃起大火,红色和彩色的火焰,从天边向天庭的中心流动。
  那便是久远的往昔,
  被抛却了的梦的残迹:
  陨石的声音,
  频频地在巉岩上响起;
  历尽千辛万苦,
  才征服了这无数的悬崖峭壁。
  往日登山的伙伴解开了结组绳,
  在那刺破苍天的山锷上傲立。
  漫天的晚霞环绕着,
  啊,无上快乐的休息……
  诗歌的吟咏声,从晚霞的远方送到了岩村的耳际。那是昔日在阿尔卑斯山巅,涉谷、花冈、岩村都喜欢唱的一支歌。
  这首歌是何人、何时创作,不得而知。但他们都爱上了题为“昔日登山伙伴之歌”的这首诗,这是无疑的。
  在登山钉踏得咔咔响的绝壁上,在睁不开眼的风雪山巅,在盛夏漫长的沿山路上,以及在象这时的夕阳一般绚丽的山棱花花园,他们都多次哼过这首歌。
  每当哼起这首歌,他们的友谊更加深,显示出青春友谊多么珍贵!
  “我正阴谋除掉其中的一个人。”
  不知是什么样的一种思绪,残酷地折磨着岩村的心。
  “多么美的晚霞啊!”
  耳旁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是什么工夫来的呢?是竹内悦代站着,几乎要偎依在岩村的身上,如正在眺望着晚霞。悦代的旁脸也给晚霞映得通红。岩村想到自己的脸也一定象她那样火红吧!
  悦代好象对岩村的凝视产生了误解。
  “今天晚上怎么样?”她耳语后,露出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微笑。
  “嗯。”岩村点头同意。可是心里还在嘟哝:涉谷,宽恕我吧!我必须除掉你。不是我不好。因为世上有比那晚霞更为绚丽多彩的荣誉在向我招手。
  打那以后三个多月,岩村的全部思考全都集中在除掉涉谷的计划上。
野兽的眼泪
  无论如何也要除掉涉谷夏雄。惟有这件事,才是他为了今后活命的首要条件。
  然而,在这个法制社会里,要除掉别人,自己也要被除掉。即使不判死刑、无期徒刑等重刑,至少也逃不脱刑法的制裁。
  纵然采取非法手段除掉涉谷,表面上也要始终作为一个“健全的社会人”活下去。
  若是受到国家的制裁,除掉涉谷就没有意义了。
  消灭一个人,自己却平安无事地活着。战国时代姑且不论,在这个法治完备的社会里,怎么会有那么便宜的事?
  “完全犯罪”(原注:毫无漏洞可查的犯罪)是犯罪者和预备犯罪者做不完的梦。但是,他们大多数,不,可以说全体,由于完备的警察组织和自己的失误而终遭失败。
  岩村元信把全部脑筋都用在除掉涉谷的计划上了。当然,杀人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干。
  首先,他想尽量多搜集些犯罪记录,吸取“前人”遗留下来的“宝贵教训”。
  当然,公开的记录都是失败的记录。但是,冲动性犯罪--暂且称之为杀人吧--除非杀人,压根就没有人拟定被捕计划。但犯人各个为自己的活命想方设法。由于疏忽而招致的微细过失或巨大的疏忽,终于使完全犯罪转化为非完全犯罪。
  不过,透彻地分析失败的记录可以避免重蹈前人的故辙;仔细研究他们暴露自己的线索,可以使自己今后的作为臻于完善。况且,今天的科学,搜查犯人的方法远比前个时代进步。所以必须做到用显微镜也找不到漏洞才行。
  必须把一个人的消失和自己行为的因果关系彻底斩断,让他们用任何科学搜查方法也查不清。
  岩村把凡是能搜集到的失败记录全都找到,这回他着手研究完全犯罪的记录了。话是这么说,不可能把完全犯罪的公开记录弄到手,只得耐着性子,依靠想象中产生的虚构的犯罪事实。
  他涉猎了古今东西的推理小说。发现尽管理论上具有可能性,但在现实生活中很不适用。总之,缺乏现实性。
  书上描写的多半是利用死板的圈套和心理上的错觉,的确展开了惊险而又典型的完全犯罪的故事。可是,实际上杀人,除了用枪弹和刃器等原始方法,是毫无办法的。
  然而这绝对办不到。即使消灭涉谷的决定已经煌如悬日,也必须避免用朋友的手去杀朋友的惨局。
  同样是杀人这一事实,但不能采取朋友的血溅污了罪人手的办法。
  使用毒品和爆炸物?这只能是从生物学上看,不流血而已,和对朋友的身体直接下手则没有任何不同。
  雇人干?这样干不行!相应提高了同犯的可能性。
  最安全的办法是假装过失。杀人动机(杀意)是内心里的事,外界看不见。即使事实上有杀人动机,只要没有足够定罪的证据,也只能算是过失。
  从结果来看,事实上制造出了一具尸体,没有任何不同;但是,过失犯和故意犯在法律量刑上则有天壤之别。想要杀人而杀人和过失致死,其罪犯的反社会性有霄汉之差。
  然而,岩村连过失罪犯也不肯当。岩村是值得夸耀于天下的“菱井人”。哪怕作为过失犯受到惩处,那就不配做个“菱井人”。
  所以,他的动机也不能披上一层过失的外衣。当然,更不能使用同犯。
  既不能直接下手,又不能假借过失。
  他冥思苦想,正在发愁,脑海里忽然响起盛川达之介的一句话:
  “还有天灾地祸嘛。”
  “对呀!”
  岩村不由得喊出了声。可以把涉谷卷进自然界的天灾地祸之中。暴风也好,地震也行。还有洪水也可以把涉谷扔进自然灾难之中。有谁能怀疑这样的死亡会是他杀呢?
  问题在于如何人为地制造一场天灾呢?这,只要有钱就不是办不到的事。反正背后有“菱电”……
  山!好啦,山才是自己的舞台!并且对于涉谷来说,也该是爱山者葬于山。一定要用遇难而死的形式加以解决。躺下涉谷的尸体、又不会引起任何疑问的场所,不正是山吗!那里正是个充满雪崩、陨石、冻死、累死、饿死、摔死……种种凶险的空间。而且首先,只有高山,才能很自然地把涉谷诱惑出来。
  岩村终于找到了安全的杀人方法。他松了一口气。他发现了自己的活命之路。他对长期计划思考后所得出的结论很满意。岩村愕然一惊的事就在做出结论之后。
  “我对于杀害涉谷竟然感到高兴。”难道在这个竞争社会里,人如果不充当野兽,就无法生存吗?要生存,是生物的自然禀性。难道因此就对于自己苟活而杀害朋友事,丝毫也不感到悲哀吗?
  即便当野兽也要活下去。野兽就野兽。然而,至少在成为野兽之前,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对如此的苟活应该感到悲哀吧!
  现在他不但不感到悲哀,甚至还欣喜若狂。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经纷纷瓦解,正堕落得不如一匹野兽。
  “好!随我来!”
  从前,在举头仰望蓝色玻璃般天空的绝壁上,为了确保安全,涉谷喊话的声音,又响在岩村的耳畔。
  突然,他想要大哭一场。这并不是为要杀害涉谷而哭,而是哭他自己对于谋杀涉谷竟然若无其事。
  “我是个野兽!”岩村越哭,越觉得自己距离“人”远了。
  谨启:
  你一向可好?我十月五日去东京出差,预计逗留六天。好久不见,很想一会。方便吗?宿处尚未定妥,进京后再联系。再见。祝好。
  匆匆
  那是九月末,岩村收到涉谷这封简短的信。
树冠炎
  “呀!”
  岩村敏捷地招手,和蔼可亲地微笑着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和您太太离别三年了吧!啊,这孩子叫雄一吧,长这么大了啊!”
  岩村往涉谷一家人面前一站,仔仔细细端详一家三口人的脸,故作情态地说。
  “快请坐。”
  在涉谷的催促下,岩村边坐边说:“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太太和令郎也跟你在一起。什么时候从家动身的?”
  “前天。突然接到公司的命令。”
  “前天?信里说的是昨天呀。为什么不早些通知我?”岩村的口吻带有几分责备。
  “哪里,改变计划了嘛。前天到的很晚,昨天东奔西走,跑了一整天。”
  “好啦好啦,那么住在哪里?”
  “就住在这个旅馆。”
  “你越来越不象话了。我家就在东京嘛。虽说不那么宽敞,可是总比住这个旅馆款待得更能盛情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
  “哪里的话呢,抱歉抱歉。并不是客气。这次出差,一是有累赘;二是前不久的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总觉得不好意思登门哟。”涉谷说的是拒绝菱井电业公司通过岩村聘请他的那件事。
  “那件事让我们忘了吧!那是生意人的事,与我们私人间的友情没有任何关系。现在还提那件事,不应该呀。”
  “喔,你这么一说,我也就得救了。不过当时我处在你和花冈进的夹击之中,真不好受呀。”
  “快别说啦!今天晚上是登山老朋友久别重逢,让我们尽情地叙叙昔日登山的往事吧。太太也在。”
  “你真的没放在心上?”
  “真罗嗦!喂,你瞧!太太打哈欠呢。对不起,谈起这些话来……”
  岩村作了个怪相,一吐舌头,垂下了头。
  “多气人!几时打哈欠了?我一点也不闷哟!”
  涉谷春美微嗔地瞪起眼来。正在这时,旅馆所属乐队开始演奏。曲名是登山曲。
  这里是东京赤坂高地。大东京旅馆共三十六层,是日本第一座超高层大楼。在旋转式瞭望台上设有爵士乐舞厅。
  涉谷一家和岩村元信坐在它的一角,久别重逢,越谈越起劲儿。
  从东京到名古屋,坐新干线火车(原注:各大城市之间的超高速线路线)才两小时的路程。涉谷一直关在协和电机公司的第二中央研究所里专心致志地搞研究。岩村虽然常去大阪出差,也很少在名古屋中途下车。故此,两人自那次“聘请”以来,一直没有再见面。
  这次涉谷出差,虽说为了公司,但是慰劳旅行的味道较浓。星川副经理怕他整天闷在研究所搞坏身体;再说,公司不下命令,涉谷便不肯轻易走出研究所。为他着想,才让他结合名义上的一点轻微的公司任务,叫他悠闲地玩一个星期,这才把他打发出来了。
  规规矩矩的涉谷,昨天一天把公司业务办完,今天才有空开始找旧友岩村。
  “好长时间没有登山了呀。”
  登山曲调仿佛在苍茫的黄昏后,从绵绵山岭的远方向他呼唤。涉谷不由得极目远眺。
  刚好,一小时转一次的瞭望台,正转向了山边。极目所视,高楼大厦和波浪般的屋顶远方,奥多摩和丹泽的山峰宛如青云的暗影在流动。
  “山上该有积雪了吧。”岩村说。
  毋须赘言,他所说的山,指的是他们青春舞台的绝壁。
  “啊,多么想再去一次啊。”
  只有这时,涉谷作为一名技师的那种充满了冷落目光的眸子,才又重现了昔日阿尔卑斯登山家的灼热火焰。
  “怎么样?好久没登山了,一同去看看好吗?两三天时间总够用吧?”岩村似乎不假思索地说。
  “登山?可是,这次还带来了老婆孩子呀。”
  “只要选一个太太也可以去的地方就是了。”
  “那么……”
  “秩父(原注:地名,距东京约六十公里)前面有五六百米高的低山带,叫外秩父高原。别看是个低山,上面有人造湖,森林茂密。站在山顶眺望,关东大平原尽收眼底。”
  “外秩父?”
  涉谷心想:那地方确实不错。至于高山,任凭炽烈的阳光曝晒和高空燥热的大气烘烤,逼着人极度紧张,这对于现在的涉谷来说,不论从时间上还是从体力上看,都是名符其实的“高山之花”了。倒不如在湖水和森林环绕着的幽静绿山,在秋日辽阔的风物中,沐浴着麦秆色的柔和阳光,自己也象那风景一样,但愿离开尘世了。
  “这次我们公司买下了外秩父的一座小山,叫天目洼山。这座山预定作为职员的福利场所之一,建成菱井电业公司专用的野营地。目前,已经基本完工,明年春天就可以开业。车子能开到半山腰,太太也能登上山顶的。”
  “买山了?不愧为大企业,干得真阔气!”涉谷大吃一惊。买山修建职员的福利设施,这在他原来那个公司,简直不敢想象。
  “天目洼山?真想去看看!”涉谷的妻子目光炯炯。但又担心地问:“下车以后,这孩子能爬到山顶吗?”
  岩村反驳道:“没问题!那里是当地幼儿园的孩子们常去野游的地方。那么,可以联系一下,住在山上的简易房里。”
  “啊呀,还有简易房?哎,去吧。你常常给我们讲山上的故事,可是一次也没领我们上过山。哪里找这样的好机会。”她好象个女学生,两眼射出渴望的光芒。
  “是啊。”涉谷点点头,他蓦地想起了昔日和岩村、花冈进三个人在冬日爬山之前,为了练练腿,曾经踏破秋草,爬上奥多摩群山碧油油的山脊。
  “啊,多美呀!妈妈爸爸快上来看呀!”雄一乐得了不得,从瞭望台上喊道。
  “雄儿,当心别掉下去啊!”春美在下面不安地说。
  过了一会儿,一家三口人聚在瞭望台上,他们幸福的谈笑声划破了山野里的寂静。
  山顶是一片杂有矮竹的明媚草原,草原上赶造一座似乎消防用的瞭望台。
  这座山很低,标高不到六百米,但从山脚到山顶,枝叶繁茂,形成秩父山独特的密林。多亏这座瞭望台,树林再密,也挡不住视线。
  初秋的午后,日已西斜。阳光下外秩父的迤逦山脉,层峦起伏。远方,是后秩父山浓重而又鲜明的轮廓线;再远处,日光、赤城、上信越的山峦有如淡淡的青烟在浮动。扭头看,是那溟濛的关东平原和银蛇般闪光流去的荒川(原注:河名)。
  “的确,太迷人啦!”本来熟悉山景的涉谷也赞不绝口。
  “来得好哇!真的。”春美也眯起了眼睛。
  “今天晚上反正要住在简易房里,在这儿尽情地玩一玩。”她一返童心地说。
  “可是准备伙食,全都托付给岩村,这好吗?”
  “可以吧,我们今天是客人嘛!”
  “我不是那个意思。全权交给那小子做饭,谁知会给我们吃什么。”
  “呀!那可不得了。”
  “那位叔叔那么笨吗?”
  “是呀,笨啊。爸爸学生时期,在伙伴当中他顶笨。因此,总不让他搞伙食。”
  “不行,我可不要不好吃的东西。”
  “哈哈!不怕,不怕。有爸爸、妈妈跟着。马上就给你做好吃的。”
  三个人披着秋日的阳光,说说笑笑,成为久久……啊,真的是久久重温的全家欢了。
  被外秩父山、天目洼山和岩村诱惑出来的这一家人,乘坐岩村驾驶的塞得利克(原注:日产汽车KK的车名),慢速驶出东京。秋天的日暮来得早,但,他们在太阳还很高的时候,就到达了山顶。
  车子首先驶到半山腰一片名叫扇平的穗浪秀丽的草原,再从那里约用一小时穿过树林带的缓坡,到达了山顶。
  宿营地就安排在扇平。用不着担心迷路,因为去山顶的路只有一条。岩村留在扇平做饭。不愧是大企业“菱电”公司买的山。野营地的设备也无可挑剔。说是简易房,可比次等的独门独户漂亮得多。
  “你们在山上好好玩玩吧。晚饭看我的手艺。”岩村那么说着,送走了涉谷一家人。
  “该下山了吧?”
  “下山吧,风好象有点凉了。”太阳已经落到了武甲山的山脊。
  “太阳一落,林海里不好走。雄一,快走!”涉谷抓住了还不愿下山的雄一的手。
  “爸爸,有奇怪的气味。”雄一被爸爸拉着手,抽动着鼻子。
  “奇怪的气味?什么味?”
  “糊味儿。象什么东西着火了。”涉谷一边赞佩这孩子懂得糊味这个词,一边说:“糊味?精神作用吧。可爸爸什么也没闻到。”
  “真的呀,臭哟,真的。”
  “是吗?”
  正当涉谷自言自语的时候,妻子说:“哎呀!那边冒烟了。怎么了?说着朝下山路的方向指了指。只见淡淡的青烟二、三束……有如涌上来的云雾,从树林间向顶峰的草原滚滚扑来。
  “怪呀!”涉谷这才皱起了眉头。
  “是山火?”
  “不会吧!”他虽然否认了妻子的担心,但,不知怎么,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总之,快下山吧!”涉谷边帮助娘俩从令人胆怯的梯子上下来,边急着分析冒烟的原因。
  “自己不吸烟。莫非别的游客?然而,今天谁也没碰见。登山路只一条,能是粗心的猎人笼火后没有灭火?”
  “爸爸,这条路下不去了。”孩子的声音令涉谷吃惊。浓密的树行中,仅有的一条登山路已经成了烟道。来历不明的大量的烟雾聚集在一起,象个大烟囱似的,从登山路喷了出来。
  “糟了!”下山路只有一条,别无他路。若是仅仅自己,这么矮
  的山,没有路也满不在乎。可是,不能让老婆孩子钻灌木丛呀。况且,没有料想到会发生如此事态,砍柴刀、镰刀都没带。若是离开山路走,会被低山特有的灌木丛缠住,进退不得。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烟雾益发浓了,烟量也益发大了。
  树枝燃烧时的毕剥爆裂声,烟雾中不是已经升起一簇簇的火舌了吗?风,自下而上的吹来。
  这时,涉谷的心才战栗了。
  “跟我来!”涉谷决定马上到背面山腰去避难。要设法坚持到岩村从扇平赶来营救就好。
  大火即使烧到山顶,因为风是从山背后吹来的,火不会蔓延到下风头的背后的山腰。涉谷还打算,一旦迫不得已,沿没有路的山腰冲下去。就是被灌木丛的荆棘和刺刺身,也比成了烤肉强。
  可是,大火为什么蔓延得这么快!一定是连续几天的好天气,干透了的落叶以及树下的干草,这一切,构成了山火最理想的炉灶。
  “爸呀,我怕!”
  “哎,怎么办哪?”
  “要沉着。岩村马上就会赶来。再说,这样的山火也是常有的事。”
  涉谷在对面山腰的岩石后面紧紧搂住惊慌失措的娘俩,故意爽朗地说。
  远处山麓的村里,火警用的小吊钟响起来了。那钟声钝声钝气,令涉谷好不生气!
  多变的风向把浓烟卷了上来。孩子被浓烟狠狠的呛了一口。
  “岩村快来吧!”涉谷在祷告。他倒没有想到会葬身于火海。可是,面对这猛烈的火势,一种不祥之兆悄悄爬上心头,甩也甩不掉。“
  “啊!爸爸,瞭望台……”
  涉谷应着雄一的喊声抬头一看,只见被风卷上山顶的火焰,刹那间吞掉了枯草,又沿着瞭望的高脚窜上去,顿时出现了彩花一般的轮廓。
  “这里危险,再往下点。”涉谷分开了灌木丛。因离山顶很近,浓烟和火星不时地扑到身上。
  “啊,你看,这边也冒烟了!”妻子惨叫。
  “怎么会有那种事!”只要不是在山麓绕着山顶放火,就不能设想大火会从对面的山腰燃上来。或许是飞溅的火星引起的大火……
  “这,这是怎么回事?”涉谷呻吟起来。他们想从这里下山,可是灌木丛的那边,烟雾也象登山路方向一样浓浓地窜上来了。
  在不知不觉悄悄降落的夜幕中,山下分外地明亮,说明了火势之猛。
  起风了。
  “夏雄!”
  “爸爸!”娘俩紧紧地抱住涉谷。
  “坚持!再找找,一定会有逃路。”涉谷虽然竭力地鼓励娘俩,可是被浓密的灌木丛缠住手脚,身体已经不能自由地转动。
  随着忽喇喇的风声,一股黑烟笔直地向三个人扑了过来。
  “闷呀!”
  雄一终于哭了。头上响起了什么物体的倒塌声。那是被火焰烧成了灰烬的瞭望台坍塌的声音。
  “坚持!山火不会太久。”涉谷想那么说,但是喉咙被烟呛得发不出声来。春美和雄一紧紧抱住涉谷,就象氧气不足的金鱼,嘴一张一合。这异常鲜明的印象,一直牢牢地印在涉谷的视网膜上。
  “岩村!快来救救我们!”涉谷竭尽全力挤出最后的呼救声。可是,这声音到底是否冲出了喉咙,由于火的长河伴着燃烧声,使人无法判断。火焰攀上了树干,爬上了树梢,在树冠上变成猛烈的火花四散,把恰是晚霞的天空染得更浓,更红了。
  涉谷在凝视着,好象在凝视着不可置信的什么。
  郊游旅客 全家殉难
  --(秩父)十月七日午后三时许,埼玉县秩父郡东秩父村天洼,通称天目洼山(东京都千代区竹平町菱井电业公司私有地)的山林失火,烧却该山山地零点五公顷的山林。
  偶然来该山游览的涉谷夏雄(住名古屋市昭和区御器所町二十三号,系协和电机公司总工程师,二十九岁)一家在山顶附近迷失逃路,妻春美(二十五岁)和长子雄一(四岁)的尸体已经找到。涉谷夏雄遍体烧伤,已被送进秩父医院,生命垂危。
  秩父警察署正在调查失火原因。
  翌日,即十月八日午前九点半,盛川达之介在菱井电业公司的经理室,悠闲自得地坐在沙发上,用冷静的目光在浏览秘书送来的报纸社会版新闻。
科尔沙柯夫症状群
  “什么?涉谷变成了废人?”好个不含糊的花冈俊一郎也吓得面色苍白,按在桌上的指尖不住地颤抖。
  “好容易才保住了性命。由于引起了高度精神错乱,完全处于痴呆状态。”报告实况的花冈进也激动起来,两条腿直打哆嗦,似乎就要站不住了。
  “是不是暂时的现象?”俊一郎无力地问。
  “不再看一看发展,就不好说。医生说:可能是由于亲眼看见家眷烧死,精神受到打击所致。”
  “无论如何也要治好他!MLT-3型电视机刚刚进入大批生产,高低不能没有他。”
  “是,不过……”花冈进本想说唯有这一点,自己无能为力,但,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何需俊一郎强调,花冈进完全懂得不能没有涉谷。与其说为着协电公司,莫如说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安全。
  如果没有涉谷,俊一郎甚至卖掉本公司股份把“星电研”纳入伞下就毫无意义。强电派已经察觉到俊一郎坐在经理的宝座上动用了本公司的股票。但是,“胜者王侯败者贼”。事实上,弱电派把“星电研”吞并,势如破竹,发展很快。所以,强电派对此一直保持沉默。然而,假如吞并“星电研”的着眼点--涉谷,失去了利用价值,强电派就会以此为口实,开始大反攻,这是洞若观火的。
  花冈进从三天前接到东京的岩村通报说涉谷遇难,从那时起,可以说把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消耗在抢救涉谷的性命上了。
  租一架直升飞机,把危笃的涉谷从秩父运到大阪,让他住进H大医院的特殊单人病室;倾注了“协电”的大量金钱和H大医院的最好医术,才把他危在旦夕的生命保住了。
  然而,“协电”和花冈需要的并不是涉谷的生命,而是他的头脑。他失去了智力的性命,还不如俯首可拾的一个廉价职员。
  涉谷总算脱离了危险。如果彻底变成后天性的白痴,那就鸡飞蛋打了。
  何况花冈父子为恢复涉谷的智力,已经豁出命了。在他俩看来,复苏涉谷的智力,直接与自己的活路紧密相联。
  花冈进放弃“协电”家电事业部部长的重要本职工作,整天跑H大医院。宏大的H大医院坐落在中之岛西侧。医院里的最新特殊病房888号室,这便是收容涉谷的病室。
  病室里设有完善的冷、暖气设备、西式洗澡间、卫生间、地毯、阳台,有护士昼夜护理。据说一天的住院费七万圆,连豪华的西式旅馆也相形见绌。
  病房全由单人病室组成,一天的住院费最低三万圆。在这些特殊病室当中,涉谷住的房间最高级。
  “今天的病情如何?”花冈进总是这样问护士。
  “刚醒。只有食欲依旧旺盛。”护士摇头苦笑了。
  花冈进走近病床。“觉得怎么样?涉谷。”
  涉谷躺在病床上,对花冈进的主动问候毫无反应。只见他嘴角流着口水,把焦点游移的目光投向天棚。
  “涉谷!”花冈进用力喊了一声。好可怜的姿态。严肃认真、紧张有神的日本式爱迪生的眼睛,如今哪里去了!
  “啊呀呀,饭还没做好?”
  “方才,不是刚吃过午饭了吗?”
  “我从早晨到现在,还什么也没吃哪。你想饿瘦我吧?给我点什么吃的吧,肚子饿啦!”
  涉谷的嘴角滴滴嗒嗒流着口水,在央求护士给他饭吃。那丑态,好象幼儿向妈妈要闲食。这情形若是给强电派的人以及竞争对手看见,准会乐得手舞足蹈。
  “记忆力下降到了极点。两小时前吃的午饭已经忘得干干净净。”护士对花冈进说。
  “今天真高兴啊。跟这位大姐一起上街看电影哩。还足足吃了一顿鳝鱼饭和牛排哩。”涉谷又说了些离奇的话。
  “这叫假话症。为了掩饰健忘,胡诌些临时想出的话搪塞局面。过一会儿,院长来查房,我想,那时院长会详细向您说明的。”
  护士突然苦笑了。她笑自己竟被涉谷当成了幽会的对象。
  不一会儿,查房开始了。特殊病房,由院长保科博士亲自查看。保科博士率领实习生、护士,如同诸侯出巡的行列,来到了。
  “嗬,还说这样的话呀。”
  保科博士听了涉谷的假话后豪爽地一笑。
  “这究竟叫什么病呢?”
  “噢,还没解释哪?”保科博士把脸转向花冈进。
  “是的,只听了一位年轻大夫的简短说明……”
  “涉谷几乎没发生意识上的变化,可是记忆力产生了明显的障碍。即使吃饭,也会忘得干净。教给他年月日,一分钟也记不住。曾不止一次往返中央诊疗室,他却记不住路线。正是因为涉谷完全在所谓’现在‘这个时间上过着平面的生活,所以他既忘了过去,也没有未来。
  “这种假话症也是由于记忆不好,丧失了对时间和空间的判断力所引起的。为了弥补这种空虚,信口说起空话来。我们把这种症状叫作科尔沙科夫症状群。”
  “这依然是由于受到丧失家眷时的打击引起的吧?”
  “不见得。老年性白痴以及酒精中毒性神经病等都会引起这种症状。我们认为,涉谷的这种症状是由于遇难时受的脑外伤所致。有可能……”
  “有可能什么?”花冈进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最初告诉花冈进说涉谷神经异常的那位医生,并没有这样解释过。
  “有可能这种症状是暂时的。”
  “暂时?”喜出望外。花冈进的眼里闪出喜悦的目光。
  “脑血肿可以用开卢手术排除。简单地说吧,只要没有遗传性的内因作怪,我认为患者的症状是暂时性的。”
  “有救了!”花冈进长长地喘了口气,这是放下心来的喘息。
  假如涉谷的错乱状态如保科博士所说,是暂时性的,那么自己的社会地位也就巍然不动了。作出如此断言的保科博士,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脑外科权威哟!
  他真想给缓缓走去的“视察行列”跪倒在地,叩头施礼。
  然而,尽管保科博士这样讲,但是涉谷的病状丝毫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了。
  最近,假话证日趋严重。不分对象,胡说些下流话。刚以为他呆呆地坐一天,可他又不管有人没人便大哭大叫。看来是所谓“感情失禁”了。
  他的所有欲、独占欲增强了。来探望的客人留下的慰问品,他都珍重地收藏起来。有不少食物给他放坏了。
  有一次,护士强行检查壁柜,发现慰问品里混进了钮扣、线头、以及不知从哪儿拿来的女人衬衣。
  “完蛋了!”花冈进沮丧地抱着头。事情快过去两个月了,可是涉谷的病情每况愈下。
  其间,H大医院为了治涉谷的病,可以说竭尽了全力。连保科博士似乎也有点失去了信心。
  “喂,涉谷还是老样子吗?”俊一郎一看见花冈进就毫不掩饰内心的焦躁。
  “涉谷的神经不正常终归是掩盖不住的呀。强电派之中,似乎有人已经有所察觉。这几天给他换个医院好不好?”那一天,俊一郎看见花冈进,责备似地说。
  “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MLT-3电视机的销售日,已定为十二月二十日。在这之前,能设法恢复他的健康吗?”
  “从目前的情况看,确实困难。”
  “医生怎么说?”
  “烧伤和脑外伤已经脱离危险期,但遇难时的打击似乎过重,至今仍然对精神有影响。”
  “一定要让他参加在大阪王子旅馆举行的MLT-3电视机销售记念招待会。是不是可以做到:即使头脑不正常,也要让第三者一时摸不清。”
  花冈进明明知道,从目前的状态看来,那样做,确实困难;但是,他伤心地醒悟到已经落得宁肯采取这样的方式,也不得不敷衍搪塞的地步。
  MLT-3型电视机销售日,务必让新产品的父亲--日本的爱迪生精神饱满地出现在大众面前。
  花冈进非常明白,那将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那么做的。但是,当花冈进想象到涉谷夏雄在大阪王子旅馆大宴会厅里,在挤满了的代销员、来宾面前突然傻笑不止的姿态时,他不寒而栗了。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准许他做出那种丑态。在十二月二十日之前,务必给他治愈。
  不过,看他目前的状态,会治好吗?连动用了现代医学的精华,都没能使他恢复健康,而自己并不懂医学,怎么能够把他治好呢?
  到头来,只得紧跟着木偶般的涉谷寸步不离,去度过记念招待会的难关。但是,以后呢?涉谷的失常消息会不会象水一样,漏到公司外面呢。已经给H大医院下达了严格的箝口令,但也不会持久的。
  遇难以来,涉谷没露一次面,已经引起了强电派不少人的怀疑。
  “怎么样?涉谷近来的病情……”
  “啊,托您的福,没什么大不了的。销售日那天,你们会看见他健康的样子的。”
  花冈进一边轻松自若地应答着强电派和公司以外的人们的刺探,一边擦了一把湿漉漉的黏汗。
  “经理!”花冈进好象下了决心似地叫了一声俊一郞。
  “什么事?那么一本正经的。”
  “老实讲,就涉谷目前的病状来看,销售日之前,他根本恢复不了健康。”
  “那么严重?”
  “很严重。”
  俊一郎顾忌强电派的耳目,没敢接近涉谷。据保科的汇报,说涉谷的精神障碍是临时性的,可是怎么,和实际状况大有出入。
  “展销那天即使瞒过一般来客的眼睛,也骗不了强电派的眼睛。事故之后,由于一直没看见涉谷的影子,已经引起了他们很大的疑心。”
  “那么……?”
  俊一郎把大眼珠子狠狠一瞪,催促地讲下去。
  “那么,如果强电派一伙人知道涉谷是个木偶,一定会揪住收买’星电研‘时买卖公司股票这件事不放。事前应不应该努力减少一些那伙人可能抓到的把柄?
  “……?”
  “我是说彻底清洗星川副经理以及’旧星电研‘的原班人马。”
  “那、那……?”
  “哎呀,您听我说嘛。”花冈进仿佛变了一个人继续地说道。那样子,仿佛俊一郎平常的地位和他调了个儿。“您是想说在销售日之前给涉谷一个不好的印象不大好吗?要知道,现在的涉谷,已经谈不上什么印象,是个丧失了心灵的傻子,近期没有恢复的希望。即使康复,在遭到强电派反击之后,也毫无用处,因为那时,我们已经没有地位了。
  “如果涉谷丧失了利用价值,就和沾他的光活命、并且享受高俸而悠然残喘的旧’星电研‘人等成为一路货了。光他们的工资,’协电‘每月就丧失近三万圆。这将是强电派的绝妙口实。今天,涉谷成了半痴呆。既然没有康复的希望,在他销售日当众出丑之前,我们应该加固防守阵地,是吧?不过,涉谷本人不管怎么痴呆,近期还有利用价值。只要’协电‘里有涉谷,这本身就很优越。”
  花冈进象处理商品似的,说得很随便。的确,他说得很正确。俊一郎无意中在已具备接班人全部条件的花冈进身上,似乎在逆境中发现了一线光明。
  “解雇星川等人倒很容易。不过,在解雇后和销售日之前,涉谷若是恢复了健康,可就难办啦!”
  到底是俊一郎冷静。正因为优待了星川,涉谷才象对“星电研”一样,对“协电”竭尽忠诚。
  假如在销售日以前,他恢复到正常状态,知道星川经理等人被赶走,他会以怎样的态度出席销售纪念招待会,那是明明白白的。但是,如果这样下去,势必给强电派更多的可乘之机。
  不论怎样,解雇星川总是两头害怕的事。
  然而,花冈进一句话,解除了俊一郎进退两难的处境。
  “在销售日的前一天解雇他不就完了吗!”
  “好,就这样定了。在这之前你要全力恢复涉谷的健康。花多少钱都没关系!”俊一郎说得斩钉截铁。
  在解雇星川之前,尽全力恢复涉谷的健康。时间越长,治愈的可能性就越大。到了销售日前一天,如果涉谷的身体仍不康复,就把星川解雇。涉谷大约不可能在一天内就恢复健康。即使恢复,仅仅一天,不让涉谷知道,也就了事。首先,即使被他察觉,临时取消对星川一伙的解雇令,不就可以了吗。
  识破了涉谷痴呆的强电派,在销售招待会后会彻底地进行大反攻的吧!虽说事业部是他们的敌手,但,都是同一个公司的,总不致于在销售招待会上做出当场“反击”的那种蠢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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